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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2月2日,週一格雷戈

這是我給克萊爾和埃絲特拍的第一張照片。

埃絲特裹著毛巾,克萊爾面有慍色,因為,她在擦完頭髮和畫完眉毛前,嚴禁我給她拍照。但是,我忍不住。我不敢相信剛才發生的事。

我猜,大多數丈夫都認為,他們懷孕的妻子很漂亮,我也不例外。我喜歡她的樣子——懷寶寶鼓起的肚子。她那時很漂亮。克萊爾喜歡嘮叨,說她腳踝粗了,皮膚撐開,生孩子年齡太大。但是,我看得出來,她大多數時間都很享受。她有這樣的精力——這種生命的活力。我常會看著她,露出驚訝的樣子。你知道的,我的孩子就藏在那個身體裡。

埃絲特有點早產。雖然凱特琳也是早產,但還是讓我們有點始料未及。畢竟距離懷凱特琳已經過去了那麼久。每個人都認為,克萊爾很可能會超過預產期,因為,她的身體已經忘了以前懷過孕。克萊爾懷孕時,什麼事也沒耽誤——不是說散步或工作——在茱莉亞生日那天,她甚至挺著大肚子,跟茱莉亞出去跳舞。我不想讓她去,但我阻止不了。所以,我派凱特琳陪她們出去,看著她。凱特琳絲毫沒有察覺這一切將要發生。

埃絲特出生時是在半夜,克萊爾一下子起來了——尤其是她那時的身材還那麼笨。她當時行動緩慢,就像一個超級游輪——她自己說的——要花上至少一周時間才能轉過彎。但在那天夜裡,她像火箭一樣起來,去了衛生間。我馬上又睡著了。不過,我可能只睡了幾秒,就被她的叫聲吵醒了。她沒有大聲喊我的名字,而是小聲地,一次接著一次地呼喚我。我覺得,那更像是嗚咽。我去了衛生間,克萊爾正坐在瓷磚地板上。

「要生了。」她吃力地說出來。

過了一會兒,我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然後,我意識到,她兩腿間流了一攤東西。我知道,她是在生孩子。「好,我打電話給醫院,說我們要住院,」我說,「帶上你的包……」

「不,我是說,孩子已經要出來了。」克萊爾說,然後又開始陣痛。

「那可不行。」說著,我意識到,我還站在門口。於是,我蹲了下來。不像我想的那樣,她沒有尖叫,也沒有發出任何吵鬧。她像幾乎不存在一樣:閉著雙眼,好像在使勁關注自己的肚子。又一陣疼痛來了。

「跟孩子說話,打9!9!9!」

接線員拿著電話,讓我看看克萊爾的雙腿,用手指量量宮頸口多大。我試了,但克萊爾對我吼叫,像惡魔附體一樣。於是,我敲了凱特琳的門。平時地震也叫不醒她,但這次她立馬起來了。女接線員說,救護車五分鐘就到。但好像有一輩子那麼長。

「看看你媽媽的宮頸口有多大。」我對凱特琳說。

「什麼?不可能!」凱特琳看起來嚇壞了。

「噢,看在上帝的分上,快他媽的給我一面鏡子。」克萊爾說。我想了想,想起來那是我妻子和我孩子。我身高約一米九,覺得自己很有男子氣概。

「我正在找,」我告訴克萊爾,「再忍忍。」

克萊爾說,她恨我,還罵了幾句。但是,她似乎還很有控制力,呻吟了一會兒,閉上雙眼,背靠在浴缸上,雙腿叉得很開。我很肯定,如果孩子真的要出來了,她會叫得更慘。我拿了一條毛巾,擦掉地板上的液體,然後看了一眼。

女接線員再次問我,有沒有量完宮頸口。我說:「我不知道,但是,我看見孩子腦袋了。」

女接線員讓我跟克萊爾說,不要用力。但是,還沒等說完,克萊爾就已經用力了——一個生命混著血水降生了。我看到了孩子,是個女孩,是個夾雜著粉色和灰色、渾身髒兮兮的小東西。她直接滑到了我懷裡!我一想起來,還會哈哈大笑。

「她出來了!」我沖電話喊了一聲,然後放下電話,抱住孩子。從那以後,克萊爾一直說,週日打那麼多次板球,那次總算有回報了。凱特琳拿起電話,我把孩子放在克萊爾胸前。我這麼做時,她瞪大了雙眼——充滿了疑問。

「她是要問,孩子有沒有呼吸?」凱特琳擔心地說。但是,還沒等我仔細查看,哭聲——有力的號叫聲就劃破了空氣。我突然哭了——我像個蠢姑娘一樣,臉上流下了淚水。我停不下來。凱特琳從晾衣櫥裡拿了條乾淨毛巾。我們把孩子包好,那時門鈴響了。救護車到了。我抓起手機,拍下了照片,雖然克萊爾威脅要殺了我。可我想準確地記錄下那一刻。

「兒子非常可愛。」克萊爾說,沒看見兩位健壯的護理人員進了浴室。

「是個女孩。」我告訴她。她看起來更開心了。

「太好了,」她說,「又一位阿姆斯特朗姑娘來征服世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