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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1年8月13日,星期六我們的婚禮

這是我做婚紗用的一小片公爵夫人緞。要不是我從裙擺上剪下來,它是永遠不會掉下來的。我有個小小的願望,也許我哪個女兒會在她婚禮時穿上這件婚紗。

我把婚紗做成鮮紅色,它看起來比白色或象牙白更適合我。不管怎樣,紅色是我的最愛。我嫁給格雷戈時,已經不是黃毛丫頭了:我差兩周就四十歲了,而我當然也早不是處女了。那一天,我覺得自己比以往都要漂亮,而且有活力。在場的每個人,都是我愛的人,而這愛將會恆久。

婚禮在八月,地點在多塞特郡高崖堡海邊。我渴望一場耀眼的盛大婚禮。我希望一切都閃閃發光,就像我的水晶鞋一樣。我知道,比起娶我的男人,六層蛋糕、一盤盤小魚麵包、一杯杯香檳都不重要——他克服一切困難,與我結合,成為我的家人。可是,我就是這樣:我一直都是這樣。我想空氣裡瀰漫著百合香,還有賓客的笑聲和說話聲。我想海面在陽光下泛起藍光,在太陽的笑臉下,每一片翠綠的草葉搖曳生姿,就像埃絲特畫的那樣。

凱特琳陪我走過紅毯,這對我意義重大,因為,哪怕在我們結婚當天,她還是不太相信,格雷戈是真心愛我的。我第一次告訴她,我在跟年輕性感的建築工約會時,她被嚇到了。她說:「這是一場陰謀,媽媽。他大概是想把你的錢騙光。他是通過肉體在利用你,媽媽,因為他知道你很渴望。」與格雷戈約會沒幾個月,當我告訴她我懷孕了時,她說:「他會突然離開你的,媽媽。」這就是我女兒,總是有什麼說什麼,從不會偽裝。

我和凱特琳走過通道時,像兩個小女孩一樣握著手。她看起來相當迷人。不過,她更喜歡的那件小黑裙——雞尾酒會上穿的那種,我沒讓她穿,她還在為此悶悶不樂。她穿著象牙白的透明硬紗——走路時,腳踝的紗裙會飄起來——一頭亂亂的鬈發,跟她父親一樣。這時,她尖尖的下巴旁邊,是軟軟的幾縷頭髮。

婚禮舉辦的房間裡,有一扇菱形的落地窗,面朝大海。大海如我想像中那樣泛著藍光。我看見地平線上的小白帆,在遠遠的海面上,搖曳遠航,完全無視我生命中最快樂的時刻。但即使如此,我仍然自以為是地認為,這些漸漸遠去的小船,也是我婚禮的一部分。還有更遠的太陽和星辰,聽著有點誇張,有點瘋狂。可我就有那種感覺:我就像萬物的中心。

我倆都不喜歡寫誓言的壓力。所以,我們堅持辦傳統婚禮。我只是看著格雷戈,感受他的愛和屋裡所有人的祝福。我聽到埃絲特的聲音,她裹著透明硬紗,頭上紮著橘色的花,扯著嗓子咿咿呀呀。我看到朋友茱莉亞的目光,她朝我喃喃道「你這個幸運的瘋婆子」,讓聽到這句話的登記員眉頭緊鎖。凱特琳讀了菲利普·拉金的《阿蘭德爾墓》。我記得這些事。對我來說,它們就是誓言。這些事和格雷戈看我的樣子讓我意識到,我要嫁給一生的最愛了。我以前很快樂,女兒總能讓我開心。但我得承認,那是我最快樂的一天。

我當然喝得爛醉。格雷戈講完話,我也堅持要講,比預期時間多了至少十分鐘。但是,用媽媽的話說,看到我顯擺的樣子,大家都哈哈笑,忍受我,為我歡呼。因為,在場的每個人都希望我一切順利。跳舞時,埃絲特不停地轉圈,她的連衣裙飄起來,就像盛開的花瓣。後來,她在我媽媽懷裡睡著了。媽媽坐在派對旁一個安靜的房間裡。她有點醉了,還和格雷戈愛爾蘭來的舅舅莫扎特眉來眼去。但她假裝沒喝醉,也沒調情。茱莉亞脫下了鞋子,跟所有女人的丈夫跳舞,無論別人願不願意。她還恐嚇一位年輕的服務員跟她跳慢舞。

我和格雷戈整晚都在跳舞。我們轉圈搖擺,踢高腿,做爵士舞的手勢。我們跳個不停,我們笑個不停。最後,他把我抱起來,把我送到樓上房間的床前。他揶揄地叫我「阿姆斯特朗夫人」,因為,在婚禮前,我問他,我要保留娘家的姓,他介不介意。這個姓我從未改過,那也是凱特琳和埃絲特的姓。當然了,他不介意——他跟我說,他喜歡我原來的姓。「我喜歡娶一位夫人。」他抱我去婚房時,小聲跟阿姆斯特朗夫人說,無論她姓什麼,他都很愛她。我記得,我睡前想的最後一件事是,事情就該如此。我的生活終於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