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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藝謀:佻達飛揚的色彩(6)

《十面埋伏》也是因為顏色才決定了歷史背景。《英雄》一部分是在敦煌拍的,我對敦煌壁畫很著迷。我記得很清楚,當時我給美術設計霍廷宵說:「霍廷宵,你給我找一本敦煌壁畫畫冊。」霍廷宵找了這麼厚一大本畫冊,我看了說:「霍廷宵呀,你給我指出來,哪一種顏色是最敦煌的?」他說:「這個顏色,這個顏色最典型。」我說好,我們《十面埋伏》就拍這個顏色(笑)!就拿這顏色給服裝設計和田惠美[4],還有所有的美術設計看,以那個顏色做參考。因此朝代就放唐代了,因為那些敦煌壁畫是唐代的。

●──《英雄》跟《十面埋伏》在主題方面有著很有趣的交錯,兩部片子同樣探索犧牲與復仇的不同層面。

這是有意的。《英雄》說的是為了自己的理想與信仰犧牲一切,而《十面埋伏》說的是為了愛情犧牲一切。是同一個主題的兩個不同方面。《英雄》裡的那種犧牲比較傳統,《十面埋伏》則顯得比較個人主義、比較現代感。這兩部電影的故事是同時想出來的,是在與王斌、李馮對話和腦力激盪的過程中出來的。這兩部劇本有很強的關聯。

●──能不能談談《英雄》跟《十面埋伏》中所使用的CG(計算機繪圖)和藍幕?

這兩部片子是我頭一次在作品中使用計算機繪圖。我對計算機的瞭解很有限,程小東[5]給我推薦了很多頂尖的特效公司,給我講了很多基礎的知識。他比我懂多了。我印象很深的是他那時候跟我講:「你永遠要相信你自己拍的。」他說他都不太用計算機,他有都有,懂都懂,但是都盡量自己拍,用各種方法自己拍。他這個觀點很影響我,直到今天我還是這麼看武打動作的場面。你不能完全依賴計算機,要盡量自己多拍,出來結果還是不太一樣的。那些飛刀、劍,還有竹林裡的打鬥都是真拍的,最後再以計算機做組合。所以對像和外景都是真實的,特效團隊再把它們天衣無縫地組合起來。所以我聽說凱歌的《無極》藍佈景用得那麼多,我都覺得哎呀很發愁,那麼你要用多少計算機來做?我自己的體會是「CG愈少愈好」,盡量自己拍。這是我從小東那裡得到的寶貴經驗。

●──竹林裡的武打是在四川拍攝的,除此之外大部分的森林、草原卻是在烏克蘭取景。

對,前期我們勘了很多景。一開始我很猶豫還要不要再拍竹林裡的打鬥戲,在胡金銓的《俠女》和李安的《臥虎藏龍》之後,我們覺得夠了,應該要嘗試一些別的。但是在四川勘景的時候,我人在竹林中,那個經驗讓我改變了心意。那天很早,林子裡很厚的一層霧,細細的太陽光線剛剛從樹頂照射下來。突然間我明白了為什麼武俠小說總是要有竹林打鬥的場景,因為那是屬於遊俠、「俠」的完美世界。所以我決定無論如何都要拍,就算不成功,還可以說我是在向胡金銓還有李安致敬(笑)。

那時候我想做點不一樣的東西,用新的角度來拍傳統的竹林打鬥。在好萊塢那些大製作的片子裡,你可以看到直升機追捕高速公路上的快車的場景,那給了我靈感,我決定竹林這個場面可以這樣拍,同時有地面與空中兩個層次,讓士兵在空中,隨風和小妹在地面。我想那樣在空間上有很多有趣的可能性。

影片中其他部分在烏克蘭拍,因為我在中國找不到廣闊的林子可以拍騎馬的戲。我派了人去新西蘭、澳洲和烏克蘭找景,最後決定在烏克蘭拍,因為那裡花費較小,跟在中國花費差不多。

●──最後一場武打戲,季節突然從秋季變換為冬季,是電影中最為華麗的一景。我知道那不盡然是預先安排好的。

對,那場戲原先應該在秋天拍的,以緋紅和綠色的秋葉做背景。但是拍到一半突然下起雪來。一開始我很慌,那時才十月,還不應該下雪才是,結果那年烏克蘭的冬天提早來了。我一直問雪什麼時候才會停,當地人告訴我如果還想拍那些漂亮的秋色,只好明年再來(笑)!所以最後我們決定冒著雪繼續拍下去。我想這就美學而言是允許的,因為在中國的戲劇和文學傳統裡,季節變換可以是人心境的隱喻。也就是說,氣候與季節的突然轉變是人內在情感世界的投射。最好的一個例子就是《竇娥冤》,竇娥是清白的,她赴刑場時下起了六月雪。我回想了這個故事,覺得季節的轉換可以說得過去。

我們繼續在雪裡拍,不過又出現另一個問題:重新開始拍攝後不久,雪又停了(笑)。為了把這場戲完成,我們得想辦法讓雪繼續下。最後我們把烏克蘭所有可以找到的制雪機都找來,所以戲裡看到的雪包括了真的雪、機器製造的雪花,還有後來加上去的計算機繪製的雪。

●──牡丹坊裡的水袖舞是電影中另一場令人讚歎的戲,因為它驚艷地結合了武術和舞蹈。

能拍出這場戲我很自豪,因為中國電影史上沒有人嘗試過。我們從唐朝一幅擊鼓的畫得到靈感,那幅畫畫的是赤腳女人在排列在地上的鼓上?跳舞。這種舞蹈並沒有流傳下來,我們只能靠這幅畫和想像力去重建它。我們一開始照畫上的方式排列鼓,但看起來沒有我們要的效果,所以我們把鼓直立起來,讓章子怡以水袖擊鼓。在中國傳統戲曲裡,水袖是所有戲班都會教的基本功,不過袖子通常太短。我們用的是四到五公尺長的袖子,展開和收回都很不容易掌握。章子怡花了兩個月的時間接受訓練,拍攝花了兩周。我們請了編舞者特別為她編一段舞蹈。但到了最後一刻,我打電話給武術指導程小東,他放假在香港,我跟他說我需要他來編融合武打動作的舞蹈。我跟之前的編舞者道歉,請她重新以程小東為主來做輔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