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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3 孤島 1962年 第十七章

10月24日,星期三,在白宮內閣會議室,喬治從未覺得如此接近死亡。

早會在十點開始,喬治覺得十一點前戰爭就將打響。

從嚴格意義上來說,這是國家安全委員會簡稱為「國安周會」的每週例會。但肯尼迪總統把危機狀態下所有派得上用場的人都叫了過來。他弟弟鮑比總會參與其中。

顧問們坐在長桌四周的皮椅上。他們的助理坐在靠牆的皮椅上。會議室內的緊張氣氛令人窒息。

戰略空軍的警報等級調整到了僅次於立即開戰的二級。空軍的所有轟炸機都準備好了起飛作戰。許多裝載著核武器的戰鬥機飛翔在臨近蘇聯的加拿大、格陵蘭島以及土耳其上空,準備一得到命令就對既定的蘇聯目標進行轟炸。

如果戰爭爆發的話,美國將用原子彈把所有蘇聯的主要城市炸平。幾百萬人將在空襲中喪生。蘇聯至少在一百年裡無法恢復元氣。

蘇聯一定對美國也制定了類似的打擊計劃。

禁運將在十點生效。任何距離古巴五百英里的蘇聯船隻將會成為美國的打擊對象。第一艘蘇聯的導彈艇預計在十點半到十一點之間被美國軍艦「埃塞克斯號」所攔截。十一點時,他們也許都已經死了。

中央情報局局長約翰·麥考恩首先發了言,他首先回顧了所有開往古巴的蘇聯船隻的情況。麥考恩低沉的嗓音加深了會議室的緊張氣氛,讓所有人都很是不耐煩。哪艘蘇聯船隻將先被攔截?接下來會怎麼樣?蘇聯人會乖乖地接受檢查嗎?他們會不會朝美國的軍艦開火?如果蘇聯人開火的話,美國海軍又將如何應對?

當大伙試圖預測對方會如何應對時,麥考恩的助理遞給他一張紙條。麥考恩短小精悍,是個六十多歲的白髮老人。但同時他也是個生意人,喬治覺得局裡的職業特工不會事無鉅細都向他報告。

麥考恩透過無框眼鏡看著助理遞給他的紙條,表情漸漸迷惑起來。看完以後,他對肯尼迪總統說:「總統先生,我們剛收到海軍情報辦公室傳來的消息,目前在古巴海域的六艘蘇聯船隻不是停滯不前,就是掉頭返程了。」

喬治心想:這究竟意味著什麼?

光頭獅子鼻的國務卿迪恩·臘斯克問:「古巴水域,你這是什麼意思?」

麥考恩不知道紙條上的古巴水域代表著什麼意思。

被肯尼迪總統任命為國防部長的福特總裁鮑勃·麥克納馬拉說:「這些船中大多數應該是從古巴開回蘇聯的。」

「為什麼還沒弄清?」總統十分激動。「我們到底是在談離開古巴的船隻還是發往古巴的船隻?」

麥考恩說:「我會查清的。」然後便離開了會議室。

會議室裡的緊張氣氛又增添了幾分。

喬治原本以為白宮的危機會議執行力很高,幕僚們可以提供精確的消息,以便總統作出最明智的決定。但在美國歷史上最大的危機面前,他看到的卻是混亂和種種誤導。這讓喬治更為恐懼了。

麥考恩一回會議室就說:「這些船都是西行去古巴的。」他羅列出了六艘船的名字。

麥克納馬拉接著發話了。他四十六歲,因為使福特汽車公司扭虧為盈而被稱為「天才小子」。除了鮑比,會議室裡總統最願意聆聽麥克納馬拉的意見。這時麥克納馬拉憑著記憶一口氣說出了六條船的位置。大多數離古巴還有幾百英里遠。

總統不耐煩了。「約翰,蘇聯人說他們準備怎麼辦?」

麥考恩答道:「那些船不是停滯不前,就是掉頭返航。」

「是所有的蘇聯船隻,還是我們認為有威脅的蘇聯船隻?」

「我們認為有威脅的船隻。航行中的蘇聯船隻總共有二十四艘。」

麥克納馬拉又一次用關鍵信息打斷了麥考恩的發言。「這六艘船比較像是總統演講中需要隔離的那類船。」

喬治小聲對坐在身邊的斯基普·迪克遜說:「蘇聯似乎把自己從戰爭邊緣拉回來了。」

「希望你是對的。」斯基普說。

總統問:「我們沒想截獲其中任何一艘,是嗎?」

麥克納馬拉說:「我們沒想截獲其中任何一艘不是開往古巴的船隻。」

參謀長聯席會議主席馬克斯韋爾·泰勒拿起電話,「幫我接喬治·安德森。」海軍上將安德森是攔截行動的總指揮。幾秒鐘之後,泰勒對著話筒輕聲說起話來。

泰勒停頓了片刻。會議室中的所有人都想知道停頓代表的意思,都想知道洋面上到底在發生什麼。蘇聯人真的屈服了嗎?

總統說:「我們應當先確證事實,我們怎能確證六艘船的確是在掉頭返航呢?將軍,海軍方面對這份報告說了些什麼?」

泰勒抬頭看著總統:「三艘船的確掉頭返航了。」

「和埃塞克斯號軍艦保持聯繫,讓他們等上一個小時。快去,原定的攔截時間在十點三十分到十一點之間。」

會議室的所有人抬腕看了看表。

已經十點三十二分了。

喬治看了眼鮑比的臉色。鮑比看上去像個暫緩被處死刑的人一樣。

迫在眉睫的危機消除了,但喬治意識到接下去的這幾分鐘什麼事都解決不了。蘇聯明顯不想和美國在海上對峙,無論如何,他們的核導彈已經在古巴了。時鐘撥回去了一個小時,但仍然在恆定地向前走。

國際安全委員會接著討論起了德國的問題。肯尼迪害怕赫魯曉夫就美國對古巴的禁運宣佈對西柏林進行禁運。如果蘇聯對西柏林進行禁運,美國同樣也束手無策。

會議結束了。喬治不需要參加鮑比的下一個活動,他和斯基普·迪克遜一起離開了內閣會議室。迪克遜問他:「你的朋友瑪麗亞怎麼樣了?」

「我想還不錯。」

「我昨天去過新聞辦公室一趟,她打電話請病假了。」

喬治的心跳暫停了片刻。他已經放棄了和瑪麗亞戀愛的希望,但瑪麗亞生病的消息還是令他驚慌失措。他皺起眉。「我沒聽說。」

「喬治,這事和我無關,但瑪麗亞這女孩不錯,我想得有人去看看她。」

喬治捏了捏斯基普的胳膊。「夠哥們兒,」他對斯基普說,「謝謝你。」

除非病很重,白宮職員不會在冷戰巨大危機的當口請病假。想到這個,喬治更加擔憂了。

他匆匆趕到新聞辦公室。瑪麗亞的座位上沒有人。瑪麗亞鄰桌的內莉·福德漢姆對喬治友善地說:「瑪麗亞生病了。」

「我聽說了,她說是什麼病嗎?」

「沒說。」

喬治皺起眉。「如果能抽一個小時空去看看她就好了。」

「最好能抽出空,」內莉說,「我也很擔心。」

喬治看了看表。他確信鮑比午飯前不會找他。「我想能抽出空。她住在喬治敦是嗎?」

「是的,但最近她搬家了。」

「為什麼?」

「她說她的舍友太吵了。」

喬治領悟到了什麼。瑪麗亞的舍友一定急切地想知道她男朋友的身份。瑪麗亞之所以搬家一定是想守住這個秘密。這說明她對這個男朋友是認真的。

內莉翻找著名片盒裡的名片:「我這就給你寫地址。」

「謝謝你。」

內莉遞給他一張紙:「你是喬奇·傑克斯,是嗎?」

「是的,」他笑了,「不過別人都叫我喬治。」

「我認識別斯科夫參議員。」

提到格雷格意味著內莉知道參議員是他的父親。「真的嗎?」喬治問,「你怎麼認識他的?」

「告訴你,我和他談過戀愛,但後來又分手了。他最近怎麼樣?」

「很好,我們差不多每個月吃一次飯。」

「我想他應該沒結過婚吧?」

「現在還沒。」

「他有四十多了吧?」

「我想他的生命中一定會有個女人的。」

「哦,別擔心,我早就不想著他了。很久前我就決定和他斷了。但與此同時,我也希望他能過得很好。」

「我會轉告的,現在我要攔輛出租車去看瑪麗亞。」

喬治匆匆走出白宮。內莉是個心地善良的漂亮女人。格雷格為何沒娶她呢?也許他只適合當光棍吧!

出租車司機問喬治:「你在白宮上班嗎?」

「我是個律師,為鮑比·肯尼迪工作。」

「別開玩笑了!」司機絲毫不隱藏對黑人律師能身居如此高位的驚訝,「你去告訴鮑比,我們應該把古巴炸成粉末。我們應該把那個該死的小島炸光。」

「你知道古巴面積有多大嗎,從東到西?」喬治問。

「你是在考我嗎?」司機充滿恨意地問他。

喬治聳聳肩,不再說話了。進入司法部以後,他一般不和外人討論政治方面的問題。老百姓看問題都有些想當然:把所有墨西哥人都趕回家;將流氓團伙送到軍隊;給同性戀做閹割手術。越是無知,他們的意見就越是過激。

喬治敦離華盛頓很近,但車卻似乎一直開不到目的地。喬治猜測瑪麗亞可能癱倒在地,可能躺在床上病得很重,也可能陷入了昏迷。

內莉給的地址是一個分隔成多個隔間的老式住宅。瑪麗亞沒有回應樓下的門鈴聲,但一個學生模樣的黑人女孩替他開了門。喬治進門後,女孩朝瑪麗亞的房間指了指。

瑪麗亞穿著睡袍走到門口,看上去病怏怏的。她的表情沮喪,臉上毫無血色。她沒說「請進」,卻留著門,讓喬治進了屋。看到瑪麗亞至少還能走動,喬治鬆了口氣——他原本擔心情況會更糟。

這是個帶有小廚房的單人套房。樓下的浴室應該是合用的。

喬治盯著瑪麗亞。瑪麗亞病弱痛苦的樣子讓喬治很是傷心。他想擁瑪麗亞入懷,但知道會遭到拒絕。「瑪麗亞,你怎麼了?」喬治問,「你的樣子看上去可怕極了!」

「只是得了女性常有的婦科病而已。」

這麼說通常都指的是痛經,但喬治知道應該是別的問題。

「要杯咖啡嗎——或者來上杯茶?」喬治一邊問一邊脫下大衣。

「不用了,謝謝。」瑪麗亞說。

喬治決定做一杯咖啡,以表示他對瑪麗亞的關心。但這時他看到瑪麗亞準備坐的椅子上帶有血漬。

瑪麗亞也注意到了。她紅著臉說:「哎,真是該死!」

喬治對女人身體方面的事情知之甚少,但還是想到了好幾種可能性。他問:「瑪麗亞,你流產了嗎?」

「沒有。」回答後,瑪麗亞長久沒有吱聲。

喬治耐心地等待著答案。

瑪麗亞不情不願地說:「我墮胎了。」

「可憐的小東西。」喬治從小廚房抓來條毛巾,把毛巾對折後蓋上血漬。「坐下休息一會兒。」喬治對瑪麗亞說。他抬起頭,看見冰箱上的架子上放著包茉莉花茶。想到瑪麗亞平時一定喜歡喝這種茶,他在爐子上燒了壺水。在泡好茉莉花茶之前,喬治再沒多說什麼。

各個州在墮胎方面的法律各有不同。喬治知道如果生育有害母體健康,華盛頓特區是允許墮胎的。許多醫生對這條法律規定的解釋很寬泛,把身體和心理的健康都包含進去。事實上,華盛頓特區想墮胎的女人只要花錢都能墮胎。

儘管說不想喝茶,但瑪麗亞還是拿起了喬治給她泡好的茉莉花茶。

喬治拿著杯茶坐在瑪麗亞對面。「你的秘密戀人一定是這個孩子的父親。」他說。

瑪麗亞點點頭。「謝謝你的茶。我想第三次世界大戰一定還沒爆發,不然你才沒空上我這兒來呢。」

「蘇聯人召回了他們的船隻,因此海戰的危險已經不存在了。但古巴的核彈頭依然瞄準著美國。」

瑪麗亞心情很低沉,根本顧不上外界發生了些什麼。

喬治說:「他不會和你結婚。」

「是的。」

「因為他已婚了嗎?」

瑪麗亞沒有回答。

「於是他找了個醫生,付了墮胎的錢。」

瑪麗亞點點頭。

喬治覺得這種做法很卑鄙,但如果說這種話,瑪麗亞很可能因為心愛的人受辱而把他轟出去。喬治試著壓住火氣,他問瑪麗亞:「現在他在哪兒?」

「他會打電話過來的。」瑪麗亞抬眼看了看鐘,「也許就要打過來了。」

再問下去太不厚道,喬治決定不再多問了。瑪麗亞不用喬治告訴她她有多麼蠢。瑪麗亞需要些什麼呢?喬治決定問個清楚。「你需要什麼幫助嗎?我能為你做些什麼?」

瑪麗亞哭了起來。她抽泣著說:「我都不瞭解你!但你是我在這個城市唯一的真心朋友。」

喬治知道這是為什麼。瑪麗亞有個不能為人所知的秘密,這個秘密隔斷了她和其他人之間的來往。

瑪麗亞說:「有你我真是太幸運了。」

瑪麗亞的感謝讓喬治非常不好意思。「還是很疼嗎?」喬治問她。

「是,疼得要命。」

「需要叫醫生來看看嗎?」

「沒那麼糟,醫生說會很疼的。」

「你這有阿司匹林嗎?」

「沒有。」

「幫你買些過來好嗎?」

「你能幫我買嗎?我不想讓個大男人幫我跑腿。」

「沒關係,這是要緊事。」

「街拐角有個藥店。」

喬治放下茶杯,穿上大衣。

瑪麗亞問:「能再幫我個忙嗎?」

「當然可以。」

「我要用衛生巾,你能為我買一盒嗎?」

喬治猶豫了。一個男人去買衛生巾?

瑪麗亞說:「算了,太過意不去了。」

「見鬼,他們能把我怎麼樣?抓起來嗎?」

「要高潔絲的。」

喬治點點頭。「我馬上回來。」

喬治很快就洩了氣。到達藥店時他覺得非常尷尬。他告訴自己不會有事,但感覺上還是非常不舒服。同齡的許多美國青年正在南越的森林裡打仗,他卻在藥店幫女人買衛生巾,真是糟糕透了。

藥店有三條自助服務走廊和一個櫃檯。阿司匹林沒有放在敞開式的架子上,而是在櫃檯上售賣。

衛生巾也在櫃檯上售賣,這讓喬治感到非常失望。

他拿了一組六罐裝的可樂。瑪麗亞流了很多血,需要補充大量的液體。喬治在自助貨架前流連了一會兒,但他無法逗留在那太長時間,令人尷尬的一刻終究要來臨。

喬治走到櫃檯前。

藥劑師是個中年白種女人。運氣不壞,喬治心想。

喬治把可樂放在櫃檯上說:「我要買點阿司匹林。」

「要小瓶的、中瓶的還是大瓶的?」

喬治吃了一驚。如果藥劑師問他衛生巾的型號他該怎麼辦?「哦,大瓶的。」他說。

藥劑師把大瓶阿司匹林放在櫃檯上。「還要點別的嗎?」

一個年輕女子拿著放著化妝品的購物籃走過來,排在喬治後面。年輕女子肯定會聽見喬治和藥劑師之間的交談。

「還要什麼嗎?」藥劑師重複道。

喬治,有點男人樣,他對自己說。「還要包衛生巾,」他鼓起勇氣,「高潔絲牌的。」

年輕女子忍住沒笑。

藥劑師隔著鏡片審視著他。「年輕人,你是不是跟人打賭才來買衛生巾的?」

「女士,不是這樣的,」他憤慨地說,「我的朋友病得很重,無法自己來買。」

藥劑師仔細打量了他一眼。看見穿著深灰色西裝,白襯衫,戴著白領帶,胸袋裡放著塊折疊白手帕的喬治,藥劑師說:「好吧,我相信你。」喬治很慶幸,慶幸自己外表不像個打無聊賭的學生。藥劑師把手伸進櫃檯,從櫃檯裡拿出一包衛生巾。

喬治驚恐地看著這包側面印有「高潔絲」商標的衛生巾。他真要拿著它上街嗎?

藥劑師看出了他的心思。「要我為你包一下吧?」

「是的,謝謝你。」

訓練有素的藥劑師飛快地將衛生巾包進了棕黃色的牛皮紙,然後把包裹和阿司匹林一起放進購物袋。

喬治付了錢。

藥劑師仔細地審視著他,目前漸漸溫和下來。「抱歉我猜想你——」她說,「你和那個女孩的交情肯定很好。」

「謝謝你。」說完喬治便快步走出了藥房。

儘管是秋高氣爽的十月,喬治卻出汗了。

他走回瑪麗亞家。瑪麗亞從藥瓶中取出三片阿司匹林,然後拿著一包衛生巾沿著走廊往浴室走。

喬治把可樂放進冰箱,然後四下看了看。他看見小書桌的架子上放著一些法律書和幾個放著照片的鏡框。一張全家福裡出現了她的父母和一個牧師模樣的人,喬治猜測那個牧師一定是瑪麗亞那位聲名顯赫的祖父。另一張照片是瑪麗亞的大學畢業照,瑪麗亞穿著學士服笑盈盈地站在學校的草坪上。除此之外,還有張肯尼迪總統的照片。房間裡有電視機、收音機和收錄機。他看了看瑪麗亞擁有的唱片,瑪麗亞似乎喜歡最新的流行音樂:瑪麗亞擁有的大多是水晶樂隊、小伊娃、布克·華盛頓,以及M布魯斯樂隊的唱片。床頭櫃上放著最近非常流行的小說《愚人船》。

瑪麗亞還沒洗完澡回來,房間裡的電話響了。

喬治接起電話:「這裡是瑪麗亞家。」

電話裡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我能和瑪麗亞說話嗎?」

聲音有些熟悉,但喬治沒聽出是誰。「她出門了,你是——」看到瑪麗亞推開門,喬治又說,「等一會兒,她進來了。」

瑪麗亞從喬治手裡接過話筒。「你好!哦……只是個朋友,他替我買了些阿司匹林……不算太壞,我會挨過去的。」

喬治說:「我出去會兒,你們私下聊聊。」

他很討厭瑪麗亞的這個情人。即便這個渾蛋已婚,他也應該到這兒來一趟啊!既然讓瑪麗亞懷孕,就應該在墮胎後照顧她。

喬治以前似乎在什麼地方聽見過這種聲音。他真的遇見過瑪麗亞的情人嗎?如果像喬治母親所說是瑪麗亞的某位同事,認識也並不奇怪。不過電話裡的聲音一定不是皮埃爾·薩林傑的。

為他開門的黑人女孩出門時從他身邊經過。女孩像個淘氣男孩似的對他笑了笑。「是你做錯事的嗎?」她問。

「真要是我就好了。」喬治說。

女孩大笑出聲,然後繼續朝前走。

瑪麗亞打開門,喬治走進房間。「我該回去上班了。」他說。

「我明白,你是在古巴危機之間抽空過來的。我永遠不會忘了你對我的好。」和心愛的男人談話以後,瑪麗亞的心情明顯好多了。

喬治好像意識到了什麼。「電話裡那個聲音!」他驚呼道。

「聽出是誰的聲音了嗎?」

喬治大為吃驚。「你和戴夫·鮑爾斯有染嗎?」

瑪麗亞的笑聲讓喬治大感吃驚。「別逗了。」瑪麗亞大聲說。

喬治也覺得不太可能。總統助理戴夫已經五十出頭,相貌平平,著裝古板,不太可能贏得一個漂亮活潑的年輕女郎的心。

很快,喬治就意識到瑪麗亞正在交往的情郎是誰了。

「哦,我的老天!」喬治對自己領悟的事實大感吃驚。

瑪麗亞什麼話都沒說。

「你在和肯尼迪總統睡覺。」喬治吃驚地說。

「別告訴別人!」瑪麗亞乞求道。「如果讓別人知道,他會把我拋棄的。發誓別告訴任何人!」

「我發誓!」喬治說。

成年以後,德米卡第一次做了件無可爭辯的錯事。

他還沒娶尼娜,但尼娜認為他會忠實於她,他對尼娜也有相同的期待。和娜塔亞睡覺顯然背叛了尼娜的這種期待。

他原以為那是他生命中的最後一個夜晚,但核戰爭並沒有到來,這個理由太牽強了。

他沒有真正和娜塔亞發生關係,但這也是個差勁的理由。德米卡和娜塔亞所做的事比真正的性交更親密,更充滿愛意。德米卡感到深深的罪惡感。他本不該是這麼個靠不住的騙子。

瓦倫丁也許會在事情敗露之前和兩個女人同時保持關係。德米卡絕不想這樣。欺騙了尼娜一次以後,德米卡的心情就非常糟糕,他絕不可能經常做這種事。對他來說,和兩個女人同時保持關係還不如跳莫斯科河一死了之。

他必須把這事告訴尼娜,或是和尼娜分手,興許告訴了尼娜之後再分手。德米卡無法生活在謊言的陰影裡。但他發現自己非常害怕。這真是荒唐。他是德米特裡·伊裡奇·德沃爾金,是赫魯曉夫身邊的人,為一些人所痛恨,為大多數人所敬畏。他怎麼會害怕區區一個女孩呢?但他就是不能面對尼娜。

娜塔亞又是怎樣想的呢?

他有數不清的問題要問娜塔亞。他想知道娜塔亞對丈夫的感覺。除了尼克這個名字以外,他對娜塔亞的丈夫絲毫不瞭解。她會想離婚嗎?如果離婚的話,娜塔亞婚姻的破裂和他有關係嗎?最為重要的是,娜塔亞會把德米卡視為未來生活的一部分嗎?

他經常在克里姆林宮見到娜塔亞,但還沒覓到單獨和娜塔亞在一起的機會。政治局在週二早中晚各開了一次會——可助理們的午餐晚餐時間卻更加忙碌。每次看到娜塔亞時,娜塔亞都似乎比上次見時更美了。和所有需要在克里姆林宮過夜的男人一樣,德米卡穿著能和衣而睡的西服,但娜塔亞卻換上了讓她兼具魅力和權威的深藍色外套和裙子。儘管德米卡的任務是避免箭在弦上的第三次世界大戰,但他完全無法把注意力集中在開會上。他會看著她,想起他們昨夜所做的一切,然後尷尬地別過頭去。沒過一分鐘,他會情不自禁地再看上娜塔亞一眼。

可是導彈危機造成的工作壓力非常大,德米卡連和娜塔亞私下說話的機會都沒有。

週二深夜,赫魯曉夫離開克里姆林宮,回家睡覺去了,所以其他人也跟著效仿。週三赫魯曉夫一到,德米卡就告訴他一件剛從妹妹那得知的好消息——亞歷山德羅夫斯克貨輪平安地在古巴伊薩貝拉港靠岸了。接下來的一天仍然非常忙。他常常能見到娜塔亞,但兩人都沒有私下聊天的時間。

這時德米卡開始捫心自問起來。自己對星期一的晚上究竟怎麼想?對未來又有何許期待?如果一周後蘇聯能安然無恙,他想和娜塔亞在一起,還是尼娜在一起——或這兩個人都不想?

週四這天德米卡急於想知道上述問題的答案。他毫無理智地希望在核戰身亡之前解決這個問題。

週四晚上他和尼娜要約會:他們要和瓦倫丁、安娜一起看電影。如果能從克里姆林宮脫身順利約會的話,他又有什麼可對尼娜說的呢?

政治局會議照常在早上十點開始,於是助理們的非正式會議八點在奧尼洛娃廳進行。赫魯曉夫有條新建議讓德米卡在非正式會議上對其他助理吹吹風。德米卡也想私下找機會和娜塔亞談談。剛走近娜塔亞,葉夫根尼·菲利波夫拿著那天歐洲各國的早報過來了。「這些報紙的頭版都是壞消息,」菲利波夫假裝悲憤地說,德米卡知道他的心情恰恰相反,「返回船隻的照片被當作蘇聯的可恥屈服。」

看著攤開在廉價桌子上的報紙,德米卡知道菲利波夫不是在誇大其詞。

娜塔亞為赫魯曉夫進行辯護。「他們當然會這麼說,」她朝菲利波夫大嚷,「這些報紙都為資本家所有,你難道指望他們讚揚蘇聯領導人的聰明和智慧嗎?你可真是幼稚!」

「你才幼稚吧?英國的《泰晤士報》、意大利的《晚郵報》和巴黎的《世界報》被認為是第三世界國家領導人閱讀和信賴的報紙,我們還想把這幾張報紙爭取到這邊來呢。」

儘管不公平,但相對於共產黨的出版物而言,人們更願意相信資產階級國家的報紙雜誌。

娜塔亞說:「我們不可能針對西方報紙的可能反應制定我們的外交政策。」

「導彈計劃應該是蘇聯的最高機密,」菲利波夫說,「卻被美國人發現了。我們都很清楚誰應該為這項計劃的洩密負責。」他針對的是德米卡。「他為什麼還能坐在那張桌子後面?他不應該被送去受審嗎?」

德米卡說:「也許是軍方的保密工作出了岔子。」菲利波夫為國防部長工作。「弄清機密是如何洩露以後,我們才能知道誰應該遭到審訊。」德米卡知道自己的說服力不足,但卻仍然不知道在哪出了岔子。

菲利波夫改變了策略。「在今早的政治局會議上,克格勃的報告將提到美國正在佛羅里達做規模巨大的動員。鐵軌上都是載著坦克和火炮的貨運列車,哈倫戴爾的賽馬場集結著美國的第一裝甲兵團,幾千個士兵睡在賽馬場的看台上。彈藥工廠正在不停機地為美國的轟炸機生產打擊蘇聯和古巴軍隊的彈藥。他們還準備了很多汽油彈以——」

娜塔亞打斷了他的話說:「這些都是可以預料到的。」

「但如果他們入侵古巴我們該怎麼辦?」菲利波夫問,「如果只是用常規武器還擊的話,我們不可能贏——美國人太強大了。我們要用原子武器反擊嗎?肯尼迪總統說古巴一旦發射原子彈,他就將毀滅整個蘇聯。」

「他只是在說說而已。」娜塔亞說。

「看看紅軍情報機關的報告吧,美國的轟炸機正在蘇聯上空來回飛行!」他指著天花板,像是一抬頭就能看見美國的飛機似的。「我們面對的只可能是兩種結果。運氣好點的話,在國際上受點羞辱。不幸的話,我們都要挨原子彈的炸了。」

娜塔亞不說話了。桌子旁的助理們都無從知道局勢將如何演變。

德米卡卻胸有成竹。

「赫魯曉夫同志已經找到了解決方案。」他說。

助理們吃驚地看著他。

德米卡說:「在今早的政治局會議上,總書記將建議和美國討價還價。」奧尼洛娃廳一片死寂。「我們將拆除安置在古巴的導彈裝置——」

他的話被助理們的喘氣聲、驚叫聲和抗議聲打斷了。德米卡舉起只手,讓所有人安靜下來。

「拆除炸彈以換取我們一直以來想要達到的目的。美國人必須保證不入侵古巴。」

助理們沉靜下來,消化這條建議。

娜塔亞很快領會了這條建議。「太了不起了,」她說,「肯尼迪怎麼會拒絕呢?拒絕就等於承認自己有入侵第三世界國家的意圖。如果那樣的話,他將在世界範圍內遭到殖民主義的譴責。世界其他國家會同意蘇聯的觀點,認為古巴的確需要原子武器來保護。」娜塔亞是助理中間最漂亮最聰慧的那個。

菲利波夫說:「如果肯尼迪接受,我們不是就要把導彈帶回來了嗎?」

「那樣的話,導彈就不再需要了,」娜塔亞說,「古巴革命的果實就不會被抹殺。」

菲利波夫還想反駁,但實在找不出反駁的理由。赫魯曉夫使蘇聯陷入了進退兩難之地,但他找到個穩妥的辦法把蘇聯解脫出來了。

會議結束以後,德米卡設法截住了娜塔亞。「我想找你談談赫魯曉夫和肯尼迪照會的用詞。」他說。

兩人走到食堂角落坐了下來。看著娜塔亞的裙子前襟,德米卡想起了她那對乳頭堅挺的小乳房。

娜塔亞說:「別這樣盯著我看。」

德米卡覺得自己很傻。「我沒盯著你。」但這顯然不是實話。

娜塔亞沒有理會德米卡的辯解:「再這樣盯著我的話,連粗心大意的男人都會注意得到的。」

「抱歉,我只是不能克制住自己而已。」德米卡非常沮喪。談話沒有他預料得那樣快樂而親密無間。

「不能讓任何人知道我們之間的事情。」娜塔亞的表情很是害怕。

德米卡覺得娜塔亞和前天誘惑他的快樂女孩完全不一樣了。他說:「我沒準備四處宣揚我們做了些什麼,但這也不是什麼國家機密吧。」

「我已經結婚了!」

「你想和尼克繼續過下去嗎?」

「這算是什麼問題?」

「你們倆有孩子嗎?」

「還沒有。」

「結了婚可以離。」

「我丈夫不會同意離婚的。」

德米卡盯著娜塔亞。事情不會就這樣完了:即便丈夫不同意,妻子也可以堅持離婚。但他們的討論其實和法律沒有半點關係。娜塔亞似乎非常恐慌。德米卡問:「那你為什麼還要誘惑我?」

「我以為我們都快要死了!」

「你現在後悔了嗎?」

「我已經結婚了!」娜塔亞再一次這樣說。

這不是問題的答案,但德米卡猜測自己無法從娜塔亞那裡得到更多什麼了。

赫魯曉夫的另一位助理鮑裡斯·科茲洛夫在食堂的另一頭叫他:「德米卡,快過來!」

德米卡站起身:「等一會兒能再抽空談談嗎?」他小聲問。

娜塔亞低下頭,什麼話都沒說。

鮑裡斯說:「德米卡,我們快走吧!」

德米卡離開了娜塔亞。

政治局一整天都在討論赫魯曉夫提出的方案。委員們有許多疑慮。美國人是否會堅持檢查發射場驗證導彈有沒有被拆除?卡斯特羅會接受讓美國人檢查嗎?卡斯特羅能發誓不從例如中國這樣的大國引進核武器嗎?儘管還存在著這麼多問題,但德米卡覺得這個方案是和平的最大希望。

開會的時候,德米卡也在想著尼娜和娜塔亞的事情。和娜塔亞談話之前,他本以為選擇哪個女人取決於自己,現在他才意識到這完全是在自欺欺人。

娜塔亞不會離開自己的丈夫。

德米卡意識到不同於尼娜,自己非常迷戀娜塔亞。每當有人敲辦公室的門,他就希望出現的人是娜塔亞。他一次次地回想著兩人共度的時光,著迷地聆聽著她說的每一句話,尤其是那一句:「哦,德米卡,我太喜歡你了。」

喜歡和愛有本質的區別,但之間也相差不大。

但娜塔亞不肯離婚。

德米卡卻只想要娜塔亞。

這意味著他必須向尼娜提出分手。德米卡無法與已經在心裡退居到第二位的女孩繼續交往:這是對尼娜的不忠。瓦倫丁一定會嘲笑他的假道學,但他就是這麼實誠。

在娜塔亞不肯離開丈夫的情況下,德米卡只能是孤家寡人了。

今晚他就要和尼娜攤牌。兩對年輕人晚上要在女孩們的公寓裡見面。他會把尼娜拉到一旁告訴她…可他該說些什麼呢?想到實際要說的話時,他覺得這簡直難透了。勇敢去面對,他告訴自己:赫魯曉夫的演講稿都是你寫的,對一個女孩子說什麼話難道你還不知道嘛!

我們的關係結束了……我不想再和你見面了……我以為自己愛你,但現在才意識到……和你相處得很愉快……

這些話聽起來都非常殘忍。找不到不傷害人的話了嗎?也許的確找不到。那就說事實好了。我遇見了一個人,我已經愛上她了……

聽上去更糟了。

傍晚的時候,赫魯曉夫決定讓政治局全體成員出席晚上莫斯科大劇院美國歌唱家傑羅姆·海因斯主演的最流行的俄羅斯歌劇《鮑裡斯·戈多洛夫》,以這樣的姿態對其他國家示好。德米卡覺得這個主意很蠢。誰會被如此的偽善之舉愚弄啊。但與此同時,他也為推遲了和尼娜的見面而大鬆了一口氣。

德米卡打電話到尼娜的單位,找到正準備下班的尼娜。「晚上不能見面了,」他說,「我要和上司一起去莫斯科大劇院。」

「不能不去嗎?」尼娜問。

「你在開玩笑嗎?」有任務在身,總書記助理連母親的葬禮都未必能到場。

「我想見你。」

「今晚恐怕不行。」

「演出結束以後來呢?」

「演出結束就很晚了。」

「無論多晚,到我這來一趟吧。我整晚不睡也會等你過來。」

德米卡很困惑。尼娜不是個這麼認死理的人。尼娜和平時完全不一樣,語氣裡充滿了急切。「有什麼事嗎?」

「我有件事要和你談談。」

「什麼事?」

「晚上我告訴你。」

「現在就告訴我。」

尼娜掛了電話。

德米卡穿上大衣,向離克里姆林宮只有一箭之地的莫斯科大劇院走去。

傑羅姆·海因斯身高近兩米,戴著一隻頂上有十字架的王冠。演出的場面非常宏大,他那強有力的低音響徹全場,歌聲在廣闊的劇場裡久久地迴盪。但德米卡卻根本沒怎麼聽穆索爾斯基的歌劇。一整個晚上,德米卡根本沒看這出宏大的演出,而是把思緒放在了美國人對赫魯曉夫和平建議的反饋以及尼娜對自己斷絕關係的反應上了。

與赫魯曉夫道了別之後,德米卡向離劇院一英里左右女孩子們的公寓走去。路上他一直在猜尼娜會對他說什麼。也許尼娜想了斷兩人之間的關係:這樣就輕鬆了。尼娜或許得到了晉陞,需要到列寧格勒任職。她也許和他一樣遇見了另一個人,覺得對方才是她的真愛。她也可能病了:說不定是得了什麼和她無法懷孕的神秘原因有關的絕症。所有這些可能性都能讓德米卡從尼娜身邊擺脫。德米卡很清楚,任何一種可能性都會讓他欣喜,甚至包括絕症在內。這讓他感到有些羞愧。

不,他想到,我不是真的希望她死。

和電話裡說的一樣,尼娜正在公寓裡等他。

尼娜穿著件綠色的絲綢睡袍,似乎馬上要上床一般,但她的頭髮梳理得非常齊整,還化了點淡妝。尼娜吻了吻德米卡的嘴唇,德米卡帶著滿心的羞愧回吻了她。他因為享受著這個吻所帶來的快感而背叛了娜塔亞,又因為心裡想著娜塔亞而背叛了尼娜。雙重的負罪感讓德米卡感到了一陣肚子疼。

尼娜給德米卡倒了杯啤酒,德米卡一下子飲了半杯,希望啤酒能讓自己增加一點勇氣。

兩人並肩坐在沙發上。德米卡很確定尼娜的睡袍下什麼都沒穿。德米卡騰起一股慾望,娜塔亞的身影在他心裡暗淡下來一點。

「蘇聯暫時還不會打仗,」德米卡說,「這是我想告訴你的,你想告訴我什麼?」

尼娜從德米卡手裡拿過啤酒,把啤酒放在咖啡桌上,然後捧起他的手說:「我懷孕了。」

德米卡像是被人扇了個耳光似的,他難以置信地看著尼娜,蠢蠢地重複了一遍她的話:「你懷孕了?」

「兩個月出頭一點。」

「你確定嗎?」

「兩個多月來我一直沒月經。」

「即便如此……」

「你看,」尼娜掀開睡袍露出乳房,「它們比以前更大了。」

尼娜的乳房的確膨脹了些。德米卡感到很失望,但與此同時,又非常想把尼娜的乳房捧在手中。

「乳房有時還會有些疼痛,」尼娜扣上睡袍,但扣得並不是很嚴,「現在我一點煙都不能抽,一抽煙就會覺得噁心。真該死,我感覺我懷孕了。」

尼娜不可能懷孕。「你不是說……」

「我說我生不了孩子。」尼娜把頭扭向一邊。「但那是醫生告訴我的。」

「你去看過醫生了嗎?」

「去了,他確證我懷孕了。」

德米卡難以置信地問:「他現在怎麼說?」

「他說這是個奇跡。」

「醫生才不相信奇跡呢!」

「我原本也這樣想。」

德米卡感到一陣暈眩,他努力穩住自己,想把自己拉到現實中來。現在必須實際一些。「你說你不想結婚,我也不怎麼想結婚,」他說,「現在你打算怎麼辦?」

「你必須付我流產的錢。」

德米卡嚥下一口口水:「沒問題。」莫斯科允許做流產手術,但做手術是要花錢的。德米卡思量著如何能弄到手術的經費。他本打算賣掉摩托車,買一輛舊車。如果過段時間再換車,他就有錢給尼娜做流產手術了。他也許還能從外祖父母那裡借點錢來用。「錢的事沒問題。」他對尼娜說。

尼娜的口氣立刻軟了下來。「我們各付一半,懷上這個孩子我也有份。」

說到「孩子」這個詞,德米卡的感覺立馬變了。他覺得自己動搖起來。他彷彿看見自己抱著個嬰兒,看見這個孩子邁出人生的第一步,看見自己教他讀書,送他上學。他問尼娜:「你確定要流產嗎?」

「你感覺如何呢?」

「我覺得不太舒服。」德米卡不知道自己為何會有這種感覺。「我不覺得這是什麼罪,或是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你知道嗎,我剛剛正在想你生的那個孩子將會是什麼樣的。」德米卡不知道這種感覺從何而來。「我們可以讓人收養這個孩子嗎?」

「生下他,然後交給陌生人收養嗎?」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也不想這樣。但靠你一人養他確實很難。如果你要養他,我會幫助你的。」

「為什麼要這樣?」

「那也是我的孩子。」

尼娜握住德米卡的手,「謝謝你說這些。」尼娜突然看上去非常脆弱,德米卡的心猛地一沉。尼娜說:「我們倆彼此相愛,對不對?」

「是的。」這一刻德米卡的確心繫著尼娜。娜塔亞的身影逐漸變得依稀而遙遠,德米卡的心裡只有身邊的尼娜——眼前的才是最重要的,德米卡心想,這句話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為生動。

「我們都會愛這個孩子,不是嗎?」

「是的。」

「那我們……」

「但你不是不想結婚嘛。」

「有段時間我確實這麼想。」

「有段時間,你用了過去時態。」

「認為無法懷孕時我的確這麼想。」

「你改主意了嗎?」

「所有的一切都感覺不一樣了。」

德米卡完全不知所措。他們在討論結婚嗎?不知該說什麼,他只好講了個笑話。「沒有麵包和鹽,這哪是在求婚啊?」蘇聯傳統的訂婚儀式需要交換麵包和鹽。

讓德米卡吃驚的是,尼娜竟然淚如雨下。

德米卡的心融化了,他用胳膊抱住了尼娜。尼娜推擋了一下,但很快就和德米卡抱在一起了。尼娜的眼淚打濕了德米卡的襯衫。德米卡動情地撫摸著尼娜的頭髮。

尼娜抬起頭,讓德米卡親吻。吻了一兩分鐘以後,尼娜移開臉龐。「即便我變得又胖又醜,你也會愛我嗎?」她的睡袍鬆了,德米卡看到一隻軟綿的乳房,上面有幾顆誘人的雀斑。

「是的,即便你又胖又醜,我也會愛著你。」德米卡不顧一切地說。娜塔亞的影子早就被德米卡忘到一邊去了。

尼娜再一次和德米卡接吻。德米卡抓住尼娜的乳房:它們似乎比以前更重了。

再次分開以後,尼娜問德米卡:「你剛開始不是說真的吧?」

「我說了什麼?」

「你不是說你不怎麼想結婚嗎?」

德米卡抓著尼娜的乳房笑了。「是的,」他說,「我的確不是說真的。」

週四下午,喬治·傑克斯謹慎地感到樂觀。

局勢到了劍拔弩張的程度,但雙方都還沒有動手。遣返令已經實施,載有導彈的蘇聯貨輪陸續返航,美蘇雙方沒有在公海上大打出手。美國沒有入侵古巴,蘇聯和古巴也沒有向美國發射原子彈。第三次世界大戰看來可以避免了。

樂觀僅僅維持了一會兒。

鮑比·肯尼迪的助理們在司法部的辦公室裡有台電視機。下午五點,這些助理們圍坐在電視前觀看著紐約聯合國總部發來的電視直播。電視屏幕中,聯合國安理會的二十名代表正圍坐在一張馬蹄形的桌子旁開會,馬蹄的中央坐著帶著耳麥的譯員。助理和各方的觀察員坐在代表們的後面,旁觀著兩個超級大國面對面的對抗。

美國駐聯合國大使是光頭阿德萊·斯蒂文森。斯蒂文森是個很有見地的光頭,曾在1960年競爭過民主黨的總統提名,但被更上鏡的傑克·肯尼迪擊敗。

臉色蒼白的蘇聯代表瓦萊里昂·佐林用一貫低沉的聲音否認了原子彈在古巴的存在。

喬治在華盛頓的電視前惱怒地說:「該死的騙子!斯蒂文森應該把照片拿出來。」

「總統已經吩咐斯蒂文森出示照片了。」

「那他為什麼不拿出來?」

威爾遜聳了聳肩。「斯蒂文森這種人總覺得自己才知道該怎樣做。」

電視屏幕中的斯蒂文森站起身。「我只問你一個簡單的問題,」他說,「佐林大使,你是不是在否認蘇聯在古巴配備中遠程導彈以及建立導彈發射基地的事實呢?是還是不是?」

喬治說:「阿德萊,幹得好。」周圍的人不約而同地輕聲贊同。

電視裡,斯蒂文森看著馬蹄形桌子旁和他只有幾個座位之隔的佐林。佐林低著頭,不斷在筆記上記著些什麼。

斯蒂文森不耐煩地說:「別等翻譯了——回答是還是不是。」

司法部的助理們歡笑一片。

佐林用俄語作了回答,譯員翻譯出佐林的回復:「斯蒂文森先生,請繼續您的發言。別擔心,你會在適當的時候得到答案的。」

「不要讓我等到天寒地凍就好。」斯蒂文森說。

鮑比·肯尼迪的助理們歡呼起來。美國終於在導彈問題上出了口惡氣。

斯蒂文森接著又說:「接下來,我準備在這間會議室裡出示美國得到的證據。」

喬治一邊揮拳一邊大聲喊:「這就對了!」

「如果容我再發一會兒言的話,」斯蒂文森說,「美方將在會議室後方搭起一個畫架,讓所有人都看見我們拿到的證據。」

電視鏡頭對準了五六個穿著西裝,正往畫架上掛起幾張放大照片的人。

「揭穿他的謊言了!」喬治說。

斯蒂文森的嗓音還是那麼乾巴巴的,但是多了一點侵略性。「第一列照片是在哈瓦那西南聖克裡斯托巴爾附近的坎德拉裡亞村拍下的。這張是1962年8月末的情況,那時坎德拉裡亞還只是個平靜的村莊。」

代表、助理和各方的觀察員圍住畫架,試圖看清楚斯蒂文森所指的那張照片。

「第二張照片是上星期的某一天在坎德拉裡亞村拍下的。一些帳篷和車輛出現在這一地區,村裡新建了幾條岔路,唯一一條大路的路況也改善了不少。」

斯蒂文森停頓了一下,會場上沒有任何聲音。「第三張照片是在那二十四小時之後拍攝的,同一片區域出現了一個發射中距離導彈的導彈營。」

代表們非常吃驚,發出一陣感歎聲。

斯蒂文森繼續往下說。與此同時,更多的照片被放上畫架。在這之前,許多國家的領導人相信了蘇聯駐聯合國大使的否認。此時,他們完全明白了真相。

佐林面如死灰,什麼話都沒說。

喬治把視線從電視上挪開,看見拉裡·馬維尼走進辦公室。喬治狐疑地看著他,他們唯一一次交談的時候,拉裡對他動怒了。但這次他看上去卻很友好。「喬治,你好。」馬維尼像是從來沒和喬治吵過架一樣和他打了聲招呼。

喬治不動聲色地問:「五角大樓有什麼新消息了嗎?」

「我來是想告訴你們,我方正要登上一艘蘇聯貨輪,」拉裡說,「總統在幾分鐘前作出了決定。」

喬治的心跳加快了。「真該死,」他說,「我原以為事態要平息下來了呢!」

馬維尼說:「總統顯然是覺得不檢查一艘疑似載有導彈的貨輪,遣返令就將會是一紙空文。他已經對五角大樓發火了,因為我們讓一艘游輪進入古巴海域。」

「我們將要檢查的是怎樣的一艘貨輪?」

「是黎巴嫩貨輪馬庫拉號,這艘船員都是希臘人的貨輪在蘇聯註冊。馬庫拉號貨輪這次從裡加出發,表面上運送的是紙張、硫磺和蘇聯卡車的備用零件。」

「蘇聯方面才不會把導彈托付給希臘船員呢!」

「如果你說得對,那就不會有麻煩了。」

喬治看了看表。「什麼時候開始檢查?」

「海面上還很黑,海軍的檢查將從早上開始。」

拉裡離開了司法部。喬治很想知道美方的檢查會帶來怎樣的危險。很難預料檢查的風險。如果馬庫拉號像證件顯示的那樣清白,也許什麼事都不會有。如果與之相反,又將會發生什麼?肯尼迪總統又一次作出了生死攸關的決定。

他還引誘了瑪麗亞·薩默斯。

喬治對肯尼迪和黑人女孩的婚外情並不是很吃驚。如果傳聞屬實的話,肯尼迪應該是個對女人很挑剔的總統。但事實卻恰恰相反——無論年齡、種族、膚色、職業、聰明程度,這位總統都照單全收。

喬治很想知道瑪麗亞是否明白自己只是肯尼迪總統這麼多女人中間的一分子。

肯尼迪的種族傾向不是很強烈,認為種族問題只是個政治上的議題。雖然他害怕失去選民,不想和珀西·馬昆德夫婦合影,但喬治經常見他愉悅地和黑人男女握手,放鬆地和他們嬉笑聊天。喬治還聽說這位總統經常參加一些有各種膚色妓女在場的聚會,但他不知道這些流言是否是事實。

但總統的麻木不仁卻使喬治大受刺激。避開所承受的苦難不說,他也不該把瑪麗亞一個人丟下。總統應該在流產手術後把瑪麗亞送回家,確定瑪麗亞平安無事後才駕車離開。打打電話是不夠的。身為總統不是逃避的理由。總統的形象一下子在喬治的心裡失色了很多。

想著不負責任讓女孩懷孕的這類男人時,喬治的生父走進了他的辦公室。

喬治非常吃驚。格雷格從來沒進過他的辦公室。

「喬治,你好。」父親跟他打了個招呼,然後他們像沒有父子關係似的握了握手。格雷格穿著件細條紋西服,像是夾雜了些開司米毛料,顯得有些皺巴巴的。如果買得起這麼件西服,喬治心想,我一定會把它熨平。看到格雷格的時候,喬治經常會產生這樣的想法。

喬治說:「沒想到你會來,最近還好嗎?」

「我只是路過而已,有時間一起喝杯咖啡嗎?」

兩人一起前往附近的餐館。兩人都沒叫咖啡,格雷格叫了杯茶,喬治要了一瓶帶吸管的可樂。坐下以後,喬治說:「不久前有人向我問起過你的事情,一位在新聞辦公室工作的女士。」

「她叫什麼名字?」

「內莉什麼的。讓我想想,是內莉·福特嗎?」

「內莉·福特漢姆。」格雷格看著遠方,表情中露出回憶往事時的悵然。

喬治被逗樂了:「看來她是你的女朋友了。」

「不僅是女朋友,我們都訂婚了。」

「但你沒有結婚啊!」

「她撕毀了婚約。」

喬治猶豫著是不是要繼續問下去。「這和我沒關係……但她為什麼要撕毀婚約?」

「告訴你也無妨……是因為她發現了你的事情。她說她不想和一個已經建立了家庭的男人結婚。」

喬治很感興趣。父親很少說起過去的事情。

格雷格一臉若有所思的表情。「內莉也許是對的,」他說,「你和你媽媽才是我的家人。但我不能娶你的母親為妻——從政的人不能有一個黑人妻子。於是我只能選擇事業。我不能說,這讓我很快活。」

「你從沒對我提起過這個。」

「是啊。如果沒有爆發第三次世界大戰的危險,我永遠不會對你說這個。對了,你覺得形勢會怎樣發展?」

「別這麼快轉移話題。我問你,你真的打算過娶媽媽嗎?」

「十五歲時我真打算娶,這是我那時的頭等大事。但我爸爸切斷了那段姻緣。十年後我又有了一次機會,但那時我覺得娶個黑人實在太荒唐了。不同膚色的人結成連理在現在的六十年代都受到歧視,更別說四十年代了。我們三個都可能會很可悲。」格雷格的表情十分慘然。「另外,我也沒那個膽量——也許那才是我沒娶你媽媽的真正原因。好了,跟我說說古巴導彈的事情吧。」

喬治努力把思緒轉移到美國面臨的導彈危機上來。「一小時前我還以為我們會避免一場大戰呢——但一小時前,總統卻下令明早攔截和檢查一艘蘇聯貨輪。」喬治把馬庫拉號貨輪的事情告訴了格雷格。

格雷格說:「如果沒載導彈,那就萬事大吉了。」

「是啊。如果沒有違禁物品,海軍的人上船檢查過貨物以後,會給船員們發些糖塊下船。」

「糖塊?」

「每艘被攔截的船都會配發價值二百美元的見面禮——糖塊、雜誌、廉價打火機什麼的。」

「願上帝保佑美國。只是……」

「但如果船員是蘇聯軍人假扮的,貨物又確實是核彈頭的話,貨輪勢必不會停下乖乖接受檢查。交火似乎不可避免。」

「我還是讓你快點回到工作崗位,去做拯救世界的工作吧。」

他們站起身,離開了咖啡館。在咖啡館門口父子倆又一次握了手。格雷格說:「我之所以會過來……」

喬治想知道父親究竟會說些什麼。

「這個週末,我們都有可能會死。在那之前,我有些事想讓你知道。」

「我願意聽你講。」喬治對父親將要說出的話感到非常好奇。

「我想告訴你,你是上天給我的最珍貴的禮物。」

「哇哦。」喬治平靜地說。

「我沒有成為你真正意義上的父親,對你的母親也不夠好……這些你都知道。但喬治,我想讓你知道,我為你感到驕傲。我知道,我不指望得到你的原諒,但我真的為你而驕傲。」說到這裡,他的眼中已經噙滿了淚水。

喬治沒有預料到父親竟然會迸發出如此強烈的感情。他被父親的真情流露驚呆了,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最後,他只是說了句:「謝謝你。」

「喬治,再見了。」

「再見。」

「願上帝保佑你,一直與你同在。」說完這句話,格雷格就轉身走開了。

星期五一大早,喬治就去了白宮的軍情分析室。

肯尼迪總統上任以後,把西翼地下室的保齡球房改造成了軍情分析室。建立軍情分析室的官方理由是為了在真正的危機面前加快聯繫速度,但事實卻是總統懷疑軍方在豬灣事件時對他隱瞞了情報,他不想再給軍方向他隱瞞的機會。

這天早上,分析室的牆上掛著古巴全境以及周圍海上通道的大比例尺地圖,室內的電傳機像夏夜知了一樣不停地唧唧直叫。五角大樓收到的電報都轉到了這台電傳機上,通過這台電傳機,總統可以收到所有的軍方往來信息。貨輪的攔截檢查由五角大樓的海軍指揮室進行調度,但海軍指揮室和軍艦之間的聯絡這裡都能聽到。

軍方恨透了這間軍情分析室。

喬治坐在廉價餐桌旁不怎麼舒服的硬木椅子上,傾聽著電傳機發出的對話。他仍然在思慮著昨晚和格雷格的交談。格雷格希望喬治撲進他的懷抱,喊他一聲「父親」嗎?也許沒有。格雷格似乎滿足於自己所扮演的叔叔角色。喬治無意把格雷格從叔叔轉變為父親。二十六歲的他無法把格雷格再視為父親。但與此同時,他也為格雷格昨晚的傾訴而產生了些許的高興。我有個愛我的父親,他心想,這不算是什麼壞事。

「約瑟夫·肯尼迪號」軍艦黎明時截住了馬庫拉號貨輪。

這是一艘配備了八枚導彈、兩個反潛艇火箭發射架、六根魚雷發射管和一對五英吋炮筒、重量達到二千四百噸的驅逐艦。軍艦上還可以發射深水炸彈。

馬庫拉號貨輪馬上熄了火,喬治的呼吸平穩了一些。

驅逐艦放下一隻小艇,六名海軍官兵乘小艇前往馬庫拉號貨輪。海面上波濤洶湧,儘管馬庫拉號貨輪上的船員們扔下一個繩梯,但洶湧的波濤卻使美國的海軍官兵很難上船。負責這項任務的軍官不想因為落水而出醜,但還是瞅準機會躍上繩梯上了船。他的手下們也跟著上了船。

希臘船員給美軍官兵端來了咖啡。

希臘船員們毫無戒備地打開艙門,讓美國人檢查船艙裡的貨物,這些貨物和他們描述得分毫不差。在美方堅持要打開一箱貼有「科學儀器」標貼的物品時,現場的氣氛有一些緊張,結果箱子裡放的只是些美國每個高中也許都會有的實驗物品而已。

美軍官兵下了貨輪,馬庫拉號貨輪繼續向哈瓦那駛去。

喬治打電話給鮑比·肯尼迪報了平安,然後叫了輛出租車。

他讓司機把他載到華盛頓最為落後的第五大道和K大道拐角處,那裡的汽車展示廳樓上是中央情報局的國家圖片分析中心。喬治很想瞭解圖片分析的奧妙,讓中央情報局為他做一次情況通報。因為為鮑比工作,中央情報局為他安排了一場情況說明會。經過滿是啤酒瓶的人行道,喬治走進一幢沒有任何標識的大樓。通過一個安全檢查點以後,喬治被特工護送到大樓的第四層。

圖片分析師克勞德·亨利帶他參觀了圖片分析中心。亨利一頭銀髮,從二戰時就開始分析德國空襲效果航拍照片。

克勞德告訴亨利:「昨天海軍派偵察機低空飛越了古巴上空,我們因此有了更清晰更容易分析的航拍照片。」

喬治覺得這些照片同樣很難看懂。對他來說克勞德辦公室裡釘著的這些照片只是些無序排列的不規則形狀,和抽像畫一樣晦澀難懂。「這是蘇聯的軍事基地。」克勞德指著一張照片說。

「你怎麼看出來的?」

「這裡是塊足球場。古巴士兵只玩棒球不玩足球。如果是古巴的軍事基地,那就只會有棒球場的鑽石形場地。」

喬治點點頭。這人可真聰明,他在心裡讚了一聲。

「這是排T-54坦克。」

照片裡的坦克在喬治看來只是些黑色的小方塊。

「我們的帳篷分析師告訴我,」克勞德說,「這些帳篷是導彈篷。」

「什麼是帳篷分析師?」

「就是分析圖片中帳篷的專業人員。其實我是個板條箱分析師,我為局裡撰寫板條箱的分析手冊。」

喬治笑了。「你沒在跟我開玩笑吧。」

「蘇聯人用貨輪運送戰鬥機這樣的大東西時,必須把戰鬥機放在甲板上。他們把戰鬥機裝在大的板條箱裡,不被外界發現。裝運米格15戰鬥機的板條箱尺寸和裝運米格21戰鬥機的板條箱尺寸就完全不一樣。」

「我問你,蘇聯有同類的專業人員嗎?」喬治問克勞德。

「應該沒有。你想啊,他們在擊落了一架我們的U-2偵察機後,才知道我們已經擁有了帶有攝影器材的高空偵察機。可即便是這樣,他們還以為自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把導彈帶進古巴。如果昨天我們不出示照片,他們還一直否認導彈在古巴的存在。儘管蘇聯人知道我們已經有了偵察機和機載攝影器材,但他們仍然不知道我們可以在高空的平流層看見他們的導彈。綜上所述,我認為他們在圖片分析學上遠遠落後於我們。」

「聽上去沒錯。」

「這是我們昨天晚上的大發現,」克勞德指著照片上一個像是帶著魚鰭的形狀說,「我的上司將在一小時之內把這個情況通報給總統。這個物體有三十五英尺長,我們叫它克勞夫野戰火箭,是一種戰場上用的短程火箭炮。」

「是用來對付一旦進攻古巴的美軍的吧。」

「是的,設計這種火箭炮的目的是能使它裝載核彈頭。」

「真該死。」喬治說。

「肯尼迪總統可能也會這樣說。」克勞德告訴喬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