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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3年8月8日,週日露絲

那天,克萊爾再次離家,開始自己的生活。就在那一天,我給了她這個四葉草的書籤。凱特琳剛一歲多,她們之前的一整年都跟我住在一起。那也算得上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一年。

幾個月前,克萊爾來找我,說她要離開大學生孩子,我沒跟她吵架,也沒試圖改變她的主意。我知道那毫無意義。克萊爾一直都隨我:她一旦下定決心,不管其他人怎麼想,她都要做。就像有一天,我決定嫁給一個大我很多的男人,他甚至沒聽說過甲殼蟲和滾石樂隊。在外界看來,那個男人永遠都配不上我。但我知道,他配得上。而我只要知道那麼多就夠了,我們就這樣相互扶持著直到他去世那天。所以,我不打算改變克萊爾的想法,也沒有催促她做好當母親的準備:我只是帶她回家,讓她建一道圍牆,與以前的生活和朋友斷絕聯繫,等著做個母親。我以為——我希望——她決定帶一個孩子到世上,也許跟我有點關係。我們以前走得很近。

進入大學,我那唧唧喳喳、肆無忌憚的女兒,正在用布迪卡女王(1)的信心,征服利茲大學的英語系,做她尚未做過的事。可是她就像她正在研究的小說裡的女主人公一樣,屈從了心裡的愛情,迷失在旋風當中。等一切結束,暴風把她放下時,結果跟她的預想相差甚遠。那時,凱特琳已經出現了,偷偷地藏在她肚子裡,像一顆小小的、黑色的生命之珠,等待降生。以前的這些日子,她第一次回家來住的日子,我們總是熬夜到很晚,談論愛情和生活、理想與未來。我們談論,有時候,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甚至完全出乎意料。克萊爾在圖書館找了份兼職。我記得,那段日子很快樂——讀書、換書、說書。一天晚上,為孩子裝扮臥室,組裝嬰兒床。我們幾乎氣死對方,卻也笑聲不斷。

凱特琳降生時,我為克萊爾驕傲極了:她也不過是個孩子,但她立馬就能承擔起一個做媽媽的責任,愛護自己的孩子。我猜,那些個只有她們兩個的日子,凱特琳的父親根本一點也不重要。可我應該警告她的,有一天,他會變得很重要,但我沒有。我看到,她們兩個緊抱對方。我想確保她們的安全和純潔。伴隨著克萊爾坐在廚房裡,給凱特琳唱歌,我們一起交談、大笑,時光轉瞬即逝。

我知道,她們不會永遠待在那兒,我猜對了。克萊爾不再是坐著等待生活的人:她去尋找生活,用全身心握緊生活。就像她幾乎不認識的父親一樣。

她再次離家那天,是為了她第一份工作。沒有完成學位,沒有工作經驗,那已經是她能得到的唯一工作了:在當地繼續教育學院的科技園當接待員。她說,她喜歡和其他同齡的學生一起。儘管工作很無聊,她做得也不是很好,但她喜歡老闆。

她在校園附近的油炸食品店樓上,為自己和凱特琳找了個落腳地。我不想讓她搬過去,我想讓她和我呆在安全溫暖的家裡。我可以繼續保護她們。可是,她決定回去生活。即使那不是她計劃或希望的生活——她夢想的燦爛事業是成為一個文人、一名獲獎小說家、一位充滿智慧和會講故事的人。她沒有因此痛苦。凱特琳的到來,突然讓她獲得了生機。甚至可以說,她被救活了。現在,她唯一要操心的,就是照顧孩子。她不用擔心滿足期待或失敗。再也沒有什麼更偉大的期待了。有時我想,只有當她不用把成功的責任感壓在身上時,才能把事做好。

她離開的那天,我抱著凱特琳,看著她把最後一點行李裝到背包裡。

「你會打電話吧?」我問。

「媽媽,我就在這條路上不遠。大概五分鐘的路程。」

「看起來,一個包不夠用。為什麼不讓我開車送你?你可以多帶點東西。我不是介意你把東西放在這兒。我想讓你把所有東西都留下,我來照顧你們兩個。」

「我自己可以,媽媽,」她說,「我已經長大了。」

那時,我給了她那張層疊書籤,四葉草壓平在塑料膜下,一片葉子與其他三片微微分開。四葉草下面,印著斜體字:「每一片草葉,帶給你一個願望。祝願你今天和每一天都擁有好運、健康和快樂。」

她一定以為我瘋了,因為,我給她書籤時,她表情疑惑。它離我們的生活很遙遠,好像完全來自另一個宇宙。那天早上,我到街角商店買牛奶時,在一個小攤上看見了它。似乎很巧合。

「它可以提醒你,我們一起讀過的書,」我解釋道,「我知道很傻,就當個紀念吧。」

「我其實很喜歡,」她咧嘴笑了,「我愛你,媽媽。」

「它像在跟我對話。」我告訴她。我記得,我把凱特琳、克萊爾和背包抱在一起。在她們離開前,親了她倆的臉頰。

「姥姥又聽到聲音了!」克萊爾跟凱特琳說。

她把書籤塞進一本《巧克力情人》(2)裡,放在包裡靠上的位置。從那以後,她一直留著這個書籤。等我開始在她記事本裡寫東西時,她把書籤還給了我。她讓我記下還書籤的日子,寫下它的意義。

我想,我也不知道這個蠢蠢的小紀念品有什麼意義。但是,等我二十年後再見到它時,我想我終於知道了。我相信好運,我相信命運,任何事都不是任意的或隨機的。我現在感到了安慰,我很肯定,一切事情的發生都是有原因的,哪怕是不止一次地失去你愛的人——哪怕是那樣。我最瞭解克萊爾。我知道,她會盡力成為天空裡最亮、最持久的一顆星:無論怎樣,她都會發光。我知道,很快,我就不用再發火,只要告訴她,我也愛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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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古英格蘭愛西尼人的部落女王,曾組織抵抗羅馬帝國的武裝侵略。

(2) 《巧克力情人》(Like Water for Chocolate),為墨西哥小說家勞拉於1989年出版的一部流行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