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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壯壯:盜馬與放風箏(10)

●──談談片中兩個中心主題:藍風箏和烏鴉歌。

從小我們都一直放風箏,北京孩子都有這個習慣,而且我有個鄰居扎風箏扎得特別好,每年春天、秋天都帶著我們放。我自己老有一種感覺,風箏挺像中國人,中國人有時候很希望能夠飛起來,但又希望有人牽著他飛,離開這條線他反而飛不了;在中國讀書做官的傳統裡,關係是很重要的,關係就像一條線,可以讓你飛得很高,沒這條線你就飛不起來。所以我覺得風箏很像中國人。當然這裡面也有我自己的喜好,我喜歡在高處,從小就喜歡在房子上待著。

至於烏鴉歌是在拍的過程裡想找一個北京比較老的、帶有一種很溫暖的母親跟孩子的關係的歌。烏鴉歌是首古老的搖籃曲,呂麗萍[22]的祖母在她小時候常唱給她聽。有天她唱給我聽,我聽了後覺得非常棒,就用了這支歌。她教小演員唱,後來就變成這部片子中一再重複的主題。這是首兒歌,但也帶點憂鬱,多少也暗喻著他們的命運。

●──這部電影另外一個特點是所有的演員演技都沒話說,都是實力派的資深演員,像呂麗萍、李雪健[23]、濮存昕[24]、郭寶昌[25]。作為導演,有沒有採取什麼特別的秘方使得各個表演都顯得那麼精彩?

我想可能他們都是同一代人,對這段時間都非常熟悉。談角色的時候,大家聚在一起也都聊過。而且很多戲的處理也是按照他們自己的性格去設定的,所以他們演起來比較容易進入角色。其實我覺得拍這四個人的戲的時候真的是挺輕鬆的,並不很吃力。濮存昕稍微吃力一點,因為他是舞台劇演員,技巧性的東西太多,但他很真實、很用心地去感受,因為這部戲不太需要技巧性的東西,需要的是用心去感受。李雪健不會有問題,因為他是很苦的一個出身,他就是那樣子,平常也是唯唯諾諾,做事情小心謹慎的。郭寶昌沒有問題,因為他是同仁堂的後代,他家是個很旺的家族。他經歷的全是倒霉的事,他是反動學生,差點被打成「右派」,「文革」時也很慘,他一直坎坷。所以他能完全理解繼父這個角色。

●──《藍風箏》之後你有十年的時間完全中斷導演工作。那期間你與許多第六代導演一起工作,給賈樟柯、路學長[26]、霍建起[27]等人當製片,拍的都是藝術片。可否談談你與這些年輕導演工作的情形。

一開始與他們合作是在被禁拍的一年後。約1995年,北影廠的廠長韓三平[28]希望我能夠幫他做一些事情,當時我就建議他支持一些畢業於北京電影學院的年輕導演(被稱為第六代),他們畢業都七八年了,應該開始成熟了,而且電影是屬於更年輕一些人的,我希望給他們一些支持。他很同意,於是就請了些導演來談,幫他們找錢。當然找錢不是很容易,所以就幫王小帥找到錢拍《扁擔•姑娘》。我常常跟他們聊天,很早就認識他們了,他們跟我們這代人相通的地方就是對電影的執迷和熱情。

但這代人有一點比我們強,他們對聲畫的學習和理解是從成長一起來的,我們是跟書本兒一起長大的。這批人對影像的敘述和表達,有非常優於我們的條件。他們是跟電視、電影、影像一塊長大的,影像就像是他們的母語一般。他們知道怎麼用影像表達、講述故事,講得比我們更生動、聰明,語言方式更能讓現代人接受。他們缺少的可能是社會經驗,因為生長在改革的時期,他們可能會更自我一點兒,私慾更強一點,但我覺得這不是主要的問題。

我覺得,改革以後,我們這一代人(第五代)的電影逐漸走向市場化、商業化,我不太喜歡,我希望有一批新導演來讓我們這代人有一種認識,或是對比,也就是說,電影更重要的還是電影,而不是電影給你的利益。在這種挺複雜的時候,我覺得,其實我更愛我們這批人,但不可能說服這批人再去做《紅高粱》、《一個和八個》、《黃土地》這樣的電影。所以我就想,應該找一批新鮮血液來做一批新鮮的電影,喚起人們對於新電影,或者說我意念中的電影的一種再認識。所以有了章明[29]的《巫山雲雨》、路學長的《鋼鐵是怎樣煉成的》,還有霍建起的《贏家》,差不多都是這個時期出現的。多多少少幫他們做過一些事情,但也不是很關鍵。做了大概三年多,遇到很多問題,有財務問題、審查問題,做了很長一段時間。之後我發現欠朋友一屁股債,大概三四百萬人民幣,沒辦法再做下去了,而且中國電影市場太差了,沒辦法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