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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藝謀:佻達飛揚的色彩(10)

●──《活著》與原著小說相較,有很多很不同的地方,包括您加了皮影戲,還有結尾也完全不一樣。能不能請您談談?

加皮影戲是為了視覺效果,這是我擅長的東西。結尾為什麼改?因為當時希望這部電影能通過,人不要死光(笑)。在余華的原著小說裡,人是全部死光了,只剩頭牛,但電影裡不能讓人死光,人死光了審查通不過。當時想通過,希望能跟觀眾見面。還有我覺得,讓全部的人都死了的話,也有一點兒故意。我在「文革」就沒死,我們家也沒有死人,我們家很痛苦,但是沒死人。我想沒有死的還是佔大多數,所以我覺得這個改動也是可以的。後來我聽說余華對這個改動不太滿意,他覺得已經改變太多了,覺得不徹底。但他們是作家,作家比我們自由。他們不瞭解電影的困難比小說大,我們沒辦法完全按照小說讓人全部死光,那是不行的。

還有一點就是我在電影裡邊加了很多幽默。余華的小說幽默的東西少、很沉重,我用葛優演這個電影,葛優是很幽默的,引發我加了很多幽默在裡面。加了很多幽默之後好像也不能死那麼多人,死的人多就不夠幽默了。這也是當時做的一些調整。

●──《大紅燈籠高高掛》從蘇童的原著到電影也有一些大的變動,最明顯的就是主題大紅燈籠,還有一開頭屋頂上的戲都是您加上的。

最大的改變是把一個南方的故事搬到北方,一開始我真的是找南方的景,因為蘇童的小說寫的是南方,裡邊有很多潮濕、陰暗的感覺,像是南方的黃梅天、後花園、枯井,到處都是潮乎乎的,那種南方的特別發霉的一種氣氛。我一開始很喜歡那個氣氛,到中國南方看外景,花了一個多月。可能因為我是北方人,那些景我都看不上,那些景都沒意思。後來我路過山西,別人說有個院子你可以去看看,我想就去看看吧,一看我就很喜歡,那個院子很特別,我突然想到可以把故事放在那裡。我是北方人,看了北方的院子就喜歡,看了南方的院子就不喜歡,所以我就把那個故事放到北方。故事一放到北方,蘇童小說裡面那種潮濕、陰暗、發霉的黃梅天的感覺都不存在了。

●──這也是一部相當風格化的電影,有著很強的形式與象徵性。

《大紅燈籠高高掛》實際上是我社會像征性最強的作品。當年……不知道為什麼,我對大的歷史背景下中國人性的許多東西突然有很多想法。我拍得很快,我突然拍了這麼一個非常像征性的作品。

●──宅院的男主人即帶有很強的象徵性。銀幕上我們雖然看不見他,但他似乎無所不在。

對,他象徵著一個大的封建制度,一種無形的力量,環繞著我們,但我們看不見。那部作品的象徵性很強,我當年有很強烈的衝動想去表達這個東西。加上我又放進去那個紅燈籠的造型,不僅僅是造型、不僅僅是顏色,還放進了一個儀式。我那時覺得「文化大革命」十年,就是個儀式。我們每天早請示、晚匯報,每天向毛主席表忠心,就是一種儀式,一成不變的儀式。在這種儀式當中,個人性就沒有了。所以影片中,重複地點燈、封燈、點燈、封燈,一直在做這個儀式。

●──我們都知道這個世界上完美是不存在的,前面您提到,您覺得您所有作品中拍得最差的是《代號美洲豹》,那麼如果要您選一部最接近完美的作品,會是哪一部?

我想可能是《秋菊打官司》。這是我比較完整的一部,相對來說各方面的錯誤比較小。它的風格很強烈,它的演員表演、人物塑造、故事、思想性、社會性,還有它的娛樂、它的幽默,等等,相對都不錯(笑)。我其他的電影就都有很多缺點。

●──您曾和中國電影史上幾位最頂尖的演員合作,甚至有些是您發掘的。能不能談談跟幾位演員合作的經驗?就從鞏俐開始。和您合作的過程中,她的演技經歷過哪些轉變?

其實說起這個來也挺有意思的,我倒挺自豪的。現在中國兩個國際上最出名的女演員都是我一手發現,跟我合作出來的,所以我真是挺高興的。鞏俐真的是個好演員。不是碰到我,碰到別人,她也會出來,這是真心話。我跟她合作了八部電影,我為她專門去設計角色,當然是有作用,讓她得到很好的發揮,但她實際上就是個演員材料。我覺得她最大的長處是爆發力非常好。你看《大紅燈籠高高掛》,平常她一直很冷很冷,可以一直不動,突然一爆發,「啪!」的那個力量很好。這種能力很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