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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3 孤島 1962年 第十八章

星期五晚上,彼得大街威廉姆斯家的收音機開著。這時,全世界的人都開著收音機,恐懼地等待著最新消息的來臨。

威廉姆斯家的大廚房有一隻松木長桌。加斯帕·默裡烤了個麵包,這時正在讀報。勞埃德·威廉姆斯和黛西·威廉姆斯拿來了所有倫敦的報紙和一些歐洲大陸的報紙。自從參加了西班牙內戰以後,勞埃德議員就致力於各項國際事務。加斯帕讀報的目的和勞埃德夫婦大相逕庭,他想在新聞行業走出自己的一番天地。

如果第二天星期六的早晨倫敦依然存在的話,市中心將會舉行一場抗議遊行。加斯帕將作為學生報紙《聖朱利安新聞》的通訊員到場。加斯帕不喜歡追蹤新聞:他喜歡撰寫長篇的特別報道,就某個現象或事物進行長篇分析,寫特別報道的趣味性會更強一些。他希望將來為雜誌工作。運氣好些的話,他或許還能進電視台呢!

但首先他要成為《聖朱利安新聞》的編輯。如果能成為該報的編輯,他將有一份微薄的收入,並能休學一年,專心於報紙的報道工作。學生報編輯是許多人夢寐以求的職位,因為學生報主編多半能在新聞行業找到份理想的工作。加斯帕應徵了這個職位,但被薩姆·凱克布萊德擊敗了。凱克布萊德家在英國的新聞報道界聞名遐邇:薩姆的父親是《泰晤士報》的副主編,叔叔是英國廣播電台深受愛戴的新聞評論員,同在聖朱利安學院的妹妹正在《時尚》雜誌實習。加斯帕覺得薩姆是靠凱克布萊德家的名聲,而不是靠自己的真實實力贏得了這個職位。

但僅僅有能力在英國是永遠不夠的。加斯帕的爺爺是位將軍,父親在娶猶太女子前也在軍界前途光明,但和猶太人結婚了以後,父親就在上校的職位上停滯不前了。英國人永遠不會原諒打破階級法則的人,據說美國不存在如此森嚴的等級制度。

伊維·威廉姆斯和加斯帕一起坐在廚房的餐桌旁,伊維正在製作一張上面寫著「把手從古巴身上拿開」的標語牌。

伊維不像以前在中學時那樣對加斯帕具有吸引力了。加斯帕沒有了以往對她的癡情。伊維現在十六歲了,有種蒼白的、優雅的美。但在加斯帕看來,伊維太嚴肅也太專注了一些。和伊維約會的男孩必須和她一樣愛憎分明,對從南非的種族隔離到對動物進行實驗的種種不公進行反抗。加斯帕不想投身於這種於己無關的事情,他比較喜歡十三歲時就放浪地把舌頭伸進他嘴裡,將身體抵在他的勃起上的杜杜·杜瓦。

加斯帕看著伊維把表示解除核武器運動的四臂標誌畫在「OFF」的字母「O」裡。加斯帕說:「看來你們把兩個運動的理想都濃縮在一條標語裡了。」

「這不是什麼理想,」伊維尖刻地說,「如果戰爭今晚爆發的話,你覺得蘇聯先會把核彈投向哪兒呢?我告訴你,他們一定會投向英國。英國擁有核武器,因此他們要在進攻美國前先把英國給消滅。他們不會轟炸挪威,葡萄牙,或是任何置身於核軍備競賽之外的國家。任何對英國國防進行理智思考的人都知道核武器保護不了英國——核武器只會讓英國陷入危險。」

加斯帕沒想到他的話會遭到一通搶白。但這也並不奇怪,伊維對任何事都很認真。

伊維十四歲的弟弟戴夫正在桌子旁製作古巴的微型國旗。他用模具在厚紙上畫出條紋,接著用借來的釘槍把條紋釘在國旗狀的小張膠合板上。加斯帕很討厭依靠父母過著優裕生活的戴夫,但他盡量表現出友善:「做了多少面旗子了?」

戴夫說:「三百六十面了。」

「不會是個隨機的數字吧?」

「如果今晚沒被炸死的話,我準備把這些旗子帶到示威現場,以每面六便士的價格賣給遊行的參加者。三百六十個六便士相當於一百八十先令,也就是六英鎊。有了這些錢,就能買下我想要的吉他音箱。」

戴夫很有生意頭腦。加斯帕記得他在學校匯演上擺出的飲料攤,幾個十來歲的孩子為了能弄些零花錢手腳麻利地為戴夫打工。可戴夫的功課卻很糟,幾乎每門課都是班上的最後一名。勞埃德為此非常生氣,因為戴夫在其他方面看上去很聰明。勞埃德總是罵兒子懶,但加斯帕覺得原因不是那麼簡單。戴夫對所有寫在書本上的東西有認知障礙,寫下的詞語滿是拼寫錯誤,甚至把字母寫顛倒。戴夫總讓加斯帕想起中學時那個不會唱校歌的好友,那傢伙總是趕不上同學的調子,趕不上合唱的節奏。和那位同學類似,戴夫必須集中十分注意才能把字母「d」和字母「b」區分開。戴夫想回應父母對他的高期待,卻總是讓他們失望。

裝訂六便士國旗的時候,戴夫的思緒顯然跑到了別的事情上面。他毫無來由地說了句:「你媽媽和我媽媽認識的時候一定沒有什麼共同點。」

「是的,」加斯帕說,「黛西·別斯科娃的上一輩是蘇聯和美國的惡棍,伊娃·洛特曼卻來自於柏林的猶太中產醫師家庭。我媽媽的父母為了讓她逃避納粹的迫害,把她送到了美國。你們的媽媽接納了我媽媽。」

以伊娃名字取名的伊維說:「我媽媽的心胸非常寬廣。」

加斯帕半是自言自語地說:「如果有人能把我送到美國那就太好了。」

「你為什麼不現在就去?」伊維說。「你可以讓美國人不要插手古巴人民的內部事務。」

加斯帕才不管見鬼的古巴人呢。「我沒錢去美國。」即便寄住不需要花錢,加斯帕也買不起去美國的機票。

伊維口中心胸寬廣的女人走進廚房。四十六歲的黛西·威廉姆斯一頭卷髮,長著一雙藍色的大眼睛,依然非常美麗。年輕時的黛西一定是個誘人的女人,加斯帕琢磨著。這天晚上,黛西穿著淡藍色的裙子和外套,沒有戴什麼首飾,顯得非常樸素。她是為了扮演好政治家妻子的角色而故意不露財,加斯帕諷刺地心想。儘管沒有以前那麼纖細,但黛西的身材依舊很苗條。想像著黛西裸體的樣子,加斯帕覺得她在床上的表現一定比女兒伊維要好。黛西多半和杜杜一樣,願意為男人做任何事。自己竟然對母親輩的女人產生性幻想,這讓加斯帕感到非常吃驚,幸好女人看不透男人在想些什麼。

「看到三個小傢伙在這兒安靜地幹活可真是讓人安心啊。」黛西憐愛地說。她仍然帶有些美國口音,但在倫敦長達四分之一個世紀的生活已經讓她的口音弱了不少。她吃驚地看著戴夫做的旗幟。「以前你對國際事務可從來沒感過興趣啊!」

「我打算以每面六便士的價格把它們賣出去。」

「我應該猜到這和世界和平完全沒關係的!」

「世界和平還是讓伊維去維持吧。」

伊維興奮地說:「必須得有人考慮這方面的事。媽媽,你應該知道,因為美國人的偽善,我們都有可能在遊行開始前死去。」

加斯帕看著黛西,但黛西並沒有被女兒的話激怒。她已經習慣於伊維這種傷人的道德宣言了。她溫和地對女兒說:「美國人也許被古巴擁有導彈的事實嚇壞了。」

「那他們也該想想別人的感受,同樣把導彈從土耳其撤走啊!」

「我想你是對的,肯尼迪總統把導彈部署在土耳其本身就是個錯誤。但這其中又有區別。身處歐洲的我們已經習慣了被鐵幕兩邊的導彈指著,但美國就不一樣了,赫魯曉夫偷運到古巴的導彈完全打破了現狀。」

「正義就是正義。」

「現實社會的政治卻完全不一樣,歷史已經無數次證明過這個道理。戴夫和我父親非常像,即便面臨著戰爭,也時刻忘不了賺錢。我女兒比較像我的布爾什維克伯伯格雷戈裡,一心想著要改變世界。」

伊維抬頭看著母親。「如果他是個布爾什維克,那他確實已經改變了這個世界。」

「但是不是讓世界變得更好了呢?」

勞埃德走進廚房。和礦工祖上一樣,勞埃德個子不高,肩膀很寬。勞埃德的步態常讓加斯帕覺得他以前可能是個拳擊場上的常勝將軍。勞埃德穿著一件略顯魚骨狀條紋的黑色西裝,胸口的口袋裡放著一條白色的亞麻手帕,顯得非常老派。伊維和戴夫的父母顯然是要去參加某個政治集會。「親愛的,我已經準備好了,你準備好了嗎?」他問黛西。

伊維問:「會議是關於什麼的?」

「除了古巴問題,還會有什麼呢?」勞埃德回答的時候注意到了桌子上的標語牌。「看來你已經在這件事上堅定了自己的立場。」

「站在哪邊一目瞭然,不是嗎?」伊維說,「古巴人民有權選擇自己的命運——這難道不是最基本的民主原則嗎?」

加斯帕知道父女倆馬上就要大吵一架了。在這個家,吵架都是為了政治問題。他不想再聽伊維大談理想,於是打斷了伊維和勞埃德的對話,「漢克·雷明頓明天要在特拉法加廣場演唱《毒雨》。」本名哈里·雷利的愛爾蘭小伙子漢克·雷明頓,是最近炙手可熱的流行樂隊科爾德的主唱。這首歌是關於核輻射的。

「他棒極了。」伊維說,「特別有思想。」漢克是她心目中的英雄。

「他來見過我了。」勞埃德說。

伊維的語氣馬上變了:「你竟然沒告訴我!」

「我們今天才見面的。」

「你覺得他怎麼樣?」

「他是個出自工人階級的天才!」

「他想要你幹什麼?」

「他想讓我站在下議院門前,譴責肯尼迪總統是個戰爭販子。」

「你應該這樣做!」

「如果工黨贏得下次大選會怎麼樣?下次大選我也許還會當上外交部長呢!我也許會去白宮,請求美國總統支持工黨政府的施政綱領,也許要在聯合國大會呼籲解決南非的種族隔離政策!如果同意了雷明頓的請求,肯尼迪一定會對我耿耿於懷,讓我歇到一邊去。」

伊維說:「不管怎樣,你就是應該發出正義的呼聲。」

「罵人戰爭販子什麼用都幫不上。如果我認為這能解決目前的危機,我會去做的。只是這種伎倆只能玩上一次,我只會在有必勝的把握時才會去玩。」

加斯帕覺得勞埃德是個非常實際的政客,他很贊同勞埃德的做法。

伊維卻不贊同。「我覺得應該有人站出來說出真相。」她說。

勞埃德笑了。「我為有你這麼個女兒感到自豪。」他說,「希望你能永遠堅持自己的信念,但我現在必須去東區向支持者們解釋目前的危機了。」

黛西說:「孩子們,再見。」

道完再見以後勞埃德夫婦就離開了。

伊維問:「我和爸爸誰贏了?」

你爸爸輕而易舉地辯過了你,加斯帕心想。但他沒這麼說。

喬治萬般憂慮地回到了華盛頓市中心。所有人都是在入侵古巴鐵定會贏的前提下工作的。能攜載核彈頭的短程火箭炮改變了這一切。如果克勞德所說屬實的話,美軍將在戰場上遭遇核武器。也許美軍仍將會取得勝利,但過程會更艱難,美軍也將付出更大的傷亡。總之,戰爭的過程和結果都以為短程火箭炮的存在而變得不可預知了。

喬治在白宮門前下了出租車。他進入白宮,走到新聞辦公室。瑪麗亞坐在辦公桌前。喬治欣喜地發現,瑪麗亞比三天前好了許多。「我很好,謝謝你。」面對喬治的詢問瑪麗亞這麼說。喬治沉重的心放下了些,但還是蒙著層陰影。身體雖然恢復了,但喬治不知道這段秘密的戀情給瑪麗亞的精神造成了多大的傷害。

辦公室裡還有其他人,喬治無法詢問更私密的問題。一個穿著花呢外套的黑人小伙和瑪麗亞在一起。「這是路透社的列奧波德·蒙哥馬利,」瑪麗亞說,「他是來拿新聞稿來的。」

「叫我李就好了。」小伙說。

喬治說:「華盛頓應該沒有那麼多黑人記者吧。」

「我是唯一一個。」

瑪麗亞說:「喬治·傑克斯為鮑比·肯尼迪工作。」

瑪麗亞的話引起了李的興趣:「他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是份很棒的工作,」喬治沒有正面回答李的問題,「我主要在民權方面對部長提出些建議,司法部正準備對南方各州禁止黑人參加選舉的行動採取法律行動。」

「但我們最需要的是一部新的民權法案啊!」

「說得對,兄弟。我得走了,」喬治轉身對瑪麗亞說,「很高興你感覺好些了。」

李說:「如果你去司法部的話,那我和你一起走。」

喬治不想和新聞界的人同行,但是他在李身上找到了一種同在白人圈子打拼的兄弟情誼,於是他爽快地答應了。

瑪麗亞說:「李,謝謝你能過來。如果對新聞稿有不明白的地方,請儘管打電話給我。」

「我肯定會的。」

喬治和李離開白宮,沿著賓夕法尼亞大道往前走。喬治問李:「新聞稿裡寫了些什麼?」

「儘管洋面上的貨輪遭到了遣返,但蘇聯仍然在古巴快馬加鞭地建設導彈發射場。」

喬治聯想到了克勞德剛給他看的航拍照片。他很想把這事告訴李,給年輕的黑人兄弟一個搶頭條的機會。但他壓下了這種衝動,違反安全條例的事情萬萬不能去做。「我猜也是如此。」他就事論事地說。

李說:「政府似乎什麼都沒做。」

「你這是什麼意思?」

「檢查顯然沒起什麼效果,總統也沒採取其他任何措施。」

喬治被刺痛了。儘管只是助理,但他也是政府的一個組成部分,李的批評在他看來很不公正。「總統在週一的電視演講裡說檢查只是一個開始。」

「那他會採取進一步的行動嗎?」

「他的演講明顯有這個意思。」

「會是什麼樣的行動?」

喬治被李的堅持不懈逗樂了。「你就等著瞧吧。」他對李說。

回到辦公室的時候,司法部長正在發脾氣。鮑比不會罵人,不會扔東西,只會瞪起他那雙令人害怕的藍色眼睛。他的憤怒冰冷又帶有些殘忍。

「他在對誰發火?」喬治問丹尼斯·威爾遜。

「蒂姆·泰德爾。蒂姆派了三組每組六個人的滲透小隊進入古巴。還有幾個小組正在等待進入古巴的命令。」

「什麼?為什麼會這樣?誰讓中央情報局這樣做的?」

「這是貓鼬行動的一部分,顯然沒人告訴他貓鼬行動已經停止了。」

「他們也許會成為第三次世界大戰的導火索!」

「所以鮑比才會如此生氣。滲透小組派了兩個人去炸掉銅礦——很不幸,這兩個人目前處於失聯狀態。」

「這兩個傢伙可能被投入古巴的監獄,在蘇聯人的審問下勾繪邁阿密中央情報局分部的樓層平面圖。」

「是的,很有這個可能。」

「在這個時間點上做這種事實在太蠢了,」喬治說,「古巴正在準備打場戰爭。卡斯特羅的安全戒備本來就很嚴,現在他的戒備等級一定更高了。」

「是啊。鮑比正要去五角大樓參加有關貓鼬行動的會議。我希望他給泰德爾一點苦頭嘗嘗。」

喬治沒跟鮑比一起去五角大樓。他仍然不在有關貓鼬行動的會議的受邀之列——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讓他有點釋然:伊薩貝拉之行讓他知道貓鼬行動根本就是在犯罪,他不想和這類行動扯上半點關係。

他坐在桌前,卻發現自己很難集中起注意力。民權運動的意義已經沒那麼重要了:這周沒人會考慮要為黑人爭取平等。

喬治覺得危機超出了肯尼迪總統的掌控範圍。違背自己的判斷,總統命令海軍登上馬庫拉號貨輪進行檢查。這次檢查平安無事,但下次會怎麼樣呢?美軍也許會入侵古巴,但如果古巴人在戰場上使用核武器的話,美軍付出的代價勢必會很高昂。中央情報局的玩火更是加劇了美國所承受的風險。

所有人都想盡快把事態冷卻下來,但火上澆油的事卻在不斷發生,形勢正在往任何人都不想看到的方向不斷加劇。

傍晚的時候,鮑比手拿著一份通訊社報道從五角大樓回來了。「這是什麼狗屁玩意兒啊?」他問助理們。接著他開始讀起了報道:「為應對古巴導彈發射基地的加速興建,肯尼迪總統很快會展開新的行動——」他舉著手,豎起手指,「援引司法部長身邊人的說法。」鮑比環顧著所有的助理,「誰嚼的舌頭?」

喬治罵了句:「哦,真該死!」

所有人都把目光轉向了喬治。

鮑比問:「喬治,有什麼要說的嗎?」

喬治想挖條地縫鑽進去。「抱歉,」他說,「我只是引用了總統的演講,說對貨輪的檢查還只是個開始。」

「不能對記者說這種話!你的話給了他一個編故事的依據!」

「老大,我現在知道了。」

「所有人都在滅火的時候,你卻在那裡火上澆油。記者們接下來就要寫總統正在盤算什麼行動了。如果總統什麼都不做,他們又會說他猶豫不決。」

「先生,我知道我錯了。」

「你為什麼要和他說這些?」

「有人在白宮介紹這位記者給我認識,我和他從白宮沿著賓夕法尼亞大道一直走到了司法部大樓。」

丹尼斯·威爾遜問鮑比:「是路透社的報道嗎?」

「是的,為什麼這樣問?」

「報道可能是李·蒙哥馬利撰寫的。」

喬治在心裡哀號一聲。他知道將要會面臨何種局面。威爾遜顯然想讓他顯得更為不堪。

鮑比問:「丹尼斯,你為何這樣講?」

威爾遜猶豫了一下,喬治乾脆自己回答了這個問題。「蒙哥馬利是個黑人。」

鮑比問:「喬治,這是你對他開口的原因嗎?」

「我只是不想對他過於粗魯。」

「對他或者那些想從你這裡套出消息的記者,無論白人黑人,下次你就是要表現得粗魯一點。」

聽到「下次」這個詞,喬治鬆了一口氣。這意味著他不會被解雇。「謝謝你,」他說,「我一定牢記。」

「你最好給我長點心。」說完鮑比走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又被你逃過去一次,」威爾遜對喬治說,「你這個幸運的渾蛋。」

喬治諷刺地回了句,「威爾遜,謝謝你的幫忙。」

助理們重新埋頭於各自的工作。喬治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會在本已經十分焦灼的形勢上添了把油。

喬治萬分沮喪的時候,總機給他轉來一個亞特蘭大打來的長途電話。「喬治,我是維雷娜·馬昆德。」

維雷娜的聲音讓喬治振作起來。「你怎麼樣?」

「我很擔心。」

「全世界的人都和你一樣。」

「金博士讓我打電話給你,問你現在的情況怎麼樣了。」

「我知道得不比你們更多,」鮑比的責備讓他多了個心眼,「報紙上已經把所有的一切都寫出來了。」

「我們真的會入侵古巴嗎?」

「這個你得問總統去。」

「會爆發核武戰爭嗎?」

「這連總統都不知道。」

「喬治,我想你。我希望能和你坐下來好好談談。」

維雷娜的話讓喬治很是吃驚。他和維雷娜在哈佛並不熟,而且已經有半年沒見到她了。維雷娜應該沒有到想他的程度。喬治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

維雷娜問:「我該怎麼對金博士說呢?」

「告訴他……」喬治停下來思索了一會兒。他想著肯尼迪總統周圍的那些人:希望打上一仗的將軍們,夢想成為孤膽英雄的中央情報局特工,以及把總統的謹慎斥責為遲鈍的記者們。「告訴他美國由最聰明的人在掌權,我們無法期待更多的了。」

「好的。」說完維雷娜便掛上了電話。

喬治自問相信不相信自己剛才說的那番話。他想因為瑪麗亞的遭遇痛恨肯尼迪總統,但誰能比總統更好地處理目前的危機呢?喬治想不到還有什麼人具有肯尼迪總統的勇氣、智慧、堅忍和沉著。

天快黑的時候,威爾遜接了個電話以後對辦公室裡的同事們說:「赫魯曉夫來了封信,信是從國務院轉來的。」

有人問:「信上說了些什麼?」

「只知道了部分內容,」威爾遜看著筆記說,「我們還沒拿到這封信的完整內容。『你對我們發出了戰爭威脅,但你應該很清楚美國至少也會和我們承受相同的後果……』赫魯曉夫的信是在華盛頓時間上午十點前遞交給美國大使館的。」

喬治說:「十點?現在都晚上六點了,怎麼要這麼長時間啊!」

威爾遜像是教導入門者一樣倨傲。「我們在莫斯科的同事必須在翻譯、解密、加密後再把信的內容發到華盛頓,國務院收到信以後再派人解密和打印。在總統看到信以前白宮還會有人對信逐字逐句的核對三次,這是個相當漫長的過程。」

「謝謝你的解釋。」喬治說。威爾遜是個自以為是的渾蛋,但懂的卻真不少。

第二天就是週末,但辦公室沒一個人回家。

赫魯曉夫信件的內容斷斷續續地發到了司法部的辦公室。和預想的一樣,最重要的最後才來。如果美國保證不入侵古巴的話,赫魯曉夫在信中寫道:「蘇聯的軍事顧問就沒有在古巴存在的必要了。」

赫魯曉夫提出的妥協性方案對美國來說應該算是個好消息。但這究竟意味著什麼呢?

蘇聯大約會從古巴撤走所有的核武器。不撤走核武器等於沒做出任何讓步。

但美國會保證不入侵古巴嗎?肯尼迪總統會希望縛住自己的手腳嗎?喬治覺得總統肯定不願放棄除掉卡斯特羅的任何一絲希望。

世界各國對這種交易會如何反應?他們會覺得這是赫魯曉夫在外交上耍的詭計還是肯尼迪強權打擊獲得的勝利呢?

喬治完全不知道這事是好是壞。

拉裡·馬維尼把沒有多少頭髮的頭伸進辦公室。「古巴已經有短程原子武器了。」他說。

「我們已經知道了,」喬治說,「是中央情報局昨天發現的。」

「這意味著我們必須擁有同樣的武器。」拉裡說。

「你這是什麼意思?」

「這意味著入侵古巴的軍隊必須同樣配備這種武器。」

「這是必須的嗎?」

「當然了。參謀長聯席會議正要求對參戰軍隊配備上同樣的武器,你難道想把裝備比敵人差的部隊送上戰場嗎?」

喬治知道拉裡說得沒錯,但這只會帶來更為可怕的後果。「因此,我們只要和古巴開戰就會是核戰爭了。」

「是的。」說完拉裡便離開了。

離開司法部大樓以後,喬治去了一次母親家。傑姬做了咖啡,在兒子面前放上一碟餅乾。喬治沒去拿餅乾。「昨天我見到格雷格了。」他告訴母親。

「他怎麼樣?」

「和以前一樣。只是…只是告訴我我是上帝給他的最好的禮物。」

「哼!」傑姬用輕蔑的語氣說,「他怎麼想起說這種話了?」

「他想讓我知道他很為我驕傲。」

「很好,那個男人身上還是有些優點的。」

「你有多長時間沒見列夫和瑪伽了?」

傑姬疑惑地瞇起眼睛。「你這算什麼問題啊?」

「我看你和瑪伽奶奶相處得還不錯。」

「那是因為她愛你。如果有人愛你的孩子,你會打心眼裡高興。等有了孩子以後你就知道了。」

「自從一年前的哈佛畢業典禮以後你們就沒見過面了是嗎?」

「是的。」

「你週末不上班吧?」

「現在週六週日俱樂部都休息。你小時候我週末必須請假照顧你。」

「第一夫人已經把卡羅琳和小約翰帶到鄉間別墅去了。」

「我還以為你要讓我去弗吉尼亞的鄉間別墅騎幾天馬呢!」

「你可以去布法羅見瑪伽和列夫。」

「去布法羅過週末嗎?」傑姬難以置信地問,「孩子,你要我週六都在去的火車上,週日都在回來的火車上嗎?」

「你可以坐飛機去。」

「我沒錢買飛機票。」

「我可以給你買飛機票。」

「老天,」傑姬說,「你覺得蘇聯這週末會轟炸美國嗎?」

「事態還沒如此緊張。你還是去一次布法羅吧。」

傑姬喝完咖啡,起身走到水槽前洗了杯子。過了一會兒,傑姬問:「那你呢?」

「我必須留在這兒,盡一切努力不讓戰爭發生。」

傑姬果斷地搖了搖頭。「我不去布法羅。」

「媽媽,你走的話,我就安心了。」

「想安心的話,對上帝禱告就行了。」

「知道阿拉伯人是怎麼說的嗎?『既要相信安拉,但也要把駱駝繫好。』你去布法羅的話,我照樣會禱告的。」

「你怎麼知道蘇聯人不會轟炸布法羅?」

「我無法確定。但我知道布法羅是二類目標。古巴也許不會把布法羅列入炸彈轟炸的範圍。」

「作為一個律師,這樣的論點可站不住腳啊!」

「媽媽,我是認真的。」

「我也是認真的,」傑姬說,「喬治,你是個為母親著想的好兒子。但你聽我說,從十六歲起我就把心思放在你身上。如果我的努力都在核戰爭中毀於一旦,那我也不想繼續活下去了。我會和你一起待在華盛頓。」

「我們要麼一起活下來,要麼一起死去。」

「耶和華所賜予的一切都將被收回,」傑姬引用《聖經》裡的話說,「讓我們以耶和華的名義祈禱吧。」

據德米卡在軍隊裡的舅舅沃洛佳所述,美國有超過二百枚能投到蘇聯國境的原子彈。沃洛佳說,美國人認為蘇聯掌握了一百多枚同樣的洲際導彈。實際上蘇聯擁有的同類導彈精確地來說只有四十二枚。

而且其中有些已經不能用了。

美國沒有立即回復甦聯的折中方案,赫魯曉夫只能讓年代更久遠性能更不可靠的導彈做好發射準備。

週六一大早,德米卡打電話給哈薩克斯坦共和國的拜科努爾導彈試驗場。那裡有兩枚五年前曾將蘇聯第一顆人造衛星斯普特尼克號送入太空的雙引擎R-7火箭。它們正準備進行火星探測任務。

德米卡叫停了火星探測。R-7火箭裝上核彈頭就成了洲際導彈。這兩枚雙引擎火箭也是蘇聯四十二顆州際導彈的一個組成部分。相比於火星探測,它們更應當用在將會爆發的第三次世界大戰上。

德米卡命令科學家為火箭裝上核彈頭,並為火箭加滿油。

發射準備需要進行小時。R-7火箭使用一種很不穩定,二十四小時之後就會揮發的液體推進劑。如果這週末不用的話,它們就再也用不上了。

火箭常會發生事故,在發射時爆炸。如果不爆炸的話,它們可以飛到芝加哥,對芝加哥進行轟炸。

每枚火箭都會裝上二百八十萬噸炸藥。

根據德米卡的計算,一枚火箭所攜帶的炸藥可以炸平芝加哥市中心從湖濱到橡樹公園七英里間的土地。

確定基地指揮官理解了他的命令以後,德米卡上床睡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