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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4 槍聲 1963年 第二十六章

離開柏林對瓦利來說是個非常艱難的決定。卡羅琳在柏林,瓦利想離她更近一些。但隔著一道柏林牆,離得再近也毫無意義。儘管距離不到一英里,但兩人可能永遠不會再見面了。瓦利也不敢再次冒險跨越邊境:要不是運氣好,上次他就會被打死。但無論如何,搬到漢堡對他來說依然是個非常艱難的決定。

瓦利告訴自己,應該理解卡羅琳留在家裡生孩子的決定。卡羅琳生孩子的時候,誰最有資格待在她身邊陪著她——是卡羅琳的母親,還是只有十七歲的吉他手?但這樣想也只能給瓦利帶來可憐的一點點安慰。

晚上上床,早晨醒來,他都在想著卡羅琳。在街上看到漂亮姑娘時,他就會為卡羅琳感到悲傷。他很想知道卡羅琳現在怎麼樣了。妊娠是讓她不舒服,還是讓她更閃耀了呢?卡羅琳的父母是非常生氣,還是為馬上會有一個外孫而激動呢?

他們相互寫信,信中總少不了一句「我愛你」。但他們不敢過分暴露彼此的情感。瓦利和卡羅琳知道,信中的每個詞都會被審查辦公室的秘密警察一看再看,這些人裡甚至可能包括那個可恨的漢斯·霍夫曼。他們可不想在這些人面前暴露自己的情感。

瓦利和卡羅琳只是在柏林牆的兩邊,卻像分隔千里。

於是瓦利搬到了漢堡,住進了姐姐寬敞的公寓。

麗貝卡從來不對瓦利嘮叨。父母在信中老是讓他回學校上學,甚至進大學深造。他們想讓他成為電氣技師、律師,或像麗貝卡和伯納德那樣的老師。但麗貝卡卻什麼都沒說。她任由瓦利整天在房裡彈吉他,只是讓他別把髒茶杯放在水槽裡,要自己順手洗乾淨。談到將來,麗貝卡總是說:「急什麼急?你才十七歲!做你想做的事吧,看看會發生什麼。」伯納德在瓦利的前途問題上也是一樣寬容。瓦利一天比一天更喜歡自己的姐姐和姐夫了。

瓦利還沒完全習慣西德。這裡的人擁有寬敞的轎車、時髦的衣服和舒適的住宅。政府會經常遭到報紙甚至電視的公開批評。閱讀批評年邁的阿登納總理的新聞報道時,瓦利總會心神不定地看看背後,害怕有人發現他在閱讀反動報道。這時他都會提醒自己,他已經到了充分享有言論自由的西德。

離開柏林讓他很悲傷,但讓他高興的是,漢堡是西德流行音樂的中心。這是個海港城市,為來自世界各地的水手們提供各類娛樂活動。漢堡紅燈區的中心繩索大街有許多酒吧、脫衣舞俱樂部、半秘密的同性戀夜總會和音樂表演的場地。

瓦利畢生只有兩個心願:和卡羅琳生活在一起;成為職業音樂人。

搬到漢堡後不久的一天,他背著吉他沿著繩索大街往前走,進入每一家酒吧詢問店方是否需要駐場的吉他歌手。他相信自己的表演非常棒。他可以唱歌,可以彈吉他,可以讓觀眾開心。他需要的只是個機會。

被拒絕十幾次以後,他在一個名叫埃爾帕索的啤酒吧碰上了好運。啤酒吧的裝飾明顯是美式的:門上掛著一個長牛角,牆上貼滿了西部電影的海報。老闆卻是個戴著牛仔氈帽、名叫迪特爾的德國北方人。「會唱美國歌嗎?」迪特爾用帶有低地口音的德語問瓦利。

「當然啦。」瓦利用英語回答了他的提問。

「你七點半過來試演一下。」

「付我多少薪水?」儘管爸爸廠裡的會計師埃諾克·安德森仍然在給他零花錢,但他急切想證明自己財務上能夠獨立,證明自己拒絕聽父母話的決定是正確的。

迪特爾似乎有點生氣,像是瓦利說了什麼失禮的話似的。「試演半小時左右,」他輕描淡寫地說,「如果我喜歡你,再提薪酬的問題。」

瓦利沒有幹這行的經驗,但他並不傻,知道這種模稜兩可的話意味著對方開的錢會很低。但這是兩小時內他得到的第一份邀約,他只能接受。

他回到家,用一下午時間排練了晚上試演的美國歌曲。他可以用《如果我有把錘子》開場,東柏林歐洲飯店的觀眾很喜歡這首歌。接著他還要唱《這是你的故土》和《昏亂的藍調》。他把這幾首歌都反覆練習了好多遍,儘管他其實並不需要這樣。

麗貝卡和伯納德下班後,他把晚上試演的事告訴他們,麗貝卡說要和他一起去。「我從沒見過你在觀眾面前表演,」她說,「你在家只是亂玩一氣,哪首歌都沒唱完過。」

這天晚上還有另一件事讓麗貝卡和伯納德激動萬分:肯尼迪總統對德國的訪問。

瓦利和麗貝卡的父母認為,是美國的強硬阻止了蘇聯奪取西柏林並把它納入東德。肯尼迪是他們的英雄。瓦利本人則喜歡任何能讓暴虐的東德政府不好過的人。

麗貝卡做晚飯的時候,瓦利在桌子上擺好了刀叉。「媽媽總說,如果要實現什麼目標,你就加入一個黨派,為這個目標奮鬥吧。」她說,「我和伯納德希望東、西德重新合併在一起,和千千萬萬的德國人一起,與家人團圓。所以我們都加入了自由民主黨。」

瓦利打心眼裡希望東西德可以重新合併,但他無法想像這件事將如何實現。「你覺得肯尼迪會怎麼做?」他問麗貝卡。

「他也許會說,至少在現階段,我們要接受東德的存在。這是事實,但不是我們想接受的事實。要我說,我真希望他能狠狠揍那些共產主義者。」

吃完飯,三個人一起看了電視新聞。弗蘭克工廠最新型號的電視機黑白分明——不像老式的電視機那樣綠瑩瑩的,模糊不清。

這天,肯尼迪總統在西柏林。

他在捨嫩貝格市政廳的台階上發表了演講。市政廳大樓前的廣場上擠滿了聽他演講的觀眾。新聞播報員說,現場有四十五萬聽眾。

年輕英俊的總統在發表露天演講,他身後掛著一面巨大的星條旗,微風吹亂了他茂密的頭髮。他的演講充滿了戰鬥力。「有人說共產主義是未來的一股潮流,」他說,「讓他們來柏林試試!」人群歡呼著表示同意。當肯尼迪總統用德語不斷重複著「柏林人萬歲」的時候,場上的氣氛達到了最高潮。

瓦利發現麗貝卡和伯納德對肯尼迪總統的演講感到非常興奮。「他沒說現在的局面是正常的,也沒簡單地讓我們接受現實。」麗貝卡讚許地說。

肯尼迪的演講有著挑釁的意味。「自由面臨著許多困難,民主也並不完美。」他說。

伯納德說:「他這是在指黑人問題。」

肯尼迪話鋒一轉:「但即便那樣,我們也從來沒豎起一道牆,阻隔我們的人民!」

「沒錯!」瓦利大聲嚷著。

六月的陽光照在總統頭上。「所有行動自由的人,無論他身處何方,都是柏林的市民。」他說,「因此,作為一個行動自由的人,我為『我是個柏林人』而自豪。」

人群徹底瘋狂了。肯尼迪從麥克風前後退半步,把紙條塞回大衣口袋。

伯納德笑起來。「我想蘇聯人肯定能明白他的言下之意。」他說。

麗貝卡說:「赫魯曉夫肯定要氣瘋了。」

瓦利說:「越瘋越好。」

坐在麗貝卡為伯納德和他的輪椅改裝的小貨車上,瓦利和麗貝卡都很興奮。埃爾帕索酒吧下午沒什麼人,只有幾位顧客。戴氈帽的迪特爾原本就不怎麼友好,這時更加暴躁了。他假裝忘了讓瓦利來試演的事情,瓦利怕他反悔,只能苦苦哀求。最後,迪特爾才指著角落裡的一個小舞台,讓瓦利上去試試。

和迪特爾在一起的是個穿著格子襯衫、頭上戴著方巾、胸部豐滿的中年婦女,瓦利覺得她應該是迪特爾的妻子。迪特爾夫婦明顯想給酒吧一些與眾不同的特色,但這對夫婦都沒什麼品味,他們既吸引不來美國人,也吸引不來德國本國人。

瓦利真希望自己有足夠的魔力把外面的人群拉進來。

麗貝卡買了兩杯啤酒。瓦利給吉他音箱插上電,打開了麥克風。他非常興奮。在喜歡的舞台上表演擅長的音樂,這種感覺真是美妙極了。他看了看迪特爾和他的妻子,想知道他們希望他什麼時候開始,但兩人似乎都對他毫無興趣。他只能彈起了和弦,唱起了《如果我有把錘子》。

酒吧裡僅有的幾位顧客好奇地看了他一會兒,很快回到各自的談話中去了。麗貝卡熱情地打著拍子,但沒有其他人這麼做。儘管如此,瓦利還是使出了全力,他放聲高歌,有節奏地掃著和弦。也許得再唱兩三首才能贏得觀眾,但他們一定會被他所吸引,他告訴自己。

唱到一半,麥克風和音箱都失靈了,舞台顯然是斷電了。瓦利在沒有音箱的情況下唱完了這首歌,覺得這至少比唱了一半要對得起觀眾。

他放下吉他,走向吧檯。「台上的電斷了。」他對迪特爾說。

「我知道,」迪特爾說,「是我斷的。」

「為什麼?」瓦利不解地問。

「我不想繼續聽你唱那些破玩意兒。」

瓦利彷彿被打了一耳光。他每次上台都得到了觀眾的熱烈歡迎,從來沒有人把他的音樂說成破玩意兒。瓦利感到一陣陣難受,不知道該說什麼,也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迪特爾又說:「我要的是美國音樂。」

瓦利彈的就是美國音樂。他不服氣地說:「《如果我有把錘子》是美國排行榜上的第一名。」

「我的酒吧以馬蒂·羅賓斯的《埃爾帕索》命名——這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歌曲。我還以為你會唱這種類型的歌呢。我要聽的是約翰尼·卡什、漢克·威廉姆斯、吉姆·裡維斯這些人的歌,《田納西華爾茲》《在老斯莫基山頂》這種。」

在瓦利看來,吉姆·裡維斯是世界上最無聊的歌手。「你說的是西部的鄉村音樂。」瓦利說。

迪特爾不需要瓦利的提醒。「這才是美國音樂。」他的語氣裡帶著自信和不屑。

沒必要和這種傻瓜爭論。即便知道迪特爾想要的是什麼,瓦利也不會彈。他才不願以《在老斯莫基山頂》這種歌進入樂壇呢!

他回到舞台上,把吉他放回琴盒。

麗貝卡很迷茫。「怎麼了?」她問。

「老闆不喜歡我的音樂。」

「可他連一首歌都沒聽完!」

「他覺得他很懂音樂。」

「可憐的瓦利啊。」

瓦利可以忍受迪特爾的藐視,麗貝卡的同情卻讓他直想哭。「沒關係,」他對麗貝卡說,「我還不想為這種渾蛋工作呢!」

「我去把我的想法告訴他。」麗貝卡說。

「別,」瓦利說,「再怎麼說他也沒用。」

「我想也是。」麗貝卡說。

「走吧。」瓦利一邊說,一邊拎起琴盒和吉他音箱,「我們回家。」

戴夫·威廉姆斯和桃色歲月樂隊滿懷希望地到了漢堡。他們最近運氣很好,樂隊在倫敦很受歡迎,現在他們要去征服德國了。

俯衝夜總會的老闆叫弗拉克,這讓他們感到非常好笑。但他們很快就笑不出來了,因為這位弗拉克先生不喜歡他們。更糟的是,兩晚以後,戴夫不得不承認這位弗拉克先生是對的。樂隊並沒有取得他們預想的轟動。

「來首舞曲!」弗拉克先生用英語對他們喊道,「多來點舞曲!」夜總會裡的顧客都是些十幾二十歲的年輕人,他們把主要興趣都放在舞蹈上。夜總會裡最受歡迎的是能讓姑娘們走進舞池的音樂,因為只要她們走進舞池,小伙們就能和她們湊成一對,翩翩起舞了。

但樂隊卻沒有幾首能讓人產生跳舞慾望、讓所有人都群情激昂的音樂。戴夫對眼前的局面非常絕望。漢堡的演出對桃色歲月來說是難得的機會,他們卻沒能好好利用這個機會。如果沒有進展,他們會被送回家。「爸爸,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在什麼事上成功。」說了這句話後,他那個疑慮重重的父親才讓他來漢堡。他難道要回到家,向父親承認自己又一次失敗了嗎?

他不知道問題出在哪兒,但萊尼知道。「問題出在喬弗裡身上,」喬弗裡是主音吉他手,「他想家了。」

「想家讓他彈不了琴?」

「不是,他一想家就喝酒。一喝,他就彈不好了。」

戴夫只能站在鼓邊,更用力地彈他的節奏吉他,以彌補主音吉他的不足,但演出的效果並沒有多大改善。他意識到哪怕只有一個環節表現得不完美,樂隊整體的演出水準都會差好幾個檔次。

到達漢堡的第四天,戴夫去了麗貝卡姑姑家。

他驚喜地發現自己在漢堡竟然有兩個親戚。除了麗貝卡以外,還有十七歲的、會彈吉他的瓦利。戴夫在學校學過德語,瓦利也從茉黛外祖母那裡學了些英語,但兩人主要靠音樂進行交流。整個一下午他倆都在切磋琴藝、分享心得。晚上,戴夫把瓦利帶到俯衝夜總會,提議老闆讓瓦利在桃色歲月演出的間歇進行表演。瓦利彈了一首美國最新的流行歌《答案在風中飄揚》。弗拉克先生很喜歡這首曲子,讓瓦利以後來駐唱。瓦利終於得到了工作機會。

一周後,麗貝卡和伯納德邀請桃色歲月的小伙子們來家裡吃飯。瓦利告訴麗貝卡,樂隊每天都工作得很晚,第二天要到中午才起床,登台前的晚上六點吃飯會比較合適。麗貝卡下課也是這個時間,對她來說也正合適。

樂隊五個成員中的四個接受了邀請:喬弗裡沒有去。

麗貝卡做了很多拌了豐富醬汁的豬排,還有炸薯片、蘑菇和包心菜。戴夫覺得麗貝卡是想用母親的方式讓他們吃上一周最棒的一餐。麗貝卡的擔心沒錯:這些孩子基本上就靠啤酒和煙維生。

麗貝卡的丈夫伯納德幫著燒飯和擺桌子,他活動起來驚人地靈敏。戴夫被麗貝卡發自內心的快樂和對丈夫深深的愛震撼了。

小伙子們狼吞虎嚥地吃著麗貝卡做的美味佳餚,賓主間用德語和英語愉快地交流著,儘管不能完全明白對方在說什麼,氣氛卻非常棒。

吃完飯後,樂隊成員不吝贊詞,感謝了麗貝卡的款待。然後他們坐上公共汽車,回繩索大街的俯衝夜總會進行這一天的表演。

漢堡的紅燈區有點像倫敦的蘇活區,但更不拘謹,更開放。來這裡之前,戴夫還不知道世界上除了妓女,還有男妓。

俯衝夜總會在骯髒的地下室裡。相比之下,飛馳夜總會就豪華多了。俯衝夜總會的傢俱破破爛爛,沒有空調,也沒有暖氣,廁所設在後院裡。

吃飽了回到夜總會的時候,他們看見喬弗裡正坐在吧檯前大喝啤酒。

樂隊在八點登台演出。雖然中間有幾次休息,但他們一直要演出到凌晨三點。每首歌他們至少要演一次,拿手的要演三次。弗拉克先生讓他們好好幹。

這天晚上的演出效果比之前更糟了。

第一段演出時,喬弗裡把能犯的錯通通犯了一遍,他不但彈錯音,獨奏也彈得亂七八糟。他的表現也拖累了其他成員。他們無法把精力放在取悅觀眾上,而是努力幫喬弗裡彌補差錯。這段結束時,萊尼非常生氣。

演出間歇,瓦利坐在舞台前的凳子上,彈著吉他唱起了鮑勃·迪倫的歌曲。戴夫坐在一旁聽他唱。瓦利在脖子上套了把口琴,這樣就可以像迪倫一樣一邊彈吉他一邊吹口琴。瓦利真是個出色的音樂人,戴夫心想,而且還很聰明,知道迪倫現在最火。俯衝夜總會的客人大多數喜歡更搖滾樂,但瓦利唱的也有人聽。他下台時,角落一張桌旁的姑娘們熱情地鼓起了掌。

跟著瓦利回到更衣間的時候,戴夫發現大事不好。

喬弗裡醉醺醺地躺在地上,沒有人扶根本站不起來。萊尼跪在他面前,不斷重重地打著他的耳光。這也許能讓萊尼解氣,但無法讓喬弗裡恢復清醒。戴夫從吧檯拿來一杯咖啡,強迫喬弗裡喝了一些,但這也沒什麼效果。

「我們必須在他媽的沒有主音吉他的情況下繼續表演,」萊尼說,「除非戴夫能彈喬弗裡的那部分獨奏。」

「我只能彈查克·貝裡的曲子,其他的不行。」戴夫說。

「我們可以略過其他人的部分,反正那些觀眾也可能他媽根本沒聽。」

戴夫不知道萊尼說的是否正確。吉他獨奏是舞曲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它能創造出一種如光影對比般的新鮮感,克服重複曲調造成的無趣。

瓦利說:「我能彈喬弗裡的那部分。」

萊尼輕蔑地看了看他:「你又沒和我們排練過。」

「我整整三晚都在看你們的演出,」瓦利說,「這些歌我都能彈。」

戴夫看著瓦利,發現他的眼裡有種令人觸動的渴望。瓦利顯然真的想得到這個機會。

萊尼仍有些懷疑。「真的嗎?」

「當然,這些曲子並不難。」

「不難嗎?」萊尼頗有些惱火。

戴夫急切地想幫給瓦利一個機會。「萊尼,瓦利彈得比我好。」

「那也好不到哪裡去吧。」

「比喬弗裡還好。」

「他組過樂隊嗎?」

瓦利知道這個問題是什麼意思。「我和一個女歌手組過二重唱。」

「他沒和鼓手一起練過。」

戴夫知道這是個舉足輕重的問題。他回憶起第一次和禁衛軍樂隊合作時自己是多麼吃驚,吉他必須和鼓點嚴絲合縫才行。但無論如何他還是做到了。瓦利也一定做得到。「萊尼,讓他試試吧,」戴夫為瓦利爭取著,「如果覺得他跟不上,你可以在演完第一首歌以後讓他下台。」

弗拉克先生把頭伸進門:「還磨蹭什麼,輪到你們了!」

「好了,好了,我們這就上台。」萊尼回答說。然後他站起身:「瓦利,拿起你的吉他上台!」

瓦利跟著桃色歲月一起上了台。

第二部分的第一首歌是《目眩神迷的麗茲小姐》,是一首吉他主導的歌。戴夫問瓦利:「要換首容易點的嗎?」

「不用了,謝謝你。」瓦利說。

戴夫希望這份信心經受得起考驗。

鼓手劉開始倒計時:「三、二、一。」

瓦利在倒計時結束時奏響了吉他。

其他成員適時地跟了上來。他們演奏了歌曲的前奏。萊尼演唱前,戴夫和他對視了一眼。萊尼讚許地點了點頭。

瓦利沒費太大力氣就彈得非常出色。

歌曲結束時,戴夫對瓦利眨了眨眼。

這部分進行得非常順利。瓦利在每首歌上都表現得很好,甚至還參與了部分和聲。瓦利的表演提升了樂隊的感染力,讓女孩們紛紛走下舞池。

這是他們到德國後表現最出色的一場。

下台的時候,萊尼摟著瓦利的肩膀:「歡迎加入我們!」

瓦利一夜沒怎麼睡。和桃色歲月一起表演讓他覺得自己在音樂上有了歸屬感,也提升了整個樂隊的水平。高興之餘,他又害怕這一切終將會失去。萊尼歡迎他加入的話是真的嗎?

第二天,瓦利去了聖保利區的廉租公寓。他是中午到的,樂隊的成員們剛剛起床。

瓦利和戴夫以及貝斯手布茲練習了樂隊的全部歌曲,對前奏和尾奏進行了精雕細琢。他們都認為瓦利還會和樂隊一起演出。瓦利也想要確認這件事。

萊尼和鼓手劉下午三點出現在他們面前。萊尼直白地問:「你真想加入我們嗎?」

「是的。」瓦利說。

「那就這麼定了。」萊尼說。

瓦利不敢相信。「那喬弗裡怎麼辦?」

「他起床以後我再跟他談。」

他們去了自由大街一個名叫哈拉德的咖啡館,在那裡喝咖啡、抽煙,度過了一個小時,然後他們回到公寓叫醒了喬弗裡。喬弗裡看上去很不好,喝了那麼多酒難免是這個樣子。他坐在床沿聽萊尼對他講話,其他人則站在門口聽。「你不再是樂隊的一員了,」萊尼說,「我對此非常難過,昨晚你太讓我們失望了,你喝得站都站不起來,更別說演奏了。瓦利昨晚替你演彈了,我想讓他在樂隊裡做主音吉他手。」

「他不過是個孩子。」喬弗裡醉醺醺地說。

萊尼說:「他不僅不會酗酒,吉他也彈得比你好。」

「我想喝咖啡。」喬弗裡說。

「去哈拉德咖啡館喝吧。」

去夜總會之前,他們沒再見到喬弗裡。

晚上八點前,他們在舞台上裝好樂器,準備開始表演,這時喬弗裡卻手拿吉他神志清醒地走了進來。

瓦利驚慌地看著他。之前他覺得喬弗裡已經接受了被解雇的命運。也許那時他只是醉意沒過,不願爭辯吧。

無論如何,喬弗裡並沒有打道回府,這讓瓦利非常焦慮。他經歷了不少挫折:警察砸碎了他的吉他,使他無法在民謠歌手夜總會登台表演;卡羅琳退出了歐洲飯店的現場表演;埃爾帕索酒吧的老闆聽了一半就切斷了舞台的電源。這會是又一次的失望經歷嗎?

成員們放下手中的樂器,看著喬弗裡登上舞台,打開琴盒。

這時萊尼發問了:「喬弗裡,你這是幹什麼?」

「我想讓你知道,我是你見過的最棒的吉他手。」

「別鬧了,你已經被解雇了。快去車站買張票滾回去!」

喬弗裡換成了一種巴結的口氣。「萊尼,我們都已經合作六年了。這麼老的交情,你總得給我次機會吧?」

在瓦利看來,喬弗裡提出這樣的要求是合情合理的,萊尼一定會同意喬弗裡的要求。但萊尼卻搖了搖頭。「你是個不錯的吉他手,但不是天才,你還是個可恨的渾蛋。來這兒以後你就一直表演得很差勁。昨晚如果沒有瓦利救場,我們就要被趕回去了。」

喬弗裡四下看了看。「其他人怎麼看?」他問。

「誰告訴你我們是一個民主的樂隊了?」萊尼問。

「誰告訴你不是了?」喬弗裡轉身看著正在調整腳踏開關的鼓手劉,「你怎麼看?」

劉是喬弗裡的表弟。「給他次機會吧。」他說。

喬弗裡問貝斯手:「布茲,你看呢?」

布茲是那種很會察言觀色的人,善於見風使舵。「要我說的話,我會給他次機會。」

喬弗裡得意洋洋地說:「萊尼,你看,我們已經是三比一了。」

戴夫說:「不。在民主的環境裡,你得先會數數。應該是三比三。你們三個對萊尼、瓦利和我——兩邊打平。」

萊尼說:「別扯什麼幾比幾了。這是我的樂隊,我有最後的決定權。喬弗裡不是這個樂隊的人了。喬弗裡,把你的樂器拿走,不然我他媽把它們都扔出門外去。」

喬弗裡這時才意識到萊尼是動真格的了。他把吉他收回琴盒,「砰」的一聲合上琴蓋。他說:「你們這群渾蛋,我發誓,我要是走了,你們也都得走。」

瓦利不知道他這番話是什麼意思。也許這只是個空洞的威脅。但他沒時間去細想——很快演出就要開始了。

瓦利的恐懼煙消雲散了。他知道自己很棒,因為自己的加入,桃色歲月也更棒了。表演時時間過得很快。幕間休息的時候,他一個人回到台前,唱起了鮑勃·迪倫的歌曲。他在裡面插了首自己寫的《卡羅琳》,觀眾們似乎很喜歡這首歌。之後他又和樂隊成員們一起開始進行第二部分的演出,唱起了《目眩神迷的麗茲小姐》。

唱到《你抓不住我》時,瓦利看到幾個警察正在夜總會的後排位置和老闆弗拉克先生說話。他看了幾眼,但沒往心裡去。

午夜,演出結束以後,弗拉克先生在更衣間等著他們。他出其不意地問戴夫:「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一歲。」戴夫說。

「別蒙我了。」

「你問這個幹什麼?」

「德國的法律禁止酒吧僱傭童工。」

「我十八歲了。」

「警察說你只有十五歲。」

「警察是怎麼知道的?」

「他們和被你們解雇的吉他手喬弗裡談過話了。」

萊尼說:「該死,他出賣了我們。」

弗拉克先生說:「我經營的是夜總會。妓女、毒販和形形色色的罪犯都會來這裡。我必須一再向警察保證我為遵守法律作出了最大的努力。警察說我必須把你們所有人送回家。對不起,只能和你們說再見了。」

萊尼問:「我們什麼時候走?」

「你們現在必須離開我這裡,明天必須離開德國。」

萊尼說:「真是蠻不講理。」

「你要是開了家夜總會,也得聽警察的,」說著他指了指瓦利,「他是本國人,他不需要離開德國。」

「真該死,」萊尼罵道,「我一天失去了兩位吉他手。」

「你沒有,」瓦利說,「我跟你們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