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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回 涅槃谷蓂莢鬥智,金剛洞歸鳳悟心

中和三年(883年)春,唐廷合河中、易定、忠武諸軍及李克用之兵,於梁田陂大敗尚讓所率十五萬大軍,俘斬數萬人,伏屍三十里。

其後,黃巢兵數敗,糧草瀕絕,不久又兵敗於零口。

正當時,西道七手族忍者工倪已奉命造成十隻木鳶,原為攻城之用。西道長老風子嬰遂命西道忍者,與李克用的部將薛志勤、康君立等人,每夜乘坐木鳶,飛入長安城中,焚燬糧草、房屋,斬殺守軍,令大齊軍心動搖,驚慌不已。

三月二十三日,朝廷任命河中行營招討副使朱全忠為宣武節度使,只待收復長安之後便可到任。

三月二十七日,李克用率軍收復華州,大齊親王黃揆棄城而逃。

夜幕降臨,山鎮的初夏尚有些涼意,南山抓了件翠綠的緞面斗篷披在身上,跑到廳中,見蓂莢正為光波翼斟酒,便嚷道:「我也要吃酒。」

蓂莢笑著為她也斟了一杯酒,說道:「你那三隻鶴兒駕御得如何了?」

南山嘻嘻笑道:「還好,總還算聽話。姐姐,我好餓,咱們快開飯吧。」

蓂莢道:「你不等石公子了?」

南山道:「誰讓他慢吞吞的,天都黑了還不來。」

「我這不是來了嗎!」石琅玕邊說邊笑著從外面走進來。

「哼!說曹操,曹操就到了。」南山嘟囔道。

「哎呀,今晚怎麼做了這麼多好吃的呀?」石琅玕逕自坐在南山身邊,掃視著桌上的酒菜。

「喂,你還當真不見外呀。」南山拿筷子敲了敲石琅玕的腦袋道。

「這裡又沒外人,我跟誰見外啊?」石琅玕笑道。

光波翼笑道:「來,琅玕兄,我先敬你一杯。」

石琅玕忙舉杯回敬,大家吃了一杯酒,石琅玕道:「歸鳳兄,你可聽說朝廷就要收復長安了?」

光波翼點頭道:「明日一早我便啟程。」

石琅玕訝道:「歸鳳兄也想去助一臂之力?」

光波翼道:「早上我去見了風長老的信子,風長老傳話說,黃巢近日連敗,必然向目焱求助,再過幾日朝廷便要全力進攻長安,如果目焱此時插手進來,雙方勝負仍然難料。」

石琅玕道:「自從三道忍者圍攻秦山之後,目焱一直隱沒不出,想必是在養精蓄銳,他會在這個時候出山嗎?」

光波翼道:「這也難說。我讓信子轉告風長老,明日我便去秦山,會一會目焱。」

石琅玕道:「你要去秦山?」

南山也同時叫道:「哥哥又要去秦山?」

石琅玕道:「我想,風長老只是想邀歸鳳兄去長安相助朝廷破敵而已,並非要歸鳳兄去尋目焱吧?」

蓂莢插道:「是歸鳳哥自己要去秦山的。」又伸手撫著光波翼的手背道:「歸鳳哥,你的鳳舞術初成模樣,恐怕還不是目焱的對手,不能晚些再去尋他報仇嗎?」

光波翼道:「時機使然,既然事情趕到這一步,我便去會他一會。」又反抓過蓂莢的手,握在手心說道:「放心吧,我會活著回來的。」

在秦山上空盤旋了一圈,光波翼最終還是降落在羅剎谷,海棠山莊前。

該去哪裡尋找目焱,光波翼尚無主意,打算先到山莊看看再說。

海棠山莊已遭焚燬,只剩下殘垣斷瓦。自己的父母曾在這裡居住過,殺父仇人也曾住在這裡,興旺一時的北俱盧道忍者聽命於此二十年,如今卻成了一片廢墟,真是世事無常啊!光波翼邊走邊暗自感歎。

踏過山莊的大門檻,光波翼忽然立住腳,山莊內分明有動靜!聲音雖然不大,光波翼卻已聽得清清楚楚。

「莫非目焱在此?」光波翼正打算施展天目術觀察,卻見一人已從西院的斷牆後走了出來。

「花粉?」

「是你?」花粉與光波翼幾乎同時說道。

「藥師兄果然醫好了你。」光波翼道。

「我的命是藥師哥哥拿自己的命換回來的。」花粉道。

「藥師兄怎樣了?」光波翼忙問道。

「多謝掛念,藥師哥哥現在很好。」花粉回道。

光波翼鬆了口氣,卻覺花粉這話說得十分生分,令人倍感疏遠,又問道:「你回來尋你師父嗎?」

花粉道:「我要弄清事情真相。」

光波翼道:「看來藥師兄已經告訴你了。」

見花粉無語,光波翼又道:「可惜目焱不在這裡,秦山之大,不知該去哪裡尋他出來。」

花粉道:「若有他的信符就好了。」

光波翼道:「那信符只能向他報信,讓他來尋你,他若不來,你也無法尋見他。」

花粉卻道:「外人自然不知這信符的用處。」

光波翼聞言眼前一亮,說道:「我倒有一枚信符,不知有何用處?」

花粉詫道:「你怎會有他的信符?」

光波翼道:「當年我初來山莊時,他給過我兩枚信符,去年會戰時用掉了一枚,如今還剩得一枚。」

花粉伸手道:「拿來。」

光波翼從懷中取出信符交與花粉。

花粉將那信符折疊了幾次,折成一個三角箭頭形狀,又將尾部帶有兩個咒字的部分撕下,隨即取出火石,將那信符焚化。

花粉將撕下的部分輕輕向空中一拋,只見那紙片便好似一隻蝴蝶般向遠處飛去。

花粉忙跟了上去,光波翼也緊隨其後。

二人一路追著那紙片,光波翼說道:「沒想到這信符還有如此妙用。」

花粉道:「不過如此一來,他也知道有人要來尋他了。」

那紙片悠悠地飛行,遇到樹木山石還能自行繞避,換作常人,只怕早已追跟不上,對光波翼來說,卻實在嫌它飛得太慢。

花粉邊走邊對光波翼說道:「你還記得那位給我們算命的道長嗎?」

光波翼道:「你是說那位很可能是左慈的道長?」

花粉「嗯」了一聲,又道:「或許那位道長算得真是很準,當時他看出你是個假冒的皇帝,後來的事情也已應驗了一些。」

「什麼事?」光波翼問道。

花粉道:「我見到河洛邑的邑長范巨陽了,從他口中得知,去年九月,那個趙易才已經死在一次大戰中了。」

光波翼點頭道:「不錯,那位道長說他有斷舌之災,日後更有殺身之禍,這些都已應驗了。還有什麼事也已應驗了?」

「嗯……」花粉欲說還休,光波翼忽然明白過來,那位道長曾對花粉說:「早春瞥見一點紅,卻是鶴頂飛雲中,遙望天際正淒淒,茫茫海中有相依。」又對她說:「姻緣前定,切莫強求,奈何橋後,恩人白頭。」花粉一度對自己癡情到捨生忘死的地步,而今,到鬼門關走過一遭,又被藥師信救活的她卻與自己頗為疏遠,而言下似乎已與藥師信十分親密,看來這讖語正是應驗在藥師信身上。想來那雲中的鶴頂便是指自己,白頭偕老的恩人便是說的藥師信,卻不知「茫茫海中有相依」所指為何。

一路上二人少話,直走了近一個時辰,走出四五十里山路,方來到一座山坡上,過了坡頂,紙片逕自飛入下坡山溝裡的一片草叢之中不見了。

「原來在這裡。」花粉說道。

「你知道這裡?」光波翼問道。

花粉點了點頭道:「這裡喚作涅槃谷,我從前來過一次。」

「涅槃谷?」光波翼心中生起一絲不祥預感。

光波翼見山坡後面又是一座高山,高山與坡地之間是一條溝谷。走近那草叢卻發現草叢乃是長在坡溝中一塊突出的小坡頂上。那坡頂大概有兩丈來長、一丈餘寬,小坡頂往下便是頗為陡峭的溝谷了。

光波翼與花粉沿著山坡往下走,待走到與那小山坡的腰部平行時回頭再看,竟有一扇不足一人高的柴門懸在那小陡坡上,四周又有茂密野草遮擋,當真是十分隱蔽。

二人對視了一眼,光波翼正欲開口,忽聽「吱嘎」一聲,柴門打開,目焱正背手站在門口。

花粉張了張口,卻未說出話來,目焱淡然說道:「原來你還活著,為何還要回來?」

花粉道:「我想聽你親口說出真相。」

目焱輕笑一聲道:「也好。當年你父親便是光波勇身邊的信子忍者,名叫隱廉,他奉光波勇之命召喚我與淳海二人,陪同光波勇南下,南下途中我殺了光波勇,回來之後又殺了淳海,後來為了滅口又不得不殺了你一家四口,只留下你一人,收養在身邊,做了我的弟子。」

花粉此時渾身發抖,顫聲問道:「當初你為何不連我一起殺了?」

目焱道:「看見你的時候,我忽然想起自己的孩兒,從她降生我便沒有見過她。」說罷看了看光波翼,又道:「真相,你已經知曉,你走吧,以後不要再回秦山來了。」

花粉強抑憤懣道:「你說得如此輕描淡寫,你就沒想過我要為父母全家報仇嗎?」

目焱道:「以你的忍術,這輩子都不可能向我報仇。咱們師徒相處近二十年,你一直都很乖巧,也很討我喜歡。如果不是那個多事的識族忍者道破秘密,咱們做一輩子師徒豈不很好?」

花粉冷笑一聲道:「你如此濫殺無辜,心裡就沒有一點愧疚嗎?」

目焱道:「我目焱被人愚弄了這麼多年,到頭來無妻無子,人、情兩空,誰又曾對我愧疚?老天會感到愧疚嗎?」神情竟是十分落寞沮喪。

花粉顫抖的手臂忽然被抓住,扭頭見光波翼緊盯著目焱,說道:「花粉,你不必與他多說,多行不義,老天也不會放過他。我今日便會與他來個了斷,你先走吧,莫要因一時衝動,白白害了自己性命。」

花粉深深吸了口氣,說道:「我這條命是藥師哥哥給的,我不會輕易糟蹋,我答應過藥師哥哥。既然我沒本事報仇,自然也不會輕生冒死。光波大哥,你自己小心。」說罷扭頭便跑開了去。

光波翼瞥了一眼花粉的背影,只聽目焱呵呵笑道:「這小丫頭,終於肯放開你了,我倒想見見那個藥師信,不知是個何樣人物。」

光波翼無心理會目焱的閒話,見他顯出一副滿不在意的神情,便說道:「我知道你已經修成了目離術,不過只要我在你十步之外,你便無法施展目離術。」

目焱微笑道:「你知道的還不少,看來那位百典姑娘已經跟你詳細介紹過目離術了。」

光波翼問道:「你怎麼知道百典姑娘?」

目焱道:「你帶著她們姐妹二人在幽蘭谷居住了那麼久,如何能瞞過我?不過上次那個叫南山的姑娘來秦山尋你時,我尚不知曉她們的底細,否則……」目焱笑了笑,又歎口氣道:「如果你真是我的棠兒該有多好。」

光波翼斥道:「何必再說這些無恥鬼話!今日我便是你的債主!」

目焱笑道:「十步之外,我雖奈何不得你,你卻也殺不了我。」

光波翼冷笑道:「那卻未必。」說罷雙手當胸結印。

目焱眉頭微蹙,只見光波翼胸口放出一道光芒,倏然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忽然「咚」的一聲,光波翼摔在目焱面前幾步遠處的山坡上,面色發白,渾身大汗淋漓,不停地向山坡下滾落下去,目焱飛身趕上,「嗖」地射出一柄空無常,插入光波翼腹中。

光波翼大叫一聲,鮮血濺灑在山坡之上。

「你……」光波翼滾落溝底,渾身虛脫,看著眼前的目焱,話也說不出口。

「你居然修成了鳳舞術。」目焱審視著光波翼,又問道,「未經灌頂,你如何習得此術?」

光波翼喘著粗氣,目焱又自言自語道:「我明白了,一定是光波勇早已為你灌過頂,沒想到他還有這一手。」

見光波翼憤怒地盯著自己,目焱又微微笑道:「你的確是個資質不俗的孩子,可惜還欠了些火候,難為我刻意歷練你那麼久,終究還是沒有勝過我這個師父。既然你敢來尋我,我便不得不防。」

原來目焱早已安排遮蜀天埋伏在自己屋後數十步之外,計算好距離,施展禁術至於目焱門前五六步遠處。這樣,即使光波翼施展了天目術,也看不到他屋內有任何異樣。以目焱的忍術修為,只要對手在他五步之內不能施展忍術,便無論如何也傷不了他的性命。

光波翼初步修成鳳舞術,損耗大而功力弱,施術後只能移動數十步遠,卻要拼上全身力氣。光波翼本以為只要施展鳳舞術一次,一擊便可取了目焱性命,沒想到剛剛進入禁術範圍,全身脈氣頓散,便好似被人推下萬丈深淵,又像是飛箭射在銅牆鐵壁上,或是快馬踏在絆馬索上,立時從近乎光速的移動中現出原形,並且渾身虛脫,毫無招架之力。

破了光波翼的鳳舞術,亦令目焱大感意外。本來他的目離術已成,任何靠近他十步之內的人,只需他在剎那間瞥上一眼,便可立刻結果對手的性命,然而由於他的謹慎多謀竟然意外救了自己一命。

目焱對著光波翼的臉龐仔細看了又看,說道:「若是換作旁人,我也不會動用遮族忍者。我本不想殺你,每次看見你的容貌,我便會想起你的母親。」

目焱已經二十年未曾用過空無常,這一次以空無常傷了光波翼,的確是不想害他性命,而只想令他無法反抗而已。這些年來,目焱一直以為光波翼便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如今雖然真相大白,心中對光波翼的那份慈愛之情卻無法一時盡去,竟使得這位一向不知何為心慈手軟之人有些猶豫了。

看著滿頭大汗的光波翼,目焱又道:「可惜,你現在學成了鳳舞術,我留你不得。」隨即苦笑一聲接道:「人生便是如此,得到的未必便好,失去的也未必不好,那位百典姑娘教會你鳳舞術,卻也因此害了你的性命。」

話音未落,目焱忽然縱身躍起,向一旁躥開一丈多遠,身手極為迅捷,完全不在堅地、風子嬰等頂尖高手之下。目焱甫一躍起,十餘支一掌長的飛弩紛紛射到他適才立身之處及四周。

目焱眉頭微蹙,說道:「花粉,我本想給你一條生路,你卻用毒箭射我。」聲音雖不算大,卻傳出很遠。

原來那十餘支飛弩乃是以箭毒木製成,正是花粉藏在山坡高處伺機射出。

「你殺害她全家,連古稀老人也不放過,難道她不該射你嗎?」忽然有人在花粉身旁說道。

花粉也吃了一驚,扭頭見是石琅玕,不知他何時悄然來到自己身邊。

目焱眼力極銳,此時已遠遠看清了石琅玕與花粉二人,聽石琅玕如此說,不知此人何以知曉得如此詳細,當即問道:「足下可即是那位識族忍者?」

石琅玕回道:「正是在下。」

目焱笑道:「我正想著如何去尋你,你卻自己來了。」

石琅玕道:「我知道你心中恨我道破了你的秘密,不過別人忌憚你的目離術,我卻不怕。」

目焱冷笑道:「通心術,我也有過耳聞。既然目離術不能用於對付足下,我倒想試試其他忍術。」

「慢著!」一聲嬌喝令目焱吃了一驚,一位年輕女子忽然現在光波翼身旁,目焱竟毫無覺察她的到來,又見那女子生得美如天仙,目焱不禁為之一怔,隨即問道:「你是百典姑娘?」

「都說目長老聰明絕頂,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蓂莢回道。

「嗯,難怪翼兒對你如此著迷,果然是位絕色女子。」目焱也回讚道。

「你不是要殺他嗎?為何還要叫他翼兒?」蓂莢問道。

目焱回道:「若非你傳授他鳳舞術,我也不會想要害他性命。」

蓂莢微微一笑道:「如此說來,倒是我害了歸鳳哥。那不如這樣,請目長老放了歸鳳哥,我留下來任由長老處置如何?」

目焱再次上下打量了蓂莢一番,說道:「百典姑娘若能留在我身邊,可是會幫上很大的忙。若要放過光波翼,倒也可以,不過先要廢掉他的忍術才行。」

「不行!」蓂莢急忙說道。

目焱又向花粉藏身之處瞥了一眼道:「百典姑娘來此糾纏,已經放走了花粉與那識族忍者,沒有資格再與老夫討價還價了。」

蓂莢道:「你若不答應,我便不會幫你。」

目焱笑道:「你當老夫是不懂事的娃娃嗎?我若放過他,便是縱虎歸山,待他養好傷,必來尋我報仇。老夫的目離術雖然了得,光波家的鳳舞術卻也不可小覷。不過你也不必太擔心,老夫的目離術已修習得運用自如,我會拿捏好分寸,不會讓這小子受太多痛苦,剎那間便可廢掉他的忍術。」

「你的目離術當真已練得如此純熟了嗎?」蓂莢問道。

「怎麼,你懷疑老夫的忍術修為?」目焱反問道。

蓂莢微微笑道:「既然如此,請先在小女子身上試一試,我才放心。」

目焱板起面孔道:「開什麼玩笑?莫非你不想活了?」

蓂莢道:「目長老不是說可以剎那間廢掉人的忍術又不至於太痛苦嗎?就請長老先廢掉我的忍術看看。」

目焱道:「誰不知道百典族人不許修煉任何忍術。」

蓂莢道:「難道目長老忘了?我百典家有一獨門遁術,否則我如何會來到這裡卻不被目長老發現?」

目焱想起適才蓂莢無聲無息地忽然出現在自己身旁,不禁微微點了點頭。

蓂莢又道:「目長老廢掉我的遁術,我留下之後,也就無法從您身邊逃走了。」

目焱笑道:「好,既然你如此要求,我便滿足你的心願。」說罷眉頭微蹙,雙眼緊盯蓂莢,眼中倏然放出紅光來。

蓂莢與目焱對視,毫無怯意。片刻之後,目焱見蓂莢無任何反應,不禁面露疑惑,隨即又盯視蓂莢片刻,仍是如此,目焱頗有些驚慌,不知為何會如此。

蓂莢開口道:「目長老的目離術施展完了嗎?」

目焱瞇起雙眼問道:「姑娘使了什麼手段破了老夫的目離術?」

蓂莢故作訝異道:「我哪裡有什麼手段?難道目長老的目離術失靈了不成?」

目焱哼道:「怎麼可能?」

蓂莢問道:「目長老自從練成目離術之後可曾施展過?」

目焱道:「自然施展過。」

蓂莢又問:「施展過幾次。」

目焱道:「兩次。」

蓂莢又問:「都是什麼人?」

目焱道:「一個武夫,一個不相干的路人。」

蓂莢道:「原來目長老並不曾在忍者身上施展過此術,更不曾以目離術廢掉過人家的忍術。」

目焱問道:「那又如何?」

蓂莢道:「我自幼便聽父親說目離術的法本曾有遺失缺漏,不知目長老現在手上的法本可是全本?」

目焱皺眉道:「自然應是全本。」

蓂莢微微笑道:「如此看來,目長老自己也不甚肯定。長老的法本中可有大悲觀修部分?」

目焱搖頭道:「我從未聽說。」

蓂莢道:「那便是了。看來目長老手中的法本也是有缺遺的本子,並非善本。」

目焱狐疑道:「你撒謊!」

蓂莢道:「目長老不是剛剛在我身上試過了嗎?」

目焱道:「你極力要求我對你施展目離術,不知用了什麼法子破了我的忍術,現在又說我的法本有缺漏,想必便是要誘使我上當吧?」

蓂莢笑道:「目長老果真是聰明絕頂之人,我確是用了個法子破了你的目離術,不過你的法本有缺倒是真的。」

目焱追問道:「此話怎講?」

蓂莢道:「正是因為目長老修煉的法本有缺,目離術修成之後便不完美,可用一句真言破之。」

「哪一句真言?」目焱又問。

「這個暫且不能告訴你。」蓂莢又道,「我之前便猜想目長老手上的法本有缺,故而才斗膽敢請目長老在我身上施展目離術。如今我是否又有資格同目長老討價還價了呢?」

目焱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光波翼,見他面色已變得慘白,蓂莢此時忙俯身向他口中塞進紅、黑兩顆藥丸,隨即又站起身來,說道:「目長老可要想一想,眼下是要廢掉他的忍術要緊,還是修成完整的目離術要緊?」

目焱沉吟片刻,忽然笑道:「哈哈哈,好,我便將你們兩個都留下,待我修成目離術之後再放光波翼。」

「不行!」蓂莢駁道。

「不必多說。」目焱邊說,邊向蓂莢與光波翼走來。

「目焱,休得無禮!」空中忽然傳來女聲,聲音似乎不大,卻又響徹耳邊,不遠不近,亦不知從何方向而來。

目焱一驚,正暗施天目術想要察看說話之人何在,又傳來一聲「去」!目焱只覺得一股無形力量撲面而來,身體頓時被推起,向後飛出數丈之遙,落地之後仍覺那力量擋在自己身前。卻見一位渾身素白的中年女子飛落在光波翼身邊,將光波翼抱在懷中,飛奔而去,轉眼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目焱身前的那股無形大力這才消失,未及他趕回,只見蓂莢望了他一眼,也驀然消失,適才她所立之處已變得空空蕩蕩。

「海音慧?原來她還活著!」目焱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而且她的忍術如何到了這般境界?!

且說花粉被石琅玕帶到安全之地,正為蓂莢與光波翼擔心,忽見蓂莢出現在眼前。花粉大為驚訝。

石琅玕忙上前問道:「歸鳳兄如何?」

蓂莢回道:「歸鳳哥被救走了。」

「誰救的?」石琅玕又追問道。

蓂莢略一猶豫,說道:「好像是海音慧。」

花粉聽說光波翼遇救,大為放心,卻不大關心海音慧之事,而是細細打量著蓂莢,問道:「你……你如何從目焱手中逃脫的?」

蓂莢微微笑道:「沒有人能捉住百典家的人。」

石琅玕插話道:「百典族的遁術天下無敵,目焱怎麼可能捉得住她。」隨即問蓂莢道:「你領教過他的目離術了?」

蓂莢點點頭。

花粉更為驚訝道:「目焱對你施展了目離術?那你……」

蓂莢笑了笑,並不答話。

花粉哪裡知道,目離術與通心術一樣,均要深入對手的阿賴耶識方可產生作用,而百典族忍者卻可阻斷任何忍術窺探自己的阿賴耶識,目離術自然無法對其構成威脅。蓂莢誘使目焱對自己施展目離術,正是為了騙他上當,令他以為自己的目離術法本有缺,從而願意放過光波翼來換取完整的法本。蓂莢所說的法本中應有大悲觀修部分的話,也不過是欺騙目焱而已,卻也有隱勸目焱莫要忘記忍法修煉當以慈悲為本之意。

花粉見蓂莢貌勝天仙,微笑時更是真真的羞花閉月,連身為女子的自己也難免為之傾倒,又見她聰明果斷,處變不驚,不禁歎道:「沒想到天下竟有這樣的女子!難怪,難怪。」又喃喃道:「也只有姑娘這般人物才配得上光波大哥吧。」竟像是自言自語。

花粉正出神,忽聽有人叫道:「姐姐!」抬頭見南山駕著灰鶴飛落在面前。

南山對花粉微微點了點頭,算是打了招呼,花粉也對她笑了笑。

南山說道:「姐姐,海音慧阿姨沒死!我見哥哥被她抱走了,而且她走得極快,我的鶴兒也趕不上她!」

原來蓂莢早已安排南山駕鶴守候在山坡後面,待自己與目焱周旋之後,伺機讓南山駕鶴將光波翼救走,誰知目焱終究老辣,不肯輕易放過光波翼,未及蓂莢再將目焱拖住,海音慧便及時出現,救走了光波翼。南山在山坡後見海音慧抱著光波翼飛奔而去,連忙駕鶴追趕,誰知竟無法趕上,眼看著海音慧消失在遠方,只好飛回來向蓂莢報告。

蓂莢點了點頭,道:「她非但沒死,而且忍術已十分了得,輕易便以獅子奮迅術將目焱震飛,依我看,她若想除掉目焱也非難事。」

「她怎麼會變得如此了得?」南山訝問道。

光波翼睜眼醒來,見自己躺在一間陌生房內,房間不大,極為整潔簡樸,又有一股幽幽清香,極是好聞,環顧四周,卻不見有香爐、香煙,似乎這香味本就瀰漫在空氣中。

光波翼坐起身,似乎未覺腹部疼痛,掀開衣裳看了看,隱隱還能看出腹部有一道細小的疤痕,卻已十分不明顯。

光波翼正自納悶,房門被輕輕推開,海音慧走了進來。

光波翼忙從榻上跳下來,叫道:「海音阿姨,真的是你!」光波翼被海音慧救走時因失血傷重,已有些神志不清,隱約覺得似乎是海音慧將自己抱起,卻不知是真是幻。

海音慧微笑道:「翼兒,你感覺好些嗎?」

光波翼點頭道:「連傷口也幾乎不見了,我昏睡了多久了?」

海音慧笑而不答。

光波翼又問道:「海音阿姨,我還以為您在秦山中已經……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海音慧道:「多虧師父救了我。」

「師父?」光波翼不解。

海音慧笑了笑,又道:「你還記得孫先生曾說過,他在無心禪寺巧遇妙契禪師的事嗎?」

光波翼點點頭。

海音慧又道:「你知那妙契禪師是誰?」

光波翼一怔,等待海音慧說出下文。

海音慧續道:「身兼百部法,心無一點塵。」

「阿尊者?!」光波翼大為吃驚,海音慧所說這兩句偈子,正是在忍者中流傳已久,頌揚阿尊者的詩偈。只是萬萬沒想到,阿尊者竟然尚在人世!

海音慧又道:「翼兒,你真是個有善根的孩子,尊者說你與他有緣,特命我去接你回來的。」

「這是哪裡?」光波翼問道。

「這裡是五台山金剛洞。」海音慧答道。

「五台山?」光波翼沒想到自己已回到五台山,卻從不知道山中有什麼金剛洞。

光波翼又問道:「阿尊者既然救了您,如今又救了我,當初為何不出面阻止秦山大戰?為何不將四道忍者都解救出來?」

海音慧道:「萬法皆有緣起,各人自有一本賬,所謂定業難轉,尊者固然神通廣大,也無法強轉諸道忍者的惡業。只是因為你我二人與尊者有特殊緣分,故而才得尊者救護,另外也是咱娘倆命不該絕。不過你也不必太難過,尊者已同諸多大德一起,為在秦山中死去的所有人舉行了大超度法會,如今他們都已得到了救度。」

光波翼又問道:「諸多大德?莫非這金剛洞中還住著其他人?」

海音慧道:「當然,單是跟隨在尊者座下的就有五百人。」

「五百?」光波翼以為自己聽錯了。

海音慧點點頭,又道:「我也不知這洞內究竟有多少人,不過孫遇孫先生也在這裡。」

「孫先生?」光波翼又是大吃一驚,「他在哪裡?」

海音慧道:「孫先生正在閉關中,要三年以後才能出關。」

光波翼此時只覺得身在夢中一般,又問道:「海音阿姨,我能見見尊者嗎?」

海音慧道:「尊者正在為眾說法,稍後我便帶你去拜見他老人家。」

光波翼「嗯」了一聲,忽又問道:「海音阿姨,您既然能將我從目焱手中救出,想必您一定已經修成了龍女獻珠之術吧?」

海音慧微笑道:「龍女獻珠雖然號稱海音族第一忍術,其實卻非常人所想,是一項應敵的本領,而是一門純粹的心法。」

「心法?」光波翼更覺好奇。

海音慧又道:「寶珠原是一個譬喻,比作我們的自心,也即是人人本具的佛性。此心清淨,雖現煩惱而不曾染污;此心光明,照了一切而無動搖;此心圓滿,具足一切功德而不假外求。一切有情,動作行止、流轉生死皆由此心,乃至破除無明、斷惑成佛亦不外此心。此心在凡不減,在聖不增,在迷不垢,在悟不淨,生時不來,死時不去,不斷不常,無生無滅。三界萬有之中最尊最貴,無過此心,故名為寶。不過凡夫因妄想執著而蒙蔽心性,無法證知此心,便如寶珠久被藏匿,一旦開達明澈,破妄顯真,了悟此心即佛,心、佛、眾生三無差別,則如寶珠重現。而此寶珠亦非外得,本自有之,如今重歸其主而已,此心珠之主即佛也。故而龍女獻珠,實乃發明其心也。」

光波翼合十道:「不想海音阿姨有如此證悟,請受光波翼禮拜。」說罷便要叩首禮拜,被海音慧拉住,道:「翼兒不必如此,迷則長劫,悟則剎那,成道亦不論早晚,只要你一心向道,自有解脫之日,那時便與我不異。」

二人正說話,聽得外面傳來幾聲悅耳的磬響,海音慧道:「咱們可以去拜見尊者了。」

海音慧引著光波翼出了房門,乃是一條廊子,廊子中排著數十個房間,穿過這條廊子,來到一處極大的洞內。光波翼驚訝看到那洞內又高又廣,只怕有兩三頃地之闊,二三十丈高,而且洞內雖不露頂,卻是光明如晝,亦不見有燈燭照耀,不知那光明從何處發出。洞內有僧俗男女數千人走動,細看之下,人人莊嚴清淨,舉止不俗。

二人轉入一個門口,又是一處洞廳,雖不及前面那洞寬廣,也足有一兩畝地大小,從此洞廳穿過,進入一條長廊,來到長廊盡頭處門口,不及敲門,房門從內打開,一位年輕僧人出來合十道:「師父請你們進來。」

海音慧也合十道:「多謝悟真師兄。」

光波翼隨海音慧進屋,見屋內榻上端坐一僧,年紀大約四十歲,相貌端嚴飽滿,面色紅潤光亮,不由得又是一驚。因為之前光波翼早聽孫遇描述過,妙契禪師乃是一位相貌古怪的老僧,有如畫中的阿羅漢一般,今日一見,如何卻變得如此端莊美好?

阿尊者座側站著一位六十多歲的出家人,正在躬身傾聽阿尊者說法,只聽阿尊者說道:「阿彌陀佛的『阿』字,本身即是一句真言,此『阿』字真言,乃十方佛心,諸佛法身同所加持。從『阿』字生出一切陀羅尼,從一切陀羅尼生出一切佛。毗盧遮那即以此『阿』字名為密藏。『阿』字一法功德,諸經廣贊,聞名觸耳,諸罪冰消,唱聲見字,萬德雲集,淺觀但信,直游淨土,深修圓智,現證佛道。故知此字極為要緊,務必讀音準確。正確讀音即是『啊』。因『阿彌陀』乃梵語『阿彌達』之譯音。如今有人因方言口音,將阿誤讀成『窩』或『婀』,實乃大錯!你出去之後,一定廣宣此法,改誤正訛,務使大眾將這句佛號念對!」

座側僧人合十稱是,阿尊者便打發他出門去了。

(按:阿彌陀佛,梵語國際音標為Amitabha,意為無量光佛、無量壽佛。有關阿彌陀佛之正確讀音,考其梵語原音則立辨矣。)

海音慧碰了碰發呆的光波翼,道:「翼兒,還不拜見尊者?」

光波翼這才如夢初醒,忙俯身叩拜了幾次。

阿尊者笑瞇瞇地問道:「你的傷都好了嗎?」

光波翼忙回道:「都好了,弟子多謝尊者救命之恩。」

「救你的人是她,不是我。」阿尊者笑著用手指了指海音慧。

光波翼只覺得戰戰慄栗,一時不知如何回答,只好低首合十而立。

阿尊者又笑了笑,道:「你跟我說說,這一次你沒能殺得了目焱,心中有何感想?」

光波翼回稟道:「弟子被目焱刺傷時,心中萬念俱灰,想到自己不能為父親報仇,卻就要這樣死去了,實有不甘。後來目焱對我說了些話,我忽然動了一念,如果當年沒有琴馨梅姐妹參與進來,沒有發生那樣誤會,目焱便不會毒害我父親。抑或我若當真是目焱的兒子,那也不會有今日與他廝殺之事了。我倒不是怕死,只是想到這些,忽然覺得人生便如一場戲,戲文好時,我們便要笑一笑,戲文不好時,我們便要哭一哭,甚至還要為了這戲中之事拼得你死我活,自己絲毫做不得主,這豈不十分可悲、可笑?」

說到這裡,光波翼看了一眼阿尊者,見他仍笑瞇瞇地看著自己,便又接道:「後來弟子又想,無論我為父親報仇與否,都不能讓父親活過來,雖說是為了父親而殺目焱,其實卻是為了洩我自己的心頭之恨罷了。而我心中這仇恨是因為目焱殺了我父親,若目焱成了我的父親,我這仇恨便要轉成敬愛,目焱沒有變,我也沒有變,心中的愛恨卻在變。當年我懷疑義父是我的仇人時,心中也是這般變來變去。可見這愛恨本就沒有定數,都是隨著外境轉變罷了。這些年我一心想要查明父親遇害真相,如今卻忽然發現,這真相不過就像一紙戲文,而我就是那戲子,那戲文讓我恨目焱我便恨目焱,戲文讓我愛目焱我便愛目焱。今日我若殺了目焱,或是目焱殺了我,結果又有何不同?」

阿尊者微微點點頭,問道:「那日後你還想要報仇嗎?」

光波翼沉默了片刻,回道:「我也不知道,請尊者為弟子指點迷津。」

阿尊者又笑了笑,說道:「你不是說從前自己絲毫做不得主嗎?如今何不自己做主?」

見光波翼無語,阿尊者又道:「這樣吧,我來替你報仇如何?」

光波翼驚訝地望著阿尊者,問道:「尊者要如何替弟子報仇?」

阿尊者道:「你把仇拿來給我,我替你報。」

光波翼怔了怔,回道:「弟子無處覓出這仇恨來,拿不出來。」

阿尊者忽然正色道:「如此,我已替你報了大仇!」

光波翼聞言,如聞霹靂,豁然大悟,一時淚如雨下,拜倒在地,說道:「心生愛恨生,心滅愛恨滅。行到無心處,愛恨俱打卻。」

(按:上述光波翼開悟偈乃作者虛撰。)

阿尊者笑道:「善哉!如是,如是!」

海音慧也在旁撫掌而笑。

阿尊者從身旁案上取來一冊子,遞給光波翼道:「如今你已悟心法,明日一早我便傳授你鳳舞術。」

光波翼心中疑道:「我已接受過鳳舞術傳授,而且也已初有所成,尊者不會不知,為何還要再傳我鳳舞術?」

阿尊者又笑道:「不用多想,你先回去歇息,明日一早我為你灌頂傳法。」

次日一早,阿尊者即為光波翼灌頂傳法,此後接連三日為光波翼講法,夜間光波翼便依法修行,乃知阿尊者所傳之法大不相同。

連續修法十餘日,光波翼進步神速,其間向阿尊者匯報了三次修法覺受,皆蒙阿尊者認可。

這日早起,阿尊者命海音慧將光波翼帶來,說道:「如今鳳舞術你已修習純熟,還有什麼疑問嗎?」

光波翼回道:「沒有。」

阿尊者點頭道:「很好,既然如此,你今日便歸家去吧。」

光波翼忙跪下叩首道:「弟子蒙尊者大恩,無以為報,情願留在尊者身邊侍奉。」

阿尊者道:「精進修法,善自護持菩提心,便是最好的報恩。外面還有許多事情等你去做,你在此地因緣已了,儘管去吧。」

光波翼還想再求,見海音慧也對他微微搖了搖頭,只得作罷,便恭恭敬敬對尊者禮拜了十餘拜,這才流淚告退而出。

海音慧直接將光波翼送出山洞,光波翼見外面洞口上方果有「金剛洞」三個大字。

光波翼依依不捨地拜別了海音慧,走出幾步之後再回頭看時,那山洞已然不見。光波翼忙回來細看,眼前只不過是草繁樹茂的野山峻嶺而已,哪裡有什麼山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