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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艾莉絲:2012年7月13日新罕布什爾州

星期五上午,又到了母親節。所有的小孩子都跟著斯科特到樹林裡,準備懺悔。

我興致不高。這一周過得漫長鬱悶。我和蒂莉在斯科特那裡還要再住五天,才能搬回去和爸媽一起住。而前提還是我和蒂莉都不能再犯錯,否則就要延長時間。現在坎迪走了,剩下的稍微「正常」的孩子就只有我和夏洛特。可是夏洛特一點都不好玩,你也知道,她才5歲嘛。

似乎沒有人樂意待在夏令營,也許除了斯科特。然而他的快樂看上去有些冷酷,甚至卑鄙。他為我們今天的遊戲準備了一些新鮮東西。在我們圍坐而成的圓圈中央,有個被床單蓋著的大大方方的東西。至於是什麼,斯科特絕口不提。

我們坐在那裡,斯科特向新來的三個孩子解釋「犯罪者」遊戲的規則,我們則開始說唱台詞。蒂莉第一個,我發誓,如果她說她和賴安做了愛,我就……我甚至不知道我該幹什麼。也許我扭頭就跑,離開夏令營這個鬼地方,搭便車回華盛頓。

不過這一周她並沒有什麼勁爆的新聞,都是些平平常常的事件,比如沖斯科特吼叫,因為賴安罵她賤人所以打了他。她杜撰的「罪行」是試圖偷一尊位於中國的大型雕塑。所以大家很容易就猜到了。於是她站在圓圈中間,承認自己並沒有意圖偷盜中國的雕像,我們一致「判決」她的「罪行」可以得到原諒。結束。

接下來是我。我已經盤算好要懺悔的實情——昨天吃晚飯的時候我和爸爸頂了嘴,還有在不到吃飯的時間我曾偷偷溜進餐廳找東西吃——但我還沒有確定該放一個什麼樣的「餌雷」。我考慮過也像蒂莉那樣編點不靠譜的事,或者造個關於賴安的謠。可我忽然發現斯科特正盯著我,彷彿在等著看我的笑話。結果我腦子一熱,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我在樹林裡看見了狼人。」

我盯著斯科特,可他並沒有特別驚訝,而只是微笑著注視著我,好像我的話正中了他的下懷。好像他知道我是個不再安分的孩子,遲早會幹點出格的事。這讓我有點生氣,甚至憤怒。就像蒂莉,瞬間從零破百。

「好了。」斯科特說,「艾莉絲,站到中間去。」

我起身來到床單蓋著的那個大傢伙旁邊。念我的詞時,我的眼睛始終盯著斯科特。

法官大人陪審團,請把真假來分辨;答案快點告訴我,有罪無罪你們判。

「很好。」斯科特說,「現在誰想來猜猜哪一個是假的?」

「狼人。」夏洛特連手都沒舉就喊道。

「艾莉絲,她說得對嗎?」

「不對。」我說。幾個小孩兒笑起來。我很想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沖斯科特吐舌頭或者豎中指什麼的。我不在乎。我他媽什麼都不在乎了。

可他看上去沒有一點生氣的樣子,臉上依舊掛著微微笑。「咱們定一條新規矩。」他對大家說,「如果我們投票表決犯罪者對他們的『罪行』撒了謊,那麼他們就得進監獄。艾莉絲,請你把床單掀開好嗎?」

我彎腰拉住床單一角使勁掀開。下面是一個大箱子,像個……狗籠。我的好朋友艾娃家就養了一條狗,名叫馬克斯。他們也有一個類似這樣的籠子,需要單獨把馬克斯留在家時,就把它關進籠子裡。我眼前的這個籠子是用硬塑料做的,上面帶著幾個小窗戶,窗戶上有用金屬製成的十字形格柵。我盯著它愣了半天,搞不懂斯科特打算用它來幹什麼。

「大家開始表決。」斯科特說,「有誰認為艾莉絲說她看見了狼人是在撒謊?」

我環顧四周。所有人都舉起了手,包括蒂莉,儘管她看起來有些憂慮。

「我想也是。」斯科特說,「艾莉絲,現在我們判你十分鐘監禁。自己進去吧。」

我掃了一眼大夥兒。難道我真要這麼做嗎?大家全都注視著我,可是沒有一個人說話。

「不。」我說,「我才不進去。」

斯科特站起身,樂呵呵地向我走來。「這只是個遊戲,艾莉絲。」他說著伸手按住我的肩膀並用力往下壓,「只要十分鐘。你要是不進去,就得罰一個星期的勞動反思。」

我朝籠子裡看了看,還不算髒。我拉開小門,後退著鑽了進去。待我的腦袋完全縮進籠子之後,斯科特卡嗒一聲關上了門。我被鎖在了籠子裡。

「好啦。」斯科特站直身說,「我這裡有個計時器。」我從籠子裡看不到他的上半身,但能看見他伸手從褲兜裡掏出一塊跑表,「我把時間定好10分鐘。艾莉絲受罰的這段時間,其他人可以先放鬆一會兒。」隨後只見他雙腿一跳,朝著圈子裡的某個人衝去,「抓到啦,該你了。」

我蜷縮在籠子裡,頭靠著金屬格柵。小夥伴們又是大喊又是尖叫又是歡笑。有時候,當某個人咚咚咚地從籠子旁邊跑過時,連大地似乎都輕微震動起來。斯科特的聲音時而離我很近,時而又很遠。突然,蒂莉的臉猝不及防地出現在格柵外。

「說『茄子』。」她手裡舉著個什麼東西說。是手機,她手裡舉著一台機殼上帶綠色三葉草的蘋果手機。我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她已經把手機塞進了口袋,然後衝我微微一笑,跑開了。很快,外面的嘈雜中便出現了她興奮的尖叫。

10分鐘結束,斯科特把我從籠子裡放了出來。我們繼續玩「犯罪者」的遊戲。現在,幾乎每個人都想到「監獄」裡待一會兒,所以每個人都編些荒唐可笑的謊話,並假裝它們是真實的。

當賴安被關進籠子,我們其他人開始玩捉迷藏時,我把蒂莉拉到林子裡稍微安靜點的地方。

「你手機哪兒來的?」我小聲問,以免被別人聽到。

「是弗朗西絲小姐的。」她說。

「我知道,但怎麼會在你手上?」

她特別自豪地笑起來,「昨天晚上,斯科特把鑰匙落在廚房的櫃檯上了。所以我等所有人都睡著之後偷偷去了他的辦公室,拿到手機,然後又把鑰匙放回了原處。」

「可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聳聳肩。「因為我生斯科特的氣,你還記得嗎,那天他不讓我去游泳?我早就知道,只要家長們一到,手機就被他沒收了,然後會在他辦公室的抽屜裡鎖一整個星期,反正沒有人用,我就想著哪天拿一台出來用用,可以玩玩遊戲,也可以上上網。」

我不由得點了點頭,這事兒有點複雜。我甚至很驚訝她能一直守口如瓶。

「所以看見鑰匙的當時我就想,如果我能拿到手機,玩是一方面,同時還可以報復斯科特。你想啊,我如果用手機上黃色網站,弗朗西絲小姐拿回去時只要一查記錄就能知道,她肯定會以為是斯科特干的。」

此時我和她一起陰險地笑起來。我也說不清心裡真實的感受,也許一半提心吊膽,另一半又想為她點贊。

她掏出手機,打開瀏覽器。屏幕上立刻彈出谷歌的搜索結果:性感少女剃毛美穴。

「真噁心。」我不好意思地連忙把頭扭到一邊,「你怎麼會想到搜這個?」

她笑了笑,說:「我也不知道。反正就隨手一搜。」

她把手機裝回口袋。我們開始肩並著肩往回走。她伸了伸懶腰,打著哈欠說:「今天快累死了。我一整晚都沒睡,一直在玩手機。我還登錄了一下我原來的電子郵箱,看爸爸媽媽是不是把它註銷了,不過還能用。以前坎迪和我聊天時曾經告訴過我她的郵箱地址,所以我給她發了一張斯科特睡覺時的照片。」

我突然停下腳步。「你把照片刪掉沒有?」我問。她通常總在細節上出錯,「如果弗朗西絲小姐在她的手機上看到斯科特睡覺的照片,那她就會知道用手機的人不是斯科特,而是別人了。」

「哎呀,天啊!」蒂莉驚呼,「我怎麼沒想到!」她停下來,再次掏出手機,而我則觀察著四周,替她望風。

「記得要退出郵箱。」我提醒她說。

「哦,好咧。」她在手機上按了一會兒,然後莫名其妙地忽然笑起來。

「怎麼了?」我問。她把該幹的事幹完,又把手機塞進口袋。

「你猜我剛剛又給坎迪發了什麼?」她問。

「什麼?」

「你被關在狗籠裡的照片。汪汪。」

「蒂莉!」我不由得緊張起來。她這麼做說不定又會在手機上留下痕跡。當然,我也不希望別人看到我被關在籠子裡的樣子。

但我們已經沒時間了。斯科特在喊我們集合「審判」下一個「犯罪者」。沒辦法,我們只能回去。

這一天下來並沒有什麼異常:吃午飯,游泳,準備晚餐,陪客人們度過最後一晚。我心裡一直忐忑不安,生怕蒂莉沒機會把手機放回去,或者不小心被人發現。不過游泳之後,我趁斯科特沖涼時偷拿了他的鑰匙,蒂莉馬上飛也似的跑去了辦公室。在斯科特出來之前,她成功把手機放回抽屜鎖好,並把鑰匙拿了回來。

我們像平常一樣吃了晚飯,舉辦了營火會,合唱了營歌。最後我和蒂莉跟著斯科特回到他的小屋,像平常一樣安然入睡。但第二天上午,芬奇一家離開一小時左右,一輛警車開進營地,停在了辦公室前。從那一刻開始,夏令營不平靜起來,而且這種不平靜持續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