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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7年5月22日,週五露絲

這是克萊爾快十六歲時,穿著最喜歡的裙子拍下的照片。很有意思。當聽到樓下叫我時,我正在打包,準備下樓。我從衣櫃裡把包拿下來時,這張照片也出現了。也許,就在這之前,照片像槭樹種子一樣,落在了地毯上。我不知道它是怎麼出現的,是塞在了旅行包裡,還是在我衣櫃上面。不過,我把照片裝進口袋裡下了樓。這時候,我才看出來,這件裙子雖然是棉的,不是絲綢的,但在裁剪和樣式上,卻幾乎跟克萊爾的婚紗一樣。她很小的時候,我就告訴過她,紅頭髮的人通常不穿紅衣服,可她一直很喜歡紅色。從那時開始,她總願意穿這條裙子。

看看照片上,她站在第一任男友羅伯·理查茲旁。在參加五年級畢業晚會的那個晚上,我拍下了這張照片。我站在鏡頭另一邊,看著羅伯摟著她的脖子,我當時覺得,他像要勒死她一樣。

我不喜歡羅伯·理查茲,這不是什麼秘密。首先,我不喜歡名字押頭韻的人。我就是那樣。我覺得,沒必要顯擺,就那麼簡單。其次,他毫無美感。可是,克萊爾喜歡他,喜歡了很久。以前上學時,他經常從我們家門口經過。她會站在走廊裡,偷偷望向窗外。等到他的頭頂露出在水蠟樹籬笆上空,她就出門。一天,我對她說:「你最好在他經過前,早出門一會兒。最好是他追著你,而不是你追著他。」

被我發現了她的秘密,克萊爾很生氣。不過,第二天早上,她上學比平時早了整整二十四秒。當時,羅伯長長的頭髮還沒從籬笆上空飄過。克萊爾有著多樣的性格:任性固執,但也很果斷。這遺傳自她父親。西蒙是個從不放棄的人。雖然他目睹了戰爭的殘酷,卻是個安靜溫和的人。但是,一旦他遇見大事,遇見戰鬥,一定會堅持到最後。我在一場反核武器遊行中認識了他——當時他穿著三件套,外套捋到了胳膊上。沒人知道,為什麼這個光著腳丫、頭戴鮮花的嬉皮士女孩,會愛上一個比她大很多、像個會計一樣的男人。可人們之所以會有這種想法,是因為他們都不願跟西蒙說話,不願聽他講戰爭的故事,瞭解他為什麼能為了和平努力戰鬥。我一百萬年也猜不到,那個帶我出去喝茶的安靜中年老兵也愛上了我。直到有一天下午,他非常禮貌地問我,能不能吻我,我同意了。從那一刻起,我再也不想遠離他。他是個果斷的男人,克萊爾是個果斷的女孩。我很喜歡他們的這個優點。

克萊爾提前出門,或者在羅伯·理查茲之後出門。我不知道過了多少周。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她開始要跟一個六年級男孩做朋友,可一天下午,她卻把他帶回家了。

「你好,阿姆斯特朗夫人。」他一邊說,一邊從後門進來。他那可笑的頭髮,就像脫離了腦袋獨自存在的東西一樣在擺動。

「這是羅伯。」克萊爾盡量裝得不像一隻得了奶油的貓,「他是我男朋友。」

「哦……」羅伯·理查茲說,然後想明白,再也不能反抗了。因為從那一刻開始,他是她男朋友了,至少在克萊爾看來是。當我說起男朋友時,我會認為,兩個人已經熱情地交換了口水。可是,我覺得,他們沒聊過很多,甚至都沒什麼時間在一起。除了克萊爾會站在門階上,公開地表示愛意,並因此惹怒她的朋友們——她們也喜歡羅伯·理查茲。

克萊爾都安排好了。在市裡的「塞爾弗裡奇小姐」品牌店裡,她看到了這條裙子,求我給她買下來,用來參加畢業生晚會。我想告訴她,大多數女孩不會穿五十年代風格的裙子。而且,那不是正式的畢業舞會,只是一個派對。但是,克萊爾很清楚自己想穿成什麼樣。她穿裙子時很驚艷,無法否認——她很像麗塔·海華絲(1),只不過她戴的是大耳環。重要的夜晚來了。羅伯把克萊爾接走了……他穿著牛仔褲和襯衫。跟我推測的一樣,克萊爾穿得太過了。可是,她還是像郝思嘉(2)一樣下了樓。羅伯·理查茲並沒誇她有多漂亮,只是一副驚訝和尷尬的表情。我想揍他一頓,但我沒有。我只是拿著照相機,乖乖地站在那裡。克萊爾的裙子蓋住羅伯·理查茲破舊的棉襯衫,他不情願地摟住她的脖子。我拍下了照片——我拍了三四張,等著他們離開——可是,羅伯·理查茲看起來怯生生的,問他能不能跟克萊爾單獨聊聊。我進了廚房,在門口聽著。羅伯告訴克萊爾,他跟她結束了,他要帶克萊爾的朋友艾米·卡斯爾去舞會。所以,她最好不要去,他說他沒有任何惡意。我一直等到前門關上,才走進走廊。克萊爾一個人站在那裡,看著鏡子。

「克萊爾,我非常抱歉,」我說,「我們租個錄像帶,吃點冰淇淋怎麼樣?」

克萊爾上上下下打量我,好像我得了妄想症。等她轉過身,我注意到,她在塗口紅,跟她的裙子顏色一樣。

「你瘋了嗎?我不要浪費這條裙子。我當然要去。」她說。

「你確定嗎?」我問她。我想到她那麼漂亮,不想讓她穿著舞會裙,走進該死的學校舞廳,被所有人笑話。「我能跟你一起去嗎?」

「媽媽!」她給了我一個大大的吻,「別發神經了。誰在乎羅伯·理查茲啊?我跟盆栽聊天都比跟他在一起有意思。」

她走出門,一副勇敢的表情,決心過得開心點,至少看起來開心。我很肯定,她很開心,我很肯定這一點。但是,克萊爾當晚進門後,在臥室哭了幾個小時。我一直等到快凌晨兩點才進去,本以為她會立馬趕我出去,但她沒有。

「哭哭也沒關係。」我告訴她。

「沒事——他們都沒看見我哭,」她說,「我沒讓任何人知道,我在乎過哪怕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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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麗塔·海華絲,美國20世紀40年代紅極一時的性感偶像。

(2) 郝思嘉,著名小說《飄》中的女主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