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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rt3 孤島 1962年 第十六章

德米卡的母親安雅想見見尼娜,這讓德米卡感到非常吃驚。和尼娜的戀愛給德米卡帶來了一種全新的體驗,只要一有機會,德米卡就會找尼娜睡覺,但這和母親能有什麼關係呢?

德米卡問母親為什麼要見尼娜,安雅回答時的語氣帶有些誇張。「你是學校裡最聰明的男孩,但在一些方面像個傻子,」她說,「週末你不是和赫魯曉夫同志在一起,就是和這個女人在一起。顯然她對你來說相當重要。你們已經約會了三個月。作為母親,我當然希望知道她長什麼樣!你怎麼會提出這種問題呢?」

德米卡覺得母親說得沒錯,尼娜不僅僅是他的約會對像或者女朋友。尼娜是他的戀人,而且已經成為他生命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

他愛母親,但並不是事事都聽她的:安雅不同意他騎摩托車,不喜歡他的藍色牛仔褲,對他的朋友瓦倫丁很不待見。但只要公平合理,德米卡可以做任何事來讓她高興。於是他請尼娜到家裡做客。

一開始,尼娜拒絕了。「我不想被你的家人評頭論足,好像我是一輛你還在掂量著買不買的舊車。」她憤恨地說,「告訴你媽媽,我不想結婚,這樣她就對我沒興趣了。」

「只有我媽媽,家裡沒有其他人,」德米卡告訴她,「我爸爸已經死了,我妹妹還在古巴。另外,你為什麼那麼反感結婚呢?」

「為什麼這樣問?你是在向我求婚嗎?」

德米卡很尷尬。尼娜熱情奔放,又不乏性感,是迄今為止和德米卡關係最深入的女人,但他還沒產生過結婚這個念頭。他真的想一生都和尼娜在一起嗎?

他迴避了尼娜的問題。「我只是想瞭解你更深。」

「我嘗試過婚姻,發現並不很適合,」她說,「這樣你滿意了嗎?」

尼娜向來吃軟不吃硬,德米卡對此並不介意。這是尼娜吸引他的一部分。「你只想一個人啊?」他說。

「是的。」

「獨身有什麼好處呢?」

「我可以不取悅任何一個男人,只要自己開心就好。當我需要男人的時候,我可以叫你來。」

「我是恰好來填空的。」

尼娜對德米卡的這句雙關一笑而過。「是的。」

但想了一會兒,尼娜又說:「算了,我不想成為你媽媽的敵人,我還是去吧。」

見面那天,德米卡感到非常緊張。尼娜很難捉摸。當她被什麼事弄得不開心了——不小心打碎的盤子,被忽視不管真假,德米卡話音中的一絲責備——都能讓她像莫斯科一月的寒風似的發出怒吼。德米卡希望尼娜能和安雅好好相處。

尼娜以前沒去過政府公寓。看到舞廳大小的公寓大堂,尼娜被深深地震撼了。公寓雖然不大,但配備有厚地毯,昂貴的牆布和放著電唱機和收音機的胡桃木櫃子。和一般的莫斯科家庭比起來,政府公寓無疑要豪華多了。這是像德米卡父親這樣的克格勃高官才有的特權。

安雅準備了被平常莫斯科家庭當作正餐的煙熏馬鮫魚、紅椒白麵包以及夾著黃瓜和西紅柿的三明治做小點。桌子當中放著安雅的拿手菜,一盤夾奶酪的烤麵包,三角形奶酪像船帆一樣立在一根牙籤上。

安雅穿了條新裙子,化了點淡妝。德米卡的父親死後,安雅稍稍胖了一些,這樣的體型正適合她。德米卡覺得母親在父親死後稍稍活躍了點。也許尼娜對婚姻的看法是對的呢!

一見面,安雅就對尼娜說:「二十三年來,這是德米卡第一次帶女孩回家。」

德米卡希望母親別說這話,這讓他看上去像是個雛兒。儘管尼娜早就知道他沒有性方面的經驗,但他不希望尼娜想到這件事。另外,他學得很快。儘管沒有提到細節,尼娜總說德米卡比她的前夫要棒。

出乎意料的是,尼娜一反常態地對他母親很好,禮貌地稱呼她安雅·格雷戈裡耶維奇。尼娜還在廚房幫忙,問她新裙子是從哪兒買的。

喝了些伏特加後,放鬆下來的安雅問:「尼娜,德米卡說你不想結婚是不是?」

德米卡抱怨道:「媽媽,這是人家的私事。」

但尼娜看來並不介意。「和你一樣,我已經是結過婚的人了。」她說。

「我老了,你還年輕著呢!」

安雅四十五歲,通常認為年紀大得已經不適合再婚了。在大多數人看來,這個年紀的女人應該保持自己的貞潔。如果保不住貞潔,她們將遭到唾棄。再婚的中年婦女通常會小心翼翼地對周圍人說:「我只是為了找個伴而已。」

「安雅·格裡戈裡耶維奇,你看上去並不老,」尼娜說,「要是在街上走在一塊,人家還當你是德米卡的大姐呢!」

尼娜完全是在瞎說,但安雅很喜歡這種恭維。不管是否可信,女人總喜歡這種奉承。總之,安雅沒有刻意去否認。「無論如何,我已經不可能再有孩子了。」

「我也不可能有孩子了。」

「真的嗎?」安雅被這個事實驚呆了。她完全沒有想到尼娜不能生孩子。一時間她忘了策略。「為什麼?」她直率地問。

「因為身體上的原因。」

「哦。」

安雅顯然想知道更多。德米卡發現女人都對身體上的原因感興趣。但和以往一樣,尼娜在這個問題上保持著沉默。

有人敲了敲門。德米卡長歎了一口氣:他很清楚來人是誰。德米卡打開門。

站在門口的是住在同一幢樓的外祖父母。「德米卡,你在家啊。」外祖父格雷戈裡·別斯科夫假裝驚訝地說。格雷戈裡穿著一身戎裝。都快七十四歲了,但還沒有退休。在德米卡看來,老人不肯退出政治舞台是蘇聯面臨的一大問題。

卡捷琳娜外祖母剛做過頭髮。「我們帶了些魚子醬來。」她說。他們顯然不是單純串門來的。他們知道尼娜要來,所以來這看看她。如同尼娜擔心的那樣,一家子人都來看她了。

德米卡為尼娜和外祖父母做了介紹。外祖母吻了尼娜,外祖父握著她的手久久沒放。尼娜仍舊保持著優雅,這讓德米卡長出了一口氣。她稱呼外祖父「將軍同志」。意識到老人比較喜歡漂亮姑娘,尼娜就趁著格雷戈裡的興頭和他調笑了幾句,還不時用「你我都知道男人是什麼樣」的目光和卡捷琳娜外祖母交流著眼神。

格雷戈裡外祖父詢問她工作方面的事情。尼娜告訴他,她剛剛升了職,現在是鋼鐵聯盟的出版經理,負責聯盟各類新聞稿件的印刷工作。卡捷琳娜外祖母問到她的家庭,尼娜說父母住在需要乘二十四小時火車才能到的家鄉彼爾姆,和父母不常見面。

她很快把話題引向了外祖父喜歡的話題:愛森斯坦新拍的電影《十月》與真正歷史的差別。兩人特別談到了其中向冬宮發起的進攻,也就是格雷戈裡親身參與過的那段歷史。

德米卡對尼娜和家人的融洽相處感到非常開心,但同時又對控制不住事情的發展感到有一絲擔心。他覺得自己像是身處平靜海面上一艘開往不明目的地的船:現在的情況還不錯,但接下來會怎麼樣呢?

電話響了,德米卡拿起話筒。一到晚上,他總是搶在母親前面拿話筒:電話通常都是從克里姆林宮打來的。電話那頭傳來娜塔亞·斯莫特羅夫的聲音:「我得到了克格勃華盛頓特工站傳來的消息。」

與尼娜同處一室時,和娜塔亞說話讓德米卡有點不自在。他告訴自己別那麼傻,儘管想過,但他從來沒碰過娜塔亞。男人不應該為自己的想法而感到罪過。「怎麼了?」他問娜塔亞。

「肯尼迪總統準備今晚對美國人民發表電視講話。」

和以往一樣,娜塔亞總是拿得到第一手的消息。「關於什麼主題?」

「他們還不知道。」

德米卡立刻想到了古巴。大多數導彈都已經運到了古巴,隨導彈一起的還有核彈頭。十幾噸輔助設備和幾千名軍人也已經隨船到了古巴。這些武器將在幾天內做好發射準備。任務幾乎要順利完成了。

但離美國的中期選舉還有兩周。德米卡一直在考慮要不要飛古巴一趟——布拉格和哈瓦那之間有定期航線——確保秘密可以多維持一些日子。對蘇聯來說,把古巴擁有核武器的秘密保守到選舉之後非常關鍵。

德米卡希望肯尼迪總統突如其來的電視演講是關於別的事情的:比如柏林,又比如說越南。

「電視直播什麼時候開始?」德米卡問娜塔亞。

「美國東部時間晚上七點。」

莫斯科時間將是明早兩點。「我馬上打電話給他,」德米卡說,「謝謝你。」他掛斷電話,然後打電話到赫魯曉夫的住處。

角色相當於管家的內務主管伊萬·泰佩爾接起電話。「伊萬,你好,」德米卡說,「他在嗎?」

「正要上床睡覺。」伊萬說。

「請他把褲子穿上。肯尼迪總統將在莫斯科時間明晨兩點發表電視講話。」

「等一下,他就在我旁邊。」

電話那頭傳來一陣低沉的對話聲,之後他聽見電話那頭傳來赫魯曉夫的聲音。「他們準是發現了你的那些導彈!」

德米卡心一沉,赫魯曉夫的直覺大多數時候都很準。秘密沒能保住——德米卡將因此而受罰。「總書記同志,晚上好。」他的這句話讓公寓裡的四個人同時閉上了嘴,「我們還不知道肯尼迪會說些什麼呢。」

「肯定是導彈的事情,馬上召開政治局緊急會議。」

「什麼時候開?」

「一小時之後。」

「沒問題。」

赫魯曉夫掛斷了電話。

德米卡給秘書維拉打去電話。「維拉,你好,」他說,「十點召開政治局緊急會議,他已經在去克里姆林宮的路上了。」

「我馬上給政治局的委員們打電話。」維拉說。

「你家裡有他們的電話號碼嗎?」

「我家裡有。」

「你當然會有。謝謝你。我很快到辦公室。」說完他掛上了電話。

尼娜和家人們剛才聽到他說:「總書記同志,晚上好。」此時他們全都把視線聚焦在德米卡身上。外祖父神情驕傲,母親和外祖母似乎有些擔心,尼娜的目光閃露出興奮之情。「我要去單位一趟。」德米卡毫無必要地說。

外祖父問:「有什麼緊急情況?」

「現在還不知道。」

外祖父拍了拍他的肩膀,表情非常感動。「有你和我兒子沃洛佳這樣的人在掌權,革命的果實就一定能保住。」

德米卡很想說如果自己也有這種自信那就好了,但他卻只是對格雷戈裡說:「外祖父,你能不能要輛軍車把尼娜送回家?」

「當然可以。」

「抱歉破壞了晚宴……」

「別擔心,」外祖父說,「你的工作更重要。快去吧。」

德米卡穿上大衣,親吻了尼娜,然後就離開了。

乘電梯下樓的時候,他非常絕望,儘管付出了那麼多的努力,但導彈的秘密還是被美國知曉了。整個行動都是在不知不覺的情況下進行的,為了保密,他甚至變成了一個暴君:懲罰微小的錯誤,羞辱他人,不嚴格執行命令的人甚至都被送到了勞役營。他還有什麼沒做的呢?

大樓外面正在為兩周後的十月革命紀念日進行操練。坦克、車載火炮、士兵正排著見首不見尾的隊伍沿著莫斯科河遊行。如果發生核戰爭,再多的武器和士兵都派不上用場,德米卡心想。美國人或許不知道,但德米卡很清楚蘇聯的核武器在數量上遠遠比不上美國。蘇聯的確可以對美國造成傷害,美國卻能把蘇聯從地球表面完全清除。

因為道路已經完全被遊行隊伍所阻塞,克里姆林宮離政府公寓又不到一英里。德米卡索性不騎摩托車,徒步朝克里姆林宮走去。

克里姆林宮位於莫斯科河北岸,是座三角形的堡壘,由幾座改建成政府大樓的舊時代宮殿所組成。德米卡走向由黃白兩色柱子支撐的政治局大樓,進大樓以後,坐電梯上三樓,然後通過一條鋪著紅地毯的走廊前往赫魯曉夫的辦公室。總書記還沒到。德米卡走過兩扇門,進入政治局會議室。還好,會議室乾淨整潔。

政治局是蘇聯的權力中樞,赫魯曉夫是政治局主席,蘇聯的國家權力集中在這間小小的會議室裡。赫魯曉夫會作出怎樣的決定呢?

德米卡第一個到會議室。但很快,政治局委員和他們的助理也都到了。沒人知道肯尼迪會說些什麼。葉夫根尼·菲利波夫和國防部長羅季翁·馬林諾夫斯基一起到了。「有人犯了個大錯。」菲利波夫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喜悅。德米卡沒去理他。

娜塔亞是和一頭黑髮,矮小精悍的外交部長安德烈·葛羅米柯一起到的。娜塔亞穿著美式的牛仔褲和大翻領的羊毛衫,顯得非常可愛。

「謝謝提醒,」德米卡小聲對娜塔亞說,「真的非常感謝。」

娜塔亞碰了碰他的胳膊。「我站在你這邊,」她說,「你應該很清楚這一點。」

赫魯曉夫到了以後,對全體政治局委員說:「我想肯尼迪的電視講話應該是關於古巴的。」

德米卡坐在赫魯曉夫身後,背靠著牆,準備隨時供總書記調遣。赫魯曉夫隨時可能需要文件、報紙或報告,有時也會要茶水、啤酒和三明治。總書記的另兩位助理和德米卡坐在一起。他們都不知道他們面臨著什麼樣的重大問題。美國人發現那些導彈了嗎?如果發現了,洩密者又會是誰?世界的命運懸而未決,讓德米卡感到丟臉的是,這同樣也關係著自己的未來。

等待讓他很是煩躁。肯尼迪還有四個小時才發表電視講話。政治局可以在那之前得到講話的內容嗎?克格勃能弄些什麼來呢?

羅迪翁·馬林諾夫斯基五官端正,一頭銀髮,長得像個老牌的電影明星。他說美國無意入侵古巴。紅軍情報機構在佛羅里達派遣了特工。美軍在佛羅里達駐有一定的兵力,但不足以入侵古巴,馬林諾夫斯基這樣認為。「電視講話是為了中期選舉而使出的伎倆。」他說。德米卡覺得他的語氣過於自信了。

赫魯曉夫同樣不覺得美國會入侵古巴。肯尼迪也許不想與古巴一戰,但他能按照自己的意願行動嗎?在赫魯曉夫看來,肯尼迪受五角大樓的牽制,還要受洛克菲勒這樣的資本家的影響。「我們必須制定美國入侵情況下的應急預案,」他說,「我們的部隊必須為各種可能性都做好準備。」他宣佈休息十分鐘,讓委員們考慮各種對策。

德米卡對政治局這麼快就把議題轉移到戰爭上感到非常驚恐。作戰方案就不該有!決定把導彈送往古巴的時候,赫魯曉夫壓根沒想過打仗的可能性。事情怎麼會發展成怎樣?德米卡感到幾分絕望。

他看見菲利波夫鬼鬼祟祟地與馬林諾夫斯基及其他幾個人圍攏在一起。菲利波夫寫下幾行字。會議重啟以後,馬林諾夫斯基閱讀了給蘇聯駐古巴最高軍事長官伊薩·佩利耶夫的書面命令,授權他使用「各種可行的辦法」保衛古巴。

德米卡想問:「你們瘋了嗎?」

赫魯曉夫的想法和德米卡一樣。「這樣佩利耶夫就能開啟一場核戰爭了!」他憤怒地說。

還好阿納斯塔斯·米高揚站在赫魯曉夫這一邊。米高揚留著小鬍子,頭髮漸稀,看上去像是個小鎮律師。但他是唯一能勸說赫魯曉夫不做出魯莽行動的人。在古巴問題上,他旗幟鮮明地站在赫魯曉夫這一邊。米高揚之所以在這個問題上有發言權是因為他在古巴革命後不久就去過那裡。

「把導彈的控制權交給卡斯特羅怎麼樣?」赫魯曉夫問。

赫魯曉夫經常有這種瘋狂的念頭,在只是做假設的情況下尤其如此。但即便對赫魯曉夫而言,把導彈的控制權交給古巴也太不負責了。他的腦子裡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我能提點忠告嗎?」米高揚溫和地問,「美國人知道我們不希望核戰爭,只要蘇聯控制著核武器,美國就會試圖通過外交的方式解決問題。但美國人不信任卡斯特羅。如果美國知道卡斯特羅控制了核武器,他們也許會試圖用一次強有力的軍事入侵摧毀在古巴的全部核彈頭。」

赫魯曉夫接受這一點,但不想全盤否定核武器在古巴的作用。「那意味著美國又把古巴奪回去了!」他憤慨地說。

這時,阿列克謝·柯西金說話了。儘管比赫魯曉夫小十歲,但他是赫魯曉夫最親近的人。他的頭髮已經快掉沒了,只是在額頭前留下了一小圈。他像個醉鬼一樣滿臉通紅,但德米卡卻覺得他是克里姆林宮最聰明的人。「我們不應該去想何時使用核武器,」柯西金說,「如果發展到那一步的話,我們會遇到災難性的失敗。我們在這裡所應該討論的問題是:我們應該採取什麼行動,使形勢不會惡化到發生核戰爭的那一步?」

感謝上帝,終於有人在理智地發言了,德米卡心想。

柯西金說:「我建議,佩利耶夫將軍可以在不使用核武器的情況下採用一切可以採取的辦法保衛古巴。」

馬利諾夫斯基仍然對此抱有疑慮,生怕美國情報機關會以某種方式知道這項命令。讓德米卡感到欣慰的是,儘管有所保留,馬利諾夫斯基還是把這條命令發佈了。儘管核戰的陰雲沒有驅除,但至少政治局把重點放在了如何避免而不是進行核戰上了。

維拉·普萊特納把頭伸進會議室,朝德米卡點點頭,德米卡悄悄從會議室裡溜了出來。維拉在寬闊的走廊裡遞給德米卡六頁紙。「這是肯尼迪的演講稿。」她輕聲說。

「感謝上帝!」他看了看表。這時是凌晨一點一刻,離肯尼迪總統預定發表電視演講的時間還有四十五分鐘。「怎麼弄到的?」

「美國政府慷慨地事先向蘇聯駐華盛頓的大使館提供了演講稿的樣稿,外交部迅速把樣稿翻譯成了俄語。」

在維拉一個人的陪伴下,德米卡在走廊裡把譯文飛快地讀了一遍。「我們的政府像宣稱的那樣一直在緊密地監視著蘇聯在古巴島上的軍事設施。」

德米卡注意到,肯尼迪像是沒把古巴當成個真正的國家那樣把古巴稱為一個島。

「在過去的一周內,有明確無誤的證據顯示,在這個封閉的島上,一系列導彈發射基地正在建設之中。」

什麼證據?德米卡心想。

「這些基地存在的目的就是對西半球進行核打擊。」

德米卡越來越生氣,肯尼迪依然沒說證據是從哪裡來的,是間諜還是變節者,是蘇聯洩露的還是古巴洩露的,亦或是美國從其他渠道得到的情報。德米卡還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犯了錯。

肯尼迪把蘇聯的這個秘密渲染為一種欺騙。這很公平,德米卡心想:如果立場對調一下,赫魯曉夫也會把這稱為欺騙。但美國總統準備怎樣應對呢?德米卡直接把演講稿翻到最為重要的部分。

「首先,暫停此類進攻性建築工事的建設,對運往古巴的所有進攻性軍事武器開始進行嚴格的盤查。」

啊,原來是禁運的把戲,德米卡心想。但禁運違反國際公約,所以肯尼迪只能像對付某種疾病一樣對船隻進行盤查。

「無論哪個國家或港口駛往古巴的一切船隻,如果被發現貨物中包含進攻性武器,該船都立刻必須掉頭。」

德米卡很快看出這只是個初步方案。盤查起不了任何作用:大多數導彈都已經運到古巴,做好了發射準備——如果肯尼迪像看上去那樣聰明的話,他必定知道這一點。禁運只是象徵性的。

演講中也不乏威脅:「在美國看來,從古巴發射針對西半球任何國家的任何核彈都將被看作是蘇聯對美國的攻擊,美國都會對蘇聯採取全面的報復。」

德米卡覺得心頭壓上了一塊冰冷的巨石。這是個非常嚴重的威脅。肯尼迪不會管導彈是古巴人還是蘇聯紅軍發射的。對他來說,兩者沒有任何區別。肯尼迪也不管轟炸的目標何在,轟炸智利和轟炸紐約的後果完全一樣。

德米卡的核彈頭只要發射一顆,美國會馬上把蘇聯變成一片核輻射的荒漠。

德米卡的腦海中出現了眾人皆知的蘑菇雲的景象,他彷彿看見莫斯科的上空出現了這樣一朵蘑菇雲,克里姆林宮、政府公寓以及自己所熟悉的每一幢大樓都成為廢墟,莫斯科河污染的河水上漂浮著一具具燒焦的屍體。

演講稿裡的另外一句話吸引了德米卡的視線。「但在被恐嚇的氛圍中很難解決甚至說討論這些問題。」美國人的虛偽讓德米卡大吃一驚。貓鼬行動就不是一種恐嚇嗎?

如果不是貓鼬行動,政治局絕不會同意把導彈運送到古巴。德米卡開始懷疑,也許在國際政治中,侵略就是自掘墳墓。

德米卡大體領會了演講稿的意思。他走進會議室,飛快地走到赫魯曉夫身旁,把演講稿遞給赫魯曉夫。「這是肯尼迪的演講稿,」德米卡故意抬高聲音,讓在場的所有人都能聽清楚,「美方在演講前提供的樣稿。」

赫魯曉夫抓起這幾頁紙開始閱讀。會議室立刻安靜下來。在知道演講稿的內容之前,漫無目的的討論毫無必要。

赫魯曉夫從容地閱讀著這段文字,時不時嘲笑地哼哼鼻子,有時還會驚訝地嘟噥幾句。隨著閱讀的深入,德米卡感到赫魯曉夫似乎大舒了一口氣,不再像之前那般焦慮了。

幾分鐘以後,赫魯曉夫放下最後一頁演講稿。他什麼話都沒說,凝神靜思了一會兒。最後他終於抬起頭,肥胖的農夫臉上露出了笑意。「同志們,」他看著政治局的委員們說,「我們挽救了古巴!」

傑姬和以往一樣詢問起了喬治的戀愛問題。「你在和人約會嗎?」

「我剛和諾琳分手。」

「才不是呢,那都是快一年以前的事了。」

「哦……是有一年了。」

傑姬做了炸雞塊,搭配秋葵和油炸玉米餅,喬治小時候最喜歡吃這個。現在喬治早已不吃炸雞塊了,他現在27歲了,喜歡吃生牛排、色拉以及加了蛤蚧油的意大利面。另外,喬治吃晚飯的時間也推後到了晚上八點,而不是在家時的晚上六點。然而喬治卻沒對母親提這些,痛快地吃完了母親做的食物。他不想破壞母親悉心餵養他的這份興致。

和平時在家一樣,傑姬和喬治分坐在餐桌兩邊。「那個十全十美的瑪麗亞·薩默斯怎麼樣了?」

瑪麗亞愛上了另一個男人。喬治強打起精神說。「瑪麗亞有了個固定的男友。」

「是嗎?她的男朋友是誰?」

「我不知道。」

傑姬洩氣地說:「你就沒問一問嗎?」

「我問了,她不肯告訴我。」

「為什麼不?」

喬治聳了聳肩。

「肯定是個已婚男人。」傑姬自信地說。

「媽媽,別瞎猜。」雖然這樣說,喬治卻恐懼地覺得很有可能。

「女孩子總喜歡吹噓自己的男朋友。如果閉口不談,那就說明她對這段戀情感到恥辱。」

「可能是其他原因。」

「什麼原因?」

喬治一時想不出什麼別的原因。

傑姬說:「男方可能是她的同事。瑪麗亞當牧師的祖父別知道這件事才好。」

喬治想到了另一種可能性。「也許對方是個白人。」

「我敢打賭,一定是個已婚的白人。新聞辦公室主任皮埃爾·薩林傑就是一個已婚的白人吧?」

「薩林傑三十多歲,人很和藹,衣著考究,只是稍微有點發福。他已婚,聽說對他的秘書不懷好意,我想應該沒時間再找別的女朋友。」

「是法國人就有可能。」

喬治笑了。「你見過法國人嗎?」

「沒有,但他們有這種名聲。」

「我們黑人還以懶著稱呢!」

「你說得對,我不該以偏概全,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個性。」

「你一直是這樣教我的。」

喬治敷衍著母親。在隱瞞美國人民一星期後,古巴擁有核彈頭的消息馬上就要披露了。在這個星期裡,知道這個消息的少數人一直在進行激烈的討論,但到現在為此,誰都拿不出一個可行的解決方案。回想剛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他覺得自己有點反應不足。那時,他滿腦子都是迫在眉睫的中期選舉以及選舉對民權鬥爭的影響,甚至還一度對美國向蘇聯和古巴實施報復的前景感到快意。但很快他就面對了現實:如果發生核戰的話,民權和選舉剎那間都無足輕重了。

傑姬改變了話題。「我們餐廳的主廚有個漂亮女兒。」

「真的嗎?」

「她叫辛迪·貝爾。」

「辛迪是辛德瑞拉的簡稱嗎?」

「是露辛達的簡稱。她今年剛從喬治敦大學畢業。」

喬治敦是華盛頓特區的衛星城,但城裡佔絕大多數的黑人到歷史悠久的喬治敦大學入學的卻很少。「她是白人嗎?」

「不,她是黑人。」

「肯定非常聰明。」

「非常非常聰明。」

「她是天主教徒嗎?」喬治敦大學是天主教耶穌會創立的。

「天主教有什麼不好?」傑姬似乎有點被兒子觸怒了。她雖然參加的是伯特利福音教會,但思想很開明。「天主教徒同樣也信上帝。」

「但天主教會反對節育。」

「我也不支持節育。」

「什麼?你不會是認真的吧?」

「如果考慮到節育的話,那我就不會有你了。」

「但你也不能否定別的女人擁有選擇權啊!」

「別這樣氣勢洶洶。我不想取締節育。」她憐愛地對兒子笑了笑,「我只是對十六歲時的魯莽無知感到高興。」說完她站起身,「我去燒上些咖啡。」這時門鈴響了。「能幫我去看看是誰嗎?」

喬治打開門,看見門口站著位穿著緊身長褲和寬鬆襯衫的漂亮黑人女孩。女孩看到喬治很是吃驚。「哦,我還以為這是傑克斯夫人的家呢!」她說。

「是傑克斯夫人家,」喬治說,「我是來這做客的。」

「爸爸讓我路過時把這本書交給傑克斯夫人。」女孩把一本名為《愚人船》的小說交給喬治。喬治聽說過本書很暢銷。「我想應該是爸爸從傑克斯夫人那裡借來的。」

「謝謝你。」喬治接過這本小說。之後他禮貌地問了一句:「你不進來了嗎?」

女孩猶豫了一會兒。

傑姬走到廚房門口,從那可以看到屋外的情況,房子本身並不大。「辛迪,你好,」她說,「我剛還談到你呢。快進來,喝我新做的咖啡。」

「聞著真香。」辛迪一邊說一邊走進門。

喬治說:「媽媽,我們可以在客廳喝咖啡嗎?總統電視演講的時間就快要到了。」

「你不會是真想看電視吧?快坐下來和辛迪聊聊。」

喬治打開客廳門,然後對辛迪說:「想和我一起觀看總統的演講嗎?他有重要的事情要宣佈。」

「你怎麼知道的?」

「演講稿是在我的幫助下完成的。」

「那必須得看看。」辛迪說。

喬治和辛迪走進客廳。喬治的祖父列夫·別斯科夫一九四九年買下並裝修了這幢房子給傑姬和喬治住。在那以後,除了喬治的中學和大學學費以外,傑姬拒絕了別斯科夫家的一切支援。傑姬微薄的工資付不起重新裝修的費用,因此客廳十三年來變化不大。但喬治很喜歡這個客廳:帶有邊飾的沙發皮套,東方地毯,一個瓷器櫃。雖然式樣已經老了,但充滿了家的溫馨。

家裡最近添了台美國無線電公司銷售的黑白電視機。喬治打開電視,等著屏幕亮起來。

辛迪問:「你媽媽在全美大學女性聯誼會餐廳和我爸爸一起工作,是嗎?」

「是的。」

「他實際上根本不需要讓我順道來還書,明天上班直接帶給你媽媽就可以了。」

「是的。」

「我們被設計了。」

「我知道。」

辛迪咯咯直笑:「哦,真他媽見鬼!」

喬治喜歡辛迪的這種直言不諱。

傑姬拿著個托盤走進客廳。倒咖啡的時候,肯尼迪總統出現在黑白屏幕上說:「晚安,國民們。」總統坐在一張書桌前,面前是兩隻麥克風。他穿著黑西裝,白襯衫,戴著條窄領帶。喬治知道,因為壓力而在總統臉上造成的陰霾,已經巧妙地被電視化妝掩蓋了。

當他提到古巴「擁有毀滅整個西半球的核威懾力」時,傑姬深吸了一口氣,辛迪大叫一聲:「哦,我的老天!」

他用單調的波士頓口音念著書桌上的那幾頁紙,老是把「r」的音發成「a」。他的演講不帶感情,甚至有些令人乏味,但措辭卻激動人心。「總而言之,那裡的任何一顆核彈頭都能打擊到華盛頓特區。」

傑姬尖叫一聲。

「巴拿馬運河,卡納維拉爾角,墨西哥城——」

辛迪問:「我們該怎麼辦?」

「別急,」喬治說,「總統馬上會有辦法的。」

傑姬問:「怎麼會發生這種事?」

「是卑鄙的蘇聯人搞的鬼。」喬治說。

肯尼迪說:「我們無意統治和征服其他國家,我們也不想把我們的社會制度強加在其他國家的人民身上。」平時傑姬聽到這話總會拿豬灣事件來嘲笑總統,但這次她卻沒有多言語。

攝像機切到肯尼迪的特寫,這時肯尼迪說:「暫停此類進攻性建築工事的建設,對運往古巴的所有進攻性軍事武器開始進行嚴格的盤查。」

「這有什麼用?」傑姬問,「導彈已經在古巴完成了部署——他不是剛剛才說過嗎?」

總統緩慢而堅定地說:「在美國看來,從古巴發射針對西半球任何國家的一切核彈都將被看作是蘇聯對美國的攻擊,美國都會對蘇聯採取全面的報復。」

「哦,我的老天,」辛迪說,「這樣一來,即便古巴只發射了一顆導彈,也會演變成一場全面的核戰爭了。」

「是的。」參加通過這個決定的會議的喬治說。

總統說完晚安告別後,傑姬關掉電視,轉身問喬治:「我們會怎麼樣?」

喬治想讓母親安心,想告訴她不會有事的,但他沒辦法這樣說。「媽媽,我不知道。」

辛迪說:「總統提到的禁運改變不了任何事情,連我都能看出這一點。」

「這只是個前奏。」

「那接下來會發生什麼?」

「我們還不知道。」

傑姬問:「喬治,請你老實告訴我,是要打仗了嗎?」

喬治猶豫了。美國擁有的核武器正被送上飛機運往各地,保證至少有一些能在蘇聯的第一次導彈襲擊後留存。入侵古巴的計劃正在修改和細化,國務院正在甄別人選以組成佔領古巴以後的親美政府,戰略空軍已經把警備級別調整到了第三級,可以在接到命令的十五分鐘內進行核攻擊。

在雙方已經劍拔弩張的情況下,最可能的後果又會是什麼呢?

喬治心情沉重地說:「是的,媽媽,我想的確是要打仗了。」

最終,政治局讓所有仍然在運送導彈途中的貨輪調頭回蘇聯。

赫魯曉夫覺得作出這種讓步所承擔的代價並不大,德米卡同意這個觀點。無所謂多少,古巴已經擁有了自己的核武器。蘇聯避免在公海和美國短兵相接,在這場危機中把自己置身於和平大使的地位——卻依然在距離美國九十英里的古巴建立了一個核基地。

所有人都知道事情不會就這樣完了。兩個超級大國還沒有在如何解決已經在古巴的核武器這個實際問題上找到方案。在德米卡看來,肯尼迪的選項仍是開放式的,其中大部分仍然會導致戰爭。

赫魯曉夫決定這天晚上不回家。儘管到家只有幾分鐘的車程,但離開克里姆林宮還是太危險了:戰爭爆發時,赫魯曉夫必須待在這裡,作出迅速的應對。

總書記的大辦公室旁有個備有舒適沙發的小房間。總書記和衣躺在沙發上。大多數政治局委員都作出相同的決定,留在了克里姆林宮。世界第二大強國的領導人們在自己的辦公室裡沒怎麼休息地度過了這一夜。

德米卡在走廊邊上有間小辦公室。辦公室裡沒有沙發:只有一把硬木椅子,一張實用的書桌和一個文件櫃。他想找到一個還算舒服的地方把頭放下,這時有人敲了敲門,娜塔亞帶著一股不同於蘇聯香水的清香走了進來。

娜塔亞穿著很隨意,這點非常聰明——穿著正裝和衣而睡會很難受。「我喜歡你這件汗衫。」德米卡說。

「這種衣服叫『邋遢喬』。」娜塔亞用英語說出了這件大號汗衫的別稱。

「是什麼意思?」

「我不知道,但很喜歡它的英語發音。」

德米卡笑了。「我剛想尋找一個可以睡下的地方。」

「我也是。」

「但我無法確定自己是否真能睡得著。」

「你的意思是,你知道自己也許永遠不會再醒來?」

「是的。」

「我也有一樣的感覺。」

德米卡思索了一陣。與其擔憂一整晚,還不如找個地方睡個舒服覺呢!「這是個空曠的宮殿,」他猶豫了會兒,然後補充道,「我們何不在此探索一番呢?」德米卡不知道自己為何要說這個,這本應是花花公子瓦倫丁的台詞啊!

「好啊。」娜塔亞說。

德米卡拿起外套,打算找到可以睡的地方以後當被子用。

宮裡寬大的臥室和化妝室被草草地分隔成大小不一的辦公室,給在此工作的官員和打字員用。辦公室裡充斥著松木和塑料做的廉價傢俱味。大一點的辦公室裡有給大官們準備的軟墊椅,但找不到任何適合睡覺的地方。德米卡開始考慮在地板上弄張床的法子。最後,他們在克里姆林宮穿過一條滿是水桶和拖把的走廊,走進一個擺滿傢俱的大房間。

房間裡沒有暖氣,他們一呼氣,就出現一道白色的水蒸氣。房間的大窗戶都被凍住了。鍍金的壁燈和枝形吊燈裡有放蠟燭的小孔,但孔裡並沒有蠟燭。噴漆屋頂上吊著的兩隻燈泡發散出微弱的光芒。

橫七豎八的傢俱像是革命後就一直沒動過。滿目皆是斷腿的桌子,皮套發霉的椅子和空空如也的精雕書架。這些昔日沙皇的珍寶如今卻成了沒人要的垃圾。

這些傢俱之所以爛在這裡是因為它們用在人民委員們的辦公室裡會顯得太過老式,但德米卡覺得其中好多傢俱能在西方的古董拍賣中賣個好價錢。

傢俱中有一張四柱床。

四柱床的帳子上都是灰塵,但褪色的藍色床罩似乎卻沒被翻動過,床上甚至還放著床墊和枕頭。

「很好,」德米卡說,「我找到了一張床。」

「我們也許可以在上面一起睡。」娜塔亞說。

德米卡曾經產生過如此念頭,但很快把這個想法棄之一邊了。他不止一次產生過漂亮姑娘提出要和他同睡的想像,但現實生活中卻沒有碰到過這等好事。

現在他碰到了。

他真想和娜塔亞同睡嗎?他沒和尼娜結婚,但尼娜無疑希望德米卡忠實於她,他自然也希望尼娜沒有其他人。但從另一方面來看,在這裡的不是尼娜而是娜塔亞。

他傻傻地問:「你是不是說我們能睡在一起?」

「僅僅是為了保暖,」娜塔亞說,「我可以信任你,對嗎?」

「當然可以。」德米卡說。這樣就對了,他心想。

娜塔亞掀開老式的床罩。床罩上的灰塵四散,讓娜塔亞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床罩下的床單因為年歲的關係有點發黃,但鋪得很齊整。「螨蟲不喜歡棉布。」娜塔亞說。

「這我倒不知道。」

娜塔亞踢掉鞋,穿著牛仔褲和汗衫躺進被單。她冷得打了個寒戰。「過來睡吧,」她說,「別那麼害羞。」

德米卡把大衣蓋在娜塔亞身上。然後解開鞋帶脫下鞋。娜塔亞想和他一起睡,但不想和他發生關係,這種經歷很奇怪但卻讓他非常興奮。

尼娜肯定不相信會有這種事。

但他必須找個地方睡一會兒。

他解下領帶鑽上床。床單冰涼。德米卡雙臂摟住娜塔亞。娜塔亞把頭枕在他的肩膀上,身子抵在他身上。娜塔亞的寬大汗衫和德米卡穿的西裝使德米卡感覺不到娜塔亞的身體曲線,但他還是勃起了。德米卡不知道娜塔亞是否感覺到了他的勃起,總之她沒有作出任何反應。

他們很快停止了冷戰,開始覺得暖和起來。德米卡的臉抵在娜塔亞的頭髮上,她的頭髮捲曲、濃密,有股檸檬香皂味。他的手放在娜塔亞背上,但隔著一層寬大的汗衫,他對娜塔亞的皮膚沒有絲毫觸感。他能通過娜塔亞的脖子感覺到娜塔亞的呼吸,娜塔亞的呼吸漸漸平穩和淺顯下來。他吻了吻娜塔亞的頭頂,但娜塔亞沒有任何反應。

他越發吃不透娜塔亞了。和德米卡一樣,娜塔亞只是個助理,不過比他資深三四年而已,卻開著一部梅賽德斯,車齡有十二年了,但保養完好。娜塔亞穿著臃腫的克里姆林宮公務員制服,用的卻是很貴的進口香水。有時娜塔亞對他的舉動近乎於調情,但轉眼她卻回家燒飯給丈夫吃。

娜塔亞誘使德米卡和她一起上床,卻很快就睡著了。

抱著一個軀體溫暖的女人,德米卡覺得自己肯定不會睡著。

但很快他就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天還黑著。

娜塔亞嘟噥著:「幾點了?」

德米卡仍然摟著娜塔亞。他伸長脖子看了看壓在娜塔亞左肩後的手錶。「六點半了。」

「我們還活著。」

「美國人沒有實施轟炸。」

「現在還沒。」

「我們最好趕緊起床。」話沒說完,德米卡就後悔了。赫魯曉夫還不會醒。即便他已經醒了,德米卡也不想讓這令人銷魂的一刻就這樣溜走。他很恍惚,卻非常快樂。他為何要急著說起床呢?

但娜塔亞還沒有完全睡醒。「過一會兒再起來。」她說。

想到娜塔亞喜歡躺在自己的懷抱中,德米卡的心情非常愉悅。

這時娜塔亞吻了吻他的脖子。

如同飛落帳子的飛蛾用翅膀掃了他一下那樣,娜塔亞只是用嘴唇碰了他一下而已,但德米卡完全沒料到娜塔亞會吻他。

娜塔亞吻了他。

他撫摸著娜塔亞的頭髮。

娜塔亞抽出頭,看著德米卡。她的嘴微微張開,豐滿的嘴唇中間露出一條縫,臉上露出又驚又喜的微笑。德米卡在女人方面沒有太多的經驗,卻能意識到娜塔亞表情中所暗示的邀請,但還是猶豫著要不要去吻她。

這時娜塔亞說:「今天我們很可能被炸成灰。」

於是德米卡吻了她。

親吻馬上就升溫了。娜塔亞咬著德米卡的嘴唇,把舌頭伸進德米卡嘴裡。德米卡把雙手從娜塔亞的背上移開,伸進娜塔亞的寬鬆汗衫裡。娜塔亞迅速解開了胸罩。娜塔亞的乳房不大,卻很堅挺,兩粒翹直的乳頭直抵他的指尖。德米卡吮吸著娜塔亞的乳頭,娜塔亞發出愉悅的呻吟聲。

德米卡試圖脫下娜塔亞的牛仔褲,但娜塔亞有別的想法。她把德米卡扳過來,興奮地扒下了他的褲子。德米卡害怕自己會馬上射精——尼娜說很多男人都有早洩的毛病——但這次他沒有早洩。娜塔亞把德米卡的陰莖從內褲裡扯出來,用雙手輕揉,把它抵在面頰上,親吻它,然後把它放進嘴裡。

當德米卡忍不住時,他想推開娜塔亞的頭,把陰莖從她嘴裡撤出來——尼娜就不願讓他把精液射進嘴裡。但娜塔亞嗚噥一聲,揉搓吮吸得更厲害了。德米卡失去控制,射進了娜塔亞的嘴裡。

過了一會兒她吻了他。德米卡品嚐著娜塔亞嘴唇上自己精液的味道。這很怪異嗎?他只感到了其中蘊含的激情。

娜塔亞脫下牛仔褲和內褲,德米卡意識到該自己讓娜塔亞滿足了。很幸運,尼娜已經教會了他該怎麼做。

娜塔亞的陰毛和頭髮一樣捲曲而繁盛。他把頭埋在娜塔亞的私處,希望償還娜塔亞帶給他的愉悅。娜塔亞把雙手放在德米卡的頭上指引著他,通過按壓的力度變化告訴他哪裡該親吻得重一點,哪裡該親吻得輕一點,她上下移動臀部,告訴他該把重點放在哪個部位。娜塔亞僅僅是和德米卡發生親密關係的第二個女人,德米卡沉浸在娜塔亞的味道和氣息中不能自拔。

和尼娜發生關係時這只是個前奏,但在極短的時間內,娜塔亞竟然大叫出聲,她先是按住他的頭,緊貼在她的私處,然後像愉悅太過火了一樣,又一把將德米卡推到一邊。

他們並排睡在床上,調整著自己的呼吸。對德米卡來說,這是種全新的體驗。他沉思著說:「性這個問題遠比我想像的要複雜得多。」

令人驚奇的是,德米卡的這句話竟讓娜塔亞發出了會心的笑容。

「我說了什麼不該說的嗎?」德米卡問。

娜塔亞笑個沒停,但她只是說:「哦,德米卡,我太喜歡你了。」

就坦尼婭所見,伊薩貝拉是一座鬼城。在艾森豪威爾貿易禁運的沉重打擊下,這個原本活力十足的古巴港口現在滿目蕭條。伊薩貝拉港距離古巴經濟發達地區非常遠,周圍都是鹽鹼地和沼澤,皮包骨頭的山羊在大街上漫無目的地到處遊蕩。港口裡停泊著幾艘破破爛爛的漁船,裝載著核彈頭的蘇聯亞歷山德羅夫斯克號貨輪正在徐徐靠岸。

亞歷山德羅夫斯克貨輪號原本開往馬裡埃爾港。肯尼迪宣佈禁運以後,大多數蘇聯貨輪折返,但幾艘離古巴只有幾小時航程的貨輪卻接令迅速駛達最近的古巴港口。

坦尼婭和帕茲看著貨輪在一陣暴雨中漸漸靠近水泥碼頭。甲板上的高射炮藏在成捆的繩子下面。

坦尼婭非常害怕。她不知道將要發生什麼。哥哥在美國中期選舉前掩蓋這一秘密的努力失敗了——在更大的憂患面前,哥哥的境遇並不是坦尼婭最為擔心的事情。禁運的影響不亞於公開宣戰,現在肯尼迪是更強勢的一方。在肯尼迪表現強勢,古巴要維護寶貴的民族尊嚴的情況下,從美國入侵古巴到世界核戰的任何事都有可能發生。

坦尼婭和帕茲的關係更為親密了。他們談到過各自的童年,各自的家人以及各自過去的戀人。他們經常觸摸彼此,經常一起大笑,但是兩人並沒有談戀愛。坦尼婭被帕茲所吸引,但一直抗拒著帕茲的誘惑。僅僅因為對方比較帥就發生性關係在她看來是不對的。她喜歡帕茲——儘管他有著狹隘的民族自豪感——但她並不愛他。過去,尤其在坦尼婭上大學的時候,她經常親吻自己不愛的小伙子,但從沒和那幫傢伙做過愛。坦尼婭只和一個男孩上過床,至少在當時看來,她愛著那個男孩。如果核彈炸落在古巴,她興許會期待著帕茲的懷抱,在死神降臨的那一刻與帕茲進行生命的交融。

碼頭邊最大的倉庫被燒燬了。「發生了什麼事?」坦尼婭指著燒燬的倉庫問。

「中央情報局的特工放了把火,」帕茲說,「這裡有許多起恐怖襲擊。」

坦尼婭朝四周看了看。碼頭邊的建築空曠而荒涼。大多數的民宅都是一層的木棚。大雨落在馬路上,路上都是泥濘。即便炸平這個港口,美國對卡斯特羅政權也造不成任何實質性的威脅。「美國人為什麼要襲擊這裡?」坦尼婭問。

帕茲聳了聳肩。「半島盡頭的這個港口容易進行攻擊。美國特工乘快艇從佛羅里達過來,潛伏上岸,找個地方作掩護,殺死一兩個平民,然後飛快地逃回美國。」接著他用英語罵了句,「『該死的』懦夫!」

坦尼婭琢磨著世界各國的政府是不是都這樣兩面三刀。肯尼迪兄弟言必自由民主,卻派武裝匪徒渡海襲擊無辜的古巴百姓。蘇聯的共產黨人在大談勞動者解放的同時監禁和殺害所有的政見不同者,僅僅因為公開抗議他們便把瓦西裡送到了西伯利亞。世界上究竟有沒有言行一致的政權存在呢?

「我們走,」坦尼婭說,「回哈瓦那有很長的路,我要告訴德米卡貨輪安全到達的消息。」莫斯科方面判斷亞歷山德羅夫斯克號貨輪可以到達最近的古巴港口,但德米卡需要得知安全到達的消息。

兩人坐進帕茲的別克,帕茲開車離開了伊薩貝拉。路兩邊種滿了高高的甘蔗,禿鷹遊蕩在甘蔗上面,逡巡捕獵著地裡的田鼠。離他們不遠,糖廠高高的煙囪像導彈一樣直指著天空。沒開發的熱帶雨林裡長滿了鳳凰木、黃檀和巨大的芭蕉樹,矮樹間不時有野牛出沒。野牛身後飛起的白鷺給這片荒蕪的土地增添了一抹亮色。

古巴的農村依然大部分靠馬車進行運輸,但快到哈瓦那的時候,路上出現了很多運送預備役軍人到各自基地的軍用卡車和公共汽車。卡斯特羅宣佈了全民動員,古巴已經進入了戰備狀態。當帕茲的別克從這些車輛旁加速駛過的時候,車上的兵員揮手朝帕茲和坦尼婭大叫:「不保衛祖國毋寧死,古巴萬歲!」

在哈瓦那郊區,坦尼婭看到各處牆上一夜之間都換上了一頁新的海報。簡單的黑白畫面上畫著一隻緊抓機關鎗的手,畫旁寫著一句振奮人心的標語:「拿起武器。」坦尼婭覺得,和克里姆林宮那幫只知道叫嚷「深化二十世紀社會主義革命」的老人們不同,卡斯特羅更瞭解宣傳所具有的力量。

坦尼婭早已把要發出的消息寫成了密碼,現在只要將亞歷山德羅夫斯克號貨輪到岸的準確時間填進去就行。她把電文帶到蘇聯大使館,交給相熟的克格勃聯絡官。

德米卡可以鬆口氣,但坦尼婭依然很害怕。古巴又得到了一船核武器真的是個好消息嗎?沒有核武器,對古巴人民和坦尼婭自己來說,不是會更安全一點嗎?

「今天還有別的任務嗎?」想完這些事以後坦尼婭問帕茲。

「我是你的聯絡官。除此之外,沒有其他的工作。」

「但在如此的危機下……」

「在這樣的危機下,沒有比和蘇聯這個盟國聯繫更重要的事情了。」

「那我們沿著海濱大道走走吧。」

帕茲把車停在海邊的國民賓館。士兵們正在古巴這座最為著名的賓館外架設著高射炮。

坦尼婭和帕茲走下別克,沿著海濱大道慢慢散步。北風掀起的巨浪拍打著防波堤,浪花像雨水一樣落在海濱大道上。海濱大道是古巴人喜聞樂見的休閒地,這天大道上的人尤其多,他們並不是為休閒來的。人們三五成群,時而談上一會兒,可大多數時間保持著靜默。他們不像平時那樣調情,講笑話,向同伴們展示自己最好的衣服。所有人都向北看著美國的方向,觀察著美國佬的下一步動作。

坦尼婭、帕茲和眾人一起北望了一會兒。坦尼婭打心眼裡覺得入侵馬上就會進行。美國的驅逐艦會乘風破浪駛達古巴,潛艇會在不遠處冒出頭來,印有星條旗標誌的灰色戰鬥機會在雲層中顯現,戰鬥機裝載的炸彈很快就會扔在古巴人民和他們的蘇聯朋友頭上。

最終,坦尼婭握住了帕茲的手。帕茲輕輕地捏了她一下。坦尼婭盯著帕茲的深棕色眼眸。「我想我們就快要死了。」坦尼婭平靜地說。

「我也這樣認為。」帕茲說。

「你想在那之前和我上床嗎?」

「很想。」帕茲說。

「去我的公寓吧?」

「好的。」

他們回到車上,把車開到老城區教堂附近的一條小街。坦尼婭在殖民時期建造的樓房裡有一間二層公寓。

坦尼婭至今唯一的戀人是大學時的講師彼得·伊洛延。彼得很癡迷她的身體。他凝視她的雙乳,觸碰她的皮膚,親吻她的頭髮,像從沒見過如此美妙的肢體一樣。帕茲和彼得同歲,但坦尼婭很快意識到和帕茲做愛將是完全不一樣的。兩人做愛時的焦點集中在了帕茲的身上。帕茲像是逗弄著坦尼婭一般慢慢褪下衣服,然後裸身站在坦尼婭面前,讓坦尼婭有充分的時間欣賞他那完美的皮膚和身材的曲線。坦尼婭高興地坐在床邊,觀賞著他的軀體。這種玩法似乎讓帕茲非常興奮,他的陰莖在情慾的帶動下微微翹起,坦尼婭等不及地把它握在手裡。

彼得做愛時非常溫柔。他能讓坦尼婭飽含期待,然後卻在慾望的頂峰將要來臨時捉弄人地抑制下來。他經常換花樣,有時會抱著坦尼婭做愛,有時跪在坦尼婭身後,有時又會讓坦尼婭跨坐在自己身上。帕茲也不粗魯,但活力更甚於彼得。坦尼婭放鬆心情,由著帕茲把自己帶到興奮和愉悅的頂點。

做愛後,坦尼婭做了雞蛋和咖啡。帕茲打開電視,一邊吃飯一邊和坦尼婭一起聆聽卡斯特羅的演講。

卡斯特羅坐在古巴國旗前面,國旗的藍白條紋在電視裡呈現出單調的黑白色調。和以往一樣,卡斯特羅穿著土黃色的軍裝,只有從肩飾上的那一顆星才能看出他是位軍官:坦尼婭從沒見過卡斯特羅身著便裝的樣子,卡斯特羅也從不像其他共產黨國家的領導人那樣在制服上掛滿各式各樣的勳章。

坦尼婭突然樂觀起來。卡斯特羅不是傻子。卡斯特羅知道即便有蘇聯的支持,自己也不可能在戰爭中擊敗美國。他肯定會做出些戲劇性的和解姿態,以先發制人的姿態改變形勢,化解危機。

他的嗓音又高又尖,但蘊含著豐富的感情。儘管在電視台的演播室,但他的那把大鬍子卻散發著救世主的氣息,他那濃重的眉毛生動地在前額上躍動。卡斯特羅的手勢非常有意思,他時而伸出前指,做出否定一切異議的姿態,不過大多數時候他都緊捏著拳頭。有時他會緊抓著椅子的扶手,像是不想讓自己像火箭那樣被發射出去。他的面容表達著氣憤、驕傲、譴責和狂怒——卻沒有半點猶豫。卡斯特羅深信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對的。

卡斯特羅逐條反駁美國向古巴廣播的肯尼迪電視講話的內容。他譴責肯尼迪的講話是想「迷惑古巴人民」,「我們不會被美國佬的故作優雅所蒙騙。」他氣憤地說。

但他隻字未提蘇聯和核武器的事情。

演講持續了九十分鐘。卡斯特羅的演講和丘吉爾的一樣具有磁力:雖然國土面積狹小,但英勇的古巴人民完全能抗擊恃強凌弱的美國,不會作半點讓步。這樣的演講一定能鼓舞古巴人民的士氣。但坦尼婭卻對此卻非常失望,還比先前更害怕了。卡斯特羅連阻止戰爭的努力都沒嘗試。

演講最後卡斯特羅向古巴人民大聲疾呼:「不保衛古巴毋寧死,我們終將獲得勝利!」接著他突然站起來,向演播室外衝了出去,像是不想在拯救古巴的道路上耽誤稍微一刻似的。

坦尼婭看著帕茲,發現帕茲的眼中閃爍著淚光。

坦尼婭吻了吻帕茲,然後在閃著圖像的電視前的沙發上又一次和他做了愛。這次他們放緩了一點,兩人都更為暢快。坦尼婭用彼得對待她的方式對待帕茲。欣賞帕茲的軀體並不難,帕茲顯然很喜歡她的欣賞。坦尼婭捏著帕茲的手臂,吻著帕茲的乳頭,把手指伸進帕茲的卷髮。「你真是太英俊了。」她一邊吮吸著帕茲的耳垂一邊說。

事後,他們躺在沙發上分享一根煙。這時,外面的馬路上傳來了喧鬧聲。坦尼婭打開陽台門。卡斯特羅演講時哈瓦那沉寂一片,現在人們卻都蜂擁上了狹窄的街道。夜幕降臨,一些人掌著蠟燭和手電筒。坦尼婭恢復了自己的記者本能。「我必須到街上去,」她對帕茲說,「這將是個大新聞。」

「我也一起去。」

他們穿上衣服,離開了公寓。街上濕漉漉的,但雨已經停了。越來越來的群眾從住家走到街上,空氣裡充斥著狂歡節的氣氛。人們唱著跳著,呼喊著反美的標語。許多人唱起了古巴國歌《巴亞莫之歌》。古巴國歌完全沒有拉丁音樂的風格——聽上去很像德國的一首祝酒歌——但民眾鏗鏘有力地吟出了每一個字眼。

偷生在枷鎖下不如死,

誰願在恥辱中忍氣吞聲?

聽那嘹亮的號角已吹響,

拿起武器勇敢的人們,衝啊!

坦尼婭、帕茲隨著人群在老城區的小巷間行走。坦尼婭注意到許多人都拿上了武器。沒有槍的平民拿著園藝工具和大砍刀,腰裡別著切奶酪的餐刀和切肉刀,似乎準備在海濱大道和美國人進行一場肉搏戰。

坦尼婭想到了美國空軍的B-52「同溫層堡壘」轟炸機,每架飛機能攜帶七萬鎊炸彈。

你們這些可憐的傻瓜,你們的刀怎麼能抵擋得住鋪天蓋地的炸彈?坦尼婭苦澀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