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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兩周之後,托馬西娜和勞倫在「二人世界」的廚房裡忙活著。勞倫在做雞肉香梨陶鍋,已經到了最後階段,切碎杏仁和香菜,撒在粗麥粉上。

「記住我說過這話啊—這是一頓危機晚餐。」勞倫低聲說,「這是他們的最後一道防線。他們臉上寫得清清楚楚。」

托馬西娜正在給香草餅乾塑形,跟意式奶油布丁一起上,她碰了碰勞倫,示意她閉嘴。「隱私」是「二人世界」的關鍵詞—這正是這家小餐廳的意義所在。

「二人世界」現在一周可以訂好幾晚的晚餐了,托馬西娜也越來越自信。她和勞倫成了一對好搭檔,還拓展業務,幫別人的活動做宴會餐品。自從她在夜鶯書店做了那些小點心,就總有人要求她為活動服務,她的這項生意忙得她都快要辭掉白天的工作了,雖說她應該是不會的。

看著勞倫在她的指導下成長、綻放,也是美好的獎勵。這就是教學的樂趣所在:發現一個人,給他們靈感,給他們一個目的。勞倫是個特別的女孩,精神集中、認真、主動。若是托馬西娜沒看到她的潛力,發掘她的潛力,她現在可能已經被學校開除了,搭上一趟毫無成就的火車。

餐廳裡,一根根蠟燭發著玫瑰色的暖光,照亮桌旁的兩位客人。托馬西娜的房子很小—只有一間主會客室,從前門進去就是這間屋子,餐桌也擺在那兒。她買了她能付得起的最好廚具和餐具:珍珠母柄的刀叉、淡奶油色的瓷器,上面有華麗的法式花紋。雪白的桌布和餐巾給餐廳營造了一種正式的氣氛,但更重要的是,這房間的裝飾給人一種浸潤其中的溫暖,牆壁是深紅色,還鋪了厚重的埃及風地毯。

比爾歎了口氣,低頭看看他的耶路撒冷洋薊湯,好像湯表面漂的那一抹奶油裡藏著答案似的。

「我很抱歉,非常抱歉,只是……」

「只是怎麼了?」

「我覺得我要瘋掉了。」

他抬起頭,碧看到他眼裡的空洞,嚇壞了她。

「什麼意思啊?」碧捏碎了一小塊托馬西娜做的胡桃麵包。

「我知道你最近不好受,放棄了原來的生活,完全重新開始。但我倒是特別特別想跟你換位。」

「哦。」

「我覺得我無法繼續了。」

「這是什麼意思?」碧慌了神,「無法繼續什麼了?你是說我們嗎?」

哦,天哪。她沒完沒了的嘮叨讓他覺得太無聊了,無聊到想要離婚了。

「不!當然不是了。我說的是這種生活方式。」

碧喝了一大口酒,接著又喝了一口。他們是走來的,所以不需要擔心酒駕。

「我討厭這種過法,討厭離開你和莫德。這樣太累太累了,每天天還沒亮就得離開,去趕火車。等我回了家,又累得連話都不想說,也沒法享受食物,而週末都一閃而過。等我補好了覺,就又到了週日。從週日中午開始,我就心慌得不得了,害怕週一的到來。」

「我根本不知道你是這樣想的。」

「我本以為情況會好轉。可我就是想過正常的生活啊,碧。我喜歡匹斯布魯克,想做個平平常常的人,在酒吧裡玩玩飛鏢,在花園裡忙活,享受跟家人的時光。有時候莫德看我的眼神,像是她覺得她應該認識我,卻又不太想得起來我是誰……」

他抹了把臉,碧突然發現他看起來狀態很糟糕,面容憔悴,眼睛紅腫。她本以為他只是喝多了紅酒。

他隔著桌子看她。

「我不想再做通勤一族了。我不想總去趕火車上班,沒有時間做丈夫和父親。」

碧拿著刀叉,在手裡顛來倒去。她突然間沒了胃口,也不想繼續喝湯了。

「那咱們怎麼辦?」她問道,聲音壓得低低的。

「對不起,我不知道……

「抱歉,碧,我做不到了。我要是不小心一些,恐怕就要被開除了。我總是一副疲倦的樣子,壓力很大,態度還很差,經常犯錯,又沒法跟同事好好相處。」

碧伸出一隻手,放在比爾的手上。

「對不起,」她說,「我一直只注意自己的小世界,忙著做完美的妻子、完美的母親。說句實話,我自己也不是很快樂。我們都被迫過著自己不想要的生活,只是為了一種幻想的生活方式。」

「對嘛。」比爾說,「我知道你覺得無聊。我知道你很愛莫德,但我能看出你每天都在想法子熬過這一天。」

「我確實不是很喜歡手洗羊絨衫。」碧笑了起來,「即使可以把它們掛在漂亮的手工衣架上也不行。」

她腦海裡出現了一幅畫面,她自己,成了《爐火》雜誌裡畫面的一部分。可她不能因為這個就放棄。碧是個戰略家,她總有計劃的。

「那咱們換一換怎麼樣?」她說。

比爾揚起眉毛。

「換一換?」

「我可以重新開始工作。總有人打電話問我願不願意工作呢,有時候我真的非常,非常不想拒絕。我很願意重新開始工作,去倫敦做個像樣的成年人,而你就能在這兒帶莫德。」

「做全職爸爸?」比爾皺了皺眉,「我不知道這是否可行。」

碧做了個鬼臉:「不是!你可以在家做自由職業,送莫德去托兒所。不過你得做些家務—採購食物,偶爾洗洗東西。不過這不難啊,比爾。你以為我為什麼會這麼無聊?我覺得你比我更適合郊外生活。我就是覺得自己不是那種做果醬、參加婦女組織的人。可我覺得你應該喜歡照料花園、劈劈柴,經常去酒吧。」

「你覺得這可以嗎?」比爾問道,「有不少人想讓我做他們的顧問呢。」

「好啊!」

「那你就是掙錢的了。你不介意每天坐火車?」

「不!每次你去趕火車,我都忌妒死了。」

「真的?那咱們就可以換一下啊。」

「我得花一段時間才能找到合適的工作,但我覺得這個解決辦法很好。不要誤解,我不是想搬回倫敦去。我覺得這樣很完美,對莫德也好。」

比爾很寬慰的樣子,像是剛剛擺脫了整個世界的重量。

「我很樂意,碧。我覺得生活過得太快了,我還沒來得及享受我想享受的事,要不了多久,莫德就該十六歲了。我想慢下來。我知道我才四十歲,但我不想今後十年都工作到吐血。如果說這意味著不能買那些根本沒意義的貴東西—」

「比如一百英鎊的蠟燭?」

他馬上接了話:「對!」

「就這麼成交了,先生。」

碧隔著桌子,跟丈夫握了手。

勞倫端出陶鍋菜,碧舒心地歎了口氣。她好害怕比爾要給她下最後通牒,或是告訴她自己有別人了。可事實是,碧確實喜歡偶爾扮一扮鄉下老鼠,但她骨子裡還是徹頭徹尾的城裡老鼠。她週末回來,這一切都仍在這裡—木條籃子、彼得兔胡蘿蔔、粘著雞糞的雞蛋。

而這一次,他們回家後灌下了兩瓶貴得要死的葡萄酒來慶祝剛剛的決定。她穿著Coco de Mer從浴室裡出來時,比爾還醒著,清醒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