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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列松的「等」

當然,並不是每一個事件的最佳狀態都會被布列松和柯特茲碰到或看出來。同樣的事情對這個人有意義,在別人可能視而不見,沒有感覺。有趣的是,對他們兩人而言,同一件事往往會有相同的刺激效果,同一種景象對他們有相同的啟示作用。

《老教授·巴黎》——柯特茲攝於1928年(見No.6)。

《海勒斯·法國》——布列松攝於1933年(見No.7)。

兩張照片的欄杆與石階,都是畫面中的趣味重點,他們兩人對景象不但有同樣的獨鍾之情,而且都深知「這樣的場景還不夠,有了什麼之後它們就會有意義了」。於是柯特茲在那裡等一位執傘的老教授入鏡,在人物的姿勢跨入絲毫不差的位置時,按下快門;而布列松等到的是一位急駛著腳踏車的過客,在他位於兩道欄杆的缺口時拍了下來。

他們兩人都知道事件的元素還未湊齊,明白欠缺的是什麼,還曉得要在哪裡才是最好的。如果硬要區別他們的不同,那就是:柯特茲的「等待」沒有布列松那麼嚴格,布列松會選這張底片來放大,還包括這個騎腳踏車的人要有一點模糊的效果才行。我們知道他不是把快門速度調得不高,就是腳踏車騎得太快的緣故。

No.10 阿岡特,1932

總之,布列松的作品是任何一個細節都要在決定性的情況下才行,他的所有作品都是萬萬不能切割的;而柯特茲的則是:差那麼一點點也可以,因為他觀察事件的方法,並不像布列松那麼抽像,他比較會被事件原來的內容所吸引,有時會對特別的人物、特別的主題做刻意的強調,因此他的作品要比布列松更顧及人間的溫暖感,也就沒有布列松那麼冷靜、精練。

換句話說,柯特茲等的是讓現實世界的情感更豐富,而布列松等的是怎麼使現實世界更接近夢境。

布列松的「等」就是他捕捉意象、實現意念的最佳利器,他經常將布荷東(1913—1952)的小說Entretiens裡的一句話,附在自己很多本攝影集的扉頁上:

由於他沒有跟任何人有約,他當然不是在等人,可是他既然擺出這種來者不拒、有求必應的態度,便意味他是在守候時機了。我該怎麼說才好呢?他讓自己等待著機會來臨,等某些事發生,等某些人闖入。

「等」是一種預期,是一種希望事情按照自己所希望的樣貌展現出來。從另一個角度來看,事情也正「等」你來加以詮釋,也正「等」你按下快門。不同瞬間的快門機會,意義就不一樣。布列松最厲害的一點,就在他「等」事件時,事件尚在「等」他——「他」「事件」「等」三者已合而為一,這是照相機能做到的最出神入化的程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