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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壯壯:盜馬與放風箏(7)

拍完之後很快就拍《盜馬賊》。剛拍完張銳就打電話來說,西影廠買了小說的拍攝權。吳天明[14]很積極,他從西北大學請了文學教授來抓劇本,文學教授看了張銳這篇小說,就去找張銳,張銳說已經改了一稿劇本了,你要拍就必須是這劇本,而且必須是田壯壯拍。吳天明馬上就同意了,並積極推動。我跟吳天明早已認識,他是個很痛快的人。見了面以後,吳天明說你可以開始工作了,你需要什麼?我說我需要一個製片主任,攝影我自己帶,他說那好,明天我介紹一個製片主任,就成立了製片組。我又把侯詠請來做攝影。這時候伊文思[15]先生已經把呂樂要走了。

我跟伊文思先生有一段非常好的忘年交情,因為《獵場札撒》。《獵場札撒》通過審查與伊文思給文化部打的一通電話有莫大關係。當時他是文化部的顧問。我讀書的時候就知道伊文思,看過他的作品,而且我讀電影學院的時候,伊文思來考察過,我還拍了他很多照片。

他的翻譯是我小時候的朋友。有天打電話問我在幹嗎,我說剛從內蒙拍了一部戲回來,沒通過。他說我能看看你們這部戲嗎?沒問題呀。他又說我能帶一個人嗎?我說誰呀?伊文思。他到北影廠來看這部片子,看完後特別激動,說沒見過這麼真實的中國電影。然後他問我怎麼了,我說我們國家的審查機構沒見過這種電影,所以不通過。伊文思當晚就給夏衍打了個電話,說他看了一部非常好的電影為什麼沒通過。夏衍第二天就責成陳荒煤、丁嶠和石方禹來看這部戲,當時他們都是文化部高幹。三個人看完後就通過了。之後,我跟伊文思就成為非常好的朋友。尤其是他拍《風的傳說》(Une Histoire de vent, 1988)的時候。有一次他說:「你有兩個好攝影,能不能給我一個?」我說我跟他倆商量一下,一定給你一個。後來我就跟他們兩個商量,呂樂[16]說我一直想出國留學,有這麼一個機會我就跟伊文思先生去。侯詠[17]則說我想到西藏拍戲,正好《盜馬賊》在西藏,那我跟你一起再留一下。後來到我又添了個第二攝影師趙非[18],所以後來就是侯詠、趙非和我一起拍了《盜馬賊》。

●──那《獵場札撒》和《盜馬賊》,您有沒有把這兩部片當做姊妹片來看?

沒有。雖然兩部片的故事似乎有些關聯。拍完《獵場札撒》之後,伊文思先生又來了,他看了以後,介紹給貝托魯奇,他正好在北京籌備《末代皇帝》。我安排他看片,看完他說你把這部電影寄到威尼斯吧。那時我根本不知道威尼斯是幹嗎的,我說我寄威尼斯幹嗎(笑),他說是威尼斯電影節,那年他是主席。後來我也沒寄,因為我覺得很貴,我沒什麼錢,也不懂正式的程序應該是由國家寄還是片廠或我自己寄。後來1989年他還埋怨我為什麼不寄那部電影。我說,我不知道威尼斯電影節是很重要的。所以我是個只知道拍電影的人吧。

●──《盜馬賊》的對白由藏語改成漢語是否有政治考慮?

《盜馬賊》其實有一版是藏語的,在法國。因為當時在中國有個規定,審查的時候必須是普通話,連方言都不可以用。現在像姜文、張藝謀都用方言拍戲,以前是不可以的,一定是普通話。所以我們做了一個國語的聲帶,用來送審。

●──後來就變成大家看到的版本。

對,這是沒辦法的,原本是想後來拉掉,內蒙廠說算了吧,就這樣吧。不再給錢,就沒有再弄。拍《盜馬賊》的時候我就堅持要用藏語,請的都是藏族演員。字幕是由一個藏語翻譯小組譯的,他們譯得非常好,他們譯的。譯完以後還是通不過審查,所以又到上海電影製片廠配普通話,配得非常難聽。我當時想配完之後拉掉就完了,但是那時候拷貝不歸你管,是中影公司管,中影公司做了四五個拷貝。後來法國有一個人要買這部片,他聽說有藏語版,於是買了藏語版。所以只有法國有藏語版。應該在法國和美國都有發行。

●──《盜馬賊》的故事中心,好像是主角的兒子的死亡,這個死亡對整個故事、對那個主角,帶來什麼樣的意義?

這讓主角面臨對宗教和生命的猶豫和選擇。宗教的東西和生活的東西是有矛盾的。宗教會束縛人的行為,而生活是自由的。當然最後他選擇了生命的延續,也就是保護自己的孩子。那就是電影的中心。

●──《獵場札撒》、《盜馬賊》這兩部片子都是很實驗性的,後來您拍了一些通俗類的電影,像《搖滾青年》和《大太監李蓮英》。您為什麼一下子決定改變整個拍片的風格?是為了擴大觀眾群嗎?

主要是國內審查制度的影響。拍完《盜馬賊》之後我基本上不想拍電影了,覺得沒有任何意思。也就是說你希望拍的電影,在中國不可能有人認可你,當時很多人都說我不能再拍電影了,這種電影(《獵場札撒》、《盜馬賊》)根本不是電影。有很長一段時間我不拍戲了,有一年多,一直在家帶孩子,那時我的孩子正好一?多。我自己很矛盾,我認為那是我自己最墮落的一段時間,你要生存,又不能跟電影太遠。我自己就想「誰找我我就給誰幹活」,所有後來的那些戲,像《搖滾青年》、《鼓書藝人》、《特別手術室》、《大太監李蓮英》,這四部戲都是人家來找我的,已經有劇本、有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