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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回 救將軍孫遇隱遁,更姓名琴燕歸家

二人降落在成都城外僻靜之處,南山扶石琅玕從鶴背上下來,石琅玕的手臂被碰到,痛得「哎喲」叫了一聲。南山心疼地問道:「很痛吧?」

石琅玕笑了笑說道:「我雖未能為你粉身,卻也算是碎了骨,這回你總該信我是真心對你了吧?」

南山臉一紅,說道:「你這傻瓜,如何讓人信得?」

二人進得城來,四下打聽城中的骨傷名醫,探得有一位郎中綽號「板三日」,乃是治療外傷的聖手。據說凡是傷筋斷骨的,只要皮肉未損,最多三日,那郎中便可令患者拆去固定傷肢的夾板,令筋骨接續重生,故而人送雅號「板三日」。

南山大喜,忙與石琅玕就近雇了一輛馬車,直奔「板三日」的住所而來。

此時天色已將黑,「板三日」早已關門停診,不過見有傷者登門,仍然熱情接待,一邊為石琅玕診傷,一邊軟語安慰二人,令南山心中大感溫暖。

不到半個時辰,板三日已為石琅玕接好了斷骨,敷了秘製的膏藥,又上好夾板,叮囑石琅玕暫時不要活動太大,兩日後便可將夾板拆除,到時再換一帖藥便無大礙了。

南山再三稱謝,又厚贈診金。板三日初時不肯接受太多銀錢,見南山再三堅持,知他二人也非拮据之人,便坦然收下,並要留二人用晚飯,南山哪裡肯再攪擾他。板三日便為二人介紹附近的客棧,並詳細指示了路徑,這才親自送二人出門。

二人依言尋到附近一家潔淨客棧,要了素菜,因石琅玕受傷不能飲酒,二人便就著素菜下飯,邊吃邊稱讚那板三日果然是個仁心聖手的名醫。

在客棧中住了兩日,南山又隨石琅玕去板三日那裡拆了夾板,換了膏藥。石琅玕擔心南山憋悶,便要與她飛回五台山去。南山卻因石琅玕骨傷尚未痊癒,終究放心不下,堅持要再住幾日,有個萬一的事端也好及時請板三日醫治。石琅玕拗她不過,只得答應,卻堅持要帶南山去街上走走逛逛,好讓她散散心。

信步走在街上,南山道:「如今皇帝也在成都,咱們去看看他住的地方如何?」

石琅玕本不願去看這個熱鬧,不過見南山臉上現出孩子般興奮頑皮的樣子,便不忍拂她的意,應道:「也好,當年玄宗皇帝幸蜀時也曾住過這裡,因此成都府一度被稱作南京,咱們便去瞧瞧。」

(按:唐肅宗至德二年(757年),因蜀郡為唐玄宗幸蜀駐蹕之地,故而升為成都府,建號南京,上元元年(760年)罷京號。)

二人打聽了幾番,一路向城心尋來,遠遠看見一座高樓,石琅玕道:「那座樓應當便是大玄樓,過了那座樓就快到了。」

經過大玄樓下,南山正仰頭看那樓宇,忽聽一陣急促馬蹄聲傳來,石琅玕在身旁說道:「南山,小心看路。」

南山忙循聲看去,只見迎面飛來一騎,馬上一位白面儒生,將那馬兒駕御得如魚在水,靈巧地閃避著行人,口中還不時吆喝道:「小心!避讓!」

待那馬兒奔近,南山高聲叫道:「孫先生!孫先生!」

馬上那人聞聲向南山看去,忙將馬兒勒住,下馬施禮道:「哎呀,是南山姑娘!」

南山回禮道:「孫先生,如何這般急著趕路?」原來此人正是丹青妙手——孫遇。

孫遇道:「姑娘來得正好,光波賢弟在哪裡?」

南山道:「哥哥沒來,我是陪石大哥來這裡醫治骨傷的。」說罷側身引見道:「這位便是石琅玕石大哥,這位是當今書畫大師、皇帝的丹青老師孫遇孫先生。」

孫遇忙施禮道:「不敢當。石兄,幸會。」

石琅玕單手回禮道:「久仰先生大名,幸會。」

孫遇道:「今日不巧,在下身繫十萬火急之事,不能款待兩位了,容日後再請罪。」說罷便要轉身上馬。

南山拉住孫遇道:「先生慢走,有什麼事如此著急?莫非先生要尋我哥哥嗎?」

孫遇道:「姑娘不是說光波賢弟不在這裡嗎?」

南山問道:「有什麼事非要找哥哥才行?我們能否幫先生的忙?」

孫遇看了一眼石琅玕,南山忙道:「石大哥也是哥哥的好友,他也是一位忍者。」

孫遇聞言眼中一亮,忙道:「哦?姑娘為何不早說?」

石琅玕道:「先生有何難事,不妨說來聽聽,看在下能否幫得上忙。」

孫遇道:「此處不宜說話,你們隨我來。」

孫遇將二人領至附近一家酒樓的雅間,關好門窗,方低聲說道:「是李將軍有難。」

南山問道:「可是那位李義南李將軍?」

孫遇點頭道:「正是。」這才將事情的前因後果道將出來。

原來,自從四道忍者會戰秦山之後,諸道忍者死傷眾多,北道元氣大傷,朝廷趁機加緊對黃巢反攻。失去北道相助,黃巢兵勢日蹙。其手下大將、大齊同州刺史朱溫見大勢不保,便於九月十七日率領麾下全部投降朝廷,受封為「同華節度使」,十月又受封為「右金吾大將軍、河中行營招討副使」,僖宗並賜其名為「全忠」,由李義南任欽差前往同州賜封並賞賜禮物。

前日李義南剛剛從同州歸來,旋即被打入死牢。孫遇今日面君時方才聽說此事,只聞說李義南犯下通寇謀逆大罪,如今已會審定罪,明日便要處死。

孫遇陪僖宗共進午膳,好容易熬過中午,方得辭君,急匆匆跑出來想去尋那成都的信子忍者,請他傳信給風長老,求西道忍者出手營救李義南。

聽孫遇講完,石琅玕問道:「說那李將軍通寇,可有確實憑據?」

孫遇道:「詳情我也不知,聖上不願同我多說,不過在下與李將軍交往多時,彼此兄弟相稱,我二人還曾一同受命為出訪諸忍者道的欽差大臣,以在下對他的瞭解,李將軍忠心耿耿,絕不可能叛國通寇!再說,李將軍為保聖上西巡,置家人於不顧,以至於妻室家人身陷長安,悉被賊寇所害,他又如何會通寇?」

石琅玕微微點頭道:「如此說來,是有人存心陷害李將軍。」

孫遇道:「當務之急,不是追查陷害李將軍之人,而是救命要緊。」

石琅玕道:「先生所言不差,看來只有先將李將軍救出,再作打算。」

孫遇忙問道:「石兄可有救人良策?」

石琅玕道:「眼下還沒有。先生可知李將軍被關押在何處?」

孫遇搖頭道:「不知。不過我自有辦法查出來。」

南山問道:「先生有何辦法?」

孫遇道:「我可再次進宮面聖,請皇上讓我見李將軍一面。」

南山又道:「皇上若不讓你見呢?」

孫遇道:「放心吧,我自有辦法勸說皇上答應。只是這後面之事,卻要拜託石兄了。」

石琅玕點點頭道:「在下一定盡力而為。另外既然明日便要問斬,先生也不必再去聯絡西道忍者了,恐怕也趕不及請他們幫忙了。」

孫遇應道:「好,我這就回去見駕。」

石琅玕道:「回頭我們去府上與先生會面。」

孫遇問道:「你們知道我家?」

石琅玕微微一笑,南山搶道:「石大哥是識族忍者,他會通心術,不止先生的住處,只怕先生這輩子的經歷都被他看光了。」

石琅玕施禮道:「請待詔大人恕罪,時間緊迫,在下為了救人,想盡快多瞭解些情形。不過請先生放心,在下只看了數月之內的事,並未偷窺先生生平。」

孫遇笑道:「便是看了也無妨,早知石兄有此本領,倒省去說話的麻煩。」

孫遇施禮向二人告辭而出。

南山問石琅玕道:「適才你叫孫先生什麼?」

琅玕笑道:「待詔大人。」

出了酒樓,孫遇正要上馬,忽聽身旁有人喚道:「孫先生!」

孫遇轉身看時,也不禁訝道:「是你?」

只見一個年輕女子,披著一件淡青色棉斗篷,裡面穿著一身素白的衣褲,素容無妝,面露驚喜,卻是曼陀族的忍者曼陀樂。

「你如何在這裡?」孫遇問道。

曼陀樂道:「說來話長,我是來尋李將軍的,正愁沒處尋他,可巧遇見先生,可否請先生告知,李將軍現住何處?」

孫遇看了看曼陀樂,又問道:「你尋他做甚?」

曼陀樂將孫遇引至一旁,看看左右無人,低聲道:「我知先生是好人,對你說了也無妨。上次秦山忍者會戰,奶奶不願族人再為北道拚命,為了將我帶離秦山,被大伯母重傷,回到谷中不久便仙逝了。我大伯母也因身中幻術日久,失心成了瘋子。因族人都被奶奶帶離秦山,違抗了長老之命,不久前,目長老派人來谷中問罪。為了保護族人,音姐姐便將全部罪責都推在奶奶和我的頭上,因奶奶已故,族長大伯母已瘋,便只有拿我問罪。好在妙兒妹妹得了消息之後,暗中報信與我,我便逃出了曼陀谷。我本想去尋燕兒姐姐,又不知她在哪裡。奶奶臨終時對我說,李將軍乃是忠義之士,曾經答應過奶奶會盡力幫我,所以上次我與燕兒姐姐身份暴露時,他還為我二人求情,讓黑繩三與光波翼放過我們。奶奶說,日後有難時仍可去尋他相助。如今我孤身一人,無著無落,身上的盤纏也用光了,只好來這裡尋李將軍幫忙。」

孫遇道:「原來如此,只是李將軍現今自身難保,恐怕幫不了姑娘了。」

曼陀樂詫道:「先生此話怎講?」

孫遇道:「李將軍被誣陷通敵,明日便要問斬了。」

曼陀樂大驚道:「李將軍一向忠義,怎會遭人如此陷害?」

孫遇道:「我聽李將軍說過姑娘之事,如今我正在想法營救李將軍,不知姑娘可願與孫某一起?」

曼陀樂道:「李將軍曾救過我,如今他既然有難,我自然不能袖手旁觀。」

孫遇喜道:「好,姑娘果然是有情有義之人。看來老天不絕李兄啊!既然如此,請姑娘隨我來。」說罷引著曼陀樂重新進了酒樓,介紹與石琅玕二人相識,並說明了經過。石琅玕見新添了一位幫手,十分高興,說道:「如今有曼陀姑娘相助,救出李將軍易如反掌。」

夜深人寂,兩隻灰鶴悄悄降落在牢房頂上,石琅玕下了鶴背,蹲伏在屋頂四下觀察,南山逕自駕鶴離去,不久又帶著曼陀樂來到屋頂。

石琅玕與曼陀樂尋個無人之處跳下屋頂,偷偷摸到牢門附近,曼陀樂雙手結印,口中「咿」的一聲,牢門口兩個守衛立時倒地昏睡,不知做何美夢去了。

只見石琅玕與曼陀樂溜進牢房,不知曼陀樂又以幻術迷倒了多少守衛,大約過了一盞茶的工夫,二人攙扶著李義南走出牢門。

南山忙駕鶴降落到地面。因李義南受了杖刑,無法著座,石琅玕與曼陀樂便扶著李義南趴伏在鶴背上,南山御著兩鶴飛空而去。

石琅玕引著曼陀樂躍上屋頂,一路七縱八躍地出了那牢院。回到孫遇家中時,李義南已換好了乾淨衣褲,見二人回來,忙施禮道謝。

石琅玕忙扶住李義南道:「大家都是兄弟,李將軍何必客氣?」

曼陀樂問道:「你的傷不要緊吧?」

李義南皺眉道:「這點傷倒不算什麼。」

曼陀樂微笑道:「我早說過小皇帝昏庸,如今你總該認清了吧。」

李義南道:「朱溫那賊設計害我,蒙蔽聖聰,非是聖上之過。」

石琅玕問道:「那朱溫為何要陷害將軍?」

孫遇也問道:「是啊,朱溫為何要陷害兄長?」

李義南道:「賢弟,你還記得我說過當年力敵南詔武士拚死救駕之事嗎?」

孫遇道:「當然記得。」

李義南道:「那四十名武士之中只逃走了一人,你可記得?」

孫遇道:「唯獨此人是個唐人,四十人中只有他一人使劍,此人心機縝密,且心狠手辣,他是害死了自己的一名同伴才得以脫身的。」

李義南道:「當時他雖然蒙著臉,可是他那雙眼睛我永遠都忘不掉。」

孫遇道:「兄長莫非是說那朱溫……」

李義南點頭道:「不錯,我奉命去同州宣旨,一見那朱溫,我便認出了他的眼睛。想必那廝也認出了我,當時他卻假裝與我初識,對我盛情款待,又說要為聖上籌備貢禮,要我多留幾日,待貢禮辦妥後再交我一併帶回。誰知那廝卻暗中寫了一封密奏,誣告我暗通賊寇,詳細列明瞭這兩年我向賊寇傳遞的軍情,還說聖上西巡時,我為賊寇留下路標,讓賊寇派人追殺聖上,後來幸虧忍者暗中護駕,才令聖上逃過一劫。」

孫遇道:「如此說來,這廝確實認出了兄長,他怕兄長道破他的老底,故而來個惡人先告狀,想要除掉兄長。」

李義南道:「正是!可惜我回來之後,那廝已備齊了一大堆罪狀,任由我如何辯解,都無人肯信。我想要再見聖上一面也不能夠,便糊里糊塗地被判了死罪。」

曼陀樂道:「小皇帝寧肯相信一個受招安的叛賊首領,也不相信自己的功臣,你還說他不昏庸?」

石琅玕道:「那朱全忠倒是個厲害角色,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際,其實即便是將軍揭了他的老底,朝廷也未必會把他怎麼樣,他卻不願冒險留下將軍這個心腹之患,我看此人日後必非安分之人。」

南山一直聽眾人說話,此時插道:「你們說完了沒有,再不走天可要亮了。」

石琅玕忙道:「對對對,趕緊讓南山送將軍出城吧。」

曼陀樂問道:「你們要送他去哪裡?」

石琅玕道:「先去北面百餘里外的白鹿山中,待我去與他二人會合後再作打算。若非李將軍身上有傷,便徑飛去五台山最好。」

曼陀樂道:「我倒有個主意,既然燕兒姐姐與黑繩三正在翠海,距此不過六百餘里,何不將李將軍送到那裡去養傷?最是安穩不過。」

李義南忙道:「我如何好去麻煩他二人照顧?」

曼陀樂道:「不必麻煩他二人,我也正要去尋燕兒姐姐,我來照顧你便是。」

李義南忙又說道:「這如何使得?怎敢煩勞樂兒姑娘?」

曼陀樂笑道:「我倒不覺麻煩,只要你不討厭我就好。」

李義南道:「在下喜……豈敢討厭姑娘!」竟滿臉通紅。

曼陀樂心知李義南改口未說出的話,頓時想起李義南當年在幻境中與自己纏綿,也不禁臉熱,轉對南山說道:「如此最好,那就煩請南山姑娘將他送到翠海去等我。」

南山點點頭,又看了看石琅玕,石琅玕忙道:「你們先走,我與樂兒姑娘隨後趕去。」

南山道:「其實你們不必趕來,等我將李將軍送到,再回來接樂兒姐姐便是。」

曼陀樂道:「何必如此麻煩,我二人有手有腳,又不曾受傷,自己趕去便是。否則的話,你還要往返兩次,接了我還要接石大哥。」

石琅玕也點頭應和。

南山便將石琅玕叫到旁屋,低聲道:「你可要快些趕路,最好一日便到。」

石琅玕道:「我們又沒有鶴兒可乘,如何趕得到?這又不是什麼緊急之事,何必如此心急?」

南山道:「那……反正你要盡快。」說罷瞄了一眼堂屋的曼陀樂。

石琅玕呵呵笑道:「我知道了,你見我與曼陀姑娘同行,心中吃醋了是不是?」

南山捶了石琅玕一拳道:「少臭美了,誰稀罕你這塊臭石頭?」

石琅玕道:「你就不怕我這塊臭石頭被人搶走?」

南山氣道:「那便最好,免得整日在這裡惹人討厭!」說罷轉身要走,被石琅玕一把拉住道:「好好好,我遵命就是,一定盡快趕到,請姑娘息怒。」

送走南山與李義南,孫遇等人回到房中,孫遇對石琅玕說道:「石兄,待你回去清涼齋後,孫某想請石兄給光波賢弟帶個話兒。」

石琅玕道:「先生請講。」

孫遇道:「石兄便對他說,廣明元年正月初八那日,光波賢弟離開長安之前,被我領至家中,我曾給他看過一幅圖畫,那只是第一幅圖,如今這三幅圖畫均已完成,都在聖上手中。」

琅玕見孫遇停下,便問道:「就只這些嗎?」

孫遇想了想,又道:「日後光波賢弟或是兩位,若有機緣再見到我夫人,請轉告她,不必掛念孫遇,也不必來尋我,請她好自珍重。她也是個有宿根的人,也該看破放下了。」

長安失陷後,曼陀樂隨著光波翼與目思琴在紫閣寺見過孫夫人,對她印象頗佳,此時插口道:「先生這話是何意?」

孫遇道:「姑娘不必多問。」

石琅玕道:「先生請放心,在下一定將話帶到。」

天色剛亮,石琅玕與曼陀樂囫圇吃了些茶點,便辭別孫遇而去。

二人走後,孫遇獨自靜坐半晌,便起身收拾了衣物細軟,帶足銀錢,跨上馬奔出城去。

石琅玕與南山回到清涼齋,已是臘月初五,光波翼與蓂莢二人仍在閉關修法。

臘八一早,石琅玕又到清涼齋來尋南山,進門便見南山與蓂莢、光波翼一起有說有笑。

石琅玕笑道:「原來歸鳳兄已出關了,你們在說什麼,如此高興?」

南山道:「姐姐說,當年她送哥哥表字『歸鳳』,不想卻應了為哥哥傳法之事,看來這都是天意。」

石琅玕問道:「怎麼,莫非歸鳳兄已修成鳳舞術了不成?」

光波翼忙施禮道:「琅玕兄快請坐,鳳舞術豈是朝夕便能修成的?小弟略做休整,年後還要再入關。」

石琅玕落座後問道:「南山可曾將翠海、成都之事說與兩位了?」

南山忙道:「哥哥、姐姐剛剛出來見人,我還沒來得及說呢。」

光波翼問道:「什麼事?」

石琅玕微笑道:「今日是臘八,我一個人在家吃臘八粥無趣,特來討你們的粥吃,咱們何不邊吃邊說。」

南山道:「一早就熬好了,只等你來吃呢。」

蓂莢與光波翼同時笑望了一眼南山,南山自覺失言,忙改口道:「我是說我為哥哥姐姐熬好了粥,就知道你要來討便宜吃。」

石琅玕忙笑著起身施禮道:「多謝姑娘給在下也帶了份。」

四人說說笑笑,落座吃飯。石琅玕與南山二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將前幾日去翠海與成都之事詳細敘說了一番。

待二人說完,蓂莢與光波翼同時放下手中的勺子,二人對視了一眼,光波翼說道:「恐怕孫先生有難,看來我須立即趕去成都看看。」

石琅玕聞言叫道:「哎喲,我如何忽略了這一節?」

南山忙問道:「孫先生為何有難?你忽略了什麼?」

石琅玕道:「咱們營救李將軍之前,孫先生特意去了皇上那裡,請求見李將軍一面。如今咱們將李將軍救走,皇上勢必會懷疑到孫先生頭上。」

南山道:「無憑無據,皇上為何會懷疑孫先生?」

石琅玕道:「救出李將軍的手段,皇上自然會猜到乃忍者所為,除了孫先生,誰又能邀到忍者去救人?況且孫先生中午剛剛辭別皇上,下午又去見駕,只為了見李將軍一面,皇上如何會不懷疑他?」

光波翼道:「我這便出發。」

石琅玕道:「且慢,孫先生還有話要我帶給歸鳳兄。」隨即將孫遇交代的話重複了一遍。

光波翼點頭道:「如此說來,或許孫先生已無危險了。」

石琅玕道:「歸鳳兄此話怎講?」

光波翼道:「我還是要去看看才放心得下,咱們回頭再敘。」

蓂莢忙包了些金銀,讓光波翼繫在身上。光波翼隨即出門,施展鶴變術,化作一隻白鶴,倏然飛遠。

依照石琅玕的描述,光波翼尋到孫遇家中,見其家門已貼了官封,便向守在附近的官兵打聽,方知孫遇已不知去向,朝廷正張榜緝拿。

光波翼這才放下心來,逕飛往戶縣紫閣寺去。

孫遇夫人尚在寺中寄居,見光波翼到來大喜,忙詢問孫遇近況如何。光波翼便將孫遇的話轉述一番,那孫夫人聽罷呆立半晌,忽哂然一笑,說道:「好,好,好!瓜熟蒂落矣!」不久便落髮為尼,後來移駐一座無名小庵,一生念佛不輟,壽七十而終,批袈裟端坐念佛而逝。

卻說那孫遇究竟去了何處?

原來孫遇見駕那日,乃是被僖宗賜封為翰林待詔。僖宗賞賜給孫遇許多禮物,又賜宴與之共進午膳。

席間,僖宗似乎不經意提起李義南通寇謀反之事,並詢問孫遇看法,孫遇暗吃一驚,心知僖宗是在試探自己,故而便順著僖宗之意,說了些「李義南不該忘恩負義,辜負聖恩」等話。僖宗大喜,大讚孫遇識體明義,德才兼備,忠心報君。

待救出李義南,孫遇已然想到自己或因李義南之事受到牽連,故而托石琅玕帶話,已是吩咐了後事。送走石琅玕諸人以後,孫遇靜坐半晌,心中想起老院工馮遠山為自己卜的那一卦,勸自己放棄名利,方可平安。那卦中又說「東北喪朋」,讓自己向東北方去,雖然會與故人隔絕,卻會得君子之報。妙契禪師也曾送自己《鸚鵡》一詩,勸自己莫要被富貴的牢籠關鎖,詩中有「不如鴻與鶴,颻颺入雲飛」之句,分明是勸自己遁隱之意。妙契禪師又送自己《寒山道》一詩,中有「君心若似我,還得到其中」句,那時在馮遠海的船上幡然醒悟,又經數年歷練,如今自心已似禪師之心,想必再見禪師的時機也已成熟了吧。

思量清楚,孫遇便收拾了行裝出城,一路向東北行去,想去再覓那無心禪寺,從此追隨妙契禪師,一心修道,再不問世事。誰知剛入劍州境內,卻被一位年輕僧人攔住。孫遇下馬,大吃一驚,見那僧人不是別個,正是妙契禪師的侍者——沙彌悟真。

悟真施禮道:「師父命我在此恭候師兄久矣。」

孫遇大喜,忙回禮問道:「師父現在何處?」

悟真道:「師父在五台山金剛洞。」隨即引領孫遇而去。

回到清涼齋,光波翼向眾人說了情形,石琅玕道:「孫先生非是凡人,我以通心術觀察他時便已知曉,想必他是隱入山林去了。」

光波翼點點頭道:「可惜不知日後能否再見到他。」

南山道:「如今天下這麼亂,歸隱倒是好事哩。」

石琅玕道:「秦山會戰之後,諸道折損極大,不過東、西兩道的長老尚在,堅地長老卻已過世,南道眾多高手也在大戰中殉身,如今只有煙五耕在率眾。歸鳳兄可否想過要回幽蘭谷去,重整瞻部道旗鼓?」

光波翼道:「光波翼何德何能,如何能夠擔起如此大任?」

石琅玕道:「歸鳳兄此言差矣,堅地長老已將全部忍術悉數傳與歸鳳兄,如今歸鳳兄又得了鳳舞術的傳承,將來忍術修為必無人可望項背,非但南瞻部道有待歸鳳兄整飭,連同北俱盧道也待歸鳳兄收復啊。」

南山插道:「如今哥哥只想著復仇,哪有心思理會那些個?」

蓂莢道:「如今目焱已修成了目離術,復仇也不能急於一時。」

光波翼點頭道:「當務之急,還是先將鳳舞術修成,其他都是後話。」

石琅玕道:「我聽說朝廷最近正在加緊調兵,年後可能便要大舉反攻了,到時只怕還要徵召三道忍者協助。」

光波翼淡然一笑,問道:「琅玕兄,你覺得四道忍者彼此殘殺一番,可有意義?」

石琅玕道:「朝廷命三道忍者攻打秦山,便是為了斬斷黃巢的臂膀,如今其目的已達到了。」

光波翼又問:「那琅玕兄認為最終是朝廷打勝了好,還是黃巢打勝了好?」

石琅玕也笑了笑,回道:「老天知曉。」

光波翼道:「琅玕兄的祖上退隱於市,實乃明智之舉啊。」

石琅玕道:「可惜不是每個人都能像歸鳳兄這般想,我看那風長老也與堅地長老一般,是個忠心報國之人。」

南山插口道:「人們也當真奇怪,各自好生過活也便罷了,何必非要弄出個『國』來?還要爭得你死我活地要做這一國之君。」

石琅玕笑道:「說得好!若人人身邊都有一位南山這般神仙似的人物,便是給他一國之君,也無人肯換了。」

「又來胡說!」南山「啪」地打了石琅玕肩頭一巴掌,說道,「晚上咱們一起吃酒。」

上弦初十夜,半月照半山。

李義南舉杯說道:「這一杯,感謝黑繩兄弟與燕兒姑娘收留照顧在下。」

黑繩三也舉杯道:「兄長說哪裡話?既是朋友,便理當相互照應。再說我與燕兒並未做什麼,這些天全仗樂兒姑娘照料兄長,這杯酒應當敬樂兒姑娘才是。」

目思琴也和道:「是啊,李將軍蒙難,我與三哥並不知曉,全仗樂兒之力才將將軍救出,這杯酒理應敬樂兒。」

李義南憨笑道:「是啊,樂兒不但是我的救命恩人,還如此盡心照顧我,李某心中著實感激不盡,豈是一杯酒便能謝過?」

曼陀樂道:「瞧你們幾個說的,既然大家彼此認作朋友,何必計較誰幫過誰,誰欠過誰的?上次我和燕兒姐姐在林中被黑繩大哥捉住,他還要綁我們去殺頭呢,難道我還要向他報仇不成?」

黑繩三笑道:「你這可是誣陷好人,我從未說過要殺你們的頭,再說,後來我不是將你們放了嗎?」

曼陀樂也笑道:「我是沾了燕兒姐姐的光,否則的話,只怕你早把我綁去送給那個小皇帝了。」

李義南道:「這可是錯怪黑繩兄弟了,別看他外表冷漠,他這顆心可是軟得很哪。」

曼陀樂問道:「我倒想問問將軍,假如當年你不曾答應過奶奶保全我,你還會在林中放過我嗎?」

李義南臉一紅,結舌道:「當……當然。」

曼陀樂詰道:「你臉紅什麼?莫非是在騙我?」

李義南忙道:「在下絕對沒騙姑娘。」

目思琴見李義南窘態畢露,忙微笑打圓場道:「既然樂兒說得如此在理,咱們便共飲此杯,互敬互重。」

眾人齊聲道好。

放下酒杯,黑繩三問道:「兄長日後有何打算?」

李義南道:「等過了年,我想回老家青州去。」

黑繩三又問道:「青州還有兄長牽掛之人嗎?」

李義南搖搖頭道:「李某早已是孑然一身了。」

黑繩三道:「小弟是想,兄長若沒什麼牽掛,何不留在這翠海,咱們幾人也好成個伴兒,免得大家各自寂寞。」

李義南道:「我現在是朝廷通緝的要犯,只怕會給你們惹來麻煩。」

黑繩三道:「兄長此言差矣。咱們這四人之中,一個是朝廷要犯,一個是西道叛徒,另外兩個是北道的叛徒,豈不正好湊在一處?」

曼陀樂笑道:「黑繩大哥說得不錯,還當真是如此。」

黑繩三又道:「這翠海人跡罕至,別說朝廷,便是四道忍者也不易前來,縱然有人來了,翠海之大,易藏難尋,也比外面安穩得多,最是個隱居的好地方。再者,樂兒姑娘原本便是投奔兄長而來,兄長何必再覓他處?」

曼陀樂道:「我可是投奔燕兒姐姐來的。」

李義南道:「不錯,我李義南如今自身難周,如何照顧得樂兒姑娘?」

曼陀樂道:「我去成都尋你,可不是因為你是有權有勢的大將軍,而是因為你為人忠厚義氣,你如此說,豈不失了丈夫氣概?」

李義南拱手道:「姑娘教訓得是,既然如此,李某甘願留下,為姑娘劈柴擔水,效犬馬之勞。」

曼陀樂臉一紅,道:「我可承受不起。」

黑繩三哈哈大笑,舉杯道:「好,這一杯就敬兄長與樂兒姑娘,算是為兩位正式接風,留在翠海。」

酒過三巡,李義南道:「好久未聽到燕兒姑娘的琴聲了,這心中還著實想念。」

目思琴道:「這有何難,燕兒這便彈奏一曲,為大家助興。」

眾人撫掌叫好。

目思琴取出那面樂神琴道:「我與三哥來得匆忙,身邊只帶了這面小琴,還望見諒。」

李義南從未見過樂神琴,大感驚奇,不知這小小的銅琴是否也能奏出樂曲來。

目思琴指尖掠過,悠揚琴聲飄然而起,時遠時近,忽夢忽醒,時而如呢喃擾耳,時而如清風拂面,熏熏然醉人,陶陶然忘物,一曲終時,不知許久。

曼陀樂首先喝彩,隨即問道:「我聽姐姐彈奏過許多曲子,此曲卻是頭一次聽到,真美!不知這曲子喚作什麼名字?」

目思琴道:「此曲喚作《離燕歸》,也正是燕兒名字的出處。」

眾人聞言都注目側耳,等待下文。

目思琴續道:「記得小時候我問蘭姨,為何我的乳名喚作燕兒?蘭姨說,南飛的燕子無論離開家鄉多遠,即使遠隔千山萬水,也總有一天會回到故鄉來,會找到自己的家。後來蘭姨便教會了我這個曲子,告訴我,這便是我的名字。」說罷竟流下兩滴淚來。

曼陀樂道:「有時候離去便是歸來,歸來反成離去。如今燕兒姐姐與黑繩大哥廝守在翠海,正是離燕歸來。」

李義南道:「樂兒姑娘這話雖然說得像個和尚,卻很有道理。」

曼陀樂抿嘴一笑,黑繩三也自點頭。

目思琴拭去眼淚,微笑道:「燕兒在這世上漂泊了二十餘年,一直覺得自己孤苦伶仃,無依無靠。我與三哥來到翠海之後,卻覺得這罕見人煙之地才是自己的家。自今而後,我便更名作『琴燕兒』,再也不是目思琴了。」

李義南起身舉杯道:「好!咱們就敬琴燕兒一杯,祝賀離燕歸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