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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壯壯:盜馬與放風箏(4)

到了「文革」,插隊和當兵的時候,常在戶外放電影,那時是在一個大的操場上,所有的部隊就坐在那兒看電影,我才開始逐漸會去看電影。老實說,以前我對電影是挺排斥的,本身對這個行業有一點兒排斥。而且我父親這個人話很少,不愛說話,印象中都是我媽媽照顧我們。

●──可能有人看您的背景覺得您天生注定要拍電影,但實際上情況並非如此。您是什麼時候想到將來要拍電影?

其實拍電影是一個很偶然的機會。人可能會在稍微成熟一點的年齡時尋求一種職業。我當了三年兵就覺得部隊不太適合我,我是炮兵,我的軍事一直是我們連隊最好的,但我心裡覺得軍人這個職業不是特別適合當我的終身職業。其實那時當兵離家很近,在河北保定,坐火車三個小時就到了,但很少有機會回家。我當兵第三年的時候,很偶然的機會,讓我接觸到電影。

部隊有個老兵是非常有名的攝影家,常喜歡裹著照相機,他從抗美援朝起,就玩照相機,玩兒玩兒他就開始拍,拍得非常好,後來就拍得很有名,他叫張文波,是很有意思的一個人。你說他有多少文化也沒有,但他就對照相有天分。但他不是部隊裡的攝影師,一般只是組個學習班什麼的。他和部隊裡很多畫報界的人很熟,部隊中有個非常有名的畫報叫《解放軍畫報》,他的師父都是畫報的。其中有個人叫周蕭,這人後來寫小說,跟我媽媽很熟。有一次聊起來,我媽媽就說你部隊熟人多,看我那孩子能不能學一點別的業務。周蕭就給張文波打了個電話。那個時候我已經是班長了,張文波把我調到他那裡去學照相。我自己覺得我不是一個很好的攝影師,跟他學了很長時間,也拍了一些東西,但我覺得我不是很好。我覺得是因為我沒有繪畫基礎。

後來我在第五年復員了,也提了干想轉業。我回到地方上,當時想我已經會照相了,那麼就繼續學攝影這個行當吧。於是分到中國電影農業製片廠當攝影助理。

其實那時才真的對電影好像有了感情,我印象很深,那是到湖北的一個地方去拍《春天的耕地》。當時那個師父對我非常好,他就說你來拍吧,那時我什麼都不會,他幫我把機器架好,那個感覺非常的……有點像初戀時跟女人的第一次眼光那種溝通,舒服極了,從那時起,就喜歡這個東西了。我在農影廠三年,幾乎沒在北京待過,非常願意出去拍東西,守著攝影機就像守著一個戀人一樣,特別愉快。

到了第三年,考北京電影學院時,就是1978年的時候,我被分到大寨,中國農業學大寨,就是毛說的「農業學大寨,工業學大慶,全國學人民解放軍」,當時是毛提出的三個口號。其實我串聯[7]的時候去過大寨,在部隊時也去過。我不太喜歡這個地方,因為我覺得這個地方沒有人的生氣,完全是一種政治化,像部隊一樣,在那兒的時候就聽說電影學院招生,我很想再學攝影,因為畢竟喜歡這個行當。但攝影系的學生只招二十三歲以下的,我那個時候二十四歲半,已經過了年齡了。張藝謀考電影學院的時候已經是中國攝影家協會會員了,已有很多好的攝影作品,我的照片根本就不行,後來我就沒報這個系,只有導演系收二十五歲以下。

那時覺得真想上學,想學點東西,因為我是沒有完成基礎教育的,小學、初中以後就是66年,「文革」開始,高中等於沒讀,所以很想讀讀書。因此就報了電影學院的導演系。實際上真正認識電影就是從電影學院開始,或者說在農影對電影產生感情,而真正去瞭解電影、認識電影,是從電影學院開始。

●──「文革」、插隊的經歷對您後來拍電影的生涯帶來什麼樣的影響?

我想肯定會有。當然人不可能去整理哪一個瞬間的東西對你留下了多深的印象,我想我受鍛煉最大的是三個環節,一個是「文革」初期,那時候覺得天地翻了一個身,原來你是一個幹部家庭的孩子,家庭在社會的位置和你在同學之間的那種優越感是自然而然產生的,而且我讀的是北京一個很好的小學,突然間父母變成了最底層的人,要被別人批鬥。那個時候你會覺得不知所措,不知道未來會是什麼樣的。當然那時候很小,十幾歲,就隨著社會走,我覺得可能第一次對政治的認識對我的心靈來說是一種創傷,就是家庭的幻滅。父母都不在身邊,全部去勞動了,然後被別人侮辱,你會覺得心理上很討厭政治,會遠遠地躲著它。

所以「文革」的時候我也不參加紅衛兵,也不參加什麼,始終就是學校有事我就去,沒事我就回家。家裡有很多書,因為父母在「文革」前人際關係非常好,所以鬥他們的時候也不是很厲害,抄家的時候東西也都不拿走,只是貼個封條而已,所以我沒事就看看書。我父親特別喜歡買電唱機呀、錄音機呀這些東西,還有一些蘇聯的唱片、印度的歌曲,就是聽這些東西。基本上躲著,遠離那個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