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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見字如面》入選信件文檔編號029 這可是大漢盛世,你去努吧,跟你沒話

楊惲寫給孫會宗

公元前54年5月

楊惲(?—前54),字子幼,西漢政治家。漢宣帝時升至諸吏光祿勳,位列九卿。其父楊敞曾兩任漢宣帝朝丞相,其母司馬英是著名史學家兼文學家司馬遷的女兒。司馬遷死後,《史記》原稿藏匿在司馬英家中。楊惲將外祖父這部塵封了二十年的巨著獻出,公開發行,從此天下人才得以共讀這部偉大的史著。步入仕途的楊惲生性孤傲不羈,樹敵頗多,終因被太僕戴長樂檢舉「以主上為戲,語近悖逆」使漢宣帝將其下獄。釋放免為庶人的楊惲開始以財自慰,縱情享樂。安定郡太守孫會宗是楊惲的老友,寫信勸他應閉門思過以再展抱負,不該如此消沉墮落。楊惲寫了這封回信《報孫會宗書》作答。其後出現日食凶兆,養馬的小官成上書將其歸咎於楊惲的驕奢不悔過。楊惲再次入獄。廷尉按驗時在他家中搜出這封信,漢宣帝看後大怒,判以大逆不道罪,將楊惲腰斬。孫會宗也因此被罷官。

我楊惲才如朽木,行為不堪,從外表到內心都沒什麼底線。不過是仰仗先人留下點影響,在宮中謀得個一官半職。事有湊巧,還讓我混了個爵位。但我終究不是當官的材料,所以就攤上事了。您是看著我笨,寫信教導我改正缺點。您的好心我知道,但讓我不滿的是您根本就沒有深入思考,說的都是大家都在褒貶的套話。我要是說點自己的真實想法吧,就好像老跟那兒說自己對,成心跟您對著幹。我要是不說呢,又怕違背了孔聖人讓人暢所欲言的教誨。所以,我還是多少說點,您看是不是有道理。

我家紅火的時候,能享受紅輪馬車待遇的有十個人。我也是位列九卿,封了平通侯,統領朝內百官,參與國家大事。我這麼位高權重的時候也沒能有所建樹,推進思想建設,也沒能團結廣大幹部,同心協力給朝廷幹點實事。尸位素餐的時間長了,自己也覺得不好意思。就是因為老惦記著能拿工資,貪戀權勢,不願意主動離開崗位,所以才攤上了事。結果因言獲罪,一家老小都進了監獄。那個時候,我真覺得就算殺了我全家,也彌補不了我的過失。要不是皇上寬宏大量,我還真沒想到能活著出來,家族香火還能延續。大人物想大事幹大事的時候,就會樂以忘憂。小人物只要能活著,就會樂以忘罪。我覺得自己是犯過大錯、造成過重大損失的人,當個農民過完這輩子就完了。所以我就帶著老婆孩子天天種地,澆園子、置產業,也能給國家做點貢獻,沒想到您還拿這事擠兌我。

我跟您說,凡是人性無法克制的慾望,就是聖人也管不了。所以伺候君王,給父親送終,這都是有時有晌的事,幹完就完了。我那點事都已經過了三年了,臉朝黃土背朝天地幹上一年,到十冬臘月,宰隻羊喝點酒,犒勞一下自己不行嗎?我老家就是西北的,自然就愛唱兩句。我老婆是河北的,特別會鼓瑟彈琴。加上幾個能歌善舞的丫鬟,酒酣耳熱之時,唱點歌、跳點舞很正常。就算是荒淫無度了,又有什麼呢?我們家本來就有錢,我又會做買賣賺錢,別人看不起商人,覺得髒,我還真就是當了個商人。下九流是吧?大家都噴是吧?是個人就害怕是吧?就算是那些自以為瞭解我的人,也都是隨風倒,沒一個說好話的。但是董仲舒大師不是說過嗎?「天天求仁求義,老惦記著教育百姓的,那是當官的心思。天天求財求利,老害怕受苦受窮的,那是老百姓的想法。」所以,道不同不相為謀,你憑什麼拿當官的路數批評我一個平頭百姓呢?

你老家在西河,是魏文侯的故地,那裡出了清高隱居的段干木,剛直睿智的田子方,瀟灑,有節操,有氣概,拿得起放得下。但是你離開了故土,到安定去做了官。安定這地方在山谷之間,人也視野狹窄。你該不是被這種環境改變了吧?現在,我倒要看看你能混成什麼樣,這可是大漢盛世,你去努吧,跟你沒話。

原文

報孫會宗書

惲材朽行穢,文質無所底。幸賴先人余業,得備宿衛。遭遇時變,以獲爵位。終非其任,卒與禍會。足下哀其愚蒙,賜書教督以所不及,慇勤甚厚。然竊恨足下不深惟其終始,而猥俗之毀譽也。言鄙陋之愚心,則若逆指而文過。默而息乎,恐違孔氏各言爾志之義。故敢略陳其愚,惟君子察焉。

惲家方隆盛時,乘朱輪者十人,位在列卿,爵為通侯,總領從官,與聞政事。曾不能以此時有所建明,以宣德化,又不能與群僚同心併力,陪輔朝庭之遺忘,已負竊位素餐之責久矣。懷祿貪勢,不能自退,遭遇變故,橫被口語,身幽北闕,妻子滿獄。當此之時,自以夷滅不足以塞責,豈意得全首領,復奉先人之丘墓乎?伏惟聖主之恩不可勝量。君子游道,樂以忘憂;小人全軀,說以忘罪。竊自思念,過已大矣,行已虧矣,長為農夫以沒世矣。是故身率妻子,戮力耕桑,灌園治產,以給公上,不意當復用此為譏議也。

夫人情所不能止者,聖人弗禁。故君父至尊親,送其終也,有時而既。臣之得罪,已三年矣。田家作苦,歲時伏臘,烹羊炰羔,鬥酒自勞。家本秦也,能為秦聲。婦趙女也,雅善鼓瑟。奴婢歌者數人,酒後耳熱,仰天撫缶而呼烏烏。其詩曰:「田彼南山,蕪穢不治。種一頃豆,落而為萁。人生行樂耳,須富貴何時!」是日也,奮袖低昂,頓足起舞。誠淫荒無度,不知其不可也。惲幸有餘祿,方糴賤販貴,逐什一之利。此賈豎之事,污辱之處,惲親行之。下流之人,眾毀所歸,不寒而慄。雖雅知惲者,猶隨風而靡,尚何稱譽之有?董生不雲乎:「明明求仁義,常恐不能化民者,卿大夫之意也。明明求財利,常恐困乏者,庶人之事也。」故道不同,不相為謀,今子尚安得以卿大夫之制而責僕哉!

夫西河魏土,文侯所興,有段干木、田子方之遺風,漂然皆有節概,知去就之分。頃者足下離舊土,臨安定。安定山谷之間,昆戎舊壤,子弟貪鄙,豈習俗之移人哉?於今乃睹子之志矣!方當盛漢之隆,願勉旃,毋多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