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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晉:電影創作六十年(10)

《芙蓉鎮》是根據古華在第一屆茅盾文學獎得獎的同名小說改編的。這個人現在在加拿大,開始亂寫一些跟毛澤東私生活有關的書。這部電影不但碰到審查問題,拍完了還不許演。我很感謝老師輩、文學界的權威出來為電影講話。

●──您多部電影,包括《牧馬人》、《最後的貴族》和《芙蓉鎮》都是由當代小說改編的。您在面對忠於原著與創作自由的兩難時,有哪些考慮?

因為我是學戲劇的,所以對劇本非常重視。「文化大革命」之後中國出現了一大批的優秀小說。它們都是真實反映生活的作品,不是關在房間裡瞎編出來的。在好萊塢,片廠會買下文學作品或暢銷書改編成電影,我覺得是很健康的。關在房間裡瞎編的戲我不拍,而這些小說都是作家一輩子在這地方十年、二十年,甚至一輩子才寫出來的,所以我會忠於原著。如果一部小說真正感動你、打動你,你唯有忠於原著才能真正抓住那個令你感動的東西,進而打動全世界的觀眾。不然你就應該寫自己的劇本,而我對自己寫劇本沒什麼信心。因為現在中國其實沒有很好的編劇。所以我依靠好的小說,然後和別的作家合作改編。

●──白先勇[12]的短篇小說《謫仙記》什麼地方打動了您?是不是1984年的美國之行令您產生在美國拍片的念頭?

我很尊敬白先勇的藝術成就,他是台灣作家中非常特殊的一位。白先勇出身大家族,但是到了台灣以後就沒落了。他有相當特殊的經歷,所以他的小說是別人寫不出來的。他自己也說他是個「最後的貴族」。他出身非常富裕的家族,有好幾棟西式的房屋。他的特殊經歷很像《紅樓夢》的作者曹雪芹,本身是大家族的出身。畢竟,如果你沒有見過這些東西,怎麼寫得出來?

《謫仙記》是寫中國上海的四個貴族小姐。上海快解放了,她們逃到美國,在那裡讀大學。這也是我們內地人尤其是上海人關心的主題。這部小說提供了重要的信息,這些華人到美國、香港、台灣後,究竟怎麼樣了呢?當時中國已經改革開放,白先勇的小說是最早一批從台灣引進到內地的小說之一。我讀了很多他的小說和短篇故事,很被《謫仙記》和《金大班的最後一夜》感動,希望可以改編成電影。[13]

《謫仙記》最打動我的地方是,幾個上海小姐到了美國之後還是很引人注目,女主角原來邀請林青霞[14]演,後來最終潘虹[15]接演了這個角色。這個主角到了美國,非常懷念故土。懷鄉一向是非常強烈的中國傳統,小說裡這個懷念故土的情節非常令我感動。

我自己在美國的經驗並不太跟我拍這部影片有關,而是因為白先勇的小說。我自己並不知道這些人出國之後的遭遇如何,而白先勇有第一手的感受。他在1960年代移民美國,住在加州多年。他有很多關於這個主題的小說,我覺得非常深刻。很多台灣小說家的東西我並不喜歡,但他的小說是從真實生活來的,而且也只有他寫得出這種貴族生活,因為他本身就是其中一分子。

●──《最後的貴族》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第一部在美國拍攝外景的電影。在海外拍戲會面對哪些挑戰?

我們是1988年聖誕節到美國去拍的。在美國拍攝的缺點之一是我當時資金不是很雄厚,我們邀請了我兒子在紐約大學的老師、同學來幫忙。全班人馬都是自己帶去的,當時申請工作簽證非常困難。我們拍了一個多月。但是在美國拍有一個好處,就是美國的拍攝條件非常好。比如說,那時已經是1980年代末了,我們需要1940年代的汽車。打個電話,立刻就有一位車主開著一輛老林肯過來。不過非常貴,租這輛林肯比請十個臨時演員還貴!但是真的很方便,一通電話就來了,跟上海不一樣,在上海要找到解放前的車非常困難。在美國,完全走上專業化了。包括租狗也是,我說我需要一種特定的狗,第二天就準備好了,非常多只不同的狗隨我挑,還問我狗要不要叫,我說要,馬上換一條!馬也是,可以選各式各樣的馬。包括汽車、臨時演員,你只要在照片上點了,明天馬上就來談話。還有很棒的一次經驗是拍聖誕派對的場面,那些美國演員和臨時演員演得非常好,等於是職業的。很多地方都不同於中國,比如他們的演員禮拜天不工作,但是工作非常認真,完全專業化,跟中國不一樣。在美國,你要拍一輛車,攝影機、軌道、設備全都是專門為拍車子而設計的。還有想租借什麼地方拍戲都可以,只要有錢。如果缺錢的話,一切都免談。

拍《鴉片戰爭》更方便,我的副導演是英國人,我只要把劇本英譯請他看,他立刻每一個角色都找四五個人來試鏡。相當方便。

●──您大部分的作品都是拍攝當代題材。執導歷史大片如《秋瑾》,或是1997年的《鴉片戰爭》,您是否同樣自如?

《秋瑾》是我們家鄉的題材,我是紹興人。秋瑾(1875—1907)和徐錫麟(1873—1907)這兩位被清朝剖心肝的烈士,是我祖父很好的朋友。他們一同在大通學校辦學,是當時思想最前進的中心,關係很好。所以我從小對秋瑾非常崇敬。劇本是夏衍寫的,領導讓我拍這片子。也恰好是為了紀念辛亥革命。片子有一部分是在日本拍的。秋瑾跟孫中山一樣,都是在日本留學。所以我們在富士山底下拍過戲。之所以會拍這部片,一方面我和秋瑾同是浙江人,一方面是我祖父非常瞭解她。所以我感到一種非常個人的衝動去拍這部影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