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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4 槍聲 1963年 第二十五章

阿拉巴馬大學是美國最後一所全是白人的州立大學。6月11日,星期二早晨,兩位黑人學生到達阿拉巴馬大學的塔斯卡盧薩校區,準備作為新生入學。阿拉巴馬州州長喬治·華萊士抱胸跨腿站在校門口,誓言要把他們趕出去。

在華盛頓司法部大樓,喬治·傑克斯和鮑比·肯尼迪以及其他一些人坐在一起,聆聽著派到阿拉巴馬大學的人打回來的電話。電視開著,但沒一個台有電視直播。

大約一年以前,在密西西比大學招收黑人學生引發的騷亂中,有兩個人被射殺致死。肯尼迪兄弟發誓不讓這一幕重演。

喬治去過塔斯卡盧薩,去過阿拉巴馬大學花木繁盛的校園。當喬治在亞拉巴馬大學的草坪上,走在穿著長筒襪的漂亮女孩和穿著運動風衣的英俊男孩中間時,男孩和女孩們都皺眉看著他。他曾經給鮑比畫過一張阿拉巴馬大學有著三扇大門的福斯特禮堂的草圖。華萊士州長這時正站在其中的一扇大門前,被高速公路巡警簇擁在一座可移動講台之上。塔斯卡盧薩六月的氣溫都快接近三十五度了,喬治完全能想像得到記者和攝影師們圍在華萊士面前揮汗如雨,等待暴亂發生的樣子。

雙方都預料到會有對峙發生,並為此作了準備。

喬治·華萊士是南方民主黨人。南北戰爭時,號召要解放奴隸的亞伯拉罕·林肯是共和黨人,擁護奴隸制度的南方人基本都屬於民主黨。現今,這些南方人還在民主黨中,他們幫助民主黨總統候選人贏得大選,總統上任後他們也製造出了不少麻煩。

華萊士是個又矮又醜的傢伙,除了油膩的額頭上一撮可笑的毛以外,別的地方已經禿了。但這個人卻很狡猾,喬治·傑克斯完全估計不到他在打算些什麼。華萊士要的是什麼結果?他會製造暴亂——還是搞些更為匠心獨運的破壞活動呢?

伯明翰的騷亂過了兩個月以後,看似已經停滯不前的民權運動又死灰復燃了。美國各地都在為民權運動籌款:在好萊塢的籌款處,保羅·紐曼和托尼·弗朗西斯科這樣的大明星每人都開了一千美金的支票。白宮擔心引起更大規模的混亂,費盡心機平息抗議者們的怒氣。

鮑比·肯尼迪終於意識到推行新民權法案的必要性。他感到,制定一部在所有公共場所——賓館、飯店、公共汽車、廁所——視種族隔離為非法的法律迫在眉睫,新的法律必須保護黑人的選舉權。但在這個問題上,鮑比還沒能讓當總統的哥哥完全信服。

這天早上,鮑比假裝非常沉靜,一副一切盡在掌握的樣子。一個拍攝小組正在拍攝他日常工作的樣子,他七個孩子中的三個正在辦公室裡到處奔跑。但喬治很清楚,一旦事情出了岔子,鮑比就會撕下偽裝,表現出一股冷冷的怒意。

鮑比決心一定不能引起騷亂——同時也要讓兩個黑人學生入學。一位法官已經頒布了讓兩名學生入學的法庭令,作為司法部長,鮑比絕不允許自己被一個藐視法律的州長擊敗。如果有必要的話,他甚至可以派部隊把華萊士趕下台。但那將會是一個兩敗俱傷的結果,會給人造成華盛頓欺凌南方各州的不良印象。

穿著長袖襯衫的鮑比彎下腰,把身體湊近放在大辦公桌上的麥克風,腋下都是濕漉漉的汗漬。軍隊在華盛頓和塔斯卡盧薩之間建立了通訊連接,人群中有人實時把發生在阿拉巴馬的情況報告給鮑比。「尼克到場了。」電話另一頭的人說。司法部副部長尼克·卡岑巴赫的是鮑比派駐到現場的代表。「他正走向華萊士……向華萊士提交了終止令。」卡岑巴赫給華萊士帶去了禁止華萊士違抗法庭令的總統令。「現在華萊士正在進行演講。」

喬治·傑克斯的左側胳膊依然吊著個黑色繃帶。阿拉巴馬州警在伯明翰打斷了他手腕裡的一根骨頭。兩年前安尼斯頓的種族暴力分子打斷的也是他的左手臂,安尼斯頓也同樣在阿拉巴馬。喬治希望再別來阿拉巴馬了。

「華萊士閉口不談種族隔離,」電話線那頭的人說,「他在談論州的自治權。他說華盛頓無權干涉阿拉巴馬學校的內部事務。我試著離他近一點,好讓你們聽清他的演講。」

喬治皺起眉。在州長的就職典禮上,華萊士曾經說:「種族隔離現在、將來永遠都會存在。」但那時他的聽眾都是阿拉巴馬州的白人。今天他想煽動的又是哪些人呢?肯尼迪兄弟和顧問們對現場發生的一些事一時還理解不了。

華萊士的演講很長。演講結束時,卡岑巴赫再次要求華萊士遵守法庭令,但被華萊士拒絕了。局勢陷入了僵局。

卡岑巴赫離開了華萊士演講的禮堂門口——但這幕大戲並沒有因此而結束。維維安·馬龍和詹姆斯·胡德兩個黑人學生一直等在一輛車內。按照事先所作的安排,卡岑巴赫護送維維安到她的宿舍,另一位司法部僱員把詹姆斯護送回宿舍。但這還不算完,要正常註冊入學,兩人還必須進入福斯特禮堂。

午間新聞開始了,有人調響了鮑比·肯尼迪辦公室裡電視機的音量。華萊士站在講台上,看上去比實際高度要高出很多。他不談有色人種、種族隔離和民權,而是把話題扯到了中央政府壓制州政府是否正確上。他義憤填膺地談論著自由和民主,似乎把阿拉巴馬州的黑人被剝奪選舉權完全忘到了腦後。他言必美國憲法,卻不知道自己時時刻刻都在踐踏著這部神聖的法律。華萊士的華麗演出讓喬治擔憂不已。

司法部主管民權事務的白人律師布克·馬歇爾正好也在鮑比的辦公室裡。喬治不信任馬歇爾,但馬歇爾卻在從伯明翰回來之後更極端了。馬歇爾提出建議,希望派軍隊進入塔斯卡盧薩解決目前的兩難局面。「我們何不這就派軍隊過去呢?」馬歇爾問鮑比。

鮑比同意了。

但這需要時間。鮑比的助理們叫了三明治和咖啡。校園裡的各方仍舊在僵持著。

接下來播報了來自越南的新聞。在越南西貢的一個十字路口,一個叫釋廣德的老和尚往身上澆了五加侖汽油,然後點燃火柴自焚了。這次自焚是對美國在越南的代理人——越南總統吳廷琰壓迫廣大僧侶的無聲抗議。吳廷琰本人是個天主教徒。

讓肯尼迪總統煩心的大事小事真是沒完沒了。

鮑比桌子上的麥克風終於響了:「格雷漢姆將軍到了……他帶了四名士兵。」

「我們能拿出來的軍人只有這四個嗎?」喬治不解地問。

他們聽到一個新來人的聲音,格雷漢姆將軍似乎在對華萊士說話。他對華萊士說:「先生,儘管有異議,但我還是有義務讓你遵守來自美國總統的命令。」

格雷漢姆是阿拉巴馬國民警衛隊的司令。他顯然違背意願在執行任務。

麥克風裡的聯絡員又說話了:「華萊士走了……他離開了!華萊士離開了!對峙終於結束了。」

辦公室裡的人們有的歡呼,有的激動地握起手來。

有人發現喬治沒有參加大伙的慶祝。丹尼斯·威爾遜問他:「你這究竟是怎麼了?」

在喬治看來,周圍的人思考得還不夠深入。「這是華萊士計劃好的,」他說,「他原本就打算好一見聯邦軍隊就撤退。」

「但這又是為什麼呢?」丹尼斯問。

「讓我頭疼的就是這個問題。整個上午,我一直有個疑問,懷疑我們被利用了。」

「華萊士能從中得到些什麼呢?」

「能展示他自己。他在電視上把自己刻畫成一個不怕中央政府欺負的普通人。」

「華萊士州長抱怨被人欺負?」威爾遜說,「你不是在說笑話吧。」

鮑比一直在聽幕僚們的爭論。這時他插話進來。「認真聽喬治講,」他說,「喬治的問題問到點子上了。」

「對你我來說也許真是個笑話,」喬治說,「但美國的大多數工人階級卻覺得種族融合是華盛頓我們這種既得利益者硬塞給他們的東西。」

「我知道,」威爾遜說,「儘管從……」他原本想說黑人,但馬上改變了主意。「從一個進行民權運動的人嘴裡說出來很不尋常。那你的看法又是什麼呢?」

「華萊士今天是在對廣大白人的工人階級選民講話。這些人會記得華萊士站在講台上,對尼克·卡岑巴赫提出宣戰——也就是對卡岑巴赫代表的自由主義者進行挑戰——他們會記得華萊士在聯邦軍隊的威嚇下不得不退場。」

「華萊士只是阿拉巴馬州的州長,他為何要對全國的工人們公開講話呢?」

「我懷疑他會在明年的總統初選中公開抵制傑克·肯尼迪,也要競選總統。在我們的幫助下,他在全國性的電視節目裡開啟了選戰。」

辦公室裡一陣安靜,每個人都在思考著喬治所說的話。看得出,他們都被說服了,為這句話的言下之意感到擔憂。

「現在,華萊士引領著新聞導向,他看起來像是個英雄,」喬治發表完了自己的見解,「肯尼迪總統也許需要奪回主導權。」

鮑比開啟了桌子上的內部通話器說:「幫我接通總統。」然後點燃了一支煙。

丹尼斯·威爾遜接起一部打進來的電話說:「兩個黑人學生進入了禮堂,完成了各自的註冊。」

沒過一會兒,鮑比拿起話筒,和兄長通了話。他首先向總統匯報了非暴力運動所取得的勝利,然後開始了傾聽。「是的,」鮑比聽了總統的話後說,「喬治·傑克斯說了相同的話……」一陣沉默之後他又說,「今晚嗎?但沒安排演講啊……當然可以寫。不,我覺得你的決定是準確的。就這麼幹。」他掛上電話,環顧了一下整個房間。「總統準備推行一項新的民權法案。」他說。

喬治的心都快跳出來了。新的民權法案是喬治、馬丁·路德·金和所有民權運動鬥士一直以來的期盼。

鮑比說:「他將在今晚的現場直播中宣佈。」

「今晚嗎?」喬治驚奇地問。

「再過幾個小時。」

儘管略顯倉促,但這樣做很有用,喬治心想。這樣他就能位於喬治·華萊士和釋廣德之前,重新回到新聞板塊的頭條。

鮑比對喬治說:「總統想讓你過去,和特德一起起草演講稿。」

「遵命,我現在就去。」喬治說。

喬治高度興奮地離開了司法部大樓。走到白宮時,他已經累得氣喘吁吁了。在白宮西翼,他定了定神,讓呼吸平緩下來。接著他上了樓。在特德·索倫森的辦公室,他找到了特德和特德的幾個同事。喬治脫下外套坐了下來。

散佈在桌上的文件中有份馬丁·路德·金發給總統的電報。電報中說,在弗吉尼亞的丹維爾,六十五名黑人集會抗議種族隔離制度,其中的四十八名遭到警察的毒打,被送進了醫院。「黑人的忍耐力正處於一個臨界點上。」金在電報中說。喬治在這句話下面劃了條橫線。

喬治、索倫森和索倫森的助理們忘我地撰寫著演講稿。演講稿首先提到這天在阿拉巴馬發生的事情,強調為執行法令甚至動用了軍隊。但總統不會拘泥於爭執的細節,很快把論點引申到體面美國人的正確價值觀上。在討論的間歇,索倫森不斷地把寫好的稿紙交到打字員手裡。

喬治對如此重要的事情只是匆匆帶過感到很沮喪,但他很清楚演講稿為何要這樣寫。立法是個理智的過程,與之相對應的是,政治卻是靠直覺進行判斷的遊戲。肯尼迪總統有著良好的直覺判斷,理智告訴他這天要採取主動。

時間過得很快。當電視拍攝組進入橢圓形辦公室,開始搭建燈光的時候,演講稿還沒有寫完。肯尼迪總統沿著走廊,走到索倫森的辦公室,詢問演講稿起草得怎麼樣了。索倫森給他看了幾頁,總統不是很喜歡。他們移步到秘書辦公室,肯尼迪向打字員口授了幾處改動。八點轉眼就到了,演講稿還沒最終完成,可總統卻要進行直播了。

喬治咬著指甲,在索倫森的辦公室裡看直播。

肯尼迪總統進行了一生中最偉大的一場演出。

演講的開場有點拘謹。但講到一個黑人孩子的生活前景時,他的聲音馬上動情起來:黑人只有二分之一能高中畢業,三分之一能大學畢業,失業的幾率卻比白人大兩倍,平均壽命也要比白人少七年。

「從根本上說,我們面對的是個道德問題,」總統說,「這個問題和聖經一樣存在久遠,和美國憲法一樣清晰無比。」

喬治非常驚訝。總統演講中的大部分內容不是出自他們起草的演講稿,一個全新的總統形象展現在全美人民面前。極具現代感的肯尼迪總統發現了聖言的力量。也許這是他跟馬丁·路德·金學來的吧。「我們中有誰可以安心改變膚色的嗎?」他改用簡單易懂的語言說,「又有誰滿足於讓你耐心等待又反覆推遲的勸勉?」

喬治心想,讓黑人耐心等待的正是肯尼迪兄弟倆。他高興地看到,總統終於發現了此類建議的嚴重缺陷。

「我們在全世界宣揚自由。」總統說。喬治知道,總統馬上就要提到歐洲了。「但是,我們如何對世界上的所有人說,更重要的是我們如何對身邊的人說:這是自由的國度,但黑人除外;我們沒有二等公民,但黑人除外;我們沒有等級或階級制度,沒有種族隔離聚居區,沒有優等民族,但黑人除外?」

喬治歡喜異常。使用優等民族這個詞非常具有說服力——可以讓人想起差點把地球毀滅的德國納粹。喬治想像中的總統演講應該是這樣的。

「失望和紛爭之火在每座城市燃燒,在南北方沒有法律彌補措施的地方燃燒,」肯尼迪說,「下周,我將要求美國國會採取行動,作出其在本世紀尚未完全實現的承諾,」總統用正式的口吻代替了先前那些淺顯易懂的語言,「讓種族歧視在美國的生活和法律中毫無立足之地。」

「讓種族歧視在美國的生活和法律中毫無立足之地。」這句話正好可以被報紙引用,喬治想到。他興奮極了。美國此刻正在進行著改變,喬治也是這種改變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無所作為者是在自取其辱和鼓勵暴力。」總統說,儘管直到幾小時以前總統什麼都沒做,但喬治知道他是真心這麼想的。

「我請求美國的全體國民給予支持。」肯尼迪以懇請的語氣結束了演講。

直播結束了。走廊那頭,攝制小組關掉燈光,電視台工作人員開始收拾裝備。索倫森對總統表示了祝賀。

喬治歡欣鼓舞,但精神疲累。他回到公寓,吃了幾個煮雞蛋,收看電視新聞。和預計的一樣,總統的演講成了頭條新聞。上床以後,他很快就睡著了。

幾聲電話鈴把他吵醒了。打電話來的是維雷娜·馬昆德。維雷娜哭泣著,話音很不連貫。「你怎麼了?」喬治問她。

「邁德加。」道出了這個名字以後,維雷娜接下來的話喬治就聽不清了。

「你是說邁德加·埃爾維斯嗎?」喬治知道邁德加是密西西比州傑克遜的黑人活動家,是非激進民權組織全國有色人種促進會的全職僱員。他調查了埃梅特·蒂爾的謀殺案,組織過對白人商店的抵制。邁德加的辛勤工作使他成了全國性的人物。

「白人在他家門口槍殺了他。」維雷娜哭泣著說。

「他死了嗎?」

「是的。喬治,他有三個孩子——三個啊!他的三個孩子聽到槍聲,跑到門外,看見自己的父親死在車道上。真是太殘忍了!」

「哦,我的老天!」

「這些白種渾蛋到底是怎麼了?喬治,他們為什麼對我們這樣做?這到底是為什麼?」

「寶貝,我不知道,」喬治說,「我真的不知道。」

鮑比·肯尼迪又一次派喬治去亞特蘭大給馬丁·路德·金送信。

打電話給維雷娜約定見面時間的時候,他在電話中說:「我想去你的公寓看看。」

維雷娜好像變了個人。在伯明翰,他們做愛後從種族主義者的爆炸中逃生,那時他覺得自己和維雷娜的關係已經非常親密了。但他們已經幾周沒有見面沒有做愛,這種親密感就煙消雲散了。但當維雷娜為邁德加·埃爾維斯被殺的消息黯然神傷時,她沒有打電話給馬丁·路德·金,沒有打電話給父親,而是把電話打給了喬治。現在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和維雷娜之間是種什麼關係。

「當然可以,」她說,「你過來吧。」

「我會帶瓶伏特加過來。」喬治聽說維雷娜最喜歡喝伏特加。

「我和另一個女孩同住一套公寓。」

「需要帶兩瓶嗎?」

她笑了。「男子漢,放輕鬆點兒。勞拉很樂意晚上出去逛逛。她男朋友來的時候,我也經常給她讓路。」

「這是不是意味著你要一個人做晚飯?」

「我的廚藝並不是很好。」

「你做牛排,我做色拉可以嗎?」

「你的口味很老派。」

「這就是我喜歡你的原因。」

「真是伶牙俐齒。」

第二天,喬治飛到了亞特蘭大。他希望和維雷娜過夜,但不想讓維雷娜覺得自己認為這是理所當然的。於是他先去一家飯店登記入住,然後叫了輛出租去維雷娜家。

他心裡想的不僅僅是男女間的情事。上次為鮑比給金帶信的時候,喬治的心理是矛盾的。這次他認為鮑比是對的,金是錯的,喬治決定改變金的心意。所以首先他要試圖改變維雷娜的心意。

亞特蘭大的六月非常熱,維雷娜為他開了門,她穿著露出淺黑色胳膊的短袖網球裝。維雷娜赤著腳,這讓喬治對維雷娜的網球裝裡面有沒有穿著內衣感到很好奇。她蜻蜓點水般吻了吻喬治的嘴唇,這讓喬治覺得有點不明所以。

維雷娜的公寓很時尚,公寓裡擺放的都是些現代派的傢俱。喬治心想,靠從馬丁·路德·金那裡領到的工資,維雷娜承擔不了這些花銷。珀西·馬昆德一定用唱片的版權費替維雷娜付了房租。

喬治把伏特加放在廚房桌面上,維雷娜遞給他一瓶苦艾酒和一個雞尾酒調製器。調酒前喬治對維雷娜說:「我想讓你知道一件事情。肯尼迪總統遇到了政治生涯中最大的麻煩,目前的局勢比豬灣事件時還糟。」

如同預料的一樣,維雷娜非常震驚。「把原因告訴我。」她說。

「當然是因為他的民權法案了。電視講話完隔天——也就是你打電話告訴我邁德加被謀殺之後的那天上午——國會多數黨領袖打電話給總統。他說農場法案、公共交通債券、對外援助、外層空間基金等多項內閣的提案看來是都通不過了。總統的立法項目被毀於一旦。和我們擔心的一樣,南方的共和黨人展開了瘋狂的報復。一夜之間,總統的民調支持率下降了十個百分點。」

「但對他在國際上的地位是有所幫助的啊,」維雷娜指出,「國內的暫時不利可以靠時間扛過去。」

「請相信我,現在的局勢的確是千鈞一髮,」喬治說,「林登·約翰遜也在蠢蠢欲動呢!」

「約翰遜?你沒在和我開玩笑吧?」

「當然沒有,」喬治和副總統的一位助理斯基普·迪克遜非常熟悉,「你知道休斯敦市政府斷碼頭的電,以抗議海軍讓有色人種士兵和白人士兵一起上岸休假的新政策嗎?」

「知道,那群渾蛋。」

「林登解決了那個問題。」

「怎麼解決的?」

「美國宇航局計劃在休斯敦建立一個耗資幾百萬美元的雷達站。林登只是威脅要取消這個計劃,休斯敦市政府方面就馬上恢復供電了。千萬別低估了林登·約翰遜。」

「政府可以更頻繁地採取這種強硬態度。」

「是的。」但肯尼迪兄弟自視甚高,不想弄髒自己的手。他們希望以理服人,不樂意耍手段。因此,他們沒有對約翰遜物盡其用,反而對約翰遜閃轉騰挪的手段看不過去。

喬治在雞尾酒調製器裡放滿冰,然後在裡面放了點伏特加搖了搖。維雷娜打開冰箱,拿出兩個雞尾酒杯。喬治在兩個凍住的杯子裡各放了一調羹苦艾酒,然後晃了晃酒杯,把苦艾在杯身上晃勻,然後往杯子裡加入伏特加。維雷娜往兩個杯子裡各扔入一顆橄欖。

喬治喜歡和維雷娜一起做事的感覺。「我們合作得很棒,不是嗎?」他說。

維雷娜拿起杯子喝了一口。「你調製的雞尾酒很不錯。」她說。

喬治感傷地笑了笑。他要的是證實兩人關係的答案,而不是在說什麼雞尾酒。他抿了一口說:「是的,的確不錯。」

維雷娜拿出萵苣、西紅柿和兩塊西冷牛排。喬治開始洗萵苣。他一邊洗,一邊談到了來此的真正目的。「我們以前談過這個問題,但白宮還是認為金博士有共產黨人做同夥。」

「誰這麼說的?」

「聯邦調查局的人。」

維雷娜輕蔑地哼了一聲。「這就是你們的可靠信息源啊!喬治,別信他們的!你想必知道,包括鮑比·肯尼迪在內,所有與埃德加·胡佛意見不一致的人都被他視為共產黨員。我只想問他的證據在哪裡。」

「聯邦調查局顯然有證據。」

「顯然。也就是說你沒有見過他們的所謂證據了?鮑比見到過他們的證據嗎?」

喬治覺得很尷尬。「胡佛說證據必須得保密。」

「胡佛拒絕把證據出示給司法部長?胡佛難道不知道自己在為誰工作嗎?」她一邊喝酒,一邊做沉思狀,「總統看到過那些證據嗎?」

喬治什麼話都沒說。

維雷娜更加懷疑了。「胡佛不可能拒絕總統。」

「我想是因為總統不想把事情推到兩相對峙的狀態吧。」

「你們這些人可真是太幼稚了。喬治,告訴你,根本就沒什麼證據!」

喬治決定承認這點。「我想你也許是對的。也許傑克·奧戴爾和斯坦利·萊維森以前可能是共產黨員,但我不相信他們現在還是。但你難道不明白事實如何根本是無足輕重的嗎?拿他們兩人做證據,聯邦調查局就可以質疑整個民權運動了。總統提出民權法案之後,聯邦調查局同樣能以傑克·奧戴爾和斯坦利·萊維森為借口,質疑總統。」喬治把萵苣放在毛巾裡,然後揮動起手臂,把萵苣葉甩干。滿腔的怒火使他比平時更用力了。「傑克·肯尼迪把政治生命賭在了民權運動上,我們不能讓他因為共產黨同謀的罪名而遭到失敗。」說著他把萵苣葉撥進碗裡。「跟那兩個傢伙脫離關係,把屁股擦擦乾淨。」

維雷娜耐心地說:「和我一樣,傑克·奧戴爾是馬丁·路德·金的僱員。但斯坦利·萊維森和金之間根本沒有僱傭關係,他只是金的朋友和顧問。你難道真想給埃德加·胡佛替馬丁·路德·金擇友的權力嗎?」

「維雷娜,這兩個人只能給民權法案添亂。請告訴金,盡快和他們脫離關係。」

維雷娜歎了口氣說:「我想他會的。和長期忠誠的戰友脫離關係對他來說是種良心上的煎熬,但最終他會和他們脫離關係的。」

「真能這樣就感謝上帝了。」喬治的精神雀躍起來:這次總算能給鮑比帶回好消息了。

醃好以後,維雷娜把牛排放進煎鍋。「我想告訴你,」她說,「脫不脫離關係不會有任何區別。胡佛仍舊會透露消息給新聞界,說民權運動是共產黨人活動的前沿陣地。只要共和黨人在國會裡的勢力依舊,他就會肆無忌憚地這樣做。胡佛是個憎恨黑人的病態騙子。肯尼迪沒勇氣解雇他真是個恥辱。」

喬治想反駁,但維雷娜說得沒錯。他把番茄切成小丁,拌進色拉。

維雷娜問:「你的牛排要煎熟嗎?」

「不用太熟。」

「和我一樣三成熟吧。」

喬治又調了幾杯酒,然後和維雷娜坐在小桌子前開始吃飯。喬治開始傳遞他所帶來的另一半信息。「金博士如果能取消華盛頓的靜坐,那會對總統非常有益。」

「那完全不可能。」

與全國性的非暴力抵抗運動相結合,金在華盛頓發起了一次「廣泛、團結、里程碑式」的靜坐示威。肯尼迪兄弟對這次靜坐示威感到非常害怕。「仔細想想,」喬治說,「國會裡一部分議員一直投民權法案的支持票,另一部分一直投反對票,真正起關鍵作用的是那些搖擺不定的議員。」

「你是說搖擺人是吧。」維雷娜用上了最新才傳播開來的流行語。

「是的。這些人覺得法案在道德上是正義的,但在政治上卻不太受人歡迎,靜坐示威正好給了他們一個機會投反對票。他們會說:『我們支持民權運動,但不會受裹挾投贊成票。』靜坐示威的時機選的實在是太糟糕了。」

「如同馬丁·路德·金所說的那樣,在白人看來,任何時候進行抗議都時機不對。」

喬治笑了。「你比我白一點。」

維雷娜甩了甩頭:「還比你更漂亮。」

「這倒是真的,你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女孩。」

「謝謝你,快吃飯吧。」

喬治拿起刀叉。吃飯時,兩人幾乎沒有說話。喬治誇讚維雷娜牛排做得好。維雷娜說,對於一個男人來說,喬治把色拉做成這樣已經夠可以的了。

吃完飯,兩人拿著酒杯走進客廳。坐上沙發以後,喬治重啟了討論。「你難道沒看出來嗎?現在的形勢已經不一樣了。政府站在我們這邊。總統正在盡力促成我們要求了這麼多年的民權法案。」

維雷娜搖了搖頭。「要說從這件事中學會了什麼事情,我只能說保持壓力才能取得進步。你知道伯明翰的餐館裡已經有白人女侍為黑人顧客服務了嗎?」

「我聽說了,這是個不可思議的轉變。」

「這不是靠耐心等待換來的。是扔磚頭縱火得到的。」

「形勢已經變了。」

「金不可能取消示威。」

「他能做些改進嗎?」

「你這是什麼意思?」

喬治拿出了自己的備選方案。「能不能不搞靜坐,來一次法律允許的遊行呢?這樣的話,議員們的受威脅感會小一些。」

「我不知道,金博士也許會考慮的。」

「週三前最好不要有行動,叫參加者不要整個週末都逗留在華盛頓,盡早結束遊行,好讓遊行的群眾在天黑前離開。」

「你是想盡量減少麻煩。」

「如果必須舉行示威,我們必須確保遊行的非暴力性質,尤其在電視上要給人留下一個好的印象。」

「如果進行遊行的話,能不能讓鮑比在遊行路線上設一些流動廁所呢?不用解雇胡佛,鮑比也應該能做到這一點吧?」

「這個主意很棒!」

「找點白人支持者參加遊行可以嗎?如果又有白人,又有黑人,電視上的效果無疑會更好些。」

喬治想了想。「我打賭鮑比會同意派工會代表去支援。」

「如果你能搞定這兩件事,金博士就有很大的可能改變心意。」

喬治發現維雷娜開始認同自己的觀點,已經把側重點放在如何說服馬丁·路德·金上來了。他感到自己已經成功了一半。他說:「如果你能說服金博士把靜坐改為遊行,我多半就能讓總統批准這次遊行。」他這是在冒險,但成功的概率很高。

「我會盡力的。」維雷娜說。

喬治摟住她。「沒說錯吧,我們是很棒的團隊。」他說。維雷娜笑了笑,什麼話都沒說。喬治追問道:「你不認同嗎?」

維雷娜吻了她。這個吻和他們前一次的吻非常相像:超越了友誼,但未到兩性之間的關係。維雷娜若有所思地說:「爆炸波擊碎了我住的旅館房間玻璃之後,你赤腳跑過房間去拿我的鞋。」

「我記得,」喬治說,「那時房間的地上都是些碎玻璃。」

「是啊,」維雷娜說,「但你錯了。」

喬治皺起眉。「我不明白。這不是在對你好嗎?」

「喬治,就是因為你對我太好了,我才這樣說的。」

「什麼?真是太瘋狂了。」

維雷娜的話是認真的。「喬治,我生活不檢點。我老愛喝醉。我無法從一而終。甚至和金博士都發生過一次關係。」

喬治揚起眉毛,但什麼話都沒說。

「你應該要一個比我更好的女孩子,」維雷娜說,「你的職業蒸蒸日上,也許會成為美國第一任黑人總統。你需要一位忠於你、支持你、和你一起進步、為你增光添彩的妻子。這個人不應該是我。」

喬治發呆了。「我沒看得那麼遠,」他說,「我只是希望再多吻你幾次。」

維雷娜笑了。「這我完全做得到。」她說。

喬治神情而專注地吻著維雷娜。他把手放到她的大腿外側,慢慢移到網球裙裡,然後摸到了她的屁股。他猜得沒錯:維雷娜沒穿內衣。

維雷娜知道他怎麼想。「看到了吧,我就是這麼一個壞女孩。」

「我知道,」他說,「但我為你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