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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一周後,托馬西娜準備好了晚餐的食材:一對剛生了寶寶不久的年輕情侶想來慶祝生日。

她在匹斯布魯克待到八點半,從肉鋪取了她訂的肉,在菜市場選了些上好的蔬菜,然後在奶酪店逛了逛,買了三種法式奶酪:軟的、硬的、藍紋的。招待她的不是詹姆,她有點失望,不過他看到她時,高興地衝她揮手,還從櫃檯另一邊豎了豎大拇指。他忙著幫別的客人,沒空說話。托馬西娜走時他還沒脫身。

她回到家時,勞倫已經準備好,在等她了:她打理了廚房,整個廚房都在發光,所有廚具都擺放好了,就等開灶。她們做好了分工。勞倫用她這周早些時候做好的雞肉高湯煮了芹菜湯,不斷地過濾,直到湯變得爽滑如絲,然後她把湯放在一邊,煎了一些培根,可以做配菜。

主菜是一塊鹿肉,澆上嫩煎蘑菇丁醬汁,用發酵的麵團裹起來。配菜是小銅鍋裝的土豆奶汁烤菜,切成紙片厚度的薄片,再配上花椰菜濃湯。

甜點是精緻的香梨慕斯,輕薄而蓬鬆,中間是溫暖的巧克力醬。

四點半時,一切可以提前做的準備工作都已經做完了,廚房打掃乾淨,托馬西娜正在餐廳做最後的調整。

四點四十五分,電話響了,是訂了晚餐的那位丈夫。他們的寶寶感冒了,沒法把寶寶交給保姆。當然,他們還是會付錢的,但他們來不了了。

托馬西娜放下電話。她看著準備好的兩人餐桌,然後走進了廚房,她那包裹完美的鹿肉正在變涼。她知道這是檢驗她的時刻。她知道,若是不做她想做的事,她可能會孤單一輩子,她可能一輩子都要為別人的週年慶、生日慶祝烹飪。她要永遠看著別人含情脈脈地四目相對。她將永遠不會瞭解,跟一個人對坐在自己的餐桌旁,是怎樣的感覺。

她應該有機會與一個人眼神相遇。她懂得這道理。

「你打算怎麼辦?」勞倫說,「太浪費了。」

「等一下。」托馬西娜說。

她走進廚房,拿起剛剛烹飪用的酒,給自己倒了一杯。她一口氣就喝下去了,然後她撥了奶酪店的電話。他們可能已經關門了。她不知道他們營業到幾點,現在是五點十分,很可能五點就關門了。電話響了一輪又一輪。她正要掛掉,那邊有人接了。

「匹斯布魯克奶酪店。」

「麻煩幫我叫下詹姆可以嗎?」

「我覺得他可能已經走了,親愛的。我們五點關門。」

「哦。」她不能要他的手機號,她做不到,「那就算了。」

她發現,失望的感覺冰冷噎人,堵在胸口,就像沒消化的木薯澱粉。

「別—等一下,他從庫房出來了。詹姆—電話,有人找你。」

她聽到聽筒被放下,有人對話,然後是腳步聲。她可以現在掛掉,詹姆永遠不會知道是她的。她可以免於被羞辱。她想,失望有多冰冷,羞辱就該有多炙熱灼人吧。

「喂?」詹姆歡快的聲音從電話那邊傳來,她能感受到他的溫暖。這給了她勇氣。她想再次感受到那種溫暖,面對面。她需要那種溫暖。

「是托馬西娜,」她說,「在書店遇到的那個,開『二人世界』的那個。」

「哦!」詹姆聽起來很高興,「你好。」

托馬西娜鼓起最後一點勇氣:「是這麼回事,我這邊有客人取消預訂了,十分鐘前。訂的是今晚的晚餐。本來都已經準備好,就等進爐子了。這些東西都不能放冰箱。所以我想……」

「你想退掉奶酪?」

「不!當然不是了,不……」

「啊,你想讓我過去,幫你吃掉它?」詹姆問道。

「對。」

「哦,」他停頓了片刻,「我只是開玩笑。」

「芹菜湯、鹿肉,加香梨慕斯。」

「不需要誘惑我啦,」他說,「幾點?」

托馬西娜被驚到了。他要來吃晚餐了。他似乎還很高興來。她做了什麼?

「七點半?」她擠出這句話,「八點開飯。」

「那就這麼定了!我會帶點酒。一會兒見。」

他掛掉了電話,托馬西娜盯著牆,電話還握在手裡。

勞倫站在門廊裡,衝她傻笑。

「你要穿什麼?」

「我不想專門打扮。」

勞倫指著她說:「哦,你當然要了。在這兒等著。」

二十分鐘後,她跑著回來了,拿著一個裝得滿滿的化妝包,一個放大化妝鏡、一把電熱梳,還有一袋飾品。

「來吧,」她說,「上樓。」

托馬西娜乖乖跟著她進了臥室。

「好吧,」說著她就讓托馬西娜在鏡子前坐下,遞給她一條毛巾材質的髮帶,「把這個戴上。」

托馬西娜反駁道:「我不想化太濃的妝!」

勞倫無視了她,往自己的左手上擠了一點粉底液,然後開始往托馬西娜臉上抹,直到她覺得底妝完美為止。

「看,」她說,「一點瑕疵都看不到。你本來也就沒什麼要遮的—你的皮膚很好。」

托馬西娜覺得自己像是戴了個面具,但她什麼也沒說。她沉默地坐著,看勞倫拿出一個又一個彩妝盤,各種不同的顏色,還有不同型號的刷子。勞倫給她畫上了粗粗的黑眼線,眼窩塗上了加閃粉的炭灰色。還給她描了眉,畫出優雅的弧度,然後貼上一根根獨立的假睫毛。又用淺珊瑚色給臉蛋打高光。唇部用淺粉色勾畫,再上裸色唇膏,唇心和下唇中間部分加一點亮。

然後她拿出電熱梳,把托馬西娜的頭髮梳得又直又亮,然後再向後梳,紮了一個半馬尾。她還拿出一對銀製大耳環給她戴上。

「你要穿什麼?」

托馬西娜聳聳肩:「就平時穿的黑色長褲和T恤啊。」

勞倫搖搖頭:「不行。」

勞倫站在托馬西娜的衣櫃前,翻看所有東西,時不時地發出「嘖嘖」或是歎息聲。她看到還可以接受的衣物,就搭在自己手臂上。

「好吧,」她說,「我覺得咱們還是可以發揮一下的。」

她把一條有彈性的黑色短裙捲到了膝蓋上方一點,然後搭配了一件紅色開衫,最上面的兩顆扣子沒系,又從一條舊連衣裙上取下黑色裝飾腰帶,給托馬西娜繫在腰上。接著,她剪掉了一條黑色連褲襪的襪子部分,讓她穿上之後配了一雙平底芭蕾鞋。

然後她讓托馬西娜站在鏡子前。

托馬西娜用手摀住了嘴。

「你看起來很棒。」勞倫說。

「可這不是我。」托馬西娜說著,正要繫上開衫上的扣子,卻被勞倫打了手。

「別動那個。」她命令道,「這樣就很漂亮,好像法式—」

「果餡餅?」托馬西娜提議道,又換各種角度看自己。

「不是!是電影明星。」

「我肯定會特別難受的。我不能穿這個做飯。」

「你不用做飯。」

「什麼?」

「今天我來做飯。我看你做看得夠多了。」

「我打算讓你回家的。」

「不不,你今天是客人,所有活兒都由我幹。我要是遇到問題了,你就指導我,但我不會讓你動一根手指頭的。我總看見你在忙來忙去幫別人,保證一切井然有序,他們都玩得很開心。今天輪到你被服務了。」

「但是我不知道打扮成這樣,該怎麼做……」托馬西娜無助地指指鏡子裡的自己。那個大眼睛的陌生人盯著她看。

「做自己就好。」

「可我很無聊啊。」

「不,你不無聊。」勞倫搖著頭說,「你很棒。你給人啟發。你確實不像我一樣這麼能說,這麼愛炫耀,但至少你說的話是有趣的。」

「有趣?」

「真的—你是學校裡唯一幫我保持正常的人,沒有你我都要瘋掉了。我喜歡你的課,每次上完我都覺得自己這一生要做點什麼。要不是你,我可能早就輟學了。你烹飪的時候喜歡講故事。你能讓人們願意聽。這樣我就學得更多。」

「哦。」

「也不是我一個人這麼想,你是好多人最喜歡的老師。」

「隨你說吧。」托馬西娜不知該如何回應她不習慣的這些讚揚。

「對啊,我就是這樣的人,就是愛這麼說。」勞倫翻翻白眼,「閉嘴吧。快去趕在他來之前,喝一杯普洛賽克,就一杯啊。」

她把托馬西娜拉出了臥室。

樓下擺好了一張小桌子,餐具擦得閃亮,玻璃杯也珵亮。

小碗裡放著奶油色玫瑰和深橘色的非洲菊。

今晚,托馬西娜點燃蠟燭,調暗燈光時想,這些是為她準備的。

今晚,這些是為她準備的。她找到一張肖邦的前奏曲,開始放。

她和詹姆。

「二人世界」的晚餐。

半小時後,托馬西娜為詹姆打開了門,他的臉上露出燦爛的笑容。

「你看起來真棒。」他欣賞地說,「晚餐聞起來也很棒。我帶來了兩瓶酒—一瓶紅葡,一瓶白葡,還有……」他害羞地遞上一束紅玫瑰,「絕對不是減價買的,我保證。」

托馬西娜接過花。

勞倫接過兩瓶酒:「我去把白的放冰箱,打開紅的涼一會兒,好嗎?」

托馬西娜看到勞倫這熱情勁兒,差點忍不住笑出來。

「我很高興你來了,」她對詹姆說,「不然就太浪費了。」

勞倫端著托盤走過來,托盤上放著兩杯普洛賽克,杯子裡冒著金色的氣泡。

「今晚有人給咱們服務。」托馬西娜跟詹姆說,「這對勞倫來說也是不錯的經驗。這樣我就能幫她寫推薦信了。」

「太棒了。」他說著舉起酒杯。托馬西娜也舉起自己的酒杯。她很自信,很激動,很幸福。

「敬臨時取消的晚餐預訂。」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