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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那天傍晚,迪倫去了白馬酒吧。他週五經常去那兒。他和幾個朋友在這兒小喝一杯蜂蜜小屋麥芽酒,配一包洋蔥奶酪味薯片,聊他們過去一周的經歷,然後各自回家沖個澡,吃晚餐。有些朋友有妻子或是女朋友,其餘的可能還會在晚餐後回來,再喝幾杯啤酒,或許還會玩玩飛鏢遊戲或檯球什麼的。

白馬酒吧是標準的鄉村酒吧,坐落在匹斯布魯克鎮外的河邊,通往梅伯裡的路上。它建得粗糙簡單,卻很有魅力。酒吧裡有家小飯店,木製桌椅搖搖晃晃的,賣的是豐盛的田園餐:醃肉加醃製小洋蔥,自製蘇格蘭蛋加厚實有嚼勁的麵包,一罐罐的淺色黃油撒著海鹽。酒吧鋪著石頭地板,角落裡有一個巨大的壁爐,還有當地藝術家誇張的油畫,畫牡鹿、野兔、野雞。當地人和來這兒過週末的遊客都喜歡光顧這裡,不論是穿著牛仔褲,還是打扮得珠光寶氣都可以:在這裡,都沒關係。

迪倫打記事起,就經常來這兒。小時候,他父親會在週日帶著他和他的兄弟們來這兒,母親則在家做午餐,現在這個酒吧已經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他每次來都能碰到認識的人。即使你誰也不認識,來這兒之後,也能很快就交到朋友,因為這裡的氣氛輕鬆愉快,每個人都能融入其中。跟人搭話非常容易。

那天傍晚,愛麗絲跟休和他們的一群朋友來了。迪倫覺得有些緊張。

迪倫對休·帕蒂弗懷著濃烈的恨意。他能看出,休實在沒有耐心禮貌待他。他知道,休要是說了算,估計會禁止他跟巴塞爾頓家的人說話,見了他們就鞠躬,讓他在莊園裡掃地,整天都要行古代對貴族行的禮。但是巴塞爾頓一家人不是那樣的,愛麗絲每次見到迪倫都會擁抱他,跟他聊個不停,用一種在外人眼裡像是調情的方式跟他開玩笑,但迪倫知道,愛麗絲就是這樣的人。

休總是用嫌棄的眼神盯著他,見了他也只能做到點頭,露出假假的微笑,然後一有機會就把愛麗絲拉走。迪倫強忍著衝動,才能不沖休的背影豎兩根手指表示鄙視。

有一次,莎拉問他對休有什麼看法。他想說出他的真實想法,但他絕不會對莎拉說罵人的話。

休當然想娶愛麗絲了。她有社會地位,這正是休缺的東西,況且她將來還會繼承整個郡最漂亮的莊園。她肯定是個好妻子、好母親。迪倫想像著一群壯實的金髮小孩穿著長筒靴在匹斯布魯克莊園裡跑來跑去,周圍還有小狗和小馬駒。

迪倫不禁問自己,愛麗絲到底是看上休的哪一點了?基因良好?休長得蠻好看,是那種打馬球的小貴族長相:濃密的頭髮,一年四季都曬得膚色健康。還是因為錢?他確實有錢,但迪倫覺得愛麗絲沒那麼膚淺。也許休床上功夫很好?也許是這三點都有?

想到他,迪倫的牙齒都要打戰。他告訴自己,他在忌妒了。他永遠都不會有那種吸引力。他是個普普通通的工人,掙著微薄的工資,沒有權力,沒有影響力。

他和愛麗絲在匹斯布魯克莊園獨處時,可謂是一見如故,可在她的朋友周圍,他就顯得無所適從了。他們都是從小被寵壞的,永遠吵吵鬧鬧,喝很多酒,開車超速。

「他們都很可愛呢。」愛麗絲會反駁道。

「我相信,」迪倫說,「但是他們湊成一大群,就很煩人了。」

愛麗絲看起來有些受傷。迪倫知道他必須小心說話。當你把一個人的朋友貶得太低,總會讓人以為你也在說這個人。

所以他試著在酒吧小酌一杯,躲著她,可還是被她看見了。她從椅子上跳起來,過來給他一個大大的擁抱。「嗨!迪倫。我們都有點醉了,我們剛看了賽馬回來的。」她一臉明亮的笑容,指著一邊坐在窗邊大桌子周圍的一群人,「過來跟我們坐一起啊。」

迪倫拒絕了,但他盡量說得禮貌些:「我約了個人,談雪貂的事。」

這是真話。他在家養了一對雪貂,雌的剛下了一窩小崽。他想盡快把它們處理掉,他的一個朋友有興趣。

愛麗絲還不願放棄:「來吧,來認識認識大家嘛。他們肯定都想要雪貂的。你有多少只來著?」

迪倫歎了口氣。愛麗絲就是不明白,天哪。他對她的朋友們不感興趣,他們對他也不感興趣。他們之間沒有任何共同點,只是都認識愛麗絲。這些人也絕不會想要雪貂的。

愛麗絲是一道明亮的陽光,她愛所有人,看不出人身上的任何缺點,對每個人都一樣。對她來說,生活就是一場漫長的派對。她渾身都是活力和友善,正因如此,她才在工作上那樣出色。她明白客戶想要什麼,全力以赴地幫他們實現預期效果。但她也很精明,她知道怎樣能以最低價買到所有東西,怎樣以合理的價格滿足客戶的要求。

迪倫也是這樣真正跟她熟起來的。她不想再為鮮花付出天文數字了。每場婚禮結束後,她都要看看花店的作品,歎口氣。於是她來找迪倫,請他種一個採摘花園。

「從現在起,我要自己弄鮮花。」她聲明,「所有花都直接在匹斯布魯克莊園種,這是咱們的賣點。他們要是不喜歡這點,就去別處吧。」

就這樣,她和迪倫花了好久,研究花店的網站,翻閱花種目錄。他給她講他們可以種的花:丁香、水仙、牡丹、大麗花,當然還有玫瑰、須苞石竹、麝香豌豆花、羽衣草……她讓幾個在這兒工作的女孩上了花藝課,再趕上結婚季時,他們已經可以做捧花、領口花、桌面擺花—所有這些種類了。

「我想要那種剛從園裡摘來的樣子,」愛麗絲說,「不是那種僵硬得要死的花。我要所有花都新鮮濃綠,像羽毛一樣輕盈柔軟,有托馬斯·哈代作品那種感覺。」

最終,迪倫建議他們採用大棚溫室,這樣能最大限度延長花期,愛麗絲說他真是個天才。

之後他們關係變得很近,有時候會一起在白馬酒吧喝一杯,愛麗絲像個花蝴蝶一樣,在酒吧裡跳著舞跟所有人聊天。接著,她在一個朋友在倫敦開的派對上認識了休,迪倫就開始跟她保持距離。他看得出,是時候疏遠了,因為休這種人是絕對不喜歡迪倫這樣的人跟自己女朋友關係好的。他試圖做得委婉些,讓愛麗絲看不出他在有意避開她,因為他知道,她只要看出來,就會堅持做什麼都帶上他,迪倫實在無法面對那份羞辱,還有權力的鬥爭。

這還是他第一次在公眾場合被愛麗絲逮住,他沒有充分的借口。他開始感覺到對尷尬社交情況的恐慌冒頭了。

「你必須得見見他們。」愛麗絲催促道,「他們都會來婚禮的。快來。」

她拉著他的手臂。迪倫看到,酒吧的另一邊,布萊恩·梅爾克捨姆進了門,他通常週五都會來一杯。他鬆了一口氣,這時候,休正好走了過來,像是宣告領土一般摟住了愛麗絲。他的意思再明顯不過了。

「實在不行。」迪倫說,「布萊恩來了,就是他要我的雪貂。」

愛麗絲臉色沉了下來。

休壞笑著,笑聲難聽。

「這店裡跟Archers裡的16似的。」

迪倫抓住布萊恩的手臂,把他領到吧檯邊:「別回頭看,假裝咱們在討論事情。」

「怎麼了?」

「愛麗絲想讓我跟她的朋友坐一起。」

「她跟那個渾蛋一起的?」

「沒錯。」

白馬酒吧裡的人都不怎麼喜歡休,他們都覺得他配不上愛麗絲。

「我看見他那輛白色的撩妹專用車停在停車場。」布萊恩說,「給他來點水泥,就什麼都擺平了。」

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張五美元的鈔票付酒錢。這就是迪倫愛這家酒吧裡的人的原因,他們不會被糊弄到。

夜幕漸至,老闆喊時間要到了。迪倫留下來在裡面的遊戲屋裡打了場檯球,但還是決定要走了,週五的夜晚,這裡都會鎖上門,狂歡一夜。必須得有心情才能參與這種活動,而他這個週末需要頭腦清醒。

他回到酒吧裡,看到愛麗絲和她的朋友們正要離開。他們大部分人都走得踉踉蹌蹌,互相攙扶著,搖搖晃晃。他看了看休,休拿著車鑰匙,滿臉通紅,眼神迷離。他這樣根本不能開車。迪倫看了看桌上散落的香檳瓶子,他們還喝了烈酒。有人弄了個「野格火車」—把小杯的野格力嬌酒擺在裝了紅牛的杯子上面。杯子像多米諾骨牌一樣一個推倒一個,人們都圍著歡呼。

但是迪倫瞭解休這種人,他才不在乎限速這樣的小事。迪倫這一晚才喝了兩小盅。他可不想丟掉自己的駕照。更何況,酒駕違法不是沒有道理的。

他走到愛麗絲身邊,她剛剛從洗手間出來。他能看出,她喝多了,已經頭腦不清醒了。

「你不能上休的車,他不該開車。」

愛麗絲揮揮手:「沒事的,幾條小路而已。」

「拜託了,我送你。」

休走過來,站在愛麗絲身後。他搖晃著鑰匙:「怎麼了,雪貂男孩?」

迪倫沒有動搖:「你不能開車。」

休的目光直接而尖銳。

「不關你的事。」

「行了,夥計。」迪倫擔心地說,「我送你們一程。」

休戳了戳他的胸膛:「少管閒事,我能開。」

迪倫握起拳頭,向前走去。愛麗絲的一個朋友看到了這邊的事,開始喊叫:「打起來!打起來!」

愛麗絲有些擔心:「真的,阿迪—他沒事的。」

迪倫皺皺眉。讓愛麗絲進休的車,與他的直覺背道而馳。

「一邊去,梅勒斯。」休說,「來吧,愛麗絲。」

迪倫看到她動搖了一秒鐘。休拉著她走,她回了一次頭,然後聳聳肩,好像在說:「我能怎麼辦呢?」

迪倫盯著他們離去的身影。他緊咬牙關,心在胸膛裡通通地跳。他應該拉住休,阻止他,搶下他的鑰匙。他要是跟迪倫打起來,迪倫肯定會還手,事情只會變得更糟。迪倫整日在室外工作,休則坐在辦公桌前,去室外都是午飯時喝口小酒。他能打得過愛麗絲的未婚夫,但莎拉肯定會被嚇壞的。

他掏出了自己的鑰匙。他要跟著他們,確保愛麗絲安然無恙。這是他的責任。要是愛麗絲出了事,他該怎樣直視莎拉的眼睛?他進了停車場。夜晚的空氣微涼,樹枝上開始掛霜了。

休的車就在停車場的出口處,已經發動了。迪倫進了自己的老福特嘉年華。他開到奧迪車後面,耐心地等待。他不會鳴喇叭的。他知道休想讓他那麼做,休在激他。幾秒鐘的時間彷彿好幾分鐘。迪倫在方向盤上敲著手指,盡力壓住脾氣。他想知道愛麗絲此刻在想什麼,她知不知道休耍的小把戲?她也許根本不瞭解。迪倫很肯定,她不知道自己未婚夫的真面目。

最終,奧迪車還是衝出了停車場,上了路,以嚇人的速度加速。他可以想像駕駛位上的休,瘋狂地大笑著。他的小車絕對追不上那輛大馬力的好車。迪倫抿緊了嘴唇,也開上了路,跟在休的後面。

到匹斯布魯克莊園的小路時已經漆黑一片了,樹影落在路的兩邊。迪倫降了一個擋,輕踩剎車,在轉彎處小心行駛。然後他開到了離匹斯布魯克莊園入口半英里的位置,眼前的景像是他最可怕的噩夢。路邊一棵巨大的橡木樹被休的車撞到了。

駕駛座一邊的車門是打開的。迪倫看到休站在路上,雙手抱頭,被撞到的只有副駕駛座。

周圍寂靜得可怕。

迪倫掏出手機。謝天謝地,這裡有信號。他把車停在路的出口,打開雙閃燈,報了警,又打開自己的車門,跳到路上,這一系列動作都一氣呵成。

休朝他跑過來,滿臉恐慌。

「你帶手機了嗎?我找不到我的手機了。」

迪倫邊把他推開,邊講電話:「請派輛救護車來,還有警察。」

他大步從休身邊走過去,休抓住了他的手臂:「不要叫警察—」

迪倫又把他推開:「韌橡樹彎道出了車禍,車直直撞在樹上了。我目前不能確定傷亡人數,但至少有一個人受傷!」

迪倫掛了電話,朝車邊跑去,跳進了駕駛座。

愛麗絲趴在安全氣囊上,失去了意識。她坐著的那一邊完全撞毀了。她的臉上、手上、頭髮裡滿是玻璃碴兒和鮮血。他可以看到,她的腿被壓住了。怎麼才能把她弄出來?迪倫完全沒有頭緒,他可能會造成更嚴重的傷害。他意識到自己在哭,他本可以阻止她的。休探腦袋進來。

「天啊,她還好嗎?」

「廢話!她當然不好了!到處都是血。」

「哦,老天,天哪,天哪,天哪。」

「愛麗絲!能聽到我說話嗎?」迪倫試探著碰碰她的肩,「你會沒事的,救護車馬上就來了,愛麗絲?」沒有回應,迪倫感到一陣噁心。他抓起她的手腕,找脈搏,還有脈搏,至少他知道她還活著了,他看出她還在呼吸。

他該怎麼做呢?迪倫絞盡腦汁回想急救知識,但他什麼也想不到。她的腿被壓住了,不能拉她出來。他也不想移動她,免得造成進一步損傷。他只能安慰她。他在顫抖,因為震驚,因為恐懼,因為憤怒。

「都他媽的是你的錯,」休說,「都是因為你跟著我們。我看到你在我後面開出了停車場,你在騷擾我們。」

「別胡說八道。」

「我要去做證,你一定會因為危險駕駛被逮捕的。」

「他們肯定當你是開玩笑,我的車開不過六十。」迪倫用拇指指了指他停在路口的老牛車,「況且還有輪胎印可以做證據。」

休看了看月光中的小路,迪倫說得對。路面上,他剛剛失控的地方,有一對黑色的印跡。他們能算出他的車速。

「天哪,我會被吊銷駕照的。我會丟掉工作,那我就沒法養她了。」他抓著迪倫的肩膀,「你知道他們一家人是看上我什麼了,對吧?我的錢!他們覺得我的錢能拯救匹斯布魯克莊園。他們需要我。」

迪倫盯著他,真是個瘋子。可他這一想,倒是想得通了。休很有錢。愛麗絲嫁給他的話,能緩解莊園的經濟壓力。他是個易得的錢櫃。

他們這種家庭不就是這樣嗎?跟包辦婚姻沒什麼不同。想到這兒,他有些噁心。愛麗絲是不得不假裝愛休嗎?為了拯救匹斯布魯克莊園?

「她要是沒挺過去,」迪倫對休說,「我就殺了你。」

「她不會死的。」休說,可他的臉色在月光的照耀下是蒼白的。轉彎處出現了燈光,隨之而來的還有警笛聲。

他身邊的愛麗絲動了,還發出一聲呻吟。她伸出手來,迪倫握住了她的手。

「沒關係的,」迪倫說著緊緊握了握她的手,「沒關係的,愛麗絲。救護車來了,你會沒事的。」

沒過多久,現場就擠滿了人,有人喊著指令,應急措施的部署就這樣成形了。

迪倫和休被拉到一邊,離開事故現場。

「我沒看清彎道。」休跟一個警察講,「我不太習慣開這輛車,路上又有些冰。我只是送愛麗絲回家,她家在匹斯布魯克莊園。我們再過三個月就要結婚了……」

他想把自己描繪得高尚一些。

「來跟我在車裡坐一會兒吧,先生。」那個警察跟休說。

「沒問題。」休答道,可他卻用惡狠狠的眼神瞪了迪倫一眼。

迪倫不知該做何感想,看著休跟警察走了。他不想讓愛麗絲惹上麻煩,可這傢伙太傻了。他罪有應得。迪倫希望他們把他關起來,然後把牢房的鑰匙扔了。

救護車上的救護人員似乎花了好久才把愛麗絲弄出車。這幾分鐘像幾小時一樣煎熬。最終,他們輕輕地把她抬到了擔架上。他們把她抬上救護車時,她看起來那麼小,那麼僵直。

「誰跟她一起上來?有人上來嗎?」一個救護人員喊道。

「有,我去。」他不想愛麗絲自己一個人去醫院。他爬進了救護車。

「你是她丈夫嗎?還是男朋友?」

「不是—我是他們家的僱員。她不會有事吧?」

沒人回答。有人在給她量血壓,有人在擦拭她身上的血。

突然,休開始狠狠敲門。有人打開門讓他進來了。

「她還好嗎?我跟她一起去。」

「車裡位置只夠加一個人。」

休看了看迪倫:「出去。」

迪倫震驚了,休似乎沒惹上事。這怎麼可能呢?迪倫看到他跟他朋友們那副樣子了,全都喝得爛醉。他做了什麼?他是賄賂了那個警察嗎?還是他真的沒有喝多?迪倫無法理解。

「你們自己的問題自己解決好行嗎?」其中一個醫護人員說,「我們得出發了。」

休直視他的眼睛。他的眼神傳送著信息,這份仇他記下了。迪倫不在乎,休碰不了他的。他只關心愛麗絲。

迪倫一句話都沒再說,直接下了救護車。

另一個警察從他身邊走過。

「趕快派人去匹斯布魯克莊園,」迪倫聽到他沖對講機說,「讓他們去醫院找咱們。」

迪倫想到莎拉會聽到這消息,就想吐。她會絕望死的。他無法想像還有什麼比半夜裡聽到別人說你的孩子出車禍了更糟糕。他希望他能在那兒陪著她,安慰她、安撫她,但那不合禮儀。他不該越界。即使迪倫每天都跟她在一起很久,此刻該在她身邊的卻是拉爾夫。他甚至覺得自己沒有資格去醫院。這是他們的家事,他只是個員工。他應該迴避,直到他們需要他。

救護車的門關上了,司機鳴起了救護車的警笛。迪倫在想,休會握著愛麗絲的手,告訴她一切都會好起來嗎?他想答案大概是否定的吧,休只在乎自己的問題。他會怎麼跟巴塞爾頓一家解釋車禍的事呢?他抬頭看著一片漆黑的天空。他不相信天上還有星星,快樂地眨著眼。愛麗絲躺在那裡,那麼弱小,一動不動。它們怎麼可能仍然在那兒?

救護車開走了,迪倫站在那兒,看著休的車被抬上拖車。液壓器的聲音伴隨著鐵鏈的聲音,機械師們互相喊著指令。留下的一個警察在收事故標示。

突然間,所有人都走了,死一般的寂靜再次降臨。好像車禍根本沒發生過,只剩下老橡樹上的那個傷疤。迪倫盯著它,思考休當時到底開得有多快。他想得頭暈,又覺得好無助。他能做什麼呢?他猜他可以祈禱,不過他從來都不是會祈禱的人。在他看來,一切順其自然就好,人偶爾會插手,可是該發生的總會發生的。沒有什麼神奇的力量可以改變大局。

他回到停在入口處的自己車上,慢慢開回家,總在陰影裡看到鬼魅,燈光從花崗岩色變成了槍灰色。他要是給醫院打電話,他們也不會告訴他信息的:他不是家屬。愛麗絲是不是已經成了冰冷的屍體,閉著雙眼躺在白單子下面呢?她是不是躺在手術桌上,等待醫生來施展魔力呢?她是不是坐在床上,面色蒼白、驚嚇過度,卻大笑著,邊喝茶,邊跟護士聊天呢?他怎麼才能知道呢?

匹斯布魯克莊園裡,莎拉·巴塞爾頓聽到門鈴聲穿透整棟房子,她連忙坐了起來,心想:「哦,老天哪,不要,拜託了。朱利葉斯的事才過去沒多久,不要再有人出事了,我無法承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