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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一:齊奧塞斯庫夫婦為什麼招人恨?

有一位名叫「小愛不知道」的網友問了我一個很深奧的問題,齊奧塞斯庫夫婦為什麼那麼招人恨?

我不從政治立場的角度來回答這個問題,我跟大家講一點具體發生的事件,讓大家自己去判斷。

冷戰年代有一個特點,就是特別容易出現英雄。人民只要一獲得自由和幸福,安居樂業,既沒有敵人也沒有什麼大事可幹的時候,通常就不會有英雄出現,只有當外面大兵壓境,面臨著強敵的威脅的時候,才會有英雄人物的誕生。希特勒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出現的,「一戰」之後,外面強敵環繞,人民迫切地需要一個英雄來改善這樣的境況,所以捧出了希特勒。所以在冷戰期間,東西方都出現了很多的英雄,西方出現了撒切爾夫人和裡根這些大的英雄人物,西方人民通常不愛去捧這種政治家英雄,他們愛捧的是白手起家的企業家英雄,比如硅谷英豪。但在那個年代,人民對英雄的渴望是迫切的,當時,毛主席像章不光在中國境內風靡,全世界的左派青年都佩戴著毛主席像章;古巴的切·格瓦拉和卡斯特羅,至今仍是全世界搖滾樂迷身上不變的logo(標誌)。

那是一個英雄輩出的年代。羅馬尼亞也出了一位英雄,那就是齊奧塞斯庫,但這位齊奧塞斯庫跟其他國家的英雄,尤其是東方國家的英雄不太一樣。為什麼呢?中國的英雄毛澤東,締造了中國共產黨和軍隊,打下了全中國;朝鮮的金日成好歹也被蘇聯人包裝了一番,說他打敗了日本鬼子,整個朝鮮都是金日成締造的;還有堪稱「南斯拉夫的太陽」的鐵托,他率領游擊隊打敗了德國侵略者;還有阿爾巴尼亞的偉大領袖——霍查。毛澤東、金日成、鐵托和霍查,他們都是一個國家的締造者,就像劉邦和朱元璋一樣,是擁有開國功勳的大英雄。但是其他的東歐國家都沒有出現這種大英雄。比如東德、波蘭、匈牙利、捷克等。因為他們都是被蘇聯解放的,而不是有一位英雄率領著軍隊英勇奮戰地建立了國家。

羅馬尼亞也是被蘇聯解放的,它本來是跟隨著德國的,長時間是軸心國的石油提供者,羅馬尼亞提供的石油至少支撐了德國一年半的戰爭所需,而且羅馬尼亞還宣了戰,派了兵去斯大林格勒的前線打仗。有一部電影叫《橡樹十萬火急》,講的是羅馬尼亞共產黨發動武裝起義、展開解放祖國的鬥爭。但實際上羅馬尼亞起義的時候,蘇聯軍隊都已經大兵壓境了,起義並沒有起到多大的作用,羅馬尼亞其實是一個戰敗國。所以羅馬尼亞的第一代領導人,很像東德、波蘭、匈牙利和捷克的第一代領導人,都只是蘇聯的傀儡而已,甚至大家有可能都不知道羅馬尼亞的第一代黨和國家的領導人是誰,是一個叫作喬治烏-德治的人,聽起來就像是動畫片裡的人物的名字,反正不是很有名。羅馬尼亞的著名英雄人物是齊奧塞斯庫。

在當時的那個年代,要成為英雄,要成名,只有兩種方式:第一種,成為開國的大英雄,「二戰」之前,全世界只有幾十個國家,但「二戰」結束後,全世界變成了190多個國家,很多新誕生的國家的第一代領導者,就成了開國的大英雄;第二種,特立獨行的人,你要做出別人都沒做過的事情。齊奧塞斯庫就屬於第二種人,因為他沒能成為羅馬尼亞的開國大英雄,他是第二任領導人,而且他做了一件無比了不起的事情。

1965年,喬治烏-德治死了,齊奧塞斯庫當選為羅馬尼亞的總書記。他一上台就做了一件石破天驚的大事,他不聽蘇聯的指揮,當然也不是完全不聽,而是不全聽了。當時,整個東歐人民的心中,對蘇聯都有一種牴觸情緒,比如1956年發生在波蘭的波茲南事件就是波蘭逐漸擺脫蘇聯的政治控制的里程碑事件之一,《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輕》講的是捷克,還有1953年東德工人示威、1956年匈牙利事件。總之,東歐人民都對蘇聯老大哥不太滿意。在這個情況下,齊奧塞斯庫站出來,表明自己要帶領羅馬尼亞爭取自由和獨立,要和南斯拉夫一起研製戰鬥機,要在東西方中間比畫兩下,所以齊奧塞斯庫一下子就被捧為英雄。

齊奧塞斯庫這一公開舉起自由和民族自尊的旗幟,中國很高興,因為在1965年的時候,中國和蘇聯正鬧得不可開交,1969年兩國甚至都在珍寶島開戰了,現在終於有一個國家也跟中國一樣,不聽蘇聯的話了,敵人的敵人就是我們的朋友,所以齊奧塞斯庫成為中國人民的老朋友。我小的時候,每次打開報紙,上面的新聞標題一會兒是「齊奧塞斯庫同志訪問中國」,一會兒是「金日成同志訪問中國」,一會兒是「胡志明同志訪問中國」,反正報紙上來來去去永遠就是這幾個人。其他人的名字都還挺好記的,只有這位齊奧塞斯庫的名字有點長,我老記不住,我跟我媽說,這個人的名字怎麼這麼難記啊?我媽還教了我一個記憶「齊奧塞斯庫」這個名字的辦法——一個人騎馬,嗷的一聲,比賽撕褲子,連起來就是「齊奧塞斯庫」。我還覺得挺納悶,為什麼羅馬尼亞的人都愛撕褲子?因為羅馬尼亞男人的名字都叫什麼什麼斯庫,就像蘇聯男人都叫什麼什麼斯基一樣,比如羅馬尼亞有一位偉大的音樂家,叫奇普裡安·波隆貝斯庫,除非是熱愛音樂的人,否則肯定背不下來這麼繞口的名字。

上台以後,齊奧塞斯庫當了五六年的英雄,緊接著就開始走下坡路了,因為人一旦當上了英雄,就很容易膨脹,這似乎是古今中外的一種定律。齊奧塞斯庫執政初期,對內大力發展國民經濟,增強綜合國力,創造出了羅馬尼亞經濟上的「黃金時代」,對外堅持民族獨立,被羅馬尼亞人民捧為大英雄,幾乎成了天皇巨星般的人物。所以,齊奧塞斯庫也沒能超脫定律,開始被勝利沖昏頭腦了,倒霉的是他的老婆,也就是羅馬尼亞的第一夫人,也跟著他一起胡鬧,這兩個人實在是有點過分了,他們把羅馬尼亞所有的宮殿、國寶都變成了自己的私人財產。

羅馬尼亞的歷史比較複雜,一會兒屬於拜占庭,一會兒又屬於奧斯曼土耳其,總而言之,境內有各種各樣的宮殿、城堡和各種風格的皇宮。大家看過著名的吸血鬼電影《驚情四百年》,裡面提到的特蘭西瓦尼亞,就是吸血鬼的大本營,所有的吸血鬼都是從羅馬尼亞的特蘭西瓦尼亞的城堡裡冒出來的。羅馬尼亞是歐洲的皇宮數量最多最密集的地方,而且這些星羅棋布的皇宮、宮殿和城堡內,還藏有不計其數的國寶、名畫等。而齊奧塞斯庫夫婦把這些城堡全都變成了他們倆的行宮,所有的國寶和字畫也全都佔為己有,夫妻倆和他們的孩子全都過著窮奢極欲的生活,還自己感覺特別得意。不過到了最後,把齊奧塞斯庫夫婦送入墳墓的,並不是羅馬尼亞人民,而是偉大的金日成同志。

1971年的時候,齊奧塞斯庫同志訪問了一次平壤,和朝鮮的偉大開國領袖金日成同志一起檢閱了平壤,齊奧塞斯庫當場就被金日成同志的排場震驚了。整個平壤都建成了無比寬闊的格局,極為寬闊的大街,極為寬闊的大廣場,極為恢宏的大型建築。齊奧塞斯庫完全看傻了,心說,原來金日成同志才是真正的偉大領袖,才是真正的紅太陽啊。看看平壤恢宏大氣的一切,再想想羅馬尼亞那些古老又陰暗的城堡,齊奧塞斯庫心裡覺得不平衡了,他覺得論偉大的程度,自己應該不輸給金日成啊,憑什麼金日成就能蓋出那麼恢宏磅礡的建築?不行,偉大的齊奧塞斯庫也得蓋。

不論是古代還是現代,不論是東方還是西方,領導者一旦覺得自己偉大,就必然要勞民傷財地興建偉大的建築,從埃及時代的法老蓋出金字塔之後,一直到羅馬共和國時代,其實並沒有再蓋過什麼偉大的建築。現在大家在羅馬能看到的那些偉大的建築,都是羅馬帝國時代的皇帝建造的;如今柏林的這些偉大的建築,主要是在威廉二世時期蓋起來的,後來希特勒也說要改造柏林,於是就在柏林蓋出了各種各樣宏大的建築,比如總理府等;還有斯大林同志,也蓋出了很多偉大的建築。

其實從很早的時候,希特勒跟斯大林就陷入了一種競爭中,雙方本來沒有拔槍相見,但兩邊就在比賽似的蓋建築,希特勒這邊蓋一座總理府,斯大林就蓋「七姐妹」(建造在莫斯科的一系列建築群)。如果大家現在去莫斯科旅遊,一定要去看看全世界最大的一座大學大樓,在莫斯科大學。但如果大家沒有空去莫斯科大學,也可以去我們偉大的首都北京,去看看清華大學的主樓,那就是仿造莫斯科大學建造的。不過清華大學的主樓沒有莫斯科大學的大,因為人家是蘇聯老大哥,我們得比它小一點。如果大家有空參觀完整座清華大學,就會發現,校園裡的建築,一會兒像美國,一會兒像蘇聯,因為清華大學的西邊完全是照著美國的伊利諾伊大學厄巴納-香檳分校的校園建造的,東邊則是完全仿照莫斯科大學建造的。說來慚愧,我們中國人為什麼就不能照著自己的風格修建一所大學呢?包括我們在20世紀50年代修建的著名的「北京十大建築」中的軍事博物館也是蘇聯風格。

在漫長的4000多年人類歷史裡,埃及金字塔始終保持著「最偉大的建築」的紀錄,但「二戰」後這些偉大的領袖一上台,金字塔的紀錄瞬間被淹沒了,大家紛紛蓋出不計其數的偉大建築,建築史上的紀錄不斷被打破。比如世界上最大的凱旋門,不再是巴黎的凱旋門,而是平壤的凱旋門,當然,世界上最大的爛尾樓可能也是位於平壤的柳京飯店。

齊奧塞斯庫同志當仁不讓,也開始破土動工,建出大量的偉大建築,其中最偉大的一座叫作共和國宮,一共耗費了100多萬噸的大理石,3500噸的水晶。眾所周知,羅馬尼亞只不過是一個彈丸小國,在東歐經互會裡,羅馬尼亞屬於窮國,經濟互助委員會裡的東德、波蘭和捷克等國,都比羅馬尼亞發達。就是在這麼窮的一個國家裡,齊奧塞斯庫同志大興土木,勞民傷財,就為了滿足他不斷膨脹的虛榮心。老百姓被搞得民不聊生,怨聲載道。原本,齊奧塞斯庫夫婦窮奢極欲,把所有王宮和國寶都佔為己有,老百姓也沒什麼意見,畢竟那皇宮本來也不是老百姓能進去的地方,而且也不影響老百姓吃飯,但現在為了修建偉大的建築,齊奧塞斯庫在全國竭盡所能地徵集人力、物力和財力,民怨開始沸騰了。

網友問齊奧塞斯庫夫婦為什麼招人恨,就是因為從修建這些偉大的建築開始,羅馬尼亞被搞得民不聊生。恰好這時候發生了東歐劇變,羅馬尼亞第一個爆發了革命,直接把齊奧塞斯庫夫婦倆都槍斃了。那時候已經有電視直播了,大家都在看電視上的轉播。在羅馬尼亞的首都布加勒斯特,齊奧賽斯特夫婦有很多的內衛部隊,即便夫婦倆已經失去了民眾支持,他們的內衛部隊還是忠於他們的,當人民群眾把宮殿圍起來的時候,內衛還從陽台上朝群眾開槍,直到齊奧塞斯庫夫婦被槍斃了,這些內衛才散了。當然了,對國家頭號領導人執行槍決,還是要走一個正規的法律程序的,這個我就不細講了,反正所謂的法律程序,其實也不怎麼合法。因為齊奧塞斯庫夫婦失去了民心,人民都恨他們,人民都想要他們死。這夫婦倆被抓捕之前還曾經藏在農民的家裡,結果農民都不用暗地裡出賣他們,而是直接站出來把他們倆舉報了,說齊奧塞斯庫夫婦在我們家藏著呢,然後就趕緊抓起來,隨便審問一下走個程序,很快就拉出去直接槍斃了。

槍斃齊奧塞斯庫夫婦的過程也很倉促。在這之前,誰也沒看過槍斃這麼重要的人物的過程,所以當時準備了攝影機,準備把槍斃齊奧賽斯庫夫婦的過程拍下來。這樣,那些忠於他們的內衛隊和特務才會徹底繳械投降。沒想到審判的過程非常迅速,審判完畢就直接把夫婦倆拉出去了,沒等攝影記者扛起機器跟出去,這邊槍聲已經響起了。原來,是齊奧塞斯庫的老婆突然質問押送她的一個士兵,你怎麼能對我們開槍呢?我就像是你們的母親一樣對待你們!那小兵又不是文縐縐的知識分子,當場擲地有聲地回答,就是你們害了我的祖國母親!說完,沒等行刑官跑來下令,也沒等攝影記者架好機器,後面還有一堆軍官在那兒慢騰騰地溜躂著,這個押送的小兵直接就把槍舉起來開槍了。這個小兵家裡可能受過齊奧塞斯庫夫婦的迫害,所以十分痛恨這對窮奢極欲的夫婦,這個小兵一帶頭開槍,旁邊的小兵也像聽到了命令似的舉起槍,旁邊兩個監刑的軍官一看,小兵都開槍了,我們倆也不能落後。於是,在沒有任何命令和任何拍攝的情況下,四個人一陣亂槍把齊奧塞斯庫夫婦打死了。由此可見這夫婦倆有多招人恨。攝影記者心急火燎地趕過來的時候,齊奧塞斯庫夫婦已經死了,沒辦法,只好拍了幾張屍體的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