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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回 展雙翼笑傲蒼宇,擲兩骰夢話浮生

轉眼七八天過去,光波翼每日多是躲在房中不出,想著親生父親目焱說過的那些話,又想著義父堅地與自己相處的時光,然而無論想起何者,都感到心痛如絞,後來便強迫自己不去想,意欲憑借靜坐來平復心緒。可一旦盤腿上座,卻發現根本不似從前那般容易入靜,總是雜念紛仍,思緒來得似乎比從前更加猛烈。

光波翼索性便來到蓂莢房中,與她對面而坐,靜靜地看著她,看她的眼睛,看她的眉毛,看她的鼻子,看她的嘴唇,看她的臉龐,看她看自己的神情。蓂莢便也這般陪著他,任由他看,任由他沉默。有時也伏在他懷中,讓他撫摸自己的長髮,有時將他攬入自己懷裡,讓他傾聽自己的心跳。

漸漸地,光波翼終於可以不去想目焱,不去想堅地,不去想母親,不去想光波勇,也不去想自己究竟是光波翼還是目繼棠。

這一日,南山正獨自在園中看著她那只鶴兒發呆,忽然小蘿跑來說道:「姑娘,那位石公子來了。」

因蓂莢與南山姐妹相稱,紀園中人便都稱蓂莢為小姐,呼南山為姑娘。

南山問道:「姐姐他們知道了嗎?」

小蘿搖頭道:「小姐和獨孤公子在書房裡,我們不敢去打擾。」

南山點點頭道:「好,我就去會會這個不知死活的傢伙!」說罷轉身來到會客廳中。

石琅玕一見南山到來,忙起身迎上,深揖一禮道:「半年不見,南山姑娘愈發美麗脫俗了。」

南山冷言說道:「石琅玕,你還有沒有廉恥之心?我想在洛陽時咱們已經把話說得很明白了,如果你不想挨打的話,就趁早滾回洛陽去,不要再來糾纏我們。」

石琅玕微笑道:「姑娘誤會了,在下不過是念著與幾位的情誼,特來拜會,並無他意。既然姑娘早已表明心意,在下絕不會勉強。咱們做不成夫妻,做朋友總還可以吧。」

南山冷笑道:「做朋友?難道你千里迢迢地從洛陽城跑來這裡,只是為了見見我們幾個朋友?」

石琅玕道:「姑娘難道不知,去年冬月洛陽城便被賊寇佔了嗎?既然在下不得不遷走,倒不如搬來這裡與幾位好友相伴。」

南山嗤笑一聲道:「誰是你的好友?不過你在洛陽城的家業那麼大,如今都葬送賊手了,這也是惡有惡報啊。」

石琅玕苦笑道:「姑娘何必如此恨我?在下哪裡做過什麼傷天害理之事?雖說洛陽城的家業沒了,不過在下早說過,我石家的產業遍及南北各州各道,總還過得了生活,不至於因此便拮据了。」

南山哼一聲道:「我哥哥拜託你辦這麼點小事,你都要拿我做要挾,若是換作別人,難保你不會做出什麼喪盡天良的事情來。像你這種卑鄙小人,早晚沒有好下場。」

石琅玕笑著搖搖頭道:「在下雖然沒做過太多好事,可也的確沒幹過什麼壞事。至於歸鳳兄所托之事,實在是在下力所不能及。只是因為我對姑娘一片癡心,故而才願意出此下策,甘為姑娘冒生死之危。姑娘縱然不能體恤我真心仰慕之情,也不必如此仇視在下吧?」

南山又哼道:「誰稀罕你的仰慕之情,你偷窺我的心思,偷偷尋上門來,還未經我允許便擅自將一堆破爛堆到我房裡,我都還沒跟你算賬。如今趁著我心情尚佳,你趕快滾吧,不要再讓我看見你。」

石琅玕心中又是一聲苦笑,說道:「都是在下不好,請姑娘息怒,在下願意將功贖罪。」

南山問道:「你能立什麼功?如何贖罪?」

石琅玕回道:「在下已想明白了,既然姑娘如此在意歸鳳兄,在下甘願為了歸鳳兄赴湯蹈火,無論是目焱還是閻王,在下都願意去見一見,只求姑娘能夠原諒我,讓我做姑娘的朋友。」說罷目不轉睛地看著南山。

南山忙扭頭斥道:「你若再敢窺探我的心思,我便將你的眼珠兒挖出來!」

石琅玕忙說道:「姑娘不要誤會,沒有姑娘允許,在下絕不會再窺視姑娘的心思。」

「你發誓?」南山問道。

石琅玕點頭道:「我發誓。」

南山面露壞笑道:「好,那你就發一個最毒的毒誓。」

石琅玕眉頭一皺道:「最毒的毒誓?」

南山笑著點點頭。

石琅玕略加思索,說道:「從今而後,如若我未經南山姑娘允許便偷窺她的心思,便讓我一生無法娶她為妻,一生也不能與她見面。」

南山聞言怒道:「你這是什麼狗屁毒誓?」

石琅玕道:「你不是說要我發一個最毒的毒誓嗎?對我而言,這當真再毒不過了。」

南山氣道:「你……」竟不知該如何罵他。隨又詰道:「你不是說要跟我們做朋友嗎?還說什麼娶不娶妻的,你這分明就是心懷鬼胎!」

石琅玕回道:「姑娘此言差矣。在下既然答應要與幾位做朋友,便會認認真真做朋友。不過姑娘不能不許在下心中愛慕姑娘。正如姑娘心中愛慕歸鳳兄一般,或許你一輩子都叫他作哥哥,但是你無法不在心中想做他的妻子。」

「你……你混蛋!」南山罵道。

石琅玕微微一笑,說道:「在下雖然混蛋,卻很真誠。姑娘原本便是性情中人,何必對此遮遮掩掩?」見南山無語,琅玕又道:「其實,你我二人還真算得上是同病相憐。咱們何不化干戈為玉帛,在下願意做姑娘的萬能知己。」

「什麼萬能知己?」南山沒好氣地問道。

石琅玕一本正經道:「姑娘想要傾訴時,在下便認真傾聽;姑娘想要安靜時,在下便沉默相伴;姑娘想要出氣時,在下願做標靶;姑娘覺得苦悶時,在下哄姑娘開心;姑娘有任何所需時,在下皆代為採辦。總之,在下只為姑娘解悶、解愁、解急、解憂,絕不會令姑娘傷心煩悶。只要姑娘需要我,我就會出現在姑娘身邊,可謂隨叫隨到,無所不能,是為萬能知己。」

南山哂笑道:「好啊,正好我現在心情不好,你就先打自己幾十個耳光,逗我開心開心。逗得我笑了,我便收下你這個萬能知己。」

石琅玕道:「如此暴力血腥的場面如何能哄逗姑娘開心?不如我給姑娘說個笑話吧。」

未及南山接話,石琅玕張口便說道:「從前有座神山,高大秀美,從來沒有人上去過。山的北面有一塊又圓又大的石頭,五彩斑斕,光滑美麗異常,方圓幾百里內都沒有能與它相媲美的,大家都把它叫作琅玕石。有一天,一陣風吹過,從山上吹落下來一粒沙土,正好落在這塊琅玕石上,琅玕石就說:『你這個有眼無珠的東西,不知道我是石中之王嗎?竟敢撞到我身上。』那小沙粒就說:『你才是有眼無珠呢,沒看見我是誰嗎?』琅玕石說:『你這個小傢伙,不過是一粒沙子罷了。』小沙粒笑道:『老子可是從南面神山上下凡來的沙子,你沒聽說過麼:南山腳底下的沙子也比你石琅玕精貴。』」

南山聽罷咯咯大笑,半晌方看著石琅玕問道:「你為何甘願如此貶低自己?難道只為了博我一笑嗎?」

石琅玕道:「那沙粒說的話都是在下的心裡話。」

南山瞪了他一眼道:「沒一句正經話。」語氣卻不再生硬。

石琅玕看了看南山,問道:「哎?為何不見蓂莢姑娘與歸鳳兄?」

南山輕輕歎口氣道:「哥哥最近心情不好。」說罷一屁股坐在椅子上,發起呆來。

石琅玕也隨之輕輕坐下,默默地陪著南山,竟果真做起了萬能知己來。

此後,琅玕常常來訪,南山亦不再為難他,漸漸地也樂得與他說笑。

光波翼也逐漸心境平淡,開始潛心研修起御鶴族秘術——鶴變術來,決定不再過問各道忍者之事。蓂莢自然常陪他一同研習忍術,又常常將各族忍術的精妙之處及弱點說與他聽。每隔一段日子蓂莢便會施展一次寂感術,每次施術之後亦將結果詳細告訴光波翼,久而久之,光波翼對各族忍者的忍術情狀漸漸瞭如指掌。

南山則難免時常落單,幸好有石琅玕常來幫她解悶,陪她說笑遊戲,時日既久,二人倒真成了知交好友。

寒來暑往,一晃過了一年半余,時下已是中和二年盛夏。

南山忍術進步很快,近來已能同時駕御雙鶴飛行,暗器星鏢也比前大為厲害,加之石琅玕常常耐心傳授她近身格鬥之術,南山愈發成了一名真正的忍者。

這日早起,南山又獨自跑到山中駕鶴飛行,盤旋一陣之後,忽見前面橫飛過一隻白鶴,鶴背上坐著一名女子,竟有些像是姐姐蓂莢的身影。

南山忙駕鶴追了上去,奈何那白鶴飛得迅疾,眨眼間便消失不見。南山正有些失望,卻見那白鶴又飛轉了回來,正好與南山打了個照面。那鶴背上坐的不是蓂莢是誰?

蓂莢向南山招了招手,滿臉開心之色。

南山大驚,忙掉轉飛鶴方向,欲追上前去問個究竟。

待她轉回身來,卻見蓂莢已駕著白鶴倏然急轉,逕向山坳中俯衝下去,其敏捷與迅速皆令南山咋舌。

那白鶴俯衝速度極快,眼看便要撞到地面,南山不禁驚呼一聲。卻見那白鶴竟戛然停在半空,距地面一丈高處緩緩飄然降落。

南山趕過來時,蓂莢已從白鶴背上下來。

南山繞著蓂莢轉了一圈,滿臉狐疑地叫道:「姐姐?」

蓂莢笑道:「怎麼?你不認識姐姐了?」

南山皺了皺眉,忽然也笑道:「險些被你騙過了,哥哥好壞!」

蓂莢一本正經道:「誰是你哥哥?」

南山嘟著嘴道:「你還敢耍賴,我已經識破你了。姐姐哪裡會御鶴術?你分明就是哥哥。」

蓂莢笑著一指那白鶴道:「你的哥哥在那裡呢。」

南山再瞧那白鶴,竟倏然化成了光波翼。

南山這可吃驚不小,忙近前上上下下地細看,光波翼笑道:「還怕我是假冒的不成?」

看著南山一頭霧水的模樣,蓂莢笑道:「歸鳳哥剛剛練成了鶴變術,你還不快向他道喜。」

南山這才相信,原來那白鶴果然是光波翼變化而成,當即拉著光波翼的手跳了起來,叫道:「太好了!哥哥終於練成鶴變術了!」

光波翼微笑道:「多虧有你姐姐這位高明老師指導,否則還不知何日方能練成。」

蓂莢說道:「是歸鳳哥自己天資過人,又肯吃苦勤修,與我有何干係?」

光波翼深情款款地看著蓂莢說道:「若非你將他族秘術中的修法幫我融會到這鶴變術中,我如何能順利打通那兩條氣脈?」

南山在旁說道:「你們兩個,一個是好師父,一個是好徒弟,都別謙虛了。今晚咱們應該好好慶賀一番。」

蓂莢也應和道:「是啊,咱們應該為歸鳳哥擺酒慶祝。」

南山又道:「可以把石琅玕也找來,人多更熱鬧些。」

蓂莢微笑道:「看來妹妹與石公子相處得還不錯,竟然想主動請他上門了。」

南山臉上一熱,忙回道:「我只是圖個人多熱鬧罷了,姐姐若這般說,我便再也不許他進咱們家門了。」

蓂莢忙笑道:「我不過說著玩的,你何必認真?我也覺得人多熱鬧些,你就請石公子過來吧。」

南山哼了一聲道:「要請你去請,我才不請他。」

蓂莢上前拉著南山的手道:「好了,姐姐說錯了,好妹妹,你去把他請來吧。」

南山一扭頭道:「我偏不。」

光波翼笑道:「你何必逼著南山去請他,只需讓紀祥去傳話說:石琅玕,南山姑娘的酒桌上少了個說笑話的。保管他巴巴地跑來哄南山開心。」

南山聞言故意怒道:「好啊,你們兩個輪番來欺負我,我這就離家出走,讓你們再也見不到我!」說罷轉身便走。

光波翼忙一把拉住她笑道:「好好好,我也向你賠罪便是,何苦將我二人都陷於不義之地?」

南山呸了一口道:「明明就是不義,誰陷害你們了?」

光波翼道:「是我的罪過,我現在便補償你。」

南山噘著嘴問道:「如何補償?」

光波翼微微一笑,道:「保管你過癮。」說罷忽然又化作了一隻白鶴。

南山見狀大喜,忙跨上鶴背,笑道:「這還差不多。」

卻聽白鶴說道:「小南山,你可坐穩了。」

南山訝道:「怎麼?哥哥化成白鶴還能說話?」

白鶴不再答話,雙翼一展,悠然飛起,飛到空中便開始加速,愈飛愈快,到後來,竟比丹頂仙鶴還要快上許多,比南山尋常駕御的灰鶴更要快上兩三倍。

白鶴非但速度極快,於空中輾轉頓回、俯仰翻側等動作亦皆迅敏異常,又能載著南山直立迴旋,或者螺旋飛行,都是尋常鶴兒根本無法做到的。

南山大呼過癮,忽然想起自己並未施展忍術,卻絲毫不覺風刀割面,亦不覺呼吸困難,難怪適才蓂莢能夠從容地坐在白鶴背上飛來飛去。

南山見白鶴始終繞著蓂莢所在山坡飛行,便附在白鶴耳邊叫道:「哥哥,你能不能載著我和姐姐一起飛?」

白鶴唳鳴一聲,在空中一個急轉,如白箭一般向蓂莢射去。

當晚,清涼齋中歡聲笑語不斷。大家吃了一陣酒,石琅玕說道:「咱們只這般吃干酒有何意趣?我這裡有個新鮮遊戲,諸位可有興致一試?」

南山忙問是何遊戲,石琅玕隨即取出兩枚指甲蓋大小的純銅骰子遞與南山。只見那骰子極為精緻,竟有一十八面,每面都有刻字,並塗以不同顏色。其中一枚各面分別刻有:初、五、十、十二、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八、十九、二十、三十、四十、五十、六十、七十、今、終等字。另外一枚則刻有:喜、怒、憂、思、悲、恐、驚、夢、醒、忘、痛、冤、恨、愛、願、奇、癡、憾等字。

南山在手裡掂了掂骰子問道:「這是如何玩法?」

石琅玕拈起那兩枚骰子,分別舉在大家面前說道:「這個遊戲叫作『浮生夢話』,這枚骰子的各面表示一生中的各種年紀,而這一枚則表示在這一年紀時令你記憶最為深刻之情感,若尚未活到這個年紀,則表示你對這一年紀的最大憧憬或擔憂。大家輪番擲骰子,兩枚骰子合併參看,擲出哪一個年紀、哪一種情感,則必須實話實說,大家共同做糾察,若有兩人以上認為所言不實,並非真心話,則須罰酒一盞,罰酒後必須重新再說。若著實不說,便須罰酒一碗。」

南山又從石琅玕手裡拿過那兩枚骰子,把玩了一番笑道:「這個倒不錯,我和哥哥的心思呢,已經被你看過了,你和姐姐的心思我們還不知道,這倒是我們翻本的好機會。雖說你有伺機偷窺姐姐心思之嫌,不過也要坦白你自己的心思,還算公平。咱們就玩這個。」

蓂莢微笑道:「你們玩吧,我可不想被你們拖下水。」

南山道:「那可不行,少一個人便不好玩了。姐姐若不玩,便須認罰三大碗老酒,不許別人代飲。」

蓂莢故意瞪了一眼南山,說道:「壞丫頭,你居然與人合起伙來整治姐姐。」

南山說道:「姐姐又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心思,何談整治?倒是這位石公子,說不定咱們將他那些欺天瞞地的醜事都給抖摟出來呢,要怕也是該他害怕才對。」

石琅玕苦笑道:「我有何欺天瞞地的醜事怕你知道?」

南山道:「好啊,那就從你開始,咱們輪流擲骰子。」說罷將骰子遞與石琅玕。

石琅玕接過骰子,道一聲「好」,隨手一擲,乃是「五」與「憂」兩面。石琅玕說道:「我五歲大的時候,最擔心的就是臨睡前,每晚都是提心吊膽地上床。」

南山問道:「為何提心吊膽?」

石琅玕道:「因為每天早晨天不亮,我都會被父親從被窩裡拎起來,逼著我去練功,從寅初一直練到辰中才能休息。每次我都困得睜不開眼睛,又不敢違抗父親,練功時又累得要死,實在是難熬。」

南山道:「原來你小時候練功如此辛苦。」

石琅玕看了一眼光波翼道:「想必歸鳳兄也與我差不多吧。」

光波翼只淡淡一笑,並不搭話。

南山卻接道:「哥哥可不會像你一般沒出息,練功還要人逼迫。這第一輪便宜了你,該哥哥擲了。」

光波翼拿起骰子,擲出一個「十七、願」。光波翼略微沉默,說道:「十七歲時,我最大的心願就是能夠早日練成蓋世忍術,為父報仇。」說罷嘴角微微一動,似笑非笑。

蓂莢與南山聞言都低頭不語,石琅玕看了看大家,說道:「這個自然,該蓂莢姑娘了。」

蓂莢輕輕拈起骰子,隨手一擲,乃是「十八、忘」。蓂莢輕聲嗤笑道:「為何要有這個忘字?」

石琅玕道:「最想忘記的東西往往是最難忘的。」

蓂莢微微笑道:「十八歲那年,我也沒什麼可以忘記的。」

石琅玕道:「這個答案可不能過關,當心罰你吃酒。」

南山卻道:「你這石頭人,忘了你自己剛剛說過什麼。十八歲這一年姐姐都想忘記,卻都難以忘記,因此才說沒什麼可以忘記的,這答案當然過關!」

光波翼自然知道蓂莢的心意,二人分別這一年,自己又何嘗不是度日如年。只是這一年之中,自己尚抱著希望四處找尋蓂莢,而蓂莢卻由於對自己生了極大誤會而絕望寒心,卻又無法割絕對自己的愛戀相思,愛恨交爭、思悔相迫,個中煎熬更遠勝自己。如此心境,叫人如何不想忘懷,又如何能夠忘懷?念及於此,光波翼不禁憐愛頓生,左手悄悄握住蓂莢的右手。

石琅玕聽南山這一說,心下亦能瞭然,便對南山說道:「好,你說過關便過關。現在可輪到你了。」

南山答應一聲,擲出一個「初,恨」,便說道:「初生之時哪有什麼恨不恨的?若非說不可,我只恨不知自己的親生爹娘是誰,不知他們為何將我送人。」

石琅玕道:「人生即是如此,有一恨則有一幸,若非他們將你送人,你如何能來到百典家,認了這樣一位神仙般的姐姐?而在下也無緣結識南山姑娘了。」

南山道:「認了姐姐的確是一大幸事,不過結識石公子卻應該算作一件恨事。」說罷咯咯大笑,蓂莢與光波翼也忍俊不禁。

石琅玕搖頭笑道:「我倒是恨自己,為何當年不住在蘇州,如此我便可以搶在百典前輩之前將你買下來,讓你做我的妹子,你便不敢如此揶揄我了。」

南山呸了他一口,隨即問道:「你說我是被買回來的?我一直以為自己是被老爺從街頭撿回來的。對了,你偷窺過我的內心,因此知道老爺是在蘇州買下的我。那你可知道當初老爺為何買我,是從誰的手中將我買來的?」

石琅玕「哦」了一聲道:「那自然是百典前輩見你可愛,所以將你買下。」

南山盯著石琅玕道:「你不許敷衍我,老實告訴我,當初是何情形?你若不老實說明,我今後再也不理你。」

石琅玕皺皺眉說道:「這又不是什麼好聽的故事,左右那時你年紀還小,早已忘了,何必再提起來?咱們還是繼續擲骰子吧。」

南山道:「不行,我非聽不可。」

石琅玕看了看蓂莢,蓂莢說道:「父親也從未跟我說起過。如今南山也大了,你若知道,便請說與我們知道也好。」

石琅玕說道:「好吧。其實當初百典前輩是不忍看到小南山被人賣進青樓,所以才將她買下來。賣你那人也並非你的親人,而是從小收養你之人。」

「收養?」南山怪道,「那我的親生父母是誰,他們為何將我送人?」

石琅玕道:「我也不知道他們是誰。我只看到你出生在一個富貴人家,可是自從你生下來便沒見過你父親。你的母親一直在哭泣,剛剛生下你三日便將你交給一個老婆子,由那婆子抱你出去送給一個下人,那人抱你上了一輛馬車,趕了很遠的路程,來到一處鄉下人家,將你交給一個農婦。後來你便在那農婦家中住了幾年。那家夫婦對你並不算好,那男人時而還會打罵你。你五歲時他便帶你去了蘇州城,要將你賣到青樓去。適逢百典前輩路過,見你可憐,便以雙倍價錢將你從那人手裡買下。」

「老爺花了多少錢買我?」南山問道。

石琅玕笑道:「難為你如此心寬,竟還惦記這事。不過說來你不要生氣,當初你只值二十緡錢。」

南山瞪了石琅玕一眼,又問道:「你還知道我父母哪些事情?」

琅玕搖搖頭。

南山又道:「你別耍花招,我知道你一定還能看到更多。」

石琅玕只好說道:「我只看到你曾經被那農人打罵時,他說過一些不中聽的話。」

「他說什麼?」南山追問道。

「他說,你家裡人都死了,沒人會疼你這個……這個小丫頭。」石琅玕有些吞吐,大家都明白他必是改了後面那些更難聽的話。

南山眼圈發紅,半晌說道:「我爹娘一定是給人害死了,否則我娘怎會將我送人?」

蓂莢忙起身過來摟住南山,南山將蓂莢環腰抱住,臉龐緊緊貼住蓂莢胸口,輕聲說道:「姐姐,你一輩子都別丟下我。」

蓂莢點頭說道:「放心吧,你是姐姐唯一的親人,我怎麼會丟下你呢?」

南山說道:「很快就不是了。」

「你說什麼?」蓂莢問道。

南山從蓂莢懷裡抬起頭,用下巴指了指光波翼。蓂莢騰地臉上一紅,輕聲罵道:「你這壞丫頭。」

南山嘻嘻一笑,看了眼正在發呆的石琅玕,說道:「發什麼呆?該你擲骰子了。」

石琅玕沒料到南山這麼快便平復了情緒,笑著答應一聲,拿起骰子,擲出一個「三十,癡」。石琅玕自言自語道:「明年我便三十了,三十歲之前,最令我癡迷的是……」邊說邊盯著南山。

南山忙說道:「你可想好了,若敢胡說,仔細你的石頭腦袋。」

石琅玕淡然笑道:「胡說?說真話算胡說,還是說假話算胡說?」

南山道:「總之不許你亂講。」

石琅玕道:「我的話尚未出口,你如何知我胡說還是亂講?莫非你已知曉我要說什麼了?」

南山瞪了他一眼道:「你的事我如何知曉?」

石琅玕道:「既然南山姑娘不想我說出來,我便不說。」說罷自己斟了滿滿一碗酒,一飲而盡。

石琅玕此舉令大家均頗感意外,南山看著石琅玕,有些過意不去,卻不知說些什麼好。石琅玕凝視著南山雙眸,微微笑道:「只要南山姑娘高興,莫說吃一碗酒,便是要在下的命也捨得。」

南山斥道:「才吃了一碗,你就醉了,滿口酒話。」言下卻並無責怪之意。

石琅玕嗤笑道:「我早就醉了。」說罷拾起骰子往光波翼面前一放,說道:「歸鳳兄,看你的了。」

這一次,光波翼擲出一個「今,喜」。

石琅玕叫道:「好,歸鳳兄好手氣,快給我們說說你如今有何樂事?」

光波翼道:「在下倒真有一件好事,不但是樂事,更是大喜之事。」

南山忙問道:「哥哥有何喜事?我怎麼不知道?」蓂莢也好奇地看著光波翼。

光波翼笑了笑,緩緩說道:「下月初六,我要迎娶蓂莢為妻。」

「真的?」南山大為驚訝,隨即拍手叫道,「太好了!哥哥終於要娶姐姐過門了!」

蓂莢也大感意外,頓時羞得低了頭。光波翼拉起她的手,笑望著她道:「我本想過兩日找個媒人來向你提親,不過今日擲出這個好綵頭也是天意,我便自做自媒了。蓂莢,你願意嫁給我嗎?」

蓂莢極輕地「嗯」了一聲,然而此時滿屋靜得出奇,這輕輕一聲答應,大家均已聽得清清楚楚。

石琅玕撫掌笑道:「好!有情人終成眷屬,可喜可賀!我敬兩位一杯。」

光波翼忙舉杯回敬,石琅玕卻道:「不可,我們吃一杯,歸鳳兄卻要吃一碗。」

南山忙說道:「哥哥又不曾隱瞞心事,為何要罰他吃一碗?」

石琅玕道:「這不是罰酒,是喜酒。歸鳳兄要娶天下第一美人為妻,這豈是尋常之喜?自然要滿飲一大碗才是。」

光波翼笑道:「好!」當即斟滿一碗酒,向眾人一一敬過,一飲而盡。

飲過酒,石琅玕又道:「兩位的婚禮就交給在下幫你們操辦吧。」

光波翼忙施禮稱謝。

南山則早已忍不住跑到蓂莢身邊與她擁抱在一起。

石琅玕又道:「不過,最好能請南山姑娘幫我一起籌辦。」

南山回身說道:「好,姐姐的婚禮我當然會盡力。」

石琅玕忙拱手道:「多謝。」

南山回道:「我又不是幫你,謝我做什麼?」

石琅玕笑了笑,問道:「咱們還要不要繼續遊戲?」

南山拉著蓂莢回到座上,說道:「該姐姐擲了。」

蓂莢此時已無心再玩,見南山興致勃勃,不忍拂她的意,便拾起骰子再擲,卻擲出一個「今,憂」。

石琅玕道:「你們兩個倒真是天生一對,歸鳳兄剛剛擲出『今,喜』,蓂莢姑娘便擲出『今,憂』,人生果然是喜憂參半哪。」

南山罵道:「你這烏鴉嘴,眼下姐姐哪有什麼憂慮?若說有呢,就只怕你這石頭腦袋笨手笨腳的,籌備婚禮不力。」

石琅玕道:「你說沒有可不作數,要聽蓂莢姑娘自己怎麼說。」

蓂莢看了看南山,又看看光波翼,微微笑道:「我一時也想不起擔憂個什麼。」

石琅玕道:「你若不想說,像我一般認罰一碗酒便是,我卻不信你沒有擔憂之事。」

南山道:「我卻相信,只要哥哥也相信,姐姐便過關。」

石琅玕道:「歸鳳兄,你素來坦蕩,可不能偏袒愛妻啊。你若不便表態,我替你看看如何?」說罷雙眼瞇起。

光波翼笑道:「不勞琅玕兄大駕,我代蓂莢吃一碗酒便是。」

石琅玕忙伸手道:「欸!歸鳳兄忘了,這酒是不能代飲的。」

蓂莢道:「你們爭什麼,我說出來便是。」說罷主動吃了一杯罰酒道:「眼下我最擔心的是我這個妹妹。」

大家聞言都看著蓂莢,只聽蓂莢又道:「如今南山也不小了,我希望她能永遠開心,永遠幸福。」

南山當然明白蓂莢的意思,卻故意說道:「跟哥哥姐姐在一起,我自然會開心幸福,姐姐不必擔心我。」

蓂莢拉著南山的手道:「好妹妹,只要你能幸福,姐姐什麼都願意為你做。」說罷,姐妹二人不約而同地瞥了一眼光波翼。

石琅玕忽然咳了一聲,說道:「蓂莢姑娘不必擔心,我相信南山一定會幸福的。」

南山叫道:「我幸福不幸福關你何事?要你多嘴!」

石琅玕笑道:「在下是誠心祝願。」

南山哼了一聲拿起骰子拋在桌上,乃是「終,愛」二字。

石琅玕又笑道:「這始終二字都被你擲出來了,始於恨而終於愛,不錯,很好。」

南山愣了愣,說道:「我永遠都最愛姐姐,最終自然也是最愛姐姐。」

石琅玕道:「此愛非彼愛,我看你並未說出心裡話來。」

南山反問道:「你怎知我未說出心裡話?我就是最愛姐姐。」

石琅玕瞇起雙眼道:「不然讓我來看看,免得大家有疑。」

南山忙叫道:「你敢!」

石琅玕哈哈笑道:「我就知道你未說實話。不過這也不能罰你。」

聽他如此說,南山不免奇怪。光波翼與蓂莢也看著石琅玕,只聽他續道:「依我看,南山自己尚不清楚她最終所愛何人,這碗罰酒暫且記下,日後待她明白時再讓她說,那時若再不說,定罰她雙份。」

南山笑道:「如果你能活得比我久,便在我臨終時來罰我吧。」

石琅玕道:「誰說要你臨終時再說?我看用不了太久你便清楚了。」

南山道:「石頭人,你雖能看穿別人的心思,總不能看見尚未發生之事,我過多久會清楚自己最終愛什麼人你如何知道?」

石琅玕微微笑道:「我就是知道。」

南山一拍桌子,站起身道:「你這石頭人,與你這破爛遊戲一般無趣,不玩了。我累了,先回去歇息了。」說罷逕自回房去了。

石琅玕看看光波翼與蓂莢二人道:「看來我又得罪她了。」

光波翼說道:「南山一向任性,琅玕兄不必介意。」

石琅玕笑了笑,拱手道:「時候不早,在下也該告辭了。」

送走石琅玕,光波翼陪蓂莢回到房中。蓂莢說道:「其實南山並非是生石公子的氣。」

光波翼道:「我知道,南山自幼與你生活在一起,她心裡很依賴你這個姐姐,我想她是捨不得離開你。」

蓂莢搖頭道:「歸鳳哥,咱們心裡都明白,南山並非因為我。」

光波翼道:「將來她會慢慢轉變的。」

蓂莢問道:「如果她一直不變呢?」

光波翼握住蓂莢的雙手道:「蓂莢,你應該明白,我心裡從來只有你,不會再容下別人。」

蓂莢道:「南山不是別人,她是我最親的妹妹,我不想她難過。而且,歸鳳哥也喜歡她對不對?」

光波翼道:「她是你妹妹,也是我妹妹,她只是我喜愛的一個小妹妹而已,無他。」

蓂莢又道:「可是……」話未出口,光波翼伸出食指抵在蓂莢唇邊說道:「咱們先不說南山了,好嗎?」

蓂莢望著光波翼充滿深情的雙眼,微微點了點頭。

光波翼輕聲說道:「蓂莢,自從我們相識以來,讓你吃了不少苦。」

蓂莢輕輕搖搖頭。

光波翼又道:「從秦山回來,我終於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卻反而不知道自己是誰了。一夜之間,我好像失去了恨,也失去了愛,失去了曾經讓我活在這個世上的所有理由,除了你……蓂莢,幸虧有你在我身邊。」

蓂莢說道:「其實無論你是光波翼也好,還是目繼棠也好,對我而言,你永遠都是我的歸鳳哥。」

光波翼輕輕撫摸著蓂莢的臉龐說道:「我讓你等了那麼久,實在對不住你。」

蓂莢微微笑道:「歸鳳哥,你今天怎麼了?為何說這些話?」

光波翼道:「我……我也不知道,只是忽然之間覺得非常想念你,雖然我每日都與你在一起,仍然忍不住想你,甚至無法自持。蓂莢,我再也無法離開你。我也不知道自己為何如此……我有些語無倫次。」

蓂莢輕輕叫了聲「歸鳳哥」,卻並未將含情脈脈地凝望著自己的歸鳳哥喚醒,反而覺得那熾熱的眼神越來越近,漸漸地,兩個人的呼吸也交融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