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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列松的「看」

「事實並不見得有趣,看事實的觀點才重要。」布列松很強調攝影中的「看」。夢境就是生活中用另一種視覺看到的事件。他在現實世界也有妙趣天成的慧見。

「構圖」是攝影的空間,「快門機會」是攝影的時間。布列松看事情,是同時注意這兩件東西的,缺少其一,他會站在一旁等下去,直到「所有元素都是平衡狀態」,他才比誰都洞悉先機地抓住它。布列松是有史以來把時空因素結合得最為靈巧的巨匠。要談他的作品,只有從他的眼力著手。

為什麼他能那麼準地看清時空最有意義的交叉點?

說到這裡,我們不得不提到他的前輩大師——安德烈·柯特茲。雖然布列松曾寫了一封信,尊稱柯特茲為老師,但除此之外,他從未在任何時期的表白中提過柯特茲,而在一般的介紹中,談到他們藝術手法的關聯,也是十分含蓄,僅說「連布列松自己也承認,從柯特茲的表現手法中受惠甚多」。但是,布列松到底受到些什麼影響,則沒有人明明白白地指出來,這又是大家盡量擁護布列松神聖地位的一種表現。不過,公道自在人心,總是有有正義感的評論家會挺身說話,布蘭·柯依是我所見過說得最直白的一位。他在《攝影大師的技巧》一書中,論及布列松時說:

20世紀30年代的早期,他看柯特茲怎麼做,就照著模樣做,一下子就躍身為法國最偉大的攝影家。

的確,布列松的早期作品,簡直是照著柯特茲看事情的方法拍出來的,不同的是,布列松對事件時空交叉點掌握得比柯特茲更加犀利、更加富有象徵意味。換句話說,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因此柯特茲只是大師,而布列松卻享有「等於攝影」的地位。為了有助於瞭解二人一脈相傳的手法,把照片對照起來看就更加清楚了。

《布魯塞爾》——布列松攝於1932年(見No.4)。

《布達佩斯》——柯特茲攝於1920年(見No.5)。

布列松的這張作品,是他最出名的幾張之一,它包含了創作風格的整體精神:事件進行的時間並不因快門的凝住而呈靜止狀態,事件的內容並沒有明確的定型詮釋,所有的信息都顯示著「有一件不知道的事情正在發生」。兩個人隔著布篷在看某種演出,先前的一位扭過頭來,以一種沒有任何提示的怪表情望著鏡頭。這幕原是極為平凡的景象,正由於攝影者在這樣的角度、這樣的距離、這樣的一瞬間將其拍下,才會有這種「什麼事都有可能」的深遠寓意。真是神來之筆,布列松一點也不會把活生生的事件做定格處理,而是讓它們繼續演變下去。我們看到的是活的瞬間,而非死的幾分之一秒。他的「決定性時刻」並不只是留住「事件最好的一剎那」,而是「借最好的一剎那,來使事件產生全新的意義與境界」。這是他最迷人的地方。

No.4 布魯塞爾,1932

No.5 布達佩斯,1920

No.6 老教授,1928

No.7 海勒斯,1933

No.8 樹,1963

No.9 樹,1979

柯特茲比布列松早十二年就拍了這樣的照片,它們的構圖是那麼相似,雖然內容不同,但精神卻是如出一轍。我們無法得知婦人帽子下面的眼神,也無法得知她的手正在做什麼動作,不過卻正好遮住了海報中人物的眼睛。所有元素都是那麼巧妙地息息相關,然而在一剎那的組合之下,卻使事件有了全然不同的豐富象徵。說實在的,就這一點來看,柯特茲才真是時間與空間交會點的先知先覺者。他老早就知道看事實的「觀點」,是打開攝影藝術的一把萬能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