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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3 孤島 1962年 第十九章

德米卡被電話鈴聲吵醒了。他的心狂跳個不停:戰爭開始了嗎?自己還有多長時間可活?他拿起聽筒,聽筒裡傳來娜塔亞的聲音。和往常一樣,娜塔亞先講了剛得到的情報:「佩利耶夫將軍來了份電報。」

佩利耶夫將軍是駐古巴的紅軍司令。

「什麼?」德米卡問,「電報裡說了些什麼?」

「他們認為美軍在古巴的黎明時分就會發起進攻。」

莫斯科天還黑著。德米卡打開床頭燈,看了看表。已經早晨八點了:他應該在克里姆林宮才對。不過古巴離天亮還有五個半小時。他的心跳稍稍放緩了一些。「他們怎麼知道的?」

「這不是重點。」娜塔亞不耐煩地說。

「那什麼才是重點?」

「我給你讀信裡的最後一句。『如果美軍轟炸我方的軍用設施,我們將動用所有的防空手段。』他們將會使用核武器。」

「沒有我們的允許,他們不能這樣幹。」

「白紙黑字寫在上面,這就是他們的作戰方案。」

「馬林諾夫斯基不會允許他們這樣幹的。」

「別把指望放在馬林諾夫斯基身上。」

德米卡憤憤地罵了兩聲。有時軍方似乎就想採用核滅絕政策。「我們在食堂碰個頭。」

「給我半小時,我馬上就來。」

德米卡匆匆洗了個澡。母親問他要不要吃早飯,他拒絕了,安雅只好讓他隨身帶了塊黑麵包。「別忘了今天為外公辦的聚會。」安雅說。

這天是格雷戈裡的生日——格雷戈裡已經七十四歲了。家裡將舉行一場隆重的午宴。德米卡答應帶上尼娜。德米卡和尼娜想在晚宴上宣佈訂婚,讓老人們大吃一驚。

如果美國進攻古巴的話,就不會有什麼生日宴了。

德米卡正準備走,安雅攔住了他。「跟我說實話,」她說,「會發生些什麼?」

德米卡用胳膊抱住母親。「對不起,媽媽,我不知道。」

「你妹妹就在古巴。」

「我知道。」

「她就在戰鬥的第一線。」

「媽媽,美國人擁有洲際導彈,我們也在第一線。」

安雅抱了抱兒子,然後轉身進屋了。

德米卡騎摩托去了克里姆林宮。他走進政治局大樓,發現娜塔亞正在食堂裡等著他。和德米卡一樣,娜塔亞也是匆匆趕來的,衣服看上去有幾分凌亂。她散亂的頭髮披在臉上,讓德米卡覺得特別美。不能產生這樣的想法,他告誡自己:我會作出正確的選擇,娶尼娜為妻,和尼娜一起養育我們的孩子。

他很想知道如果把這話告訴娜塔亞的話,她會如何反應。

現在可不是說這種話的時候。他從口袋裡拿出母親給他帶的黑麵包。「有茶就好了。」他說。餐廳開著門,但這時不營業。

「我聽說美國的餐廳全天都營業,而不只是在員工自己想上班的時候營業,」娜塔亞說,「你覺得這是事實嗎?」

「也許只是資產階級的宣傳。」德米卡一邊說,一邊坐了下來。

「我們起草個給佩利耶夫的回復吧。」娜塔亞打開筆記本。

德米卡邊嚼黑麵包邊說:「政治局嚴令禁止佩利耶夫在莫斯科沒有特別命令的情況下動用核武器。」

「禁止他在火箭上裝入核彈頭,這樣核武器就不會誤發了。」

「這主意不錯。」

葉夫根尼·菲利波夫走進食堂。他穿著件棕色毛衣,毛衣外面披著件灰色的大衣。德米卡說:「早上好,菲利波夫,你是來向我道歉的嗎?」

「為什麼要跟你道歉?」

「你責怪我洩露了古巴導彈的機密,甚至說我應該為此而被捕。現在我們已經知道,導彈是被中央情報局的間諜飛機拍到了。你應該為此向我進行誠懇的道歉。」

「別荒唐了,」菲利波夫臉紅了,「那麼高的地方根本拍不清導彈那樣的小東西。你們倆在密謀些什麼?」

娜塔亞說了實話。「我們在討論今早佩利耶夫發來的電報。」

「我已經跟馬林諾夫斯基說過這件事了,」菲利波夫是國防部長馬林諾夫斯基的助理,「他同意佩利耶夫的意見。」

德米卡嚇壞了:「佩利耶夫不能自說自話發動第三次世界大戰。」

「他才不是戰爭的發起者呢,他是在保護我們的部隊不受美國的侵犯。」

「給他的回復不能由國防部說了算。」

「也許沒時間再進行討論了。」

「與其發動核戰,佩利耶夫更應該爭取時間。」

「馬林諾夫斯基認為我們必須保護蘇聯在古巴的武器。沒有了那些武器,蘇聯的自衛能力會被極大的削弱。」

德米卡沒想到這一層。蘇聯很大一部分的核武器現在存放在古巴。如果這些價值連城的武器被一掃而光的話,蘇聯將受到極大的削弱。

「不對,」娜塔亞說,「我們的整體戰略應當建立在不使用核武器上面。為什麼這樣說?原因很簡單。這是因為拿美國的兵工廠做對比,蘇聯的核武器實在是太少了。」她把身體前傾在餐桌上。「葉夫根尼,你聽我說,如果爆發全面核戰爭的話,贏的將會是他們。」說完她把身體放鬆下來。「我們可以拿原子彈自誇,可以用原子彈進行威脅,但千萬不能動用原子彈。對蘇聯來說,和美國互扔原子彈無異於自殺。」

「國防部可不這麼看。」

娜塔亞猶豫了。「你這麼說好像已經作出了決定似的。」

「是的,馬林諾夫斯基將軍已經批准了佩利耶夫的提議。」

德米卡說:「赫魯曉夫一定很不高興。」

「你錯了,」菲利波夫說,「他也同意了。」

由於昨天睡得很晚,德米卡錯過了清晨的早會。德米卡意識到這對自己非常不利。他站起身,「我們走。」他對娜塔亞說。

兩人離開了食堂。等電梯的時候,德米卡說:「我們必須改變這個決定。」

「我敢肯定柯西金想在今天的政治局會議上提出反對的。」

「你乾脆把我們擬定的回復交給柯西金,讓他帶去會議現場吧。我去試著軟化一下赫魯曉夫的態度。」

「就這麼辦。」

兩人分開後,德米卡去了赫魯曉夫的辦公室。總書記正在閱讀西方報紙的翻譯稿,翻譯稿被別針別在報紙的原文上。「你看過沃爾特·李普曼的文章了嗎?」

李普曼是美國持自由派立場的專欄作家,據說和肯尼迪總統走得很近。

「沒看。」德米卡還沒拿到報紙呢!

「李普曼建議和我們做交易:我們從古巴撤出導彈,美國從土耳其撤出導彈!這是肯尼迪傳達給我的信息。」

「李普曼只是個記者——」

「不,他是總統的傳聲筒。」

德米卡認為美國不會那樣進行外交工作,但他什麼話都沒說。

赫魯曉夫說:「這意味著如果我們提出這種交易,肯尼迪肯定會接受的。」

「但我們已經要求美國發誓不入侵古巴了啊!」

「那就讓肯尼迪慢慢猜測我們的意圖吧。」

我們當然要讓肯尼迪摸不著頭腦,德米卡心想。但在他看來,赫魯曉夫的做法未免太過死板了一些。這只能讓美國應對得更加從容。

德米卡換了個話題。「政治局會議上會談到佩利耶夫的問題。我們真要把核武器的開火權——」

「別擔心,」赫魯曉夫不以為然地揮了揮手,「美國人現在不會動手。他們甚至去找了聯合國秘書長。他們希望和平。」

「當然,」德米卡謙恭地說,「您每次都能料準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是的,是的。」

幾分鐘後,蘇聯的領導人們齊集在牆上裝著護牆板的政治局會議室裡。會議剛開始赫魯曉夫就大談了一陣子,他說美國人已經錯過了進攻的最佳時機。接著他拋出了李普曼的建議。委員們對李普曼的建議不是很感冒,但沒人提出反對。大多數人知道赫魯曉夫有著自己的外交風格。

赫魯曉夫對新冒出來的這個念頭感到非常興奮,又在會上宣讀了他給肯尼迪總統寫的信。在興頭上,他下令莫斯科電台播出這封信。這樣一來,美國大使館就不需要花時間加密解密,可以直接把信送往華盛頓了。

會議快結束的時候,柯西金提出了佩利耶夫的問題。他說核武器的控制權必須保留在莫斯科,然後朗讀了德米卡和娜塔亞草擬的那封回函。

「很好,就這樣發電報給他。」赫魯曉夫不耐煩地說。德米卡的呼吸輕鬆了一些。

一小時以後,德米卡和尼娜上了政府公寓的電梯。「我們試著把面臨的災難放在一邊,」德米卡對尼娜說,「既然給外公過生日,我們就別再談古巴,好好享受享受吧。」

「我也是這個意思。」尼娜說。

德米卡和尼娜去了外祖父母所住的公寓。穿著紅裙子的卡捷琳娜為他們開了門。德米卡吃驚地發現外婆竟然穿著齊膝短裙,是西方最近時髦的款式,雙腿仍然很苗條。因為格雷戈裡是外交官,卡捷琳娜穿著比大多數蘇聯女人都更為時髦。

卡捷琳娜用老人毫無歉意的好奇目光上下打量著尼娜。「你看起來很不錯。」德米卡很想知道外婆的聲音聽上去為何會有點怪異。

尼娜接受了卡捷琳娜的恭維。「謝謝您,您看上去也同樣很好。我很想知道,您這條裙子是哪裡買的?」

卡捷琳娜把他們帶進客廳。德米卡回憶起孩提時來這兒的情形,那時卡捷琳娜總會給他一塊蘇聯傳統的蘋果糖。他流出了口水:現在來塊糖該多好啊。

穿著高跟鞋的外婆看上去有點站不穩。雖然電視關著,但和以往一樣,外公還是坐在正對電視的安樂椅上。他已經打開了一瓶伏特加,也許這才是外婆站不穩的原因吧。

「外公,生日快樂。」德米卡說。

「來喝上一杯。」格雷戈裡說。

德米卡不能喝太多酒。喝醉的話,赫魯曉夫找他他就不能工作了。德米卡和外公碰了碰杯,然後把酒杯放到外公夠不到的地方,以防外公再次把酒添滿。

德米卡的媽媽已經在廚房裡給卡捷琳娜幫忙了。安雅拿著一盤塗了紅魚子醬的餅乾走出廚房。安雅沒有繼承卡捷琳娜的時髦。無論穿什麼衣服,她總是顯得矮胖而臃腫。

安雅吻了吻尼娜。

門鈴響了。沃洛佳舅舅帶著全家進了門。沃洛佳四十八歲,一頭的短髮已經灰白了。沃洛佳穿著部隊裡的制服:他任何時候都有可能被總部召回執行任務。卓婭舅媽跟在沃洛佳舅舅身後,卓婭舅媽儘管已經快五十了,但仍然比大多數姑娘還要美。跟在沃洛佳夫婦後面的是德米卡的表弟表妹科特亞和加琳娜。

德米卡向他們介紹了尼娜。沃洛佳和卓婭熱情地和尼娜打了招呼。

「人都到了!」卡捷琳娜說。

德米卡看了看全家人:創立這個家族的外祖父母;樸素的媽媽和一雙藍色眼睛的英俊舅舅;漂亮的舅媽和活潑的表弟表妹;還有自己要娶的這個豐滿動人的女子。他們都是他的家人。如果恐懼成真的話,他生命中最為寶貴的這個部分就將會失去。他們住在離克里姆林宮只有一英里的地方。如果美國今晚向莫斯科投射核武器,明早這間公寓裡的人都將會死去。屍體呈焦黑色,四肢七零八落。唯一讓他好過一點的是他不用為親人們哀悼,因為他將和他們一同死去。

家人們為格雷戈裡的生日而乾杯。

「如果列夫小弟也在那該多好啊。」格雷戈裡說。

「還有坦尼婭。」安雅說。

沃洛佳說:「列夫·別斯科夫也都七十六歲了,他在美國有很多錢,是個百萬富翁。」

「不知道他在美國是否有了孫輩。」

「他的孫輩不在美國。」沃洛佳說。德米卡知道,紅軍的情報部門很容易查到這類情報。「列夫的非婚生子格雷格參議員是個單身漢,他在倫敦的女兒生了一兒一女,和科特亞、加琳娜的年紀差不多大。」

「我是兩個英國小孩的姑爺爺了,」格雷戈裡喜悅地說,「他們是叫珍和比爾嗎?」一家人都被老爺子的奇怪發音逗笑了。

「兩個孩子叫戴維和伊維。」沃洛佳說。

「你們也許知道,原本該是我到美國去的,」格雷戈裡說,「但在船快開的時候我把船票給了列夫。」格雷戈裡開始了回憶。家人們都聽格雷戈裡說過這件事,但他們又聽了一遍,過生日就讓老爺子開開心吧。

過了一會,沃洛佳把德米卡拉到一邊問:「今天早晨的政治局會議怎麼樣?」

「會議下了指示,沒有克里姆林宮的指示,佩利耶夫絕不能動用原子武器。」

沃洛佳輕蔑地咕噥著:「純屬浪費時間。」

德米卡很吃驚。「為什麼這樣說?」

「這種命令一點用都沒有。」

「你是說佩利耶夫會違抗軍令嗎?」

「任何一個軍官都會那樣做。你沒打過仗不是嗎?」沃洛佳用他那雙湛藍色的眼睛探究地看著外甥。「為了活下去而打仗的時候,你會用上一切可以保護自己的武器。這是人類無法違背的本能。如果美國人真的入侵古巴的話,無論莫斯科下了什麼命令,那裡的軍隊都會把能用上的炸彈投向他們。」

「媽的。」德米卡罵了句。如果沃洛佳說得沒錯的話,早晨的所有努力就白費了。

外公的回憶告一段落。尼娜捅了捅德米卡的手臂。「現在這個時候正好。」

德米卡大聲說:「在慶祝外公過生日的這個時刻,我有件事情要向大家宣佈。請大家安靜一點。」等到表弟表妹不再吵吵他才開始說。「我向尼娜求了婚,她已經同意了。」

家人們都歡呼起來。

酒杯裡又倒上了伏特加,但德米卡沒有喝。

安雅親了親德米卡。「兒子,幹得好,」她說,「在遇見你之前,她還不想結婚呢!」

「也許我就要有曾孫了。」格雷戈裡開懷地對尼娜笑了。

沃洛佳說:「爸爸,別讓可憐的女孩難堪了。」

「怎麼會難堪呢?我和尼娜都已經是朋友了。」

「別擔心,」已經喝得醉醺醺的卡捷琳娜說,「她已經有了。」

沃洛佳抗議道:「媽媽。」

卡捷琳娜聳聳肩:「女人就是能看出來。」

德米卡這時才明白過來,這就是進屋時外婆一個勁看著尼娜的原因。他看見沃洛佳和卓婭在使眼色:沃洛佳揚起眉毛,卓婭輕輕地點了點頭,沃洛佳恍然大悟地「哦」了一聲。

安雅像是驚呆了。她問尼娜:「你不是說……」

德米卡說:「當時是那麼說的。我們都以為尼娜不會有孩子了。但醫生有時也會犯錯誤。」

格雷戈裡又舉起一杯酒。「讓我們為犯錯誤的醫生乾杯。我希望是個男孩——能傳承別斯科夫-德沃爾金家族血脈的男孩。」

尼娜笑了。「格雷戈裡爺爺,我會盡力的。」

安雅看起來仍然困惑:「醫生怎麼會犯錯呢?」

「醫生永遠不會承認自己犯錯,」尼娜說,「他們說這是個奇跡。」

「能活著看到曾孫該多好啊,」格雷戈裡說,「讓該死的美國人都下地獄去吧。」

十六歲的科特亞問:「美國的導彈為什麼比我們多?」

卓婭回答說:「四十年代我們這批科學家開始研究原子能的時候,我們告訴政府原子能可以用來製造武器,但斯大林不相信我們。於是西方就領先了。這就是政府不接受科學家建議的惡果。」

沃洛佳連忙說:「千萬別把你媽媽的話傳到學校裡去!」

安雅說:「怕什麼?斯大林殺了蘇聯的一半人,赫魯曉夫要把另一半全都給殺光。」

「安雅,別在孩子面前說這種話。」沃洛佳發脾氣了。

「我想坦尼婭,」安雅沒有理會哥哥的抱怨,「坦尼婭正在古巴手足無措地等著美國人的入侵呢。」她哭起來。「真希望在我們死以前,看一眼我那可愛的小姑娘,」淚水沿著她的雙頰往下淌,「能再看上一眼也好。」

週六早晨,美國做好了全面入侵古巴的準備。

拉裡·馬維尼把白宮地下軍情分析室的情況告訴了喬治。肯尼迪總統將軍情分析室稱之為豬窩,因為他覺得這裡很擁擠。只有一直住大房子的人才會這麼說:軍情分析室比喬治的公寓要大上一些。

根據馬維尼的說法,空軍在五個基地準備了五百七十六架戰鬥機,隨時準備把古巴炸成一片焦土。陸軍調集了十五萬人進行空襲後的登陸。海軍的二十六艘巡洋艦和三艘航空母艦在古巴附近的海面上巡航。馬維尼的語氣很自豪,好像這都是他的個人功勞似的。

在喬治看來,馬維尼過於自信了。「這些準備完全抵擋不了原子彈的襲擊。」他說。

「幸好我們有自己的原子彈。」馬維尼說。

這話實在輕巧,好像有了原子彈,美國就不會受到別國原子彈的襲擊似的。

「美國如何才能發射原子彈?」喬治問,「我想問的是,總統需要採取哪些步驟才能發射原子彈?」

「總統必須打電話給五角大樓的聯合作戰室。他在橢圓形辦公室的電話有個紅色按鈕,按下這個按鈕,電話就會直接打到聯合作戰室。」

「他會怎麼說?」

「總統有個包含了一組密碼的黑色皮包,他會把密碼報到聯合作戰室。總統到哪兒都會帶著這個皮包。」

「然後呢?」

「接下來完全是自動的。按鈕一按,聯合作戰計劃就啟動了。攜帶三千多枚核彈頭的戰鬥機和導彈將立即啟動,直撲社會主義國家的千餘個目標。」馬維尼做了個掃空一切的手勢,「把它們統統炸平。」他像是很解氣地說。

喬治完全不買賬。「他們也能炸平美國的城市。」

馬維尼很生氣。「聽著,如果先展開攻擊,我們就能在對方的戰鬥機和導彈離地之前摧毀他們的絕大部分戰鬥力。」

「我們不是野蠻人,我們不會挑起戰爭。我們更不想挑起傷亡百萬的核戰爭。」

「那是你們搞政治的人的事情。對軍人來說,誰先出手誰就會佔優。」

「即便率先出手,我們也只能摧毀對方的大部分武器,這點你不也承認嗎?」

「我們不可能百分之百地消滅對方的有生力量。」

「也就是說,即便經過再周密的計算,美國還是有可能遭到核武器的攻擊。」

「戰爭不是野餐會。」馬維尼生氣地說。

「如果不打仗的話,我們可以繼續辦野餐會。」

馬維尼看了看表。「十點要開安全理事會的會議。」他說。

他們離開戰情分析室,去了樓上的內閣會議室。總統的高級顧問和他們的助理已經齊集於此。肯尼迪總統十點剛過走進這間會議室。這是瑪麗亞流產後喬治第一次見到總統。喬治用全新的目光審視著這位總統。這位穿黑西裝的中年總統玩弄了一個年輕姑娘,卻讓年輕姑娘獨自去診所流產。一時間喬治覺得又恨又怒,連殺了傑克·肯尼迪的心思都有。

但總統不像是個惡魔。這位四十出頭的總統肩負著保衛世界和平的重任。喬治違心地對總統產生了幾分同情。

和以往一樣,中央情報局局長麥考恩用情況簡報開啟了會議。儘管嗓音還是那麼催眠,但令人恐懼的情報卻使每個人都警醒萬分。五個中程導彈發射基地已經在古巴投入了運作。每個基地配備了四枚核彈頭。也就是說,古巴導彈發射基地的二十枚核彈頭正瞄準著美國,隨時都可以發射。

至少有一枚正瞄準著白宮。一想到這個事實,喬治就肚子抽緊,感到毛骨悚然。

麥考恩建議晝夜不斷地對發射基地進行監視。海軍的八架飛機正準備從佛羅里達的基韋斯特啟航,低空飛越古巴的導彈發射場。另八架飛機準備下午進行同樣的巡航。天黑以後,這八架飛機將再次前往古巴,向導彈發射場投放照明彈。與此同時,U-2高空偵察機將繼續執行它們的高空偵察任務。

喬治不知道這麼做有何意義。巡航可以偵查到發射前的準備活動,但即便偵察到了什麼,美國也無計可施。就算美國轟炸機馬上升空,他們也無法在導彈發射前趕到古巴。

其間還存在著另外一個問題。蘇聯紅軍在古巴除了核導彈以外,還擁有旨在擊落戰鬥機的地對空薩姆導彈。根據麥考恩的報告,所有二十四枚薩姆導彈都做好了發射準備,它們配備的雷達系統都已經打開了。因此,飛越古巴上空的戰鬥機和偵察機都會受到追蹤,被定為攻擊目標。

一位助理帶著電傳機上撕下的一長條紙走進會議室。他把紙交給了肯尼迪總統。「這是莫斯科美聯社記者站發來的消息,」說完總統把紙上的消息大聲念了出來,「赫魯曉夫總書記告訴肯尼迪總統,如果美國從土耳其撤出火箭,蘇聯就將從古巴撤出所有進攻性武器。」

國家安全事務助理麥克喬治·邦迪說:「他才不會呢!」

喬治和其他所有人一樣吃驚。昨天赫魯曉夫的信要求美國別入侵古巴,信裡沒有提到土耳其。是美聯社犯了錯?還是赫魯曉夫又玩出了他常有的那些鬼把戲呢?

總統說:「他也許又發了一封信。」

這話沒錯。很快進一步的消息就使形勢明朗化了。赫魯曉夫提了一項全新的提議,並通過莫斯科電台廣播了這項提議。

「他把我們置於了一個相對有利的位置上,」肯尼迪總統說,「大多數人會認為這不是項合理的提議。」

麥克喬治·邦迪不喜歡蘇聯提出的新建議。「總統先生,什麼是『大多數人』?」

總統說:「當赫魯曉夫提出『你們退出土耳其,我們退出古巴』的時候,很難向人解釋我們為什麼要在古巴進行帶有敵意的軍事行動。在我看來,你在這個問題上有點意氣用事了。」

邦迪把話題退回到赫魯曉夫第一次的提議上。「在要求我們不要對古巴出手的二十四個小時之後,他為什麼又要求我們撤出土耳其的武器呢?」

總統不耐煩地說:「看他們最新的立場就行——況且這是公開的立場。」這時,新聞界還不知道赫魯曉夫寫的第一封信,但最新提議卻是通過媒體發佈的。

邦迪堅持自己的主張。如果美國和蘇聯做撤出武器的交易,美國的北約盟國會覺得受到了背叛,他說。

國防部長鮑勃·麥克納馬拉道出了所有人的恐懼和疑惑。「他們先是寫信來和我們做交易,現在又通過媒體發佈了完全不同的交易內容,」他說,「我們怎麼能跟這種沒得到回復前就很快變臉的傢伙協商呢?」

沒人可以答出他這個問題。

星期六,哈瓦那街上的一品紅開出了燦爛如血的花朵。

一大早,坦尼婭就去了商店,心情憂鬱地購買為世界末日準備的食物。坦尼婭買了燻肉、罐裝牛奶、加工過的奶酪、一盒香煙、一瓶朗姆酒和手電筒用的電池。儘管天亮時就排起了長隊,但坦尼婭排了十五分鐘就買到了東西。這對習慣在莫斯科排長隊的坦尼婭來說根本不是事。

老城區的狹窄街道上有股世界末日的氣氛。哈瓦那人不像前些天那樣一邊唱國歌一邊揮舞砍刀。他們在桶裡裝滿沙子,準備撲滅即將到來的烈火;他們在窗戶上糊上紙,降低飛濺玻璃碎片的危害;他們扛上滿滿的麵粉袋,為即將到來的飢餓時分作準備。古巴人愚蠢地忤逆了美國這個超級大國,現在他們要為自己的愚蠢挨罰了。他們應該早就知道這點才對。

他們的看法對嗎?戰爭真是不可避免了嗎?坦尼婭相信世界上所有領導人都不會希望戰爭,連號稱不介意打上一仗的卡斯特羅也不想。但戰爭有時就是不可避免。坦尼婭沮喪地想起了一九一四年,那時也沒有人真正想打仗。如同肯尼迪總統把古巴的獨立視為威脅一樣,奧地利皇帝把塞爾維亞的獨立也視作為一種危險。奧地利對塞爾維亞宣戰以後,連鎖效應就產生了,半個地球捲入了不可避免、前世未見的血腥戰鬥之中。但這次的戰爭可以被避免嗎?

坦尼婭想起了西伯利亞勞役營的瓦西裡·葉科夫。諷刺的是,瓦西裡也許因此而躲過核戰爭。克格勃的懲罰也許能救他一命。坦尼婭希望會是如此。

回家以後,坦尼婭打開了收音機。收音機裡佛羅里達的一家美國電台正在播報新聞。新聞裡說,赫魯曉夫向肯尼迪總統提出了一項交易。如果美國從土耳其撤出武器,蘇聯也會從古巴撤出武器。

坦尼婭看著剛買的罐裝牛奶,不禁大鬆了一口氣。也許應急口糧根本用不著買。

她告訴自己,放下心還太早。肯尼迪會接受這個交易嗎?肯尼迪總統會證明自己比超級保守的奧地利皇帝弗朗茲·約瑟夫更英明一點嗎?

有輛車在樓外響起了喇叭。坦尼婭早就和帕茲約好了,要飛到古巴東部,撰寫一篇有關蘇聯高炮團的報道。坦尼婭沒想到帕茲真的會來,但帕茲的別克小旅行車卻如約停在了路邊。車的雨刷用力地揮舞著,掃除著車窗玻璃上的熱帶雨水。坦尼婭拿起包和雨衣出了門。

「知道你們領導人做什麼好事了嗎?」坦尼婭剛一上車,帕茲就怒氣沖沖地問她。

坦尼婭對帕茲的發怒很吃驚。「你是說土耳其的交易嗎?」

「他甚至沒徵得古巴的同意!」帕茲發動旅行車,在狹窄的街上狂奔。

坦尼婭根本沒想過要把古巴領導人牽扯到交易中來。赫魯曉夫顯然也沒想過需要對古巴表現出禮貌。世人把古巴導彈危機看作兩個超級大國之間的對抗,但古巴人卻覺得這和自己的切身利益有關。蘇聯的和平提議在他們看來無異是一種背叛。

想避免車禍,必須先讓帕茲平下心來。「如果赫魯曉夫徵求你意見的話,你會對他這麼說?」

「我會說古巴不會把自己的國家安全和土耳其的國家安全做交易。」說著他用手掌根狠狠地重擊了下方向盤。

核武器沒有給古巴帶來和平,反而給古巴帶來了紛爭,坦尼婭心想。現在,古巴的主權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脅。但她不想這麼說以激怒帕茲。

帕茲把車開到哈瓦那城外的軍用機場,一架螺旋槳已經啟動的雅克-16蘇聯輕型運輸機正在跑道上等著他們。坦尼婭饒有興致地看著這架運輸機。坦尼婭從沒想到要當個戰地記者,但為了不顯得無知,她還是花時間學會了像軍人那樣區分戰鬥機、坦克和軍艦的類型。他知道這架雅克軍用機在機頂的球形炮塔上設置了機關鎗。

他們和兩位第三十二飛行警衛團的少校坐進了十座的機艙。兩位少校穿著格子花紋的襯衫和上寬下窄的短褲,笨拙地想把自己裝扮成一個古巴人。

起飛過程一點不令人興奮:這時是加勒比海的雨季,陣風非常強勁。透過雲間的縫隙,他們看見地面上棕綠交錯的田野和黃色的蜿蜒土路。運輸機在狂風中顛簸了大約兩小時。這時天突然放晴了,運輸機順利地降落在了巴內斯城。

一個很熟悉坦尼婭和她所寫文章,名叫伊萬諾夫的紅軍上校到機場迎接。上校開車把他們帶到了高炮團基地。他們於古巴時間上午十點到達了目的地。

基地呈六角星狀,中間是指揮中心,六個角是高炮台。每個炮台旁邊停著輛載有地對空導彈的重型貨車。軍人們泡在滿是雨水的戰壕裡,顯得十分可憐。軍官們在指揮中心裡熱切地注視著不時發出嗶嗶警報聲的綠色雷達屏幕。

伊萬諾夫上校向他們介紹了炮台的指揮員少校。少校顯得非常緊張,無疑是不想在這樣的一天接待什麼貴賓。

到了幾分鐘以後,一架外國飛機出現在機場以西二百英里的古巴高空中。飛機的尾翼上塗著三十三號的標誌。

所有人都說俄語,坦尼婭只能為帕茲做翻譯。「一定是架U-2間諜飛機,」帕茲說,「其他飛機飛不了這麼高。」

坦妮婭很疑惑,「這只是在訓練嗎?」她問伊萬諾夫。

「為了你的報道,我們原本只想裝裝樣子,」伊萬諾夫說,「但現在將會是真槍實彈的較量了。」

伊萬諾夫神色憂慮,坦尼婭相信他說的是實話。「我們不會真的把它打下來,是嗎?」坦尼婭問。

「我不知道。」

「傲慢的美國佬!」帕茲大嚷,「竟敢大搖大擺地從我們頭頂飛過去!如果古巴飛機從布拉格堡上空飛過會怎麼樣?他們一定會氣得不行!」

少校命令手下進入戰前警戒狀態,軍人們開始把導彈從貨車往發射台上搬,然後再連上導線。軍人們忙而不亂,坦尼婭猜測他們一定練習過很多次。

一個上尉正在地圖上測定U-2間諜飛機的航線。古巴國土狹長,東西長約七百七十七英里,南北卻只在五十英里到一百英里之間。坦尼婭發現間諜飛機已經深入古巴國土大約五十英里了。「它們飛得有多快?」坦尼婭問。

伊萬諾夫回答說:「每小時五百英里。」

「有多高?」

「七萬英尺,大約是普通飛行高度的兩倍。」

「我們的高炮真能擊中這麼高又這麼快的目標嗎?」

「不用擊中。我們的導彈有近發引信,只要靠近飛機爆炸就行。」

「我知道我們已經瞄準了這架間諜飛機,」坦尼婭說。「別告訴我你們真準備對它進行發射!」

「少校正在要求上級下達指令。」

「美國人也許會報復的。」

「決定得由上面來下。」

雷達跟蹤著入侵間諜飛機的飛行軌跡,一個中尉讀出雷達屏幕上飛機的高度、速度和距離。指揮中心外,炮手們正在調整著准心,時刻跟蹤著三十三號間諜飛機。U-2間諜飛機從北向南穿越古巴,然後轉向東,沿著海岸線靠近巴內斯。指揮中心外,導彈發射器像瞄準了獵物的狼一樣緩慢地在基架上轉動。坦尼婭問帕茲:「如果炮手們意外開火該怎麼辦?」

帕茲一點不介意開火。「間諜飛機正在拍攝古巴陣地的照片!」他說,「這些照片會用來在美國入侵古巴時引導美軍——也許就在幾個小時之後。」

「入侵更有可能在我們打死美國飛行員後開始。」

看著雷達控制屏的時候少校戴著耳機。他抬頭看了眼伊萬諾夫說:「指揮官們正在與佩利耶夫進行商議。」坦尼婭知道佩利耶夫是蘇軍在古巴的總司令。佩利耶夫該不會在沒有得到莫斯科許可的情況下擊落一架美國飛機吧?

到達古巴的最南端後,U-2偵察機沿著古巴的海岸線向回飛。巴內斯就在海岸線邊。偵察機將從他們的頭頂飛過。但偵察機可能在任何時候折轉向北——如果保持著每秒鐘一英里的速度,很可能很快會飛出高射炮的射程之外。

「把它射下來,」帕茲說,「就現在!」

沒人聽他的。

飛機折轉向北,幾乎飛在了炮台的上空,距地約十三英里。

只要這一會兒不開炮就好,坦尼婭向不知是哪裡的神祈禱著。

坦尼婭、帕茲和伊萬諾夫看著緊盯屏幕的少校。除了雷達的嗶嗶聲以外,室內什麼聲音都沒有。

少校突然說:「是的,先生。」

死刑暫緩還是立刻執行?

少校拿著話筒對室內的人說:「發射兩枚導彈,消滅三十三號偵察飛機。」

「不!」坦尼婭高聲大叫。

外面響起一陣轟鳴聲。坦尼婭看向窗外。一枚導彈從發射架升空,眨眼間便無影無蹤了。另一枚緊跟著也升了空。坦尼婭用手摀住嘴,覺得自己害怕得都要吐了。

導彈需要一分鐘才能到達十三英里的高處。

發射可能會出岔子,坦妮婭心想。導彈可能會啞火,也可能會脫離軌道,不造成任何傷害地落在海裡。

在雷達屏幕上,兩個小點漸漸逼近一個稍微大一些的點。

坦尼婭祈禱導彈不會擊中目標。

導彈飛得很快,沒多久三個點就會合在了一起。

帕茲勝利地呼叫了一聲。

屏幕上散佈開很多更小的點。

少校對著話筒說:「三十三號間諜飛機已被消滅。」

坦尼婭像是會看到U-2偵察飛機落到地面一樣看著窗外。

少校提高嗓音。「我們給了它致命一擊。夥計們,幹得漂亮。」

坦尼婭說:「不知肯尼迪總統會怎樣對付我們?」

週六下午,喬治滿心都是希望。赫魯曉夫的信息雖然多變而模糊不清,但蘇聯的領導人似乎在積極地尋求著一種擺脫危機的良方。肯尼迪總統一定不希望打仗。沒了戰意以後,形勢一定會向好的方向發展。

去內閣會議室的路上,喬治在新聞辦公室門口停下腳步,看見瑪麗亞正坐在辦公桌前。瑪麗亞穿著條灰色的裙子,但頭上卻戴著個粉紅色的頭箍,彷彿在向外人表明自己非常好一樣。喬治決定不問她怎麼樣了:瑪麗亞顯然不想被人當傷者對待。「你現在忙嗎?」他問瑪麗亞。

「我們正在等總統對赫魯曉夫的回復,」她說,「蘇聯的請求是通過媒體發佈的,新聞辦公室覺得美國的回復或許也會發佈給媒體。」

「我和鮑比正要去參加草擬這份回復的會議。」喬治說。

「把核武同時撤出古巴和土耳其這個建議聽起來很合理,」瑪麗亞說,「尤其是能使我們都倖免於難這一點。」

「真要這樣就謝天謝地了。」

「這話應該你媽媽來說。」

喬治笑了笑,繼續朝前走。顧問和他們的助理聚集在內閣會議室,正準備參加下午四點的安全理事會會議。拉裡坐在門邊的軍隊助理中間,對周圍的人大聲說:「我們必須阻止共產黨人把土耳其納入版圖的企圖。」

喬治抱怨一聲。軍隊把一切都視為你死我活的戰爭。事實上,沒人打算放棄土耳其。蘇聯也只不過是建議把對準它們的導彈撤離而已。五角大樓真的打算拒絕和平交易嗎?喬治不相信真會有這種事。

肯尼迪走進內閣會議室,坐在平時坐著的長桌中央背靠一扇窗的位置。所有人手裡都有了張早前草擬的回復稿。稿子上說,在古巴的導彈危機解決之前,美國不打算討論土耳其的導彈問題。總統不喜歡給赫魯曉夫的回復稿中的措辭。「我們在拒絕對他所傳達的信息進行回應。」總統抱怨這樣寫不好。「他」指的是赫魯曉夫:這樣一來,目前的危機就變成了個人間的紛爭。「這樣的措辭很難以理服人,他會說我們拒絕了他的建議。我們的立場應該是我們很樂意討論這件事情——只要得到蘇方的積極回應,願意停止在古巴的活動,我們就可以對土耳其的問題展開討論。」

有人說:「我們真的準備拿土耳其做等價交換了嗎?」

國家安全事務顧問麥克喬治·邦迪插話說:「我就擔心這個。」儘管只有四十三歲卻已經沒有什麼頭髮的邦迪來自共和黨人家庭,傾向於走強硬路線。「如果北約和其他盟國認為我們真有這個念頭,那麻煩就大了。」

喬治萬般沮喪:邦迪和五角大樓為伍,拒絕和蘇聯做交易。

邦迪說:「如果拿撤銷土耳其的防衛換得古巴威脅的解除,盟國間協作的有效性就會大大減弱。」

喬治意識到,這的確是個大問題。部署在土耳其的朱庇特火箭雖然距離遙遠,但至少表明了美國防止共產主義擴展的堅定決心。

總統沒有被邦迪說服。「麥克,形勢已經發展到現在這一步,我們是不想做交易也得做。」

邦迪堅持己見。「對方之所以提出這樣的建議是覺得我們會拒絕。」

真是這樣嗎?喬治心想。他確定肯尼迪總統和弟弟都沒這樣想過。

「對方認為我們會在明後天對古巴發起進攻,」邦迪說,「我們的作戰計劃又是如何呢?」

喬治沒想到會議會是這個走向。會議的主題應該是和平,而不是戰爭。

福特公司的商業奇才,現任國防部長鮑勃·麥克納馬拉回答了邦迪的問題:「先是進行大規模的空襲,然後開啟陸上進攻。」麥克納馬拉接著把話題扯回到土耳其。「為了消除蘇聯在美軍攻擊古巴後對北約進行報復,我們可以在進攻古巴之前撤出土耳其的朱庇特火箭——並讓蘇聯人知道。在這個前提下,蘇聯應該不會進攻土耳其。」

要保護土耳其,就得撤出土耳其的核武器,這可真是諷刺,喬治心想。

在喬治看來會議室裡最聰明的國務卿迪恩·臘斯克說:「他們也許會在其他地方採取些行動——比如說柏林。」

美國總統要進攻一個加勒比海島國,還得考慮到五千英里之外東歐的反應,喬治對此感到十分驚訝。這個事實表明,整個地球就是兩個超級大國之間的博弈場。

麥克納馬拉說:「這個時刻我不推薦對古巴進行空襲。我只是想說我們必須更現實地看待這一問題。」

馬克斯韋爾·泰勒將軍發言了。他一直代表政府在和參謀長聯席會議打交道。「軍方建議的『3·12』號空襲計劃將在週一早晨之前進行,除非有確鑿證據表明古巴將拆除進攻性武器,空襲計劃才會被取消。」

坐在泰勒後面的馬維尼和朋友們面露欣然。喬治心想,即便面臨著世界末日,這些人也迫不及待地要打上那麼一仗。他祈禱會議室裡的政治家不要被戰場上的戰士所左右。

泰勒說:「『3·12』空襲行動執行完以後,緊接著就是七天後代號為『3·16』的陸上進攻計劃。」

鮑比·肯尼迪語帶諷刺地說:「太讓我吃驚了。」

會議桌旁笑聲一片。所有人似乎都覺得軍方的建議非常荒唐。喬治感到一陣安心。

但當麥克納馬拉讀到助理傳遞的一張紙條時,氣氛一下子變得又嚴峻起來。紙條上說:「一架U-2偵察機被擊落。」

喬治倒吸了一口冷氣。他知道一架聯邦調查局的偵察飛機在飛越古巴執行任務時和總部失去了聯繫。但所有人都希望飛機只是遇到了通訊問題,這時正在返程的途中。

肯尼迪總統似乎沒有接到失蹤飛機的簡報。「U-2偵察機被擊落了嗎?」總統的聲音裡夾雜著一絲恐懼。

喬治知道肯尼迪總統為何會感到如此恐懼。在偵察機被擊落之前,兩個超級大國只是針尖對麥芒,相互威脅一下而已。一方動手以後,戰爭就難以避免了。

「懷特說偵察機剛被發現擊落了。」麥克納馬拉說。約翰·懷特上校是國防部情報部門的負責人。

鮑比問:「飛行員被殺了嗎?」

和以往一樣,司法部長問的都是關鍵性的問題。

泰勒將軍說:「飛行員的屍體在墜毀的飛機裡。」

肯尼迪總統問:「有人見到飛行員了嗎?」

「是的,先生,」泰勒回答說,「飛機的殘骸掉在地上,飛行員已經死了。」

會議室裡一片寂靜。飛行員的死改變了一切。美國飛行員被蘇聯的高射炮射殺在了古巴。

泰勒說:「這就要看我們要不要報復了。」

當然要報復。美國人民會要求報復。喬治也有著同樣的想法。他突然產生了希望總統同意五角大樓的要求發動大規模空襲的想法。在腦海中,他彷彿看見幾百架戰鬥機排著緊湊的隊形飛越佛羅里達海峽,狂風驟雨般向古巴投擲炸彈的情形。他希望炸彈順利爆炸,蘇聯部隊灰飛煙滅,卡斯特羅也能被殺。他才不在乎整個古巴會遭殃呢:他們得買個教訓,再不敢對美國人動手。

會議持續了兩個小時,會議室裡都是煙氣。總統宣佈休會片刻。喬治覺得這個主意非常好,他需要好好平復下心情。如果還有其他人像他那樣渴望著馬上報復的話,會上很可能會作出不理智的決定。

喬治知道,休會的更重要原因是,肯尼迪總統需要利用休會服藥。大多數人知道總統會間歇性背疼,但很少有人知道他還在和腎上腺機能不足以及腸炎作鬥爭。醫生每天會給總統打兩次類固醇和抗生素,使他能保持正常工作。

鮑比在總統信賴的年輕演講稿撰寫者特德·索倫森的幫助下重新起草信函。兩人和各自的助理走進橢圓形辦公室旁堆滿了各類書籍的總統書房。喬治拿出筆和黃色便箋本,把鮑比告訴他的一切寫了下來。只有鮑比和索倫森發表意見,草稿很快就完成了。

關鍵段落如下:

1.你們應當在聯合國大會適當的關注和監督下從古巴解除武器系統。在合適的警戒下停止進一步把類似的武器系統引入古巴。

2.就我方而言,我們同意——通過聯合國的必要安排,保證執行和延續下列條款——(a)立即停止對蘇聯船隻的檢查;(b)保證不侵入古巴,並確信西半球的其他國家也不侵入古巴。

美國同意接受赫魯曉夫的第一項要求。但第二項要求呢?鮑比和索倫森一致同意這樣寫:

平息世界緊張局勢的這種安排可以使我們向您第二封信中提到的控制「其他武器」的總體安排邁進。

這句話只是暗示美國可以接受做某種討論。再深入下去安全理事會也許就接受不了了。

喬治私底下想,這樣的安排也許不足以改變形勢。

他把手寫的草稿交給總統的一位秘書,讓秘書把草稿打出來。幾分鐘以後,喬治被叫到已經有幾個頭面人物聚集的橢圓形辦公室。這些人中包括總統、迪恩·臘斯克、麥克·邦迪、兩三個其他人以及他們最信賴的秘書。副總統林登·約翰遜也在:在喬治眼中,約翰遜是個聰明的政客,但他大大咧咧的得克薩斯處事方式卻常讓出自波士頓、做事精細的肯尼迪兄弟感到不爽。

總統希望鮑比·肯尼迪私下把信交給蘇聯在華盛頓的大使安納托利·多佈雷寧。過去這些天,鮑比和多佈雷寧進行了幾次非正式的會談。他們互不喜歡,但能開誠佈公地談上一談,並且建立起了一道超乎於正式官方渠道之外的幕後通道。在面對面的會談中,鮑比可以不用暗示,而是向蘇方承諾可以討論土耳其的導彈問題——而不用事前得到安全理事會的同意。

迪恩·臘斯克建議,鮑比在和多佈雷寧見面時可以走得再遠一點。這天的安全理事會會議表明,沒有人真想把朱庇特導彈留在土耳其。從軍事的角度來看,這些導彈放在土耳其也沒有用。問題出在面子上:如果美國拿這些導彈和蘇聯放在古巴的導彈做交易,土耳其和其他北約盟國一定會大發雷霆。臘斯克提了個喬治認為非常聰明的建議。「答應他們稍後就把朱庇特導彈撤出來——就說五六個月以後。這樣我們就可以在不徵得盟國的同意下,悄悄把這些導彈撤出來了。之後我們可以逐步在地中海地區配備核潛艇,彌補朱庇特導彈撤出土耳其的損失。但蘇聯人必須保證對這項交易嚴格保密。」

這是個令人吃驚的提議,但喬治覺得非常棒。

橢圓形辦公室的所有人很快就同意了這個提議。安全理事會扯了一整天,可橢圓形辦公室的一小群人卻很快作出了決定。鮑比對喬治說:「幫我打電話給多佈雷寧。」說著他看了看表。喬治也同時看了看表:這時是晚上七點一刻。「讓他半小時後在司法部見我。」鮑比說。

總統補充道:「見面開始後十五分鐘把這封信發佈給新聞界。」

喬治走進橢圓形辦公室旁的秘書辦公室,拿起了話筒。「給我接蘇聯大使館。」他對接線員說。

大使很快同意和鮑比·肯尼迪見上一面。

喬治把秘書打出來的信交給瑪麗亞,告訴她總統希望八點向新聞界發佈這封信的內容。

她不安地看了看表,然後說:「姑娘們,我們該開始工作了。」

鮑比和喬治離開白宮,一輛車開過幾條街,把他們送回了司法部大樓。在昏暗的燈光中,大廳裡的雕像似乎在懷疑地看著喬治和他的上司。喬治告訴大樓保安,一位重要來客馬上要過來和鮑比見面。

他們乘電梯上了樓。喬治覺得鮑比看上去很疲倦,事實上司法部長的確覺得相當累。下了電梯以後,他們的腳步聲在雄偉大樓的走廊間高聲地迴盪著。鮑比的大辦公室非常暗,但他沒有打開更多的燈。他癱坐在大辦公桌後面,揉了揉眼睛。

喬治看著窗外的街燈。華盛頓市中心有個滿是紀念碑和宮殿的公園,但剩下的一小塊地方卻住了五百多萬居民,其中大多數是黑人。明天,華盛頓還將存在嗎?喬治看過廣島的照片:化為灰燼,綿延幾英里的建築物以及建築物周圍四肢殘缺,身上還燃燒著火苗的倖存者。倖存者們不解地看著周圍陌生的城市。華盛頓明早也會是這個樣嗎?

多佈雷寧大使準時被帶進了司法部長的辦公室。多佈雷寧是個四十出頭的光頭,他顯然很享受和總統弟弟的非正式會談。

「我想告訴你,在總統看來,現在的局勢一觸即發,」鮑比說,「一架我們的飛機在古巴上空被擊落,飛行員犧牲了。」

「你們的飛機無權飛越古巴。」多佈雷寧馬上說。

鮑比和多佈雷寧的討論總是針鋒相對,但今天司法部長的態度卻另有不同。「希望你能理解政治上的現實,」他說,「讓總統以牙還牙的聲浪很大。我們無法停止這類巡航:這是我們檢查你方導彈基地建設的唯一途徑。如果古巴人炮轟我們的飛機,我們就一定會回擊。」

鮑比把肯尼迪總統給赫魯曉夫總書記寫信的內容告訴了多佈雷寧。

「土耳其怎麼辦?」多佈雷寧尖刻地問。

鮑比小心翼翼地回答說:「如果這是唯一給我先前提到的解決辦法造成障礙的問題的話,那我可以明確告訴你,在總統看來,這不是什麼邁不過去的坎。總統面臨的最大困難是對這個問題的公開討論。如果把這個問題公開討論,北約將瞬間分崩離析。我們需要四五個月時間將導彈撤出土耳其。但這事必須嚴格保密:只有幾個人知道我對你說了這番話。」

喬治仔細地審視著多佈雷寧的臉。多佈雷寧什麼表情都沒有。喬治大感吃驚,外交官真能完美地掩飾住自己的興奮之情嗎?

鮑比說:「喬治,把我們平時和總統直接聯繫的幾個電話號碼寫給大使先生。」

喬治拿起便箋簿,在上面寫了三個電話號碼,然後把寫著電話號碼的那頁紙撕下來交給多佈雷寧。

鮑比站起身,多佈雷寧也站了起來。「我明天就需要你們的答案。」鮑比說,「這不是什麼最後通牒,但我們的將軍們都急切地想打上一仗。別再像上次那樣送來需要翻譯一整天的赫魯曉夫的長信了。大使先生,我們需要從你這裡得到一個明確的就事論事的答案,而且必須要快。」

「沒問題。」蘇聯大使說完就離開了。

週日上午,克格勃哈瓦那站站長報告克里姆林宮,古巴人認為美國的進攻已經無可避免了。

這是德米卡正在莫斯科郊外諾沃-奧嘉耶伏村的政府別墅。別墅是幢有著白色柱子的小房子,外型上有點像華盛頓的白宮。德米卡正在準備幾分鐘後中午十二點將要在這舉行的政治局會議。他手拿十八份作戰簡報繞長條橡木桌一周,每個座位前放上份簡報。簡報中包含了肯尼迪總統最新發送給赫魯曉夫總書記,已經被翻譯成俄語的信息。

德米卡感到了希望。美國總統答應了赫魯曉夫原本要求的一切。如果這封信在赫魯曉夫第一封信發出幾分鐘後就奇跡般地到了,那危機就很快能解除了。但延遲讓赫魯曉夫又增加了新的要求,更不幸的是,肯尼迪總統的信上沒有直接提到土耳其。德米卡不知道赫魯曉夫會不會死抓著這個問題不放。

娜塔亞·斯莫特羅夫走進會議室的時候,政治局委員已經都到了。德米卡先是注意到她彎曲的頭髮變得更長更性感了,然後又注意到她似乎很害怕。德米卡一直在找機會告訴娜塔亞他已經訂婚了,他覺得自己無法在告訴娜塔亞之前把這個消息告訴克里姆林宮裡的其他同事。但現在又不是一個好時機。德米卡需要和娜塔亞單獨在一起的機會。

娜塔亞徑直走到他面前說:「那些白癡擊落了一架美國飛機。」

「天哪!」

她點點頭說:「擊落的是架U-2偵察機,飛行員死了。」

「媽的,是我們還是古巴人幹的?」

「沒說是誰幹的,這意味著很可能是我們幹的。」

「可沒人下過這種命令啊!」

「是的!」

有人未經授權對美方發起了攻擊:他們就擔心會發生這種事情。

政治局委員坐在各自的座位上,助理們像以往一樣坐在他們身後。「我去告訴他。」話還沒說完,赫魯曉夫就進來了。德米卡匆匆走到赫魯曉夫身邊,在赫魯曉夫坐下時附著他的耳朵把美國偵察飛機挨炸的事告訴了他。赫魯曉夫沒有說話,但表情變得嚴峻起來。

總書記用顯然精心準備過的演講開啟了會議。「我們有1917年10月全線進擊的時候,也有1918年3月被迫撤退,和德國人簽定布列斯特-裡托夫斯克協定的時候,」他用回顧歷史開始了演講,「現在我們正面臨著戰爭的危險和可能會滅絕人類的核災難。為了拯救地球,我們必須撤退。」

德米卡覺得,這段話像是開始發出了和解的信號。

但赫魯曉夫馬上把話題轉到了軍事上的考量。他問委員們,如果美國今天就像古巴人預計的那樣入侵古巴,蘇聯該怎麼辦?委員們都認為克里姆林宮應該下令佩利耶夫將軍保護蘇聯在古巴的武裝力量,但在動用核武器前必須徵得莫斯科的同意。

正在討論戰爭的可能性時,德米卡被秘書維拉·普萊特納叫了出去。有個電話指定德米卡接。

娜塔亞跟在德米卡身後走出會議室。

蘇聯外交部收到了必須立即傳達給赫魯曉夫的消息——是的,即使正在開會也要馬上傳達到。外交部剛從蘇聯駐華盛頓的大使那裡收到封電報。鮑比·肯尼迪告訴蘇聯大使,美國在土耳其配備的導彈將在四五個月之後撤離——但這件事必須絕對保密。

「太好了,」德米卡欣喜地說,「我馬上去告訴他。」

「還有一點,」外交部官員在電話中說,「鮑比幾次提到了要求我們盡快答覆。美國總統顯然受到了五角大樓要求盡快進攻古巴的巨大壓力。」

「和我們估計的完全一樣。」

「鮑比一直在說時間非常緊,他們今天就要得到答覆。」

「我這就去告訴他。」

德米卡掛上電話。娜塔亞站在他身邊,期待地看著他。娜塔亞對消息的嗅覺非常敏銳。德米卡告訴娜塔亞:「鮑比·肯尼迪答應把土耳其的導彈撤走。」

娜塔亞開懷大笑。「一切都結束了!」她說,「我們贏了!」接著她吻了吻德米卡的嘴唇。

德米卡極度興奮地走回會議室。國防部長馬林諾夫斯基正在說話。德米卡走到赫魯曉夫身旁,輕聲對他說:「多佈雷寧發來了電報——他接到了鮑比·肯尼迪發來的新提議。」

「把他的提議告訴所有人。」赫魯曉夫打斷了馬林諾夫斯基的話。

德米卡重複了一遍外交部官員告訴他的話。

政治局委員平時都很少笑,但這時德米卡卻看到桌旁的政治局委員都笑得很開懷。肯尼迪答應了他們的一切要求!不僅對蘇聯,還是對赫魯曉夫個人,這都是個了不起的勝利!

「我們必須盡快接受,」赫魯曉夫說,「叫進來一個速記員,我要馬上口授一封同意信函,而且必須馬上在莫斯科電台公開廣播。」

馬林諾夫斯基說:「什麼時候下令讓佩利耶夫拆除火箭發射架?」

赫魯曉夫像看個傻子似的看著馬林諾夫斯基。「就現在。」他說。

政治局會議結束以後,德米卡終於和娜塔亞單獨在一起了。娜塔亞坐在一間接待室裡,翻看著會議時做的記錄。「我有件事要告訴你。」德米卡說。儘管沒什麼好緊張的,但不知為何,他感到肚子很不舒服。

「你說吧。」娜塔亞翻了頁筆記本。

德米卡覺得沒有吸引到娜塔亞的注意力,感到有點猶豫不決。

娜塔亞放下筆記本笑了。

只有趁這個時候說了。

德米卡說:「我和尼娜訂婚了,很快就要結婚。」

娜塔亞的臉色變得蒼白,嘴因為震驚而張得老大。

德米卡覺得有必要說點別的。「我們昨天在外公的生日宴會上告訴了家人。」快閉嘴,快別胡說八道了,他在心裡告訴自己,「我外公今年七十四歲。」可他就是停不下來。

娜塔亞接下來的話讓德米卡非常震驚。「那我該怎麼辦呢?」她問。

德米卡不知道娜塔亞是什麼意思。「你該怎麼辦,這是什麼意思?」他問。

娜塔亞的聲音小了一些。「我們共度了一個晚上。」

「我永遠忘不了那個晚上,」德米卡迷惑了,「但後來你告訴我你已經結婚了。」

「我感到很害怕。」

「你在害怕什麼?」

娜塔亞的情緒非常低落,寬闊的嘴唇痛苦地扭曲著。「別結婚,我求你了!」

「為什麼不讓我結婚?」

「因為我不希望你結婚。」

德米卡大為吃驚。「起先你為什麼不告訴我?」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

「可現在已經太晚了。」

「晚了嗎?」娜塔亞用乞求的目光看著德米卡。「如果你願意的話……完全可以解除婚約。」

「尼娜就要有孩子了。」

娜塔亞倒吸了一口冷氣。

德米卡說:「你應該之前……就告訴我……」

「如果告訴你,你會怎麼辦?」

他搖了搖頭。「現在討論這個一點都沒意義。」

「是的,」娜塔亞說,「我也這麼覺得。」

「想開點,」德米卡說,「我們至少躲過核戰爭了。」

「是的,」她說,「我們都還活著,這已經夠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