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像自由一樣美麗:猶太人集中營遺存的兒童畫作 > >

故事發生在一個叫做特萊津的捷克小鎮。可是,故事的源頭,卻是在德國。

一九三三年,希特勒在德國上台了,一上來就咄咄逼人,勢不可當。

希特勒很早宣稱:“要對法國來一次最後的總算賬……目的是在將來能為我國人民在其他地方進行擴張。”“德國必須在東方進行擴張——主要犧牲俄國。”“不能用和平方式取得的東西,就用拳頭來取。”

為了給侵略鋪路,他試圖讓德國人相信,世界上只有德國的白人、日耳曼人,才是強者,而“強者必須統治弱者,不能與弱者混雜,從而影響了自己的偉大。……只有天生的弱種才會認為這是殘酷的。”希特勒宣揚這樣的說法:奴役和踐踏他人,是維持自己“民族優越”的方式。

希特勒追求全世界對德國的服從,追求德國對“領袖”的服從,也就是對他的服從。所以,希特勒一向說,德國是不要“民主這樣無聊的玩意兒的”。很快,德國街頭到處都是納粹的衝鋒隊員,橫衝直撞。

希特勒利用了人的弱點。這就是大多數人會有自私的想法,會願意相信自己比他人更優秀。在遇到經濟困難這樣的災難時,人們會願意找到一些替罪羊,會不由自主地相信,罪責都是他人的,而不是自己有什麼責任。當自己屬於一個“強大的多數”時,會忽略甚至欺負弱小的、無力反抗的少數。希特勒激勵德國人民,使他們相信,善良、同情心只是弱者的感情,這種感情對改造國家不利,要讓這個國家強大,德國人民需要的只是“鋼鐵一般的意志”。

德國有著優秀的文化傳統,是偉大的音樂巨匠貝多芬的故鄉。即便在希特勒的統治下,也有許多人良心未泯,他們知道這是錯的。然而,希特勒在上台之後,立即控制了所有的報紙和雜誌。並且非法地逮捕那些持有不同意見的德國人。他們只能在家裡,悄悄地把不贊同的想法告訴自己的孩子。可是,希特勒最容易控制的就是青少年了。因為他們還沒有成年,往往沒有具備獨立思考的能力。他們非常容易受到學校和老師教育的影響,也非常容易盲目相信和崇拜強權與領袖。

那些智慧和善良的父母,很快就不敢再對孩子說出自己的想法了。因為孩子還不懂事,他們對教師的尊敬,對學校的服從,對國家和領袖的熱愛,都是可能被利用的。他們可能在學校揭發自己的父母,而學校和政府鼓勵他們這樣做。在一個排斥人性的法西斯國家,統治者會鼓勵不懂事的孩子,為了“國家和人民的利益”,出賣自己的父母。當時德國的教育讓孩子們相信,假如他們的父母反對國家元首,就是反對國家,就是德國人民的敵人。所以,孩子們以為,他們雖然背叛了父母,卻是在忠於自己的國家和人民,是在做一件“好事”。在德國,一些有良知的父母,就在自己孩子天真的揭發下,被抓進監獄,受到嚴厲懲罰,一些人甚至因此而被殺害。

納粹在其統治期間,始終嚴厲鎮壓少數的雅利安德國人中的反對者。例如,一九四三年,一些在納粹上台時還是少男少女的中學生,在進入慕尼黑大學之後開始覺醒,試圖表達自己對納粹的反對。結果,他們和支持他們的教授,全部被慕尼黑的法院判處了死刑。

在如此嚴酷的鎮壓下,很快,德國社會就很難再找到什麼人,敢於公開站出來反對希特勒。而報紙、廣播和所有的宣傳工具,都在宣傳著同樣的思想。希特勒又是一個非常善於煽動民眾的政客。在德國居於少數地位的德國猶太人,很快就失去了大多數驕傲的雅利安德國人的同情。處於多數地位的雅利安民眾,在希特勒的煽動下,把德國的一切困境,歸於他們的“敵人”——猶太民族。在“善”離開之後,他們心中只剩下“恨”,而“仇恨”很容易地就把“惡”塞滿他們的胸膛。

在希特勒的統治下,最糟糕的事情發生了。法律不再是一個人向社會尋求保護的“自由保障”,而是希特勒施加迫害的工具。法律失去了靈魂,失去了善的支撐,空餘一個黑色恐嚇的軀殼。在納粹德國,希特勒的意志就是法律。

希特勒為了宣揚弱肉強食的理論,煽動仇視其他民族,甚至把一些科學領域正常的探索研究,引向了一條可怕的社會改造的道路。

在一八九年左右,許多科學家進入了對人類自身的研究,研究人的進化和遺傳疾病等等。這個研究在世界各地都有,在德國也做得非常深入和廣泛。德國科學家們收集了大量不同的人種資料,出版了許多相關的書籍。他們還舉行了展覽會、講座、張貼宣傳廣告,這些宣傳也進入學校的教育。宣傳的目的是為了從遺傳的角度,達到“優生”。在當時,被稱為是“德國優生運動”。可是,在這個宣傳過程中,也使得人種差異、遺傳差異等一些明確的知識和所謂“社會達爾文主義”的模糊說法,逐漸在德國深入人心。

希特勒是“聰明”的。他在利用人類認知上的一些弱點:利用人們對於“科學”二字的盲目追隨,也利用了人們對於“絕對理性”的崇尚。他誇大和強調了人類思想中科學、理性的那一面,而有意抹去人類文化來自另一個方向的、同樣重要的感情和思想資源,抹去人的善良、同情心和良知。

於是,在希特勒上台之後的德國,人開始變得冷酷。一些優秀的科學家們,開始接受排斥了人性的“科學、理性”的思路。有越來越多的人認為,既然那些精神不健全的人、殘疾的人,對社會和我們的國家沒有什麼“好處”,我們就可以“合理”地“除掉”他們,這是“人種的衛生”。從邏輯推論上,似乎找不到這樣的思路有什麼問題,他們唯獨忘記了:人之所以是人,要有“人性”,要有對弱者的愛和同情。而在掃除人性之後,“科學和理性”,有可能成為非常可怕的罪惡的借口。

今天,在我們回顧歷史的時候,打開書本,我們會看到一些照片,驚訝地發現,照片上那些“文明的”、衣冠楚楚、受過良好教育的德國科學家們,自覺地參與了成批謀殺精神病人、殘疾人的行動。在一些弱智兒童的保育院裡,家長把孩子交給那裡的醫生和保育員,是相信自己的孩子因此能夠得到更好的照顧和治療。可是,他們萬萬不會想到,孩子在那裡被醫生有計劃地集體毒殺。

在閱讀這些資料的時候,我們的一個德國朋友卡琳來我們家。她最近在以自己的家族歷史為藍本,寫一本小說,為此做了很多調查。談到這些話題的時候,她打開總是隨身攜帶的筆記本電腦,給我們看一張照片,那是一個普通的德國女子,穿著長裙。那是她的姨婆,因為憂鬱症住院,在“人種衛生”運動中,被納粹殺死在醫院裡。看到書本上的歷史,就這樣活生生地發生在自己朋友家裡,我們真是感覺很不一樣。

卡琳告訴我們,聽到這個家族故事,還不是她感到最震驚的時刻,不久前她回德國,向她的姨母瞭解姨婆被殺害的情況,她表達了自己的憤怒心情。可是,她那個受著納粹教育長大的姨母,完全不以為然。她對卡琳說,那有什麼,這些人反正是“沒有用”了。卡琳說,在那一刻,看到自己姨母的平靜和冷峻,才是她真正感到可怕的時候。

在科學、理性的旗幟下,希特勒把“人種衛生”推向“種族理想主義”。希特勒告訴德國人,德國的大多數民眾所屬的“雅利安人種”,是一種最高貴的種族。他們的遺傳基因最優秀,身體最健康,智力最高。而其他種族,都是相對低劣的種族。希特勒得到一些德國科學家的配合,使得當時大多數的德國人相信,從“人種學”的“科學角度”來看,猶太人是一種最低劣的、甚至是罪惡的種族,整個猶太民族是德國經濟災難、政治災難的根源。

當時在德國的電影院,播放著這樣的“科學教育片”。在影片中,一群骯髒的老鼠在亂躥,一邊有這樣的旁白:“這些老鼠在大自然裡到處傳播著病菌和疾病。”接下來,就是猶太人在街頭行走的鏡頭,影片的旁白是:“猶太人就像人類中的老鼠一樣,也在污染著人類。”我們是最近才看到這段影片,這才開始理解,為什麼大多數德國人民會逐漸開始相信,為了國家的利益,他們要有一個如此殘酷的“雅利安種族的純化運動”。

一九三三年以後,德國猶太人在自己的德國同胞面前,已經成了待宰的羔羊。

沒有人敢反對,希特勒的納粹德國,就變得瘋狂而囂張。猶太人已經事實上被劃出德國公民的範圍,因為他們不再享有公民權利。一九三五年的紐倫堡法律,乾脆宣佈剝奪所有猶太人的德國公民權利。在“法律”的外衣之下,他們失去工作,失去財產,孩子失去上學的機會,在街上被公開毆打和謀殺。他們得不到國際社會的幫助,因為希特勒宣稱,這是他們的“內政”,德國人在他們自己的國家裡,他們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任何事情,他們可以毆打、殺害自己的國民,任何外人都不得干涉。

在迫害猶太人的過程中,最殘忍的任務,往往是交給年輕人去做的。因為年輕人的激情最容易在調唆之下轉為仇恨。德國的大多數孩子們相信了希特勒的話,把“人性”看作是“軟弱”而掃除了,這些年輕人開始變得暴戾起來。

德國的孩子們,從六歲開始,就被要求加入“少先隊”,“希特勒青年團”等納粹兒童和青少年組織,那些阻擋他們加入的家長要被判刑,甚至國家有權奪走他們的孩子。這些雅利安種族的孩子們本來還來不及形成自己的獨立思想,又渴望著被接納為一個“光榮集體”的一員,所以,很容易失去自己獨立思考的習慣。

希特勒一上台就先清洗教育,告訴孩子們,那些不贊同希特勒的作家,都是“人民的敵人”。一九三三年五月十日晚上,希特勒上台只有四個半月,就有成千上萬的學生們舉著火炬遊行,最後,在柏林大學對面的廣場上,他們的火炬扔在了一大堆各國著名作家、思想家寫的書上。新上任的德國宣傳部部長戈培爾博士對孩子們說,“在這火光下,不僅一個舊時代結束了,這火光還照亮了一個新時代”。在火光下,失去人道主義思想滋潤的德國孩子們,很快就變成了領袖希望他們變成的樣子。

希特勒挑選那些最忠誠於“領袖和國家”的青年,組成了衝鋒隊,他們把衝鋒隊的標誌SS,經常畫成兩道閃電,他們如閃電般地襲擊他們眼中的所謂“敵人”。希特勒激勵這些年輕人的辦法,首先是讓他們有特別的優越感。

納粹黨規定,所有衝鋒隊成員,必須血統純正。衝鋒隊員的雅利安人的純血統,必須追溯到至少一八年,也就是至少一百三十年以上,將近四五代人。由於德國一向有教堂、醫院認真記載婚姻和出生的傳統,所以,這樣的“純種雅利安人”的要求,在德國是不難做到的。在今天的德國,還保存了大量這樣的衝鋒隊員的“純種”記錄卡片。衝鋒隊員和他們的領袖之間,就有了一種隱隱的感情上的親密關係。是他們的領袖,使得他們在芸芸眾生之中脫穎而出,變得“優秀而優越”,於是他們忠誠於希特勒,願意為領袖赴湯蹈火,做任何他需要做的事情。

在德國之外的正常世界,人們當然看到,納粹德國正在變成一個危險的國家。德國人民在希特勒的愚民政策之下,變得狂妄自大而充滿侵略性。善良已經遠遠地離開了那裡。全世界都在憂心而緊張地注視著德國的變化,尤其是它周圍的那些歐洲國家。因為他們和德國是鄰居。假如你有一個狂暴的鄰居,成天在你門口操刀弄棒的,你不可能不心驚膽戰。可是,面對這樣一個由瘋狂的希特勒控制的國家,你能夠怎麼辦?

希特勒和他的衝鋒隊正在迫害的猶太人,是他們自己國家德國的國民,他們說這是“內政”。來自外國的反對不起作用,而希特勒的侵略性幾乎是他瘋狂本性的延伸,他又操縱了一個國家。所以,德國將向外侵略,幾乎成了大家都能夠預見到的未來。可是,和德國做鄰居的那些國家,不論是國家領袖還是知識分子,都在呼籲“和平”。在一個正常的國家,希望和平是人的本能。只是,向希特勒這樣的戰爭狂人發出“和平呼籲”,實在是文不對題。最終,歐洲的政治家們也終於看到了這一點,但這些政治家們沒有聯合起來採取主動進攻的勇氣,卻做了一件令他們以後永遠會感到羞愧的事情。

一九三八年九月三十日,德國、英國、法國和意大利,一起簽署了“慕尼黑協定”。這個協定的意思,是把歐洲的一個小國家,捷克斯洛伐克的西部,送給希特勒。這就等於是對希特勒說,你不要攻擊我們,你去佔領捷克斯洛伐克。你去侵略他們的時候,我們不會干涉,我們不管。堂堂的歐洲大國,把自己弱小的鄰居,當作兔子,送到了希特勒的鷹爪之下。一年以後的一九三九年八月,蘇聯也以同樣方式,出賣了波蘭。他們希望,將禍水引向別家,自己就安全了。

他們縱容了希特勒,最後卻並沒有保住自己國家的和平,僅僅五個多月,希特勒不僅得到捷克斯洛伐克,還攻佔了波蘭,繼而把戰火幾乎燃遍了整個歐洲。引發了一場世界大戰,這都是後來的事情了。

就這樣,小小的捷克斯洛伐克,成為希特勒侵略戰爭的第一個犧牲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