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大唐忍者秘史 > 第七十五回 野狐出山葬荒塚,泥牛入海無消息 >

第七十五回 野狐出山葬荒塚,泥牛入海無消息

話說目焱被海音慧一聲獅吼震飛,心中老大疑惑,一時摸不清如今三道忍者的底細,卻也不敢輕舉妄動。

朝廷這邊,李克用與忠武軍將領龐從、河中軍將領白志遷等引兵先進,與黃巢大軍戰於渭南,風子嬰率三道忍者助戰,一日三戰,皆大勝。義成、義武等諸軍繼之,黃巢兵敗而逃。

四月五日,李克用等率軍自光泰門殺入京師,黃巢力戰不勝,焚燒宮室遁去,其手下死傷及投降者甚多。然而官軍殘暴劫掠焚燒,無異於賊寇,長安城內被搶掠一空,府寺民居燒燬者達十之六七。黃巢自藍田逃入商山,有意遺留許多珍寶在路上,追趕而來的官軍爭相搶奪,無心急追黃巢,致令黃巢大軍得以逃脫。

不久,黃巢手下大將孟楷攻克蔡州,五月轉攻陳州。陳州刺史趙犨早有準備,設計大敗孟楷,並將之生擒,而後斬殺。黃巢大怒,六月間,與秦宗權合兵圍攻陳州,然趙犨率眾堅守力敵,黃巢便紮營於陳州城北,建立宮室百司,打算持久圍困之。當時民間已無積糧,黃巢軍中糧餉無濟,便四處捕捉百姓,將活人碓磨後並骨食之,給糧之處號曰「舂磨寨」。《資治通鑒》載:(黃巢)縱兵四掠,自河南、許、汝、唐、鄧、孟、鄭、汴、曹、濮、徐、兗等數十州,鹹被其毒。

黃巢久攻陳州不下,屢次求助目焱無果,其外甥林言諫道:「陛下,自去歲秦山遭圍攻之後,目焱便一直龜縮不出,臣以為陛下不可再對這些忍者心存希冀。如今趙犨老賊雖然頑固抵抗我天兵,臣保舉一人,必可助我大齊拿下陳州。」

黃巢聞言忙問道:「你快說,誰可助我?」

林言道:「此人雖非忍者,依臣之見,其本領卻不在忍者之下,陛下何以忘記此人?」

黃巢皺了皺眉,說道:「幽狐?」

林言道:「正是此人。那幽狐非但會隱身遁形,又能窺探、迷惑他人心智,若能請他出馬,定可讓趙犨老賊乖乖交出陳州城。」

黃巢道:「愛卿所言不錯。只是自從朕登基之後,那幽狐嫌棄封賞微薄,早已隱遁山林了,如今卻到哪裡尋他?失去這位高人,朕也頗為後悔。」

林言道:「按說當初陛下給他的封賞並非微薄,只是此人野心忒大,猶不知足而已。自從他走後,臣便一直留意他的行蹤,知他並未當真隱遁,恐怕只是等待時機再建功業罷了。」

「哦?」黃巢眼前一亮,忙問道,「他現在何處?」隨又說道:「朕只怕即便是尋到他,他也未必肯出面相助。」

林言道:「人皆有所求,只要陛下滿了他的心願,不怕他不出山。」

黃巢道:「如今咱們已離開長安,以目下情形,朕即便是封他做個大官,他也未必再看重。」

林言道:「官自然還是要封,不過僅僅封官還不夠。臣早已知他心中所好,若能遂他心願,他必會答應出山。」

「他有何心願?」黃巢忙問道。

林言跪下叩首道:「此乃死罪,臣絕不敢說出口。」

黃巢皺眉看了看林言,道:「恕你無罪。」

夜色漸深,林言親自攙扶半醉的幽狐,送至一殿門前,笑道:「春宵一刻值千金,請大人早些安歇。」說罷告辭而退。

幽狐甫一進門,柳鶯鶯早笑吟吟地迎上前來,施禮問候道:「妾身見過大人。」聲音嬌柔、姿態嫵媚,幽狐一時怔了怔,摟住鶯鶯笑道:「好,呵呵,來,來。」

鶯鶯扶著幽狐坐到榻上,本想去為他斟茶,卻被幽狐一把抱在懷中,瘋狂地親吻她雪白的脖頸。

鶯鶯順從地任由幽狐親吻,雙眼微合,口中發出輕微的喘息聲。

幽狐欲心更盛,將鶯鶯放倒在榻上,扯開鶯鶯的衣裙,撲到鶯鶯身上。

纏綿到極處,幽狐抱緊鶯鶯喃喃叫道:「華娘,華娘……」

鶯鶯雙手撫摸著癱軟在自己身上的幽狐,輕聲問道:「大人,剛才您喚的是誰?誰是華娘?」

幽狐此時已清醒了許多,笑了笑說道:「沒什麼,我的嬌兒。」

鶯鶯卻嬌滴滴問道:「大人,我一直想知道華娘是什麼人,莫非您認識她?」

幽狐一怔,從鶯鶯身上爬起來問道:「你如何知道華娘?」

鶯鶯也坐起身回道:「妾身藏有半卷書軸,落款處便有華娘字樣。」

「書軸?在哪裡?」幽狐訝道。

鶯鶯從榻上下來,胡亂披上一件衣衫,從一小箱中取出一卷書軸,拿到幽狐面前展開來,只見上書「月寒山色共蒼蒼」與「離夢杳如關路長」兩句,落款處乃是「初一日,華娘與尤郎別」,果然只是被撕開的下半條字幅。

幽狐一見大驚,忙問道:「你從何處得來?」

鶯鶯道:「妾身也不知道,好像從來就有,卻怎麼也想不起是從哪裡得來的,不過華娘這名字似乎很耳熟,我總覺得自己認識她。」

幽狐知她是因為自己的法術而失憶,不過自己對她施展法術之後的事情,她都該記得,可見此書軸必是她從前便有之物。

原來當年澧州城破時,柳鶯鶯藏身在密室中,身上唯獨攜帶了這卷書軸,後來她被黃巢手下搜出,將她捉來獻與黃巢,那書軸也被一併帶來。

幽狐忙拉住柳鶯鶯的雙手道:「鶯鶯,看著我的眼睛。」

半晌,鶯鶯彷彿從夢中驚醒一般,失聲叫了一聲,幽狐森然說道:「鶯鶯,你快回想回想你兒時之事,想想你的小時候。」

鶯鶯驚慌失措道:「你,你是什麼人?你要做什麼?」

幽狐大聲命令道:「快想!華娘到底是你什麼人?」

「她是我娘!」鶯鶯嚇得失口說道。

「你娘?!」幽狐臉色霎時變得極為難看,又問道,「你爹爹是誰?」

鶯鶯見狀更怕,戰戰兢兢回道:「我不知道,我生下來便沒有爹爹。」

「你……」幽狐勉強控制住情緒,又問道,「你是哪年哪月出生?你娘現在何處?」

鶯鶯回道:「我是辛巳年五月出生,我娘在我六歲時就病死了。」

「辛巳年五月……不可能,不可能……」幽狐喃喃自語道。

「聽我娘說,我爹爹姓尤。」鶯鶯猶疑地盯著幽狐說道。

見幽狐臉上的表情怪異之極,鶯鶯又正色問道:「你究竟是誰?」

「看著我!」幽狐忽然大吼道,兩手緊緊捧過鶯鶯的臉,與她瞪目而視。

……

柳鶯鶯再次醒來時,見黃巢站在榻旁,正皺眉看著她。鶯鶯嚇得騰地坐起身,驚問道:「你是誰?」又四處看了看,問道:「這是什麼地方?」

黃巢盯著鶯鶯問道:「你不認識我了?」

見鶯鶯愕然望著自己,黃巢板著臉轉身問道:「查到他的下落了嗎?」

林言回道:「臣手下正在全力追查,據宮門護衛說,幽狐當時赤著腳,衣衫不整,好像瘋瘋癲癲的樣子。」

黃巢出了口粗氣,自言自語道:「為何會如此?」

林言道:「莫非是三道忍者暗中作祟?」

黃巢不由得點了點頭,他們卻哪裡知道這其中的緣由。

原來幽狐原本姓尤,名仁,乃一飽學之士,素有抱負,可惜一直懷才不遇,心中常忿忿然。二十三年前,即大中十四年,庚辰年初夏,尤仁結識了蜀中名妓華娘,二人一見鍾情,很快便纏綿一處。華娘亦有才華,最喜女校書薛濤之詩,因此常書之以贈尤仁,尤仁亦以此回贈華娘。

相處數月,二人感情益篤,華娘早已謝絕他客,專意尤仁,尤仁亦有心籌資為華娘贖身,納之為妻。然而夏秋之際,尤仁京中好友來信,說新皇登基,時局未穩,眼下正是揚名顯身的大好時機,並勸其進京,願引薦他做相府幕僚,日後必可發達無量。尤仁見信動心,便試探華娘之意,華娘自是不捨,常常委婉勸留之。其間尤仁雖有猶豫,然功名誘惑實大,尤仁思之再三,最終仍決定應邀入京。

十月初一,華娘為尤仁送別,當場手書薛濤《送友人》一詩,並將字幅一撕兩半,與尤仁各存一半,以為日後重逢之信物。尤仁許諾,顯達之日必來迎娶華娘。然華娘心中卻已認定,尤郎此去,再無返日。

尤仁躊躇滿志赴京,不知此時華娘已有身孕一月餘。到京後,尤仁如願做了幕僚,卻並未得到重用,每日只是抄寫文書而已,久之,益覺無出頭之日。憤懣的尤仁此時心中後悔不該來此,卻又覺無顏回去再見華娘,便棄職南下,欲往別處謀取出身,另圖功名。誰知路上偶遇一「仙人」,與尤仁相談甚歡,並勸說尤仁拜在自己門下。尤仁從此隨「仙人」進山修煉,並更名為幽狐。

幽狐跟隨「仙師」學了許多法術,出山之後身形相貌大變,性情亦大不同,憤世之情益重,名利之心亦更盛,卻將仁義道德全部拋卻,禍害了許多無辜百姓,做了許多傷天害理之事。他也曾去尋過華娘,不過那時華娘早已病逝,時過境遷、人物變換,哪裡還能夠尋見?後來因目焱四處籠絡各色人才為自己效力,看中幽狐極具詭辯之才,又擅長妖術,便將其招至麾下,委以重用。

幽狐以邪術迷惑、糟蹋過許多美貌女子,心中卻始終無法忘記華娘,華娘才是他唯一真愛過的女人。自從初見柳鶯鶯,幽狐便覺她相貌頗似華娘,尤其是她的眉眼,簡直與華娘無異,故而便勾起了他心中愛戀之意。林言正是早已看出他對鶯鶯有意,故而此番才勸說黃巢捨棄美人,讓鶯鶯服侍幽狐,以令幽狐願為黃巢效力。誰想雲雨過後,幽狐無意中得知鶯鶯竟是自己的親生女兒,心中一時迷亂不已,震驚、羞愧、悔恨、憤怒諸多情緒同時湧上心頭。眼看鶯鶯已對自己的身份有所懷疑,幽狐在匆忙施法抹去鶯鶯記憶時,由於心神不定而致神志大亂,竟失心發狂而奔,後被林言手下發現時,已完全瘋癲,衣不蔽體,最終凍死在郊野荒塚之中,成了野狐的口中餐食。

只可憐那柳鶯鶯,再次被幽狐施法後,時而記起從前的支離片段,時而又全然不記得自己是誰,又常常從夢中驚醒,不知自身所處是夢是真。

後黃巢被剿,中和四年七月,僖宗在成都大玄樓舉行受俘儀式。武寧節度使時溥獻上黃巢首級,另有黃巢姬妾二三十人,柳鶯鶯亦在其中。

當時僖宗問道:「爾等皆是勳貴子女,世受國恩,為何從賊?」眾女不敢回答,只有柳鶯鶯對曰:「賊寇凶狂,國家雖以百萬之眾,而失守都城,天子尚且避難於巴、蜀之地。如今陛下卻責問一弱小女子為何不能避賊,如此則置公卿將帥於何地!」問得僖宗啞口無言,遂命將眾女斬首於市。

臨刑前,監斬官可憐這些女子,送上烈酒,讓她們喝醉後再行刑,這些女子邊哭邊喝,不久即在醉臥中受死。獨柳鶯鶯一人不哭亦不醉,從容就死,臨終時,嘴角竟有一絲笑意。

(按:上述僖宗於大玄樓受俘、責斬眾女之事可參見《資治通鑒》之【唐紀七十二】。)

話說光波翼回到清涼齋,闔府上下無不歡欣,蓂莢與南山二人更是喜極而泣,蓂莢抱住光波翼久久說不出話來。

大家心緒稍平,蓂莢才問道:「歸鳳哥,這一年多來你去了哪裡?」

光波翼聞言大吃一驚,反問道:「一年?你說我離開了一年多?」

南山插道:「是啊!這一年多來我們到處尋你也尋不到,姐姐和我都快急死了。姐姐說她能感知到,天下唯一的鳳舞術修煉者就在五台山中,可是無論如何我們都尋不到你。哥哥,你究竟去了哪裡?」南山只知蓂莢能感知到修煉某種忍術的忍者,卻不知她這本領喚作「寂感術」。

見光波翼神情有異,蓂莢問道:「歸鳳哥,你是不是遇到什麼特別之事了?」

光波翼微微點了點頭,道:「不可思議。」

……

看過光波翼腹部的微細傷痕,蓂莢幫光波翼整理好衣衫,說道:「沒想到阿尊者竟然還在世,更沒想到孫先生和海音阿姨居然也在尊者那裡。」

二人並肩坐在榻上,光波翼從懷中取出法本道:「這是尊者賜我的鳳舞術法本,特別開許你將其記下,流傳未來有緣之人。」

蓂莢問道:「這法本與從前的鳳舞術法本有何不同?」

光波翼道:「嚴格說來,從前法本所載只當喚作『追光術』,並非真正的鳳舞術。因修煉者執著身體、脈氣、光等物為實有故,不但需要消耗極大脈氣,會折損修法者壽命,而且無法真正達到光的速度,故名追光術。追光術的化光也只是一種貌似化光而已。」

蓂莢聞言眼前一亮,她原本一直擔心光波翼修煉追光術會折損壽命,如今聽光波翼如此說,立時便在心中燃起了希望。

光波翼又道:「若能了達諸法性空之理,再依法本中方便之法修持,方可達到大光明之境。非但不必擔心短命之過患,更可修成壽命自在之身。至於化光之速度,又豈是尋常光明所能及,只可說為不可思議。因這鳳舞術修煉之根基總須死盡凡心妄想,所謂大死之後方有大活,便如鳳凰涅槃後重生,方可脫凡鳥之胎而成聖禽,翩翩起舞、自在遊戲,故名之為『鳳舞術』。」

蓂莢道:「這豈不已是極高深之佛法?」

光波翼道:「各部忍法修煉至深處,皆應入道,而為大光明與大安樂之高深佛法,故而忍者皆當發起大悲心與菩提心,如此則忍術益深,佛果可期。否則的話,若只重術輕心,忍術也只能淪為尋常怪異搏鬥之術,只怕弊多利少,倒不若不修。」

蓂莢道:「阿尊者所言極是,只可惜當今忍者中能有如此見地者稀少。」

光波翼道:「我聽尊者說,卻後幾百年,忍術將在東方興起,那時修習忍術者便更加不明忍法真義了,多有人依之造惡。當此真義在行者心中消失殆盡之時,即是忍法傳承徹底中斷之日。」

見蓂莢面露憂色,光波翼又道:「到那時,所有忍法的秘密將封藏在百典族後人的心意裡。」

蓂莢問道:「那這些忍法何時才能重見天日呢?」

光波翼搖搖頭道:「尊者並未言明。」

二人正說話,南山敲門進來,說道:「酒菜已經擺好了,琅玕哥哥見了我的鶴兒也該快到了,咱們準備吃飯吧。」

光波翼聽南山叫石琅玕作哥哥,不禁微微一怔,隨即笑了笑。南山見狀不禁臉紅,有些窘道:「哥哥,我……」

光波翼忙岔道:「怎麼,南山已經學會遙控鶴兒了嗎?」

蓂莢接口道:「不止呢,如今南山不但召來了白鶴,還能夠同時駕御五六隻鶴兒呢。」

南山道:「好的時候能御七八隻呢!」

光波翼笑道:「當真進步不小啊!走,我得好好敬南山幾杯酒。」

來到廳中就座,光波翼見桌上有剝好的粽子,遂問道:「今日不是五月十三了嗎?怎麼還有粽子吃?」

蓂莢道:「這是南山新用荷葉包的粽子,因你未趕上端陽節,故而特意包給你吃的。」

光波翼道:「原來粽子還能用荷葉來包。」

蓂莢道:「南山的巧手,有什麼是她做不出來的?」

南山笑道:「我的手哪有姐姐巧?我不過是會做幾樣吃的罷了。」說罷為光波翼斟了杯酒,道:「這是雄黃酒,我們只當今日是端陽節,哥哥不在,我們過什麼節日也沒興趣。」

「歸鳳兄真是讓人羨慕啊!」石琅玕忽然出現在門口說道。

「琅玕兄來得正好!」光波翼忙起身相迎。

南山說道:「你怎麼能跟哥哥比?羨慕也是枉然。」

石琅玕笑回道:「我哪敢比?只要不被你趕出門,我已經知足了。」

南山道:「你別高興得太早,沒準哪天就趕你出門。」

光波翼笑道:「我與南山是兄妹之情,自然無法與琅玕兄相比。」

石琅玕哈哈大笑,南山窘得臉色大紅,拉住蓂莢的手撒嬌道:「姐姐,你看哥哥胡說,你也不管一管。」

大家說笑著入座,石琅玕問道:「歸鳳兄,你這一年躲到何處去了?」

光波翼道:「說來話長。」

南山搶道:「待會兒再讓哥哥慢慢說與你聽。琅玕哥哥,你怎麼來得這麼遲?沒見到我的鶴兒嗎?」

石琅玕道:「我適才去取了信,剛剛趕回來。」

「有何消息?」南山追問道。

石琅玕道:「前幾日宣武節度使朱全忠在汴州城南大敗尚讓軍,李克用在王滿渡大破黃巢軍,黃巢大勢已去,看來寇亂不日將平。」

「哦?那各道忍者情形如何?」光波翼問道。

石琅玕道:「自去歲黃巢圍困陳州以來,風長老與川長老一直率領三道忍者暗助朝廷剿賊。起初目焱並未過多插手,似乎在觀望局勢。後來他又派出人手與三道忍者相抗,助黃巢圍困陳州三百餘日,雙方各有不少折損。前幾日這兩場大戰,想必各道忍者也是傷亡不小。」

光波翼道:「按說目焱此人一向行事縝密,從不做無把握之事,難道他看不出黃巢敗局已定了嗎?」

石琅玕道:「依他目前行事來看,似乎目焱並不關心孰勝孰敗。」

光波翼皺眉沉思片刻,道:「莫非他想借助黃巢的殘餘之勢盡量削弱三道忍者的力量?不過如此做法也只能兩敗俱傷而已,其目的何在?」

石琅玕搖了搖頭。

南山道:「哥哥,你不要再去尋目焱報仇了好不好?姐姐和我真怕你……」

光波翼笑了笑,說道:「放心吧,上次的情形不會再發生了。」

石琅玕道:「說起報仇,我還有件事要告訴歸鳳兄。」

光波翼忙道:「琅玕兄請講。」

石琅玕道:「目焱毒害令尊之事,其實有一個人一直都知曉,而且目焱殺害淳海與花粉的父親隱廉滅口,此人也都做了重要幫兇。乃至後來妖道幽狐設計讓蓂莢姑娘誤解歸鳳兄,令你二人離別一年有餘,也有此人參與。」

南山搶問道:「這人究竟是誰?竟然如此可惡!你怎麼沒早告訴我?」

……

中和四年(884年)六月十五日,身邊殘兵無幾的黃巢在萊蕪(今山東)又為唐廷追兵所敗,所餘親故數人隨他退至狼虎谷(今山東萊蕪西南)。

十七日清晨,東方初白,睡了沒多久的黃巢忽然大叫一聲,驚坐起身。守在他身邊的妻子忙扶住他叫了聲「陛下」,又問道:「陛下是不是做噩夢了?」一邊用袖口為黃巢拭去額頭的汗珠。

黃巢呆了呆,說道:「我夢見成千上萬的冤魂,一直追著我不放,我騎著馬拚命跑,跑到一條極寬的大河岸邊,河水漆黑如墨,岸邊正好有一隻小舟,我急忙棄馬登舟,讓那船家渡我過河。到了河心,那船家回過身來,他竟然沒有頭臉,也沒有身體,只是一身空空的衣衫戴著一頂斗笠!我正驚訝,那船家忽然開口說道:『你還我身子來!』我問他身子哪裡去了,他說:『被你的舂磨寨磨成泥,讓人吃掉了。』我便拔劍砍他,那廝被我一劍劈散了。誰知忽然從水裡伸出來無數的手臂,都是血淋淋的,抓住我的雙腿,一把將我拖進河中去了。」

他妻子說道:「不過是個噩夢罷了,陛下不必介意。陛下不是從不相信這些的嗎?」

黃巢又愣了半晌,忽聽有人叫道:「陛下。」抬眼見林言不知何時來到自己面前。

黃巢問道:「何事?」

林言看了看黃巢,又看了看他妻子,說道:「請陛下隨我來。」

……

是日,林言殺黃巢兄弟、妻子,投降唐軍。林言不久也被唐軍所殺。七月,時溥遣使獻黃巢及家人首級於成都行在所。

長安城今非昔比,光波翼來到曲池畔,但見景物隱約依舊,氣象卻已大不相同,六月的天空瀰漫著一股敗腐之氣,從水面飄來的空氣也已不再新鮮。

馮記茶鋪仍在,光波翼打量了一會兒掛在門首的茶旗,這才踏入門去。

谷逢道見到光波翼頗為吃驚,忙將他請入後院小屋中說話。

谷逢道向光波翼施禮問候,光波翼並未回禮,逕直說道:「我來是想請谷先生給目焱捎個口訊。」

谷逢道似乎沒聽明白,詫問道:「光波兄弟說什麼?」

光波翼道:「你告訴目焱,我要見他。」

谷逢道眼中閃過一絲驚恐,說道:「光波兄弟不是在說笑吧?在下如何能夠傳話給他?」

光波翼輕笑一聲道:「谷先生,何必再惺惺作態?你這雙面細作已經做了二十多年,是不是很辛苦啊?」

谷逢道故意作色道:「光波兄弟何出此言?」

光波翼道:「當年先父遇害之後,風長老約淳海出來詢問實情,可惜被目焱知曉,便將之殺害滅口。還有後來信子隱廉全家遇害,這些血債都該算上谷先生一份吧。」

見谷逢道滿臉驚慌、訝異之色,光波翼又道:「當年你為了向目焱表示忠心,不惜出賣了這許多性命。同時你又盡心盡力為瞻部道做事,讓南、北兩道都對你不疑。你腳下這兩隻船,的確踏得不易呀。」

谷逢道面色蒼白,汗如雨下,顫聲說道:「你如何知曉這些?」

光波翼道:「有一位姓石的朋友,為了尋找在下,曾探訪各地的信子,一個多月以前他來長安尋過你,從你這裡知曉了一切。」

谷逢道側目想了想,說道:「我怎麼不記得有此事?」

光波翼笑了笑,說道:「他姓石,是一位識族忍者。」

谷逢道這才想起,一個多月前確有一位客商打扮的倜儻公子,曾到他店中喫茶,點名要見掌櫃的,待自己出來與他相見,他卻只是瞇著眼睛看了自己一會兒,隨便寒暄兩句便走了,當時還覺得此人奇怪,沒想到他竟是一位識族忍者,以通心術窺探了自己的天大秘密!

「谷先生,你還有何話說?」光波翼的問話讓谷逢道回過神來。

谷逢道連忙回道:「當初是目焱主動尋到我,逼我與他同流,我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光波翼笑道,「我將紀家姊妹托你照料,你卻勾結妖道幽狐,設計欺騙離間我們,可有此事?」

谷逢道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道:「在下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光波翼哼了一聲,道:「隱廉的後人尚在,輪不到我來向你尋仇。你只需告訴目焱,三日後一早,我在試情崖頂等他。如果見不到他,我也不想再見到你了。」說罷拂袖出門而去,只留下谷逢道兀自惴惴。

三日後。

試情崖頂涼風習習,風中攜著陣陣血腥味。

光波翼看了看谷逢道的屍首,見他面目扭曲恐怖,兩手中殘存著被血染紅的衣服碎片,指尖鮮紅,胸口處被抓得血肉模糊,顯然是他自己撕抓的,死前不知經歷了怎樣的痛苦。光波翼歎道:「原來這就是你的目離術,你為何殺他?」

目焱道:「你們已經知曉了他的秘密,如今他對我、對你們都是個多餘之人。我想你們早晚也不會放過他,與其讓他活在恐懼之中,倒不如死了乾淨。」

光波翼嗤鼻道:「我們也已知曉了你的秘密,你是不是也活在恐懼之中?是不是也成了多餘之人?」

目焱並不理會光波翼的問話,而是淡然說道:「翼兒,這一年多你去了哪裡?」仍像是一位慈愛長者在關心自己的孩子。

光波翼道:「我在等你。」

「等我?」目焱似笑非笑地看著光波翼。

光波翼又道:「炳德,你知錯了嗎?」

目焱一怔,恍然間,好似光波勇站在自己的面前詢問自己。

目焱回過神來,哼笑了一聲道:「你長大了。」

光波翼道:「黃巢的首級應該已送到成都了。」

目焱點了點頭。

光波翼又道:「你早知有此結果,不久前卻還在幫他與朝廷對抗,為何?」

目焱微笑道:「我不是在幫他。我早說過,黃巢豎子不足以成大事。我不過是讓他發揮些餘力罷了。」

目焱狡黠地對光波翼笑了笑,又道:「你要扶植一股力量,就要削弱他周圍的力量。」

光波翼道:「原來你幫助黃巢垂死掙扎,是為了進一步攪亂時局,好讓一股新力趁機崛起。」

目焱道:「你真是個聰明孩子,若得善加調教,前途不可估量,只可惜……」

光波翼問道:「你扶植的這股新力量又是誰?」

目焱道:「此人與黃巢不可同日而語,是個做大事的人,不過羽翼尚未豐滿,還需假以時日。」

光波翼知他必不肯說出那人名字,便不再問。

目焱又道:「咱們閒話說完了,我想知道,你今日為何還敢來見我?」

光波翼道:「那位遮先生已經準備好了嗎?」

目焱道:「不是一位,是兩位。他們一直都在施展禁術,怎麼,你沒察覺到嗎?」

光波翼故作驚訝道:「哦?是嗎?我怎麼不知道?」說罷忽然從目焱眼前消失,片刻間又出現在目焱面前,將不省人事的遮楚天與遮蜀天兄弟倆丟在地上。

目焱大驚失色。

光波翼道:「別擔心,我只是廢了他們的忍術。」

剎那間,目焱兩眼瞳孔已變成血紅,瞪向光波翼,卻見光波翼若無其事,笑吟吟地看著自己,目焱不由得一陣心慌,愣在那裡,竟不知所措。

「為什麼?」饒是目焱久經風浪,閱歷無數,此時嗓音卻有些嘶啞,「你是人是鬼?」

原來目焱在對光波翼施展目離術時,竟無從進入光波翼的阿賴耶識,或者說根本無從尋伺到他的阿賴耶識。目離術乃是通過將對手阿賴耶識中的負面情緒與記憶激化、放大到極致,而令對手瞬間崩潰而死。目焱施術後,卻有如泥牛入海,了無消息,根本尋不見光波翼的阿賴耶識,加之遮族兄弟的禁術也對光波翼絲毫不起作用,以至於他覺得光波翼並不是個真真實實的人。而且即使對手是個鬼,也能探尋到他的阿賴耶識,除非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個幻影。但是光波翼又能施展鳳舞術,瞬間便廢掉遮族兄弟的忍術,又不像是自己的幻覺,以他的忍術修為,當今也無人能以幻術迷惑住自己,故而才有此問。

光波翼笑了笑,說道:「可憐你精修忍法數十年,枉稱一代高手,竟不知有此事嗎?」

「什麼事?」目焱大為疑惑。

光波翼道:「你的目離術若要深入對手的阿賴耶識,就必須先要尋伺到對手的念頭,這個念頭便是你的入口。然而對手若是無念,你又能奈何?」

「無念?」目焱蹙眉盯著光波翼道,「你分明在與我對答之中,又怎會是無念?」

光波翼道:「常人聽說無念,便以為是一念不生,心如死灰,那又與木石一般的蠢物何別?所謂無念者,乃是無邪念,並非沒有正念。」

「一派胡言!」目焱反駁道,「管你是正念、邪念,就算你心中念著仁義禮智信,我的目離術也必定會察覺到你的阿賴耶識。」

光波翼笑道:「你說的那些並非是正念。正邪之分不在善惡道德,善惡俱是分別,但凡有取捨分別、有執著之念即是邪念,若於念頭上無取無捨,不分別、不執著,便是正念。正所謂即念而無念。若達此理,邪念、煩惱俱成正念,如木柴入火,皆化為火。若不達此理,則正念亦成邪念,雖然心中常念仁義,仁義也只成為煩惱繫縛。」

目焱愣了片刻,忽然說道:「小子,你敢騙我!」倏然躥出,向光波翼攻去。

二人相距不過幾步遠,目焱遽然出手,身法又極快,換作旁人,只怕連眨眼的工夫都沒有。待目焱攻到時,面前卻哪裡還有光波翼的身影?

目焱還來不及吃驚,忽然大叫一聲,癱倒在地,全身攣縮戰抖。

光波翼出現在目焱身旁,目焱掙扎著說道:「你快殺了我……為你爹報仇。」

光波翼淡然說道:「失去了忍術,你已無法再號令北道忍者,你的種種宏圖大計也無法再實現,現在總該可以把心收回來,認真思維忍法的真義了。」

光波翼看了看蜷縮在地上的目焱,又道:「你現在所受之苦,遠不及中了你目離術之人所受的痛苦,再過半個時辰,你的身體就會平復了。」頓了頓,又道:「天目術法本中有四句偈:當知法性空,非是見所見,見諸相非相,是名真實見。這才是忍法中最珍貴的。天眼易失,法眼不壞,目長老聰明蓋世,何不於此深深著眼?」

目焱眉目扭曲,恨恨說道:「既然善惡都是空,那我殺你父親又有什麼錯?你……你為何還要尋我報仇?」

光波翼道:「諸法性空,是說世間一切萬法皆由因緣和合而生,緣聚則生,緣散則滅,無有自性,實無生滅,即『有』而其性空,即『空』而不礙有,故而說為『空性』。亦如《心經》所說:『色不異空,空不異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卻不是你說的頑空斷滅,雖然口中說空,心中實在是有。自心中若未能斷除分別執著,則善惡、苦樂歷然分明。須知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三世因果,絲毫不爽。造惡能障蔽平等覺性、自心光明,為善則能趨近菩提聖果,故而因果取捨務須十分謹慎。佛說:『諸惡莫作,眾善奉行,自淨其意,是諸佛教。』如今你雖然忍術盡失,卻仍可做一名真正的忍者,希望你能好自為之。」說罷倏然化作一隻白鶴,飛入天際去了。

目焱強忍著發自全身百脈的劇痛,爬到崖畔,望著深深的崖底,似乎已經感到了渾身碎裂之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