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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那個人的父親是我父親的兒子

我在樓梯底層的門廳停下,摸了摸哈里的木手雕刻,是暖的。我往身後望去。還是早晨,所以太陽還沒轉到房屋的正面。但手很暖,就好像是被太陽曬暖的。我知道這隻手確實留存了這棟房子的能量,能創造出溫暖。

我又考慮了一下,但事態都很模糊:我是什麼時候開始做本的夢的?我們在那裡多久了?在穀倉裡找到手之後,我就開始做夢。但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看到伊澤貝爾跳舞的?是什麼時候發現豎井,在地下室裡碰到本的?在手被歸位之後。很多年前,塞繆爾爺爺把手砍掉時,本一直努力被人聽到,而這個家分崩離析了。伊澤貝爾是對的。這隻手是裡德爾大宅的力量之源。本傑明現在能被人聽到了,即使只被我一個人聽到。

我們在這裡已經超過一周。我對那一點很肯定。

和本一起挖掘哈里的墓穴這個場景揮之不去,讓我被悲傷淹沒。我感覺有必要做些體力活來醒醒腦,於是我去穀倉裡找塞繆爾爺爺。他教過我使用車床——雖然我不記得學過,但知道自己會用——就做那個吧。我要加工一條椅子腿。我在頭架和尾座之間卡緊一塊四寸寬、兩寸厚的方形標準木板,設置好刀架,拿起鑿子,啟動主軸讓它旋轉。經過一輪又一輪緩慢而仔細的操作,我切進木板,同時讓鑿子順著主軸移動,一輪又一輪,直到它接近圓柱體為止。我把車床停掉,注視並欣賞我的作品。這是一根木釘,儘管有一點不均衡。嘗試幾次後,我意識到,塞繆爾爺爺要造出那些加工精巧的木件,一定需要很多練習。我顯然不擅長這個。

不過,儘管這件事沒起到什麼效果,它還是有讓人滿意之處——木頭的氣味、觸感、聲音。然後,我拿起木釘,用上圓鑿,它能刨掉木頭捲翹的條板,漸漸地,能擴大溝槽。這是一種感官體驗,支持了伊澤貝爾的理論:我們在這個世界上只是為了使用感官。吃吃喝喝,流汗,害怕,心滿意足,以及最終的,去愛。

那個早晨,塞繆爾爺爺和我用機床幹活兒時,我感覺悲傷消散了。幹活要求的集中與專注讓我放鬆很多,讓人很滿意。我想繼續練習,直到我製作的椅子腿能像塞繆爾爺爺做出來的一樣完美,他作為生產線的一環加工了很多年的椅子腿,不過這條生產線上沒有其他崗位。我很好奇,會不會哪天冒出來一個人開著卡車,要把木件都拉走。「我準備好來拉我訂購的一萬條椅子腿了。」他會說。然後我們就會很震驚,原來塞繆爾爺爺一直用機床是有緣由的。

或許那個人會是上帝。

「把它拿下主軸。」塞繆爾爺爺對我說。

我把椅子腿從機床上取下來。

「摸一摸。」他說。

木頭是暖的,散發出清香。我感覺哈里在刻本的手時,一定也有過這種感覺。木頭的靈魂與我的精神交織,與活在便利貼裡的幽靈和藏在牆裡的撲克牌的靈氣交織。裡德爾大宅呼吸著,移動著。它滑落得那麼緩慢,我們都注意不到。

午餐時間,我把塞繆爾爺爺帶上山,回到房子裡做三明治。瑟瑞娜上班去了,但冰箱裡還有很多烤火雞肉,而且不久前,她烤了麵包,所以好吃又鬆軟。父親整個早晨都和理查德在圖書館裡閉門開會。我不知道他們在談什麼——劃掉——我完全知道他們在談什麼,只是不知道他們具體在說什麼。我做好三明治,從食品櫃裡拿了一包薯片,還從冰箱裡取了幾罐可樂。

塞繆爾爺爺的T恤上有一個紅藍色的商標,寫著:

我們不必在乎

我們是埃克森石油

在埃克森,我們就是問題的一部分

他瞇起眼睛,對我微笑,並吃了一大口食物,嚼了又嚼,又喝了一大口可樂。

「有筋。」他說。

他停下咀嚼,臉上有一副奇怪的表情。他把手伸進嘴裡,用拇指和食指四處去掏,掏出一片火雞肉,放到盤子上。

「我不喜歡筋。」他說。

我不覺得塞繆爾爺爺是個瘋子。我甚至不確定他有沒有癡呆。但我確實知道,他很怪。

「你需要我幫你檢查一下,把筋挑出來嗎?」我問,「我盡力把它們都挑出來了——」

他自信地搖搖頭,打斷我。

「很好的三明治。」他說,顯然足夠高興,願意繼續吃下去。

就在我們快要吃完午餐時,我聽到圖書館的門吱呀一聲打開,理查德和父親立刻進了廚房。理查德如釋重負,父親把拿著的藍色大活頁夾和其他一些文件夾,都擺到桌上。理查德簡短地打了個招呼,對父親點了個頭,就離開了。父親在桌旁坐下。

「看起來不錯。」他盯著我們的三明治說。

「我不喜歡洋蔥。」塞繆爾爺爺說。

「你要是不喜歡的話,不能把它們挑出來嗎?」父親問他。

「他的三明治裡,我一點洋蔥都沒放,」我插嘴說,「他不是在抱怨什麼或者需要解決什麼,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他就是那樣的。他就像一顆魔力黑8球。你搖晃他,把他翻過來,他就會說一些話。有時有意義,有時沒有。」

「哇,」父親說,「我怎麼都錯過了?」

「你去了索文山學院!」塞繆爾爺爺脫口而出,「像樣的教育。」

父親哈哈大笑,看著我。

「你就思考一秒鐘,」他說,「外面有那麼多學校,提供『頂級』教育,『卓越』教育,或者『極佳』教育。我父親把我送到一所提供『像樣』教育的學校。」

我沒有放任父親自憐。

「你要我給你做個三明治嗎?」我問。

「你給我做的話,很好啊,」他答道,「但我感覺那會激化憤恨,所以我會自己做。」

「我來做。」

於是我給他做了一個三明治——帶洋蔥的,同時他在馬虎地翻看文件,塞繆爾爺爺在嚼筋。我回到桌旁時,給父親拿了一個盤子——包括一個泡菜叉——我看到他已經展開一些圖紙——像是某種測量圖——並打開了活頁夾,擺出一排五顏六色的宣傳冊。他謝了我的三明治,咬了一口,同時欣賞起這些排開的文件。

我撿起一份退休社區的宣傳冊——肯辛頓之家。聽起來絕對有王室風範。坐落在波塞爾市區,靠近華盛頓湖的北岸。上面全是老年人的照片,他們談笑風生,打著橋牌和門球,參觀博物館,在公園裡聽音樂會。看起來相當不錯。我要是老了,也想住到那裡去。星期二晚上有個讀書會,也會做瑜伽,在他們自己的場地上還有三間餐廳和一家咖啡館。

「上次提出這個話題時,我發脾氣了。我道歉。」父親對塞繆爾爺爺說。

「話題?」塞繆爾爺爺問道。

「裡德爾大宅的未來。」父親說。

塞繆爾爺爺臉上有種酸楚的表情。他往後靠,凝視著自己的盤子,咬著自己的內頰。他的眼睛變得混濁,就好像他關閉了自己的頭腦。

「還是不聊了。」父親補充道。

我感覺五臟六腑一陣扭結:突如其來的一股內疚,或者說是內心矛盾。我再一次被迫面對我的困境。我當然希望父親成功,搞一點錢,然後帶我飛去英國,這樣他和母親,還有我,我們一家人就能永遠幸福地生活下去。但是,同時,我又不想讓父親通過破壞本僅剩的遺產來獲得成功。我想為本爭取成功。我想讓父親成功的願望和想讓他失敗的願望同等強烈。我好奇,如果我跟著母親飛去英國度夏,從來沒有見過裡德爾大宅的話,事情會怎麼樣。哦,命運的反覆無常。

「你為什麼不跟我聊一聊呢?」過了片刻,我提出了建設性的建議。

「算了。」父親厭煩地哼了一聲。

「不行,」我繼續堅持,「說真的,跟我講講計劃。這個肯辛頓之家看起來相當不錯,你去參觀過嗎?」

「沒有,」父親嘟囔一句,「我沒去過。」

「或許我們應該去看一下。親眼看看它是什麼樣子的。你看,爺爺,」我把宣傳冊遞過去,說,「這些老人家過得都很開心。」

塞繆爾爺爺抬起一邊的眼皮,一動不動地仔細察看宣傳冊,就像一隻在石頭上曬太陽的蜥蜴,懶得動彈。

「我不喜歡人。」他說。

「你當然喜歡人,」我愉快地說,「你只是不認識很多人。」

「我認識的人,我都不喜歡。」

「你需要見見這些人,他們都超級好。而且一旦你瞭解他們……幾個星期前你也不認識我啊,你也喜歡我了,不是嗎?」

「你是唯一的一個。」他不情願地承認。

「所以還是有可能的。週五晚上是電影之夜。他們放經典老片。你很多年都沒看過的電影。」

「我不喜歡電影。」他嘶啞地說。

「算了,」父親搖著頭說,「就讓他死吧,埋在這棟房子裡,與我無關。這是我唯一求過他的事。我從來沒有找他要過錢、要過信任或者愛,他當然也從來沒有自發地給過我。」

父親收起文件夾,伸手去拿圖紙,但我先一步拿到,把它們鋪開。

「這是什麼?」我問,「裡德爾大宅嗎?」

父親歎了口氣,只好說了。他指向最上面一幅圖紙的中部。

「那才是裡德爾大宅,」他說,「小屋。看到下面小溪旁的水車坊了嗎?」

「真迷人,」我說,「所以這就像是一個——他們把它叫作什麼?」

「叫測量圖。下面是一張地形圖,這樣你就能看到山丘和斷崖。」

我把最上面的一張圖擱到餐桌的一邊,可它捲起來了,於是我示意父親用三明治盤子把它壓平。我研究起地形圖來。上面有很多彎曲的細線。

「線與線之間貼得越近,海拔的變化就越陡。」父親解釋說,「每一條線都指示一個不同的海拔,看到了嗎?看這裡,斷崖附近。線貼得特別近,近乎一條粗線了。那就是懸崖。」

「啊,」我摩挲著下巴說,假裝自己以前從來沒見過地形圖,「我明白了。另外這張圖是什麼?」

父親把地形圖放到一旁,我把第三張圖打開。裡德爾大宅不在上面,小屋也不在,但水車坊在。

「這就是擬建的山肩。你也看得到,地塊全部都很大。高價值的房地產。有許多挫折。目前的車道得移開,所以這是一條新路,而且盡頭必須有個回車道。這裡,給消防車用。這是法規的一部分。」

「所以會有多少個地塊?」

「二十個,」他說,「每塊十英畝。這是收益遞減法則。如果我們嘗試打包進來更多的地塊,每畝地的價值就會下降。臨界值似乎就是二十塊十英畝的地塊。」

「那觀景山呢?」我指向地圖上被封鎖的一部分問。

「那會變成自然保護區的一部分。家族墓地會原封不動地保留下來,圍上一圈小柵欄。有一塊小匾講述北邸的歷史,會撥出來兩英畝作那個用。」

「哇。」我說,試圖表現出很受感動。但我心裡想:兩百英畝只撥出來兩英畝?本傑明·裡德爾的遺產只淪為兩英畝?「你們這幫人把什麼都考慮好了。」

父親對我使了個眼色,這把我氣壞了。他們逼我把一份荒謬的建議書推銷給塞繆爾爺爺,現在我倒成個同謀了?

回到1990年,每個人都在談這種東西。連身為小孩的我都有所瞭解。他們把那個叫作巨無霸豪宅。有錢的人——不是超級有錢型的,那種有很多套房子和私人噴氣式飛機的人,就是常規的有錢人,有一棟大房子,或許在蒙大拿的滑雪勝地有一棟分時度假屋的那種——他們想要空間,想要額外的臥室、步入式衣帽間、四車位的車庫,還要有按摩浴缸、桑拿房、酒窖、小型游泳池、灑水系統和隱形的狗圍欄,他們想要硬木地板、不銹鋼家電,每個房間裡都要有電視,還有阻止外人進入的報警裝置。他們想要能用車庫門遙控器打開的大門,要把門牌號碼印在銅匾上。他們想要光線充足、平坦的小路,這樣小孩和老人就不會絆倒、磕破膝蓋或者髖部骨折。他們沒有意識到,他們撫養的這一代孩子只會在水平地面上走路。從此以後,探路世界的人就被局限在事先鋪好的路面上了。

但我非常清楚地記得,那個下午我站在廚房裡,對父親感覺到一瞬間的憤怒。我有點想嚴加盤問他,那二十棟沒有靈魂的巨無霸豪宅對當地環境會有什麼影響:污水、滲入地下水的有毒廢料、整潔地藏在多車位車庫裡的幾十輛高油耗汽車的排放物,更別提在城市環境裡摧毀最後幾英畝原始森林所造成的美學方面的破壞了。

但那又有什麼好處呢?我吞下正義感,也對他使了個眼色。我幾乎要為自己的可恥作嘔。

(本在教我,我在學。但我學得夠快嗎?)

桌上有一個深灰色的文件夾,正面以銀色字母印著「裡德爾大宅檢驗報告」。父親在忙著整理圖紙時,我撿起來翻閱。報告裡全是信息與圖片,還有一份陳述分析。它解釋了房子是用什麼材料造的——毫無意外:全是木頭——但對外部原木的目測表明,很可能存在腐朽情況,檢驗員提議做鑽孔測試,尤其是承重原木。還有關於排水、地基、裝置和消防安全的東西——或者說缺少這個。基本上,我們就像生活在一盒引火物裡一樣,還沒被燒死這一事實已經很令人震驚了。

「看起來不妙。」我說,然後隨意地把報告傳給塞繆爾爺爺,他還真接過去仔細看了。

「所以要留在這裡的話,得費很大的神,」我對父親說,「我是說,如果你想住得安全。」

「極其傷神。」父親說。

「我是說,要讓它符合法規的話——」

「噢,我覺得你是沒法讓它合規的,」父親急切地說,「那太不划算了。而且你根本不需要做任何那樣的事。現有的房屋是不受新法律規定約束的。我是指去應付電氣方面的問題,而且——但是給這個地方重裝下水管道還是明智的。你也嘗過水了。」

「像鐵銹。」我說。

「是鍍鋅管。裡面滿是鐵銹和泥狀物,水流都受限了。三樓實際上就沒水壓。」

「但這下面的水壓還可以。」我說。

「對,」父親同意道,「因為他們調大了水壓,這樣頂樓也能工作,但現在儀表上已經接近每平方英吋一百二十到一百三十磅,如果哪裡爆了,那淹起水來不是開玩笑的。不行。如果有人打算長期住在這裡——哪怕短期,其實——他都應該知道要考慮鋪設水管,還有支撐底樓的木材裡的腐朽問題,也得解決。那還只是維持房子不倒的兩件至關重要的事。聰明一點,就應該在拐角處安裝盲溝,嘗試把一些雨水引離地基。我不知道上一次處理木材防蛀是什麼時候了。地下室裡到處都有跡象——」

「白蟻嗎?」

「木蠹蛾。」

「木蠹蛾,」我嚴肅地附和道,然後轉向塞繆爾爺爺,他正在深入研究報告,「你怎麼想,爺爺?」

他抬起頭來,有一秒鐘我以為他在哭。但他的眼睛一直都那樣。滲出水來,看起來像玻璃一樣。我設想那就是老年人的狀況。也說不定我是錯的。或許他就是在哭。

「我不能離開。」他默默地說。

「你當然可以,爸爸。」父親說,聽起來非常溫和。我想我之前從沒聽過父親喊塞繆爾爺爺「爸爸」,除了第一天。父親匆匆坐進桌旁的一把椅子。「想想會有多簡單。搬家公司的人過來,幹完所有活兒。這裡正好有一本關於精簡的小冊子。想想之後我們所有人會有多舒服。但最重要的是,想想崔佛。」

父親伸出手來把我拉向他,就好像我們正在為末世聖徒教會做商業廣告什麼的。

「想想崔佛的大學教育,想想他在人生中有個好的開端。你懂嗎?他有一天會想成家,你能為他提供一筆小額儲備金的話,不是很好嗎?你也一直說,亞伯爺爺沒有給你留任何東西。你難道不願意糾正那件事嗎?像希望你的父親本來能給你留些什麼那樣,你難道不願意為孫子留些什麼嗎?你可以修正亞伯爺爺的壞事。現在就能修正!那樣感覺不好嗎?」

「我不能離開。」塞繆爾爺爺又說一遍。

「為什麼不能?」

「因為她還在這裡。」

父親稍微畏縮了一下。

「她不在這裡,爸爸。」

「不,她在。她在這裡。」

「她不在這裡,爸爸。她死了。」

「她夜裡為我跳舞。」

「她真沒有。」父親一口咬定。我能看出來,他剛才為我們展現的無限和藹與耐心終究不是沒有限度的。

「瑟瑞娜說她也聽不到,但我能。在夜裡。我聽到她跳舞。」

「那不是她,爸爸。」父親說,他的聲音在提高,怒火開始上頭,「瑟瑞娜說了,是松鼠在房頂上跳舞,是雨聲,是啄木鳥在啄。」

「有時我聽到音樂。」

「該死的,爸爸!」父親厲聲尖叫,極快地站起來,撞翻了椅子,「沒有音樂!沒有跳舞!她死了,爸爸。她已經死了太久,不會回來了,她的鬼魂也不在這裡,她不會為你跳舞的,也不會在留聲機上放比莉·哈樂黛的唱片。她死了!」

我為父親的憤怒感到不安,因為我知道,或者說我相信,父親的確相信那就是伊澤貝爾。他的憤怒說明,瑟瑞娜已經讓他上鉤了。

塞繆爾爺爺低頭看著報告,搖搖頭。

「不。」他小聲說。

父親恢復常態。他晃著頭,就好像要清除裡面的蜘蛛網。然後他把手放在餐桌上,俯身靠近塞繆爾爺爺。

「你還是不能挺身而出當個男人,是不是?你就是不能為你的子孫做正確的事。你有機會當一個男人,但你就是不願挺身上前。」

父親站直,收起紙張和文件。他慢慢地捲起圖紙,走到廚房門口,最後回頭看了一眼。

「我倒無所謂,」他說,「有的是時間。等你哪天走了,這場噩夢就會結束。但如果我是你,我會擔心瑟瑞娜。她極度焦慮。如果你把這件事拖到醫生那裡去,搞什麼能力聽證會之類的話,我有預感,她會讓你的生活很不好過。等她贏了——順便提一下,她總會贏的——你就跟肯辛頓之家吻別吧。瑟瑞娜不是沒有報復心的。事實上,她給我看過她真正想把你丟進去的地方,就挨著奧羅拉大街的塔可鐘。你知道吧,在沿路商業區的後面,跟7-11和彩彈球商店在一起。顯然他們在醫療保險評級表上已經從『遠低於平均水平』升到『低於平均水平』了。祝你在那兒好運,爸爸。我相當肯定,媽媽不會在那個地方的屋頂上跳舞的。」

他離開了。

塞繆爾爺爺開始使勁搓他的手指殘節,就好像在試圖搓出什麼東西。

我憎恨這個要出售裡德爾大宅,給巨無霸豪宅騰地方的想法。我恨它,因為那不是本想要的,還因為裡德爾大宅對塞繆爾爺爺如此重要。

但父親是我的父親啊!我想讓他喜歡我,想讓他愛我,想讓他開開心心地和母親、和我一起,像以前一樣。因為我們曾經開心過。我知道這聽起來很蠢,但是在一個凜冽的秋日摘南瓜,深入康涅狄格州的林子裡溯溪好幾個鐘頭,或者把石頭扔進狂暴的冬日海洋……這些我都記得。我記得當時看著父母,知道了愛其實是什麼。我記得那麼真切!就在他們眼裡,就在他們之間!我看到一股能量,在兩人眼裡來來去去,在那股能量流裡,整個宇宙都存在著!

我重重地歎了口氣,塞繆爾爺爺盯著我,他在等。難過又迷失。

他在等我告訴他,要怎麼做。

「我們到下面的穀倉去吧,」我說,碰碰他的手肘,「做幾條椅子腿。這樣顧客來取的時候,就能拿到現成的了。」

「有人要來取嗎?」

「他要來了,」我說,「我相當肯定。有一天,他會來的。」

塞繆爾爺爺點了一下頭,讓我扶他站起來。然後他由我把他領到下面的穀倉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