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爭取時間

對丘吉爾而言,加來是關鍵所在。這座古老的法國港口位於敦刻爾克以西二十四英里,雖然已被德軍圍困,卻仍然在英軍手上。首相決定死守加來,戰到最後一兵一卒,如此可以消耗倫斯德的部隊,拖延德軍前進,為英國遠征軍爭取撤退到海岸所需的時間。

儘管如此,這並非一個容易的決定。它意味著在英國難以承受折損戰力的時候,刻意犧牲三千名訓練有素的官兵。拯救大批英國遠征軍本就希望渺茫,讓這群官兵回到本土戰場保家衛國、抵禦敵軍的入侵,豈不是更明智的做法?

這項決策尤其讓安東尼·艾登倍感煎熬。他曾長期服役於國王皇家步兵團,也是此刻駐守加來的軍團之一。命令他們戰到最後一刻,無異於強迫他的幾位好友慷慨就死或被俘。

五月二十五日晚上,當政府終於決定走這一步,海軍總部大樓的晚餐氣氛低迷。丘吉爾默不作聲地撥弄食物,然後離開餐桌,喃喃自語地說:「我不太舒服。」晚上十一點半,總部對加來駐防司令的尼克遜准將(Claude Nicholson)發出最後一通電報:

你們每多堅持一個小時,都會對英國遠征軍產生莫大幫助。政府因而命令你們持續奮戰,並且對你們的頑強抵抗致上最高敬意。

對尼克遜准將來說,這是害他東奔西跑,把他搞得煳裡煳塗的一連串指令中的最新消息。四月下旬以前,他的第三十步兵旅原本預定前往挪威。而當挪威戰敗,丘吉爾決定把他們調來法國海岸襲擊德軍側翼,正如他先前服役的海軍旅在一戰期間的行動。

第三十步兵旅是能讓德軍大為頭痛的部隊。在三個營當中,有兩營兵力(國王皇家步兵團第二營及第一步兵營)是精銳的正規軍,剩下的一營(維多利亞女王步兵團第一營)雖是業餘的本土軍,卻是全英國最傑出的一支,擁有全副機械化裝備。為了增強戰力,丘吉爾加派原本就基於另一項命令而前往加來的皇家第三坦克團。

五月二十二日上午十一點,幾支坦克中隊和維多利亞女王步兵團率先動身,從多佛航向加來。為了迅速起程,維多利亞女王步兵團拋下他們的全部車輛。第三坦克團倒是帶了他們的戰車,不過裝在船艦底部。到了加來,卸除的工作似乎永遠沒完沒了。

行動都還沒開始,一位搗亂計劃的人物便翩然駕臨。戈特的行政官布朗裡格中將在回英國的途中突然現身加來。他之前一直在布洛涅設立英軍的後方司令部。身為現場最高軍官,他自行下令坦克部隊往西前進,與防守布洛涅的部隊會師。由於布洛涅已被完全隔絕,部隊得在還沒卸除完畢前趕緊動身。

當天晚上,來自戈特總部的貝利少校為坦克部隊帶來截然不同的命令:他們必須往南(而不是往西),跟聖奧默的英國遠征軍會合。然後此刻人在多佛的布朗裡格再度下令:他們必須依先前的命令前往布洛涅。左右為難的坦克中隊終於在二十三日下午一點半出發前往聖奧默,不過途中受到德軍裝甲縱隊阻擋,不得不退回原處。

那天下午,尼克遜准將和第三十步兵旅的其餘官兵一起抵達加來。他也奉布朗裡格將軍之命,準備帶領部隊往西前進布洛涅。不過還在卸除的時候,陸軍總部命令他們往東前往敦刻爾克(相反方向),替戈特的軍隊運送三十五萬份口糧。運送隊伍在五月二十三日到二十四日間的晚上出發,只不過很快就遇上不可避免的德軍裝甲部隊。經過一場激烈夜戰,三輛護航的坦克成功突圍,抵達戈特的陣線。不過其餘運輸隊伍不是遭到殲滅,就是退回加來。

加來顯然已被隔絕。不論布朗裡格或其他人命令他們朝哪個方向前進,英軍都無法突破重圍。光是固守加來本身,尼克遜便已應接不暇。他提議部署他的三個營外加剩餘的二十一輛坦克以及幾支零星部隊,形成「外圍」與「內側」周邊防禦,捍衛加來。

大約八百名法軍也在這裡集結,戍守加來的古城堡和四座要塞。這些建築是偉大的法國軍事工程師沃邦(Vauban)在十七世紀建造的,至今仍堅固得令人歎為觀止。幾架隸屬於法國海軍的古董級海岸防禦機槍,讓防禦工事更加完備。

尼克遜的計劃是盡可能堅守加來,然而當敵軍造成太大壓力,他會慢慢退向港口,準備好迅速撤離。陸軍總部在二十四日凌晨兩點四十八分傳來最新的訊息,表示「原則上」同意他們撤退。

到了下午,命令再度更改。當天,丘吉爾同意由法國的法加爾德將軍擔任海峽各大港口的守軍總司令。法加爾德遵循魏剛的理念,打算無限期堅守這些港口,作為盟軍在歐陸的橋頭堡,絕不允許加來的守軍有任何撤退動作。在類似情況下,英國指揮官通常可以便宜行事,但是這次不行。二十四日晚上十一點二十三分,陸軍總部對尼克遜下達最新指令:

儘管凌晨向你傳達了撤退政策,但是事實上,你所在地區的英軍如今歸法加爾德指揮,而他下令不得撤退。為了盟軍的團結,你必須聽從指揮。所以說,你的角色是死守如今對英國遠征軍無足輕重的港口……

丘吉爾在二十五日上午看到這則訊息時大為震怒。對他而言,加來的作用是盡可能拖延德國大軍。法國人說不准撤退,無異於下令血戰沙場。如果是這樣,「盟軍的團結」以及把加來形容得「無足輕重」,絕非激勵部隊奮戰到底的說辭。

丘吉爾著手草擬他認為有必要的訊息,文辭擲地有聲。然後艾登把這段話巧妙地修改成他個人對尼克遜的強烈請求。作為國王皇家步兵團的老戰友,艾登的話具有特殊份量:

盡全力死守加來。這對我國至關緊要,因為這象徵我國與法國的持續合作。帝國的目光注視著加來的防守,而女王陛下的政府深信你和你麾下的勇敢士兵將不辱不列顛的名聲。

尼克遜不必總部交代就能明白。正當艾登傳遞這份訊息的時候(當時是二十五日下午兩點),德軍第十裝甲師的霍夫曼中尉在一名法國軍官和一名比利時士兵的護送下,舉著休戰旗走進英軍陣線。霍夫曼被送進尼克遜在古堡內的指揮部。中尉開門見山地說:「無條件投降,否則加來將被夷為平地。」

尼克遜同樣開門見山地寫下回復:

1.不可能,因為英軍的職責是戰鬥,跟德軍一樣。

2.由於法軍上尉和比利時士兵沒有被蒙住雙眼,請恕無法遣回。盟軍指揮官承諾,這兩名官兵將受到嚴密看守,不得參與對德作戰。

疲憊的守軍持續奮戰。他們跟德軍的坦克與斯圖卡鏖戰三天,一英吋英吋地慢慢敗退。此刻,他們藏匿在加來北部靠近港邊的古城區。戰火的嘈雜聲漸漸平息,畢竟德軍也得睡覺。唯一的聲響,是黎胥留花園的夜鶯所唱著的、與戰況格格不入的囀鳴。

倫敦的最後一則訊息,傳播範圍比白廳任何一個人所料的更廣。德軍無線電情報處攔截到這份電文,津津有味地研究著——尤其是那句錚錚有聲的勉勵:「你們每多堅持一個小時,都會對英國遠征軍產生莫大幫助。」這是英軍計劃撤退的第一個可信證據。在此之前,對於英吉利海峽上越來越多的船隻活動,德國臆測有可能是盟軍計劃在德軍後方突襲登陸。其他人覺得這意味著盟軍預備在敦刻爾克創建永久性的灘頭堡。不過這則最新訊息排除了上述種種推論。訊息的措辭表明撤退,別無其他可能。

這則訊息還有另一個有趣之處。加來的地位,對英軍而言顯然比對德軍更重要。A集團軍總部曾告誡古德裡安,千萬不要在這裡陷入成本高昂的街頭巷戰。古德裡安本人也將這個港口視為次等目標——「精神地位高於軍事意義」。他抽出先遣的第一裝甲師,把加來交給落在後頭的第十裝甲師,因為加來「只具有地方重要性,不影響整體作戰計劃」。

不過如今攔截到這則有趣的訊息。倫敦不知基於什麼原因要求加來奮戰到底。五月二十六日中午左右,A集團軍作戰官布魯蒙特利上校致電第十裝甲師指揮部,當時古德裡安正在跟第十師師長沙爾中將(Ferdinand Schaal)開會。布魯蒙特利提醒他們不要在加來耗費力氣,如果遭遇頑抗,就把加來交給德國空軍解決。

沙爾覺得無此必要。他說他的進攻「勝利在望」,要求讓部隊繼續作戰。他預期在入夜前拿下加來。

他頗有理由抱持樂觀。當天早上首先以一場驚天動地的斯圖卡轟炸揭開序幕。絕大多數英軍沒有過這樣的恐怖經歷,飛機的呼嘯聲達到預期的恫嚇效果。國王皇家步兵團的二等兵桑福德,抱起一條同樣害怕的小狗衝進防空洞。桑福德和他的夥伴蜷伏在黑暗中,小狗則縮在角落裡抖個不停,他們不斷安撫它,直到它終於搖起尾巴,不知道為什麼,這讓他們覺得好過一些。

轟炸過後,他們走上到處是殘磚破瓦和碎玻璃的街道。這次空襲拆散了許多防禦部隊,桑福德從此再沒回到自己的連隊。上午十點五十分,德軍攻進加來北部,開始有條不紊地將防禦化為零星的抵抗。

通信徹底崩潰,沒多久,尼克遜准將跟他的參謀以及幾名法軍就被孤立於古堡之中。到了下午三點,古堡被包圍。三點半左右,沙爾的一支步兵分隊衝破南面閘門。這就搞定了,敵方一旦攻進圍牆內,守軍便束手就擒。尼克遜准將高舉雙手,從指揮站走出來面對俘獲他的敵人。

港口邊還有幾支孤軍繼續反抗。在碼頭附近的據點,維多利亞女王步兵團的華特士官長躲進貫穿一號稜堡的地道,其他部隊也在此聚集,士兵們東奔西竄,亂成一團,越來越多的傷兵擠了進來,地道的一塊角落被騰出來做急救站。

一名冷靜的軍官終於挺身而出指揮大局。他指派一些人前往附近的要塞,並且命令另一群人(包括華特在內)拿法國機關鎗在地道上方進行防禦。他們不斷發射機槍,德軍則一步步靠近,掃蕩周圍的抗軍。濱海車站先被佔領,然後是鄰近的要塞。最後,一名英國軍官現身,指示華特一群人停火:他們已談妥投降條件。

華特等人拒絕服從。負責指揮維多利亞女王步兵團的麥卡尼中校出現了,弟兄們向他討個說法。他接到停火的命令了嗎?麥卡尼給了否定的答案。事實上,他知道如果再堅持半個鐘頭,就能等到海軍前來營救。他問這群人是否願意投降,得到一聲慷慨激昂的回答:「不!」

麥卡尼於是走出去調查是誰下了停火令,理由何在?他很快帶著一堆壞消息回來:他們是最後一支抗軍,德國人已將他們全面包圍。敵軍的槍口對準地道兩端(地道如今擠滿了傷員),要是他們繼續反抗,對方會立刻開火。除此之外,德軍的大炮與坦克已經就位,斯圖卡也準備好再度回訪。中校繼續說道,另一名軍官擬好了投降條件,他只能照辦。弟兄們必須放下武裝。

這群人開始拆解兵器,直到一名德國軍官突然揮著手槍衝進來。他怒氣沖沖地叫他們停止拆解,趕緊高舉雙手走出稜堡。剩餘的盟軍士兵便這樣魚貫而出,蹣跚地走在手持輕機槍的兩列德國士兵中間。

華特無法想像更屈辱的經驗,他甚至不敢看戰友一眼,害怕在他們臉上看見他整個人由裡到外感受到的絕望。

然而,加來還有未遭俘虜的英軍。信號兵萊特五月二十一日由多佛前來,負責此地的通信任務。二十六日,他的無線電設備已完全被毀,他轉而加入維多利亞女王步兵團一同作戰。下午三點鐘左右,他到了港口東面的防波堤,一艘紅十字會的工作艇停在那裡,萊特幫忙將傷者抬上船。

他和同伴目視工作艇安全離開,然後開始沿著防波堤走回碼頭。不過,他們還沒走到通向岸邊的棧橋,德軍便已佔領港口,迫使萊特一行人留在防波堤上。他們躲到棧橋下的木樁與橫樑中間,希望能夠稍微掩人耳目。

他們忘了潮汐這一回事。海水逐漸上漲,沒多久,這群人便被迫現身。弟兄們心灰意冷地走向海岸舉手投降——但是萊特不肯。他聽說德軍不留戰俘活口,所以決定再撐一會兒。就算被發現,至少他能以自由之身死去。

半個鐘頭後,他改變了心意。他越來越孤單,覺得自己寧可跟朋友們死在一起,乾脆投降算了。他穿過木樁走向岸邊,棧橋上如今插著一面巨大的納粹旗幟。就在他快要走到第一個德軍哨口時,近海的兩艘英國驅逐艦開始對棧橋展開炮轟。

這讓他燃起了新的希望。剎那間,萊特再度改變心意。他向後轉,朝著大海的方向匍匐前進,時而鑽過木樁之間,以便混淆敵人。有一次,他甚至在迫擊炮打穿防波堤之處滾進了海裡。他泅泳穿越破口,爬回木樁邊,繼續向前。

在防波堤接近海口的地方,他欣喜若狂地發現四十六名英軍跟他一樣躲藏在木樁和橫樑之間。他們的頭頂上有一棟小型建築物,平時是港務人員的觀測哨,如今被在場最高階的皇家海軍上校佔領。

太陽漸漸落下,天氣變得寒冷刺骨。萊特因為先前滾進海裡而渾身濕透,現在冷得半死。他的新同伴幫他脫掉衣服,擠在他的身邊,企圖為他保暖。一名年輕的下級甚至摟住他,他們的鋼盔碰撞在一起,發出驚人的聲響,彷彿肯定會招來全加來的每一名德軍。

不過,當萊特及其他弟兄爬上鐵梯,加入海軍上校所在的港務局觀測哨時,他們仍隱蔽在夜幕之中。上校顯然很有膽識,他竟然想辦法為大家燒了一壺熱咖啡。外頭,一名信號員持續用燈盞發出求救信號,希望被某艘英國船艦發現。終於回溫的萊特跛著嚴重瘀青的腳,躲到桌子下打盹。

「他們來了!」這聲喊叫吵醒了萊特。當時是清晨兩點左右,一艘小型的英國船隻正要入港。它沒有看見防波堤上的士兵,直接開到棧橋尾端停泊。一支登陸小組爬上岸,但是沒撐多久。德軍的機關鎗開火,登陸小組急忙跑回船上,鬆開繩索,駛回大海。

當船隻再度靠近時,防波堤上的弟兄又呼又叫,瘋狂揮舞著燈光。別管會不會被德軍看到了,這是他們的最後希望。船隻再度忽略他們……然後就在最後一刻,船隻突然掉頭,小心翼翼地停靠在防波堤邊。萊特一行人匆忙登船。船隻衝向大海,下一個瞬間,港口的每一架槍炮便乍然迸發。

這艘船是「古扎拉爾號」海軍快艇,由布拉莫上尉負責指揮。他不知道加來已經淪陷,所以把船隻開進港口,希望載回一些傷兵。雖然他遲了一步,不過還來得及營救防波堤上的一小群人。「古扎拉爾號」撲哧撲哧地朝多佛前進時,有人遞給萊特一些點心和咖啡。終於安全了,他覺得這是有生以來最棒的一餐。

布拉莫上尉並非當天晚上唯一一個不知道加來失守的人,倫敦高層跟往常一樣搞不清楚狀況。清晨四點半,丘吉爾發電報給戈特,正如他以往經常做的,他建議戈特「趁加來還支撐著,派遣一支縱隊過去增援,或許能有好機會」。

最後,當二十七日出現第一道曙光,英軍的三十八架萊桑德(Lysander)聯絡機飛越加來上空進行投擲任務。他們損失了三架飛機,但是成功投擲了兩百二十四加侖的水、兩萬兩千枚彈藥,以及八百六十四顆手榴彈。在底下等候的德軍卻之不恭,滿懷感激。

英國人民為加來的抵抗深受感動。四百年來,他們對這塊地方存著一股特殊的情感,每個學童都知道有「血腥瑪麗」之稱的瑪麗女王在一五五八年因為一連串粗心大意而失掉這座港口,女王將死之際,「心上還刻著加來的名字」。如今,這座城市再度淪陷,不過這次是以最崇高的方式,出於最崇高的動機——為戈特的軍隊爭取時間。

不過那肯定不是最初計劃。在不同時候,尼克遜的部隊曾被指示去突襲敵軍側翼、去增援布洛涅、去防禦聖奧默、去護送口糧進敦刻爾克、去展示「盟軍的團結」,一直到最後三十六個小時,爭取時間才成了最高指示。

然而他們真的爭取了多少時間?證據顯示,寥寥無幾。德軍只在加來投入第十裝甲師而已。在「休止令」頒布以前,這支部隊應該還沒有抵達阿運河防線,直到加來失守以後,這支部隊才又重新行進。空襲期間,其他裝甲部隊也都原地待命。

有一個裝甲師——第一師——確實在二十三日往東疾行之際,順道重擊了加來,它打算借由突襲,猝不及防地奪下這個港口。但當德軍知道盟軍不可能不戰而降,便命令第一師不要浪費時間,趕緊繼續往東前進。從來不被德軍看重的加來,可以留給仍然落在所有人後頭的第十裝甲師收十。

即便攻下加來之後,第十師還是沒有趕赴敦刻爾克作戰。事實上,他們被派往另一個方向進行名義上的任務——守衛從加來到歐德雷塞勒(Audresselles)的海岸。古德裡安一直要到二十四小時後才判定,這個師的坦克能在敦刻爾克派上用場。

事實上,德國陸軍總部覺得目前的兵力已足夠攻下敦刻爾克。這一點在下達「休止令」的時候確鑿無誤。六個精銳的裝甲師沿著阿運河防線部署,其中第一師及第六師距離敦刻爾克不到十二英里。這樣的兵力足以輕鬆壓倒盟軍的零星防禦部隊。

休止令在五月二十六日撤銷時,這些裝甲部隊仍然留在原地。在這過渡期間,法軍第六十八師移防格拉沃利訥,戈特也設立了他的「阻攔點」(也就是據點)系統。不過大部分英國遠征軍仍然深陷法國和比利時境內,設法朝海岸撤退。

若要營救他們,仍然必須爭取時間,不過靠的不是英勇的加來守軍,那已經結束了。這項任務必須由堅守撤退走廊沿線各個據點的部隊完成。這些據點不像加來那樣牽引人心,有些村莊不過是地圖上的小點。

五月二十七日早晨在阿茲布魯克,一個壞消息傳到了第二二九野戰炮兵連:德國裝甲部隊擊破英軍側翼,炮兵連和德軍之間毫無屏障。撤退的時候到了,不過,他們反而拉了一門大炮擺在城南的十字路口。儘管希望渺茫,但求它能暫時掩護已暴露的側翼。炮兵連副連長托德上尉爬上附近農舍的屋頂,瞭望前方是否有敵軍的蹤跡。

一輛德國坦克在兩百碼外的樹籬後頭若隱若現。托德連忙跑下來架設炮彈,不過貝克上士已經讓他的四名隊員進行了一次演習。他們在德國坦克還來不及響應時就發射了兩輪彈藥。對方以密集的機關鎗炮火回擊。另外兩輛坦克轟隆隆地出現,這三輛坦克對準貝克的大炮火藥齊發。

英軍的另一門野戰炮加入作戰。它本來在幾碼外接受維修,不過炮兵連士官長找到幾名志願兵,包括一名廚師和一名機械維修工。他們把大炮掉頭,發動猛攻,直到用盡彈藥。

貝克的火炮繼續獨力作戰,與敵軍針鋒相對。兩名隊員倒下,只剩下貝克和他的瞄準手。然後瞄準手也中彈,如今只剩貝克了。他繼續開火,靠一己之力又發射了六枚炮彈。然後,他也用盡了彈藥。

不過問題已經解決。三輛坦克轉彎,笨拙而緩慢地開走了。貝克打贏了。托德上尉衝上前來,受傷的瞄準手向他致意。瞄準手興奮地握著上尉的手高喊:「長官,我們打敗了那些王八蛋!」

往南八英里,在戈特的另一個據點埃布內特(Epinette),作戰的決心同樣堅定,但是使用的武器有所不同。車基爾上尉帶著三件「玩具」上戰場——他的風笛、一把劍,以及一副弓箭。二十七日當天,當他以及大約八十名弟兄(多半隸屬於曼徹斯特步兵團第二營)預備好捍衛村落時,風笛和寶劍跟其他裝備一起被收起來了,不過他的弓箭就在手邊。

當德軍先遣部隊出現在眼前,車基爾爬到穀倉閣樓,從平常用來把一袋袋穀物吊上來的垂直開口向外窺探。他立刻召喚兩名步兵上樓,命令他們連續擊發子彈,不過要等到他的箭射中敵軍的中間手後才開火。他舉弓、瞄準、放箭。步槍手聽見噗的一聲,立刻開始發射炮火。

車基爾的箭正中敵軍中間手的胸膛中央左側,他心滿意足地匆匆一瞥。步槍擊斃另外三名德國士兵,不過第五名逃到房子的角落躲藏。這也許是英國弓箭——六百年前扭轉克雷西(Crecy)和普瓦捷(Poitiers)戰役的武器——在歷史上最後一次用於兩軍交戰。

傳統也在戈特運河防線系統的南部重鎮拉巴塞顯露無遺。負責守衛這座城市的喀麥隆高地兵團第一營,是最後一支在戰鬥中穿著百褶裙的蘇格蘭部隊。這樣的衣著有違規定,不過喀麥隆軍照穿不誤。起碼有一次,百褶裙達到了實用的功能。營副官杭特少校的腿部中彈,不過百褶裙的褶子削弱了子彈的威力。

喀麥隆軍接連兩天堅守陣地,擊退德軍的每一次渡河行動,只不過代價高昂,一次回擊之後,A中隊僅剩下六名弟兄,而這遠遠不足以鎮守如此千辛萬苦贏來的陣地。

五月二十七日上午,敵軍再度強行渡河,拉巴塞很快就被火焰和硝煙吞沒。在「隔壁」的費斯蒂貝爾村,多塞特兵團第二營聽到最後一通微弱的無線電信號:喀麥隆軍已被徹底包圍,請求允許摧毀部隊的無線電設備。

多塞特軍覺得接下來就輪到他們了。隨著德軍裝甲部隊慢慢逼近,C中隊總部反倒瀰漫一股奇特的雀躍——簡直稱得上虛張聲勢。有人替一部古董留聲機上了發條,一遍又一遍地播放歌曲《雷蒙娜》(Ramona)。這首歌的曲調能在許多人心中勾起月光和瀑布的畫面,但是對藍姆塞少尉而言,它將永遠跟費斯蒂貝爾以及那些金龜子似的坦克車連接在一起。

多塞特軍善用村中的建築物,勉力對抗敵軍直到入夜,然後奉命設法打道回埃斯泰爾(Estaires)。他們如今深陷敵軍的佔領地,不可能走大馬路。他們必須在夜裡橫越原野,而且沒有地圖。營長史蒂芬森中校只能仰賴一隻羅盤。

他們在晚上十點半出發,史蒂芬森領頭,後面有大約兩百五十名多塞特軍,以及跟自己部隊失散、各式各樣的「散兵游勇」。那是個闃黑、多雲的夜晚,這一行人很快跟敵軍出現第一次接觸。當時,史蒂芬森和一名出來巡哨的德軍上士撞個正著,中校拔出左輪手槍,一槍轟掉那個傢伙。附近的德國哨兵聽到這陣騷動,喊了一聲:「海因裡希?」——但是沒有其他行動。多塞特軍鬆了一口氣,繼續在黑夜中跌跌撞撞地前進。

接著,他們來到一條橫阻撤退路線的大馬路,路上擠滿了敵軍的坦克與運輸車輛。一整個裝甲師正在前進。史蒂芬森的部隊趴在收割過的莊稼殘株上,看了一個多鐘頭的車隊表演——德軍的車輛甚至懶得關掉大燈。終於,川流不息的車輛出現縫隙,多塞特軍一溜煙衝過馬路,搶在下一組車隊進入視線範圍之前撲進灌木叢裡。

靠著史蒂芬森中校的羅盤指引,這一行人掙扎著橫越犁過的田地,翻過鐵絲網圍籬,蹚過臭水及腰的壕溝。黎明時分,他們來到一條運河前,水太深,無法涉水而過。會游泳的人拉成一條人肉繩索,幫助不會游泳的人渡河。一行人竟然成功了,只不過當運河在四分之一英里外繞了個彎回來,他們又得再來一次。

不過史蒂芬森的羅盤從未讓他們失望。正如他估計的,這一群多塞特軍在二十八日清晨五點踉踉蹌蹌走進埃斯泰爾,完成了長達八英里的壯游。鎮守這座小鎮的法軍開開心心地跟這群筋疲力盡的新來弟兄分享水壺裡的紅葡萄酒。

事情並非總是如此以喜劇收場。皇家諾福克兵團第二營在洛孔(Locon)遭遇大舉越過拉巴塞運河的德軍,幾乎全軍覆沒。大約一百名倖存的士兵退回附近勒帕拉迪(Le Paradis)的一座農場。為了凝聚人心,代理指揮官賴德少校派遣二等兵泰迪,去跟躲在馬路對面另一座農場的守軍聯繫。

二等兵泰迪完成任務,但是回不去了。此刻,機關鎗的炮火太猛烈,他無法過馬路。賴德和其他九十八位弟兄很快被德軍親衛隊骷髏師(SS Totenkopf)包圍進牛棚裡。德軍放火燒了農場,迫使諾福克軍投降。他們立刻走到附近的穀倉空地,卻遭到兩把機關鎗掃射。親衛隊用手槍和刺刀解決了沒被機槍打死的士兵——只除了二等兵歐卡拉罕及溥雷。他們倆雖然傷勢嚴重,卻成功躲在屍體底下逃過一命。

對街的泰迪很幸運地遭另一支部隊俘虜。這支部隊不是親衛隊,只是一般的德軍。泰迪的戰爭結束了,不過起碼他還活著。原來,這條馬路是兩支德軍部隊的分界。他至今仍覺得不可思議,這條滿是塵土和沙礫的小馬路,竟然是劃分生與死的界線。

勒帕拉迪、費斯蒂貝爾、阿茲布魯克——是弟兄們在這些村莊的頑強抵抗,為受困的盟軍爭取到迫切所需的時間,供他們沿著六十英里長的走廊北上敦刻爾克。由幾輛法國坦克支持的英軍第二師受創最重,但是他們的犧牲,幫助了法軍的兩個師以及不計其數的英國遠征軍抵達海岸。

潰散的部隊擁入撤退走廊之際,德國空軍持續在天空中橫行無阻。除了炸彈之外,還有成千上萬張宣傳單從天而降,呼籲英國大兵棄械投降。收件人的反應不一而足。在皇家野戰炮兵團第五十八營,大多數弟兄把這些傳單看作笑話,正好可以拿來當衛生紙。第二五皇家野戰工兵連的士兵,則因為傳單上畫著敦刻爾克的地圖而士氣大振。在此之前,他們並不曉得附近還有一條通往海岸的路徑維持暢通。達勒姆輕步兵團第六營的一名上士,翻來覆去地研究傳單上刺耳的字眼,然後向奧斯汀上尉報告:「他們肯定陷入了困境,竟然淪落到耍這種把戲。」

混亂的大軍如今以各種所能想像得到的方式擁入敦刻爾克:東薩裡軍團第一營的弟兄騎著借來的腳踏車;一名來自農村的皇家蘇塞克斯兵團第五營的士兵趕著一輛大馬車;一位沒戴帽子的准將在貝爾格的馬路上踽踽獨行;炮手羅伯李在敦刻爾克近郊,看到一個傢伙腳踩溜冰鞋、手拿一把雨傘,從他身邊呼嘯而過;還有一個小伙子提著鸚鵡鳥籠趕路。不過,最常見的要屬射擊手艾倫的狀況,當他因為雙腳起了大水泡沒辦法行走時,兩名戰友充當他的枴杖,撐著他走完最後五里路。

在敦刻爾克,沒有人準備好面對即將蜂擁而來的人群。法國海岸軍事總司令、海軍上將阿布裡亞爾(Jean Abrial)隱匿在三十二號稜堡籌劃這座港口的防禦工作。他跟魏剛和布朗夏爾一樣,把敦刻爾克視為盟軍在歐陸的永久立足點。奉戈特之命前來處理撤軍事宜的亞當將軍,這時尚未抵達。

照道理,亞當應該聽命於法加爾德將軍,而法加爾德則是阿布裡亞爾麾下的軍事指揮官。不過前提是法加爾德的命令「不得危及英軍的安全或福祉」——這是條跟大本鍾(Big Ben)一樣大的豁免條款。在許多橋樑的爆破工作上,雙方已經出現了嚴重分歧。

為了加強溝通協調,英法雙方的指揮官在五月二十七日上午七點半於卡塞勒會面協商。這座城鎮位於敦刻爾克南方十九英里的孤丘上,是戈特最重要的據點之一,不過此時還沒受到攻擊。

亞當和法加爾德提早抵達,在正式會議開始之前,兩人已私下商量好如何保衛這個灘頭陣地。他們將設法防守西起格拉沃利訥、東至尼約波(Nieuport),長約三十英里的海岸。內陸的周邊防禦將充分利用這塊地區縱橫交錯的運河,從格拉沃利訥往東南到貝爾格,再往東到菲爾訥(Furnes),最後到東北的尼約波。法軍負責敦刻爾克以西地區,英軍則負責整個東面。部隊退入陣地周界之後,法軍應留在西側,英軍則留在東側。沒有人提到還在更東邊陷入苦戰的比利時軍隊——英法雙方認為他們的情況太「混沌不明」。

會議此時在杜索瓦吉飯店(Hotel du Sauvage)的餐室展開,好幾張桌子扯掉桌巾並在一起。這是個簡單樸素的環境,唯有中央的一瓶雅文邑(Armagnac)美酒能稍微緩解氣氛。除了法加爾德之外,法國指揮官包括阿布裡亞爾上將、布朗夏爾將軍,以及來自魏剛總部的柯爾茨將軍(Koeltz)。代表戈特的亞當將軍,則由布裡奇曼上校以及英國遠征軍的軍需局局長林塞爾中將(W.G.Lindsell)陪同出席。

結果,這次會議的主要事項並非安排防禦計劃,而是由柯爾茨將軍轉達魏剛斬釘截鐵的首要命令。魏剛要求被圍困的軍隊轉變心態,進入戰鬥模式奪回加來。法國將領同意一試,但是英國指揮官認為這個要求太荒謬可笑。若要生存就必須堅持下去,而不是發動攻擊。布裡奇曼覺得柯爾茨滿口廢話,因此停止做會議記錄。

「你怎麼不寫了?」林塞爾悄悄地問。

「沒有一句話值得記錄下來。」布裡奇曼壓低聲音回答。

果不其然。法加爾德將軍的第六十八師受迫於德軍的壓力,不得不撤出防線尾端的格拉沃利訥,更別提奪回加來。二十七日深夜,法軍撤退到從馬爾迪克(Mardyck)到斯皮凱(Spycker)再到貝爾格的新防線。

不過最起碼,如今灘頭堡的範圍界定清楚,防守的責任分配明確。法國大兵扼守環形防線的西半邊,亞當將軍則開始組織東半邊的防禦。依照布裡奇曼的籌劃,防守區域切分成三個部分,英國遠征軍的每一個軍團各負責一個部分。確切地說,第三軍團將和法軍並肩防衛敦刻爾克,第一軍團坐鎮中央,第二軍團則深入比利時邊境防守東面。兩條主要的運河:一條從貝爾格到菲爾訥,另一條由菲爾訥到尼約波,將是最主要的防線。總體而言,這條防線距離海岸大約五到六英里,至少能保護海灘不受輕兵器的威脅。至於這條防線的指揮權,亞當有驍勇善戰的勞森准將(E.F.Lawson)可供差遣。

唯獨欠缺一項要素——兵力。卡塞勒會議在二十七日上午八點散會之際,英軍的防線還只是紙上談兵。勞森得動員跌跌撞撞擁進敦刻爾克的部隊來鎮守防線,在亂兵當中碰碰運氣,等到負責維持走廊暢通的正規軍也退到海岸,勞森就可以汰換掉這群雜牌軍;不過此刻,臨機應變再度成了最高指導原則。

為了解決燃眉之急,他大抵依賴在撤退中摧毀了兵器,如今只能充當步兵的炮兵。幾支小隊鎮守貝爾格到菲爾訥之間的防線,並且由跟部隊走散的十九名擲彈兵衛隊弟兄支持,第十二探照燈連的士兵在更東邊的菲爾訥挖掘壕溝,皇家工兵團的一支測量中隊則進駐了尼約波。

勞森拼湊弟兄設立防線之際,布裡奇曼上校則專注於協助大軍退回海岸。基本上,他計劃了三條主要路線——第三軍團前往敦刻爾克東郊的瑪洛海灘(Malo-les-Bains);第一軍團前往朝東六英里的布賴迪訥(Bray-Dunes);第二軍團則繼續往東穿越比利時邊境,前往拉帕訥。這三個小鎮都是海邊度假村,到處是室外音樂舞台、旋轉木馬、海灘椅、休閒單車和色彩艷麗的咖啡館,整體環境與戰爭格格不入。

三個小鎮當中,拉帕訥是最適合的總部地點。這裡是比利時與英格蘭間的電話電纜進入英吉利海峽之處,意味著可以與多佛及倫敦直接聯繫,這是其他地方做不到的。亞當在市鎮大廳設立指揮部,布裡奇曼就是在這裡運籌帷幄,指導撤退大局。

有了計劃就得發佈命令,發佈命令就得用紙張,而這就產生一個全新的問題:沒有紙張可用。如同英國遠征軍摧毀他們自己所有的補給品與裝備,總司令部的紙張也全數付之一炬,以免落入敵軍之手。

布裡奇曼底下的參謀官多福少校終於在地方文具店買到一沓粉紅色信紙。這些信紙比較適合寫情書,不過這是僅有的選擇。付賬的時候,多福費盡唇舌說服老闆娘接受法國法郎代替比利時法郎。

很難說眾多收件人最後是否接到了上校的粉紅色信紙。摩托通信員已經盡全力傳達命令,但是通信狀況前所未有地艱難。儘管三個軍團基本上留在自己分配的灘頭,但是許多部隊對這些安排一無所知,成千上萬名落單士兵隨心所欲,或者依照求生本能任意走動。

他們擁進敦刻爾克,奔向海灘——迷惘、困惑,而且往往群龍無首。許多後勤單位的軍官不知所終,留下弟兄們自謀生路;有些士兵躲進城裡的防空洞,在炸彈落下時互相依偎;有些人丟掉武器,手無寸鐵地在沙灘上漫步;有些人玩樂、游泳;有些人喝得爛醉;有些人不斷祈禱與誦經;有些人跑進空無一人的海濱咖啡館盡情暢飲,簡直跟觀光客一樣;還有一個人裝作漫不經心地脫掉短褲,手捧著平裝小說在岩石堆裡做日光浴。

與此同時,炸彈持續如雨點般落下。第二防空炮兵旅奉命保衛敦刻爾克,布裡奇曼上校抵達拉帕訥之後,立刻指示炮兵旅聯絡官帕爾莫上尉:所有炮彈必須持續到最後一刻。多餘的炮手必須加入步兵團,派不上用場的士兵則必須前往海灘。帕爾莫向戈特的防空總指揮官馬汀少將(Henry Martin)轉達命令,但是訊息在傳遞過程中出現了扭曲。馬汀以為所有高射炮炮手都必須前往海灘。

儘管很難理解為什麼像英國遠征軍這樣遭受激烈空襲的軍隊會首先撤退它的防空炮兵,不過馬汀從不質疑上級的命令。相反地,他只是推斷假使撤離炮兵,那麼他們的炮彈就沒有任何用武之地。與其落到敵軍之手,他不如下令摧毀他的三點七英吋重型武器。

五月二十七日到二十八日之間的午夜過後,馬汀前來亞當的指揮部報告任務完成。一名旁觀者覺得他志得意滿,利落地敬禮後宣佈:「所有防空高射炮都已摧毀。」

亞當不可置信地聆聽這句晴天霹靂,好長時間不吭一聲。最後,他終於抬起頭,卻只是說:「你……白癡,滾蛋!」

於是德軍持續轟炸,英軍如今只能以波佛斯(Bofors)輕型高射炮,以及部隊的勃倫槍和來復槍設法抵抗。有些弟兄情急之下,甚至扯掉手榴彈的引信拋到空中,希望擊中某架低飛的敵機,更多人像皇家運輸勤務隊的巴森下士那樣爬進泰萊公司(Tate&Lyle)的廢棄糖箱。薄薄的木頭箱子沒有實際的保護作用,卻帶給人莫名的安全感。

他們的希望全都寄托於大海:英國的皇家海軍會來帶他們回家。加裡波利(Gallipoli)、科倫納(Corunna)、西班牙無敵艦隊——幾世紀以來,陷入困境的英國人總能指望他們的海軍來扭轉敗局,而皇家海軍也從未讓人失望。但在五月二十七日這天晚上,事情卻不太一樣。

兵工廠維修隊駕駛員二等兵蓋茲,從瑪洛海灘望向大海,眼前空無一物,什麼船都沒有,只除了一艘破損嚴重的法國驅逐艦在幾碼外的沙灘上擱淺,船頭幾乎跟船身份離。

一會兒之後,一艘英國驅逐艦映入眼簾……然後是停泊在四百碼外的三艘泰晤士河平底船,最後是各自拖著幾隻小艇的十四艘漂網漁船。這對海灘上迅速膨脹的人群來說,無異於杯水車薪。

東邊的局勢還更惡劣。在拉帕訥,隸屬於總部的皇家海軍軍官莫頓上校走到海灘視察情況。近海處有三艘單桅帆船,不過沒有任何小型船隻可以幫忙接駁。

半晌之後,一艘機動船拖著小艇出現了。身為海軍,莫頓對各種船隻略知一二,他趕緊抓住船舷上緣,以免小艇突然被大浪打橫。船長以為莫頓意圖搶船,往他頭頂上開了一槍。

莫頓設法讓對方相信他沒有惡意,不過這起事件突顯出整個救援行動的不足。還需要更多船,尤其是許許多多小船。

莫頓回到亞當將軍的指揮部,說明船隻短缺的情況。亞當致電倫敦,希望激起另一端投入更多行動。然後他批准莫頓帶著顯示部隊聚集之處的地圖回到多佛,直接向拉姆齊將軍報告。

莫頓此刻再度回到海灘,搭了順風船登上近海的一艘單桅帆船,接著要求船長送他橫渡英吉利海峽。或許,他可以說明這項任務的真正規模。倘若沒有足夠的船隻,那麼盟軍如此千辛萬苦在佛蘭德斯爭取到的時間,都將化為烏有,付諸東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