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大唐忍者秘史 > 第五十六回 赴駱谷簫聲引燕,探京城市集塞屍 >

第五十六回 赴駱谷簫聲引燕,探京城市集塞屍

大家沉默半晌,孫遇開口說道:「沒想到陸姑娘竟是北道忍者。不過我見她知書達理,天資也不錯,應是個可造之材,或許只是身在其中,不由自主。」

光波翼微微點頭道:「只是苦了黑繩兄,難為他對陸姑娘一往情深。」

孫遇又道:「我見陸姑娘對黑繩賢弟也並非是虛情假意,她雖然欺騙咱們,也是奉目焱之命行事而已。只可惜造物弄人,這一對天配的人兒終究成了冤家。」

南山在旁罵道:「那目焱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壞事都讓他做絕了!」

次日一早,光波翼被堅地喚到長老捨,不多時孫遇與黑繩三也一同到來。

堅地面色極為凝重,緩緩說道:「剛剛收到消息,臘月初三,潼關失守,昨夜賊寇大軍已進佔長安。」

眾人皆大吃一驚,孫遇忙問道:「皇上呢?如今在哪裡?」

堅地道:「聖上昨日一早已率五百神策軍西巡去了。」

(按:西巡乃是皇帝向西逃走的隱諱說法。)

孫遇道:「潼關天險,怎麼如此輕易便被賊寇攻破了?」

堅地道:「來報說,賊寇進入關左禁坑之中,與關外賊軍夾攻潼關,是以很快便破了關。」

孫遇又道:「禁坑難道無人把守嗎?賊寇如何得入?」

堅地道:「我也奇怪。那禁坑之上只要有數百人把守,便可阻擋數萬大軍,不知賊寇為何能夠如此輕易進入其中。」

光波翼插口說道:「或許是皇上身邊之人。」

堅地問道:「此話怎講?」

孫遇道:「長老還不知,如今住在宮中的陸燕兒乃是北道忍者。」

「她是目焱的手下?」堅地訝道。

孫遇點頭道:「我們也是昨夜方才確知。」於是便將詳情向堅地陳述一番。

言罷,堅地問道:「翼兒為何說她是聖上身邊之人?」

光波翼看了看黑繩三,又看了看孫遇,正不知該如何開口,黑繩三接口道:「賢弟不必再避諱,陸燕兒入宮後伺機迷惑皇上,博取皇上歡心,只怕皇上早對她言聽計從了。我原想今早便向長老辭行,立刻趕回京城去為皇上鋤奸,沒想到,賊寇竟然已經攻進了長安。」

堅地蹙眉道:「既然如此,就更要火速趕去救駕。如今聖上身邊無人,陸燕兒既是北道忍者,萬一她要對聖上不利,我大唐危矣!」

光波翼道:「義父放心,孩兒可駕飛鶴與黑繩兄同去。」

堅地點頭道:「我也正有此意,你二人同往,我最是放心。」

孫遇訝道:「賢弟何時又學會了駕鶴的本領?」黑繩三也頗感驚訝。

光波翼微笑道:「此事說來話長,容小弟日後再慢慢說與兩位兄長聽。」

堅地又對光波翼道:「另外還有一件極要緊的事,也要交付給你。」

光波翼道:「請義父吩咐。」

堅地道:「如今長安城破,聖上被迫西巡,咱們不得不出手幫助朝廷收復京師。只是咱們與目焱有約,又有人質在秦山之中,無法公然出手。我想讓你再進秦山一趟,看看能否設法將幾位老邑長救出來,或是與北道換回人質。」

黑繩三插口道:「待救駕之後,我與光波賢弟一同北上秦山。」

堅地擺手道:「不可。秦山終究是北道忍者聚集之地,高手眾多,你二人忍術雖強,也敵不過那些人。」又轉向光波翼道:「如今目焱並不知曉你已查明他就是你的殺父仇人。聽你所言,上次進山目焱有意對你示好,你便仍裝作與他交好,見機行事,或許還可成功。切記,萬萬不可與之正面交鋒,否則凶多吉少。若有緩急,你便全身而退,不可以身犯險,到時咱們再另想辦法。」

光波翼道:「孩兒記下了。」

孫遇也向堅地抱拳說道:「看來在下也不得不向長老辭行了。」

堅地道:「先生為何要走?不是說至少要住上一二月的嗎?先生是擔心長安城中的家眷嗎?」

孫遇道:「家人自然令人牽掛,只是在下豈敢為了他們不顧聖命在身。所謂君在臣在,如今聖上吉凶未卜,我留在這裡又有何意義?既然聖上西巡,我自當追隨聖上而去,待見到聖上平安、局勢穩定之後,我再來也不遲。」

堅地微微點頭道:「如此也好,只是此番聖上西巡,不知會去鳳翔還是去興元(即漢中),我便再派兩人護送先生先到興元,待探明聖上行蹤後再說。」

光波翼道:「不如我帶著孫先生一同走,將先生送到興元等候消息,若皇上去了鳳翔,待我與黑繩兄辦完事,再接先生去鳳翔與皇上會合。」

黑繩三也點了點頭,堅地「嗯」了一聲,道:「也好,你二人務必保護好先生。」又對孫遇道:「我這便命人傳話給長安的信子,去探探先生家中情形,讓他盡力保護先生家人安全。」

孫遇謝過堅地,便與黑繩三回館收拾行裝,準備上路。

二人走後,光波翼又向堅地說道:「義父,孩兒以為皇上此番必定不會去鳳翔。」

堅地問道:「你如何知曉?」

光波翼道:「請恕孩兒直言,當今皇上與昔日肅宗皇帝不同,當年肅宗皇帝避難鳳翔,乃為重整旗鼓,勵圖平叛。何況當初安祿山雖反,大唐民心未失,是以非空大師才傳授百忍以助國主。可是如今……」

堅地歎口氣道:「如今朝政確有許多不盡如人意之處,聖上年幼,難免有些貪玩任性,考慮欠周之事也是有的。百姓有所怨言,乃是因為朝中佞臣弄權,蒙蔽聖聰,敗壞綱紀,殃禍百姓。不過越是如此,我們做臣子的便越要鞠躬盡瘁,輔佐聖上安邦定國。相信日後聖上自會慢慢明白,親賢臣而遠小人,勵精圖治,肅清綱政,重現我大唐盛世。」又拍拍光波翼肩頭道:「你天資穎悟,文武全才,日後必成大器,為我大唐建立豐功。義父會為你驕傲的。」

光波翼叫了聲「義父」,欲言又止,堅地又道:「孩子,你和蓂莢姑娘的年紀都已不小了,我原本打算過了年便著手籌備你們的婚事,沒想到如今又出了這樣大事。等咱們幫助朝廷收復了京師,義父便為你二人完婚。」

光波翼淡然一笑,合十道:「義父,孩兒這便告辭了。」

堅地點點頭,囑道:「多加小心。」

光波翼趕回家中,匆匆向蓂莢姐妹二人道了別,便駕起三隻仙鶴,載著黑繩三與孫遇,一同向北飛去。日昳,三人已飛到興元。

光波翼在城外降下仙鶴,對孫遇說道:「異之兄,你我兄弟交心,有句話我也不避諱兄長,想必兄長也已心中有數。皇上此番西巡,必定會往興元來,恐怕還不止於此,我想皇上多半會去成都。」

孫遇道:「我也同賢弟一般想法。田令孜讓他胞兄陳敬瑄做了西川節度使,早為自己留好了退路,此番必定勸聖上去成都避難。」

光波翼道:「如此便請兄長在這裡稍候兩日,皇上必經此地。若萬一有甚變故,我再來接兄長走。」

孫遇點頭道:「你們去尋陸燕兒,切不可令聖上知曉此事,更不可洩露陸燕兒的忍者身份,以免連累了義南兄,畢竟聖上從來只道她是義南兄的表妹。」

光波翼應道:「兄長請放心,我也早已想到此節。還望兄長自己多多保重。」

光波翼與黑繩三各向孫遇道了珍重,二人重新飛起,黑繩三道:「依賢弟與異之兄適才所言,咱們可不必先去鳳翔了。」

光波翼道:「正是。皇上初五一早出行,於今不足兩日,應當已過了駱谷關,尚未到華陽,咱們便去駱谷中尋他吧。」

二人徑向東北而飛,經婿水(即城固),過興道,不久又過了華陽,飛入駱谷。

光波翼道:「咱們不能飛得太高,免得谷中隱蔽,與皇上錯過了。又不能讓人看見咱們,須得仔細些了。」

二人在谷中飛行無法太快,飛了好一陣兒,光波翼望見遠處隱隱有揚塵泛起,忙御著兩鶴高高飛起,待飛過揚塵,又折返回來,悄悄追近細看,果然是一隊人馬在疾馳,數百人馬皆衣甲鮮明,想是僖宗一行不錯。

二人降下飛鶴,光波翼道:「請兄長稍候,待我先去看看情形再說。」

光波翼便施展起坤行術,於地中飛奔,趕到馬隊之前,縱出地面,以偽裝術化作路邊一塊大石,待馬隊奔近,果然看清僖宗、田令孜、李義南與陸燕兒等人均在隊伍當中。

光波翼尋到黑繩三,說道:「如今皇上無恙,我看咱們不必急著動手。他們在天黑前出不了駱谷了,咱們便尾隨其後,天黑後再動手如何?」

黑繩三點頭同意,眼中倏然流出一絲傷感,又頗夾著幾分無奈,雖只一閃而過,卻已被光波翼察到。

天色黑透既久,馬隊終於停下,眾人迫不及待地跳下馬來,倒地而臥。

田令孜命人生起篝火,又在火邊鋪好毯子,請僖宗歇息。

僖宗躺下來問道:「阿父,今天是什麼日子了?」

田令孜邊為僖宗蓋好毯子邊回道:「皇上,今兒個是初六。」

僖宗訝道:「初六?這麼說,咱們是昨日早上離京的?」

田令孜道:「是啊,皇上。」

僖宗又道:「我覺得咱們好像已經跑了好幾日了。」

田令孜也躺倒在一旁的毯子上說道:「皇上是太累了,等過了婿水就好了,咱們便不必如此急著趕路了。皇上快合上眼歇會兒吧,咱們只能停一個時辰。」

僖宗還想再說什麼,又覺得眼皮沉重,很快便昏昏睡去。

陸燕兒剛剛裹著毯子坐下,忽然聽到林間傳來一陣簫聲,那簫聲忽高忽低,曲調怪異,陸燕兒一怔,隨即起身,身邊的月兒也隨之站了起來。二人正向林邊走去,一名負責巡防的軍吏騎馬趕上,喝道:「田大人有令,任何人不得擅自走動!快回去!」

月兒也喝道:「你是什麼東西,竟敢這般無禮!」

那軍吏冷笑一聲道:「你以為這是什麼地方?什麼時候?別說是你們,壽王抗命,不是照樣挨打。」說罷將鞭子向月兒一指。

壽王李傑乃僖宗同母胞弟,昨日因不堪持續奔波,想要停下歇息,竟被田令孜鞭打。

月兒正欲再與他理論,陸燕兒說道:「月兒,你在這裡為我把風便是。」

月兒會意,對那軍吏說道:「你還不快將頭轉過去,不許偷看!」

那軍吏這才明白原來陸燕兒是要出恭,也不好再干預,只得哼一聲,叫道:「快著點。」便撥馬離去。月兒四下看了看,將頭上的風帽拉得更低些,又將斗篷緊緊裹住自己領口,將臉遮住大半。

陸燕兒步入林中,順著簫聲傳來方向疾奔,奔出兩百步開外,見一青衣人站在林間。

陸燕兒近前細看,頗為驚訝,問道:「你還活著?」

青衣人並不搭話,陸燕兒又問道:「你約我出來有何要緊事?」

青衣人緊盯陸燕兒雙眼,仍舊無語。

陸燕兒被他看得老大不自在,將目光避開,說道:「我尚未尋到下手機會,再容我幾日。他們盯得很緊,以後不要再約我出來了。」轉身便要離去,忽聽身後那人說道:「陸姑娘,何必急著走?」

陸燕兒轉回身一看,大吃一驚,叫道:「光波……大哥?!」

光波翼笑道:「你讓我容你幾日做什麼?」

陸燕兒定了定神,說道:「我房裡的《千字文》原來是被光波大哥偷去了。」

光波翼又笑道:「否則我如何能與燕兒姑娘如此坦誠交談呢?」

陸燕兒輕笑一聲道:「沒想到,光波大哥如此聰明絕頂,竟能破解這《千字文》。卻不知光波大哥是何時盯上我的?」

光波翼道:「你還未回答我的問題,你要尋機下什麼手?」

陸燕兒冷笑一聲道:「你們還愣著幹什麼?快將他拿下!」說罷一揚手,兩枚星鏢直射光波翼。

光波翼自然料到陸燕兒不過虛張聲勢,趁機便欲施展遁術逃脫,當下哈哈一笑,伸手便將兩枚星鏢接下。再看陸燕兒,剎那間已被數條黑繩縛住了手腳,「撲通」跪倒在地上,黑繩三這才現出身來。

陸燕兒一見黑繩三,登時臉色大變,輕聲叫道:「黑繩哥……是你!」聲音微微有些顫抖。

黑繩三漠然說道:「不敢當。在下黑繩三可否請教姑娘大名?」

陸燕兒望著黑繩三,微微搖搖頭,眼中幾乎湧出淚水,忙低下頭,半晌方道:「罷了,事已至此,我便實話說了吧。我乃北道琴族忍者,奉目長老之命來此臥底。這兩年多來,你們一直都被我騙了,眼看我就要大功告成了,你們若是再晚來一步,恐怕李儇和他幾個兄弟便都成為刀下之鬼了。」

光波翼問道:「潼關失守,是你從中動的手腳吧?」

陸燕兒點頭道:「不錯。是我令他們放棄防守禁坑,才輕易被破了關。」

光波翼又問道:「你是目焱的義女目思琴?」

陸燕兒聞言一怔,訝道:「你如何知曉?」

光波翼並不答她,又道:「潼關一破,你們也便不必再留著皇上他們幾位的性命了。你為何遲遲不肯動手?恐怕並非是尋不到下手機會吧?」

陸燕兒抬頭望了一眼黑繩三,見黑繩三仍舊面色冷峻,便好似在渝州江面上初見他時一般,當下慘然一笑,說道:「如今我既已落在你們手中,夫復何言!你們是想親自動手,還是讓我自行了斷?」

光波翼又問道:「你還有個同夥叫月兒吧?」

陸燕兒眉頭輕皺,略微沉默,說道:「自然瞞不過你。不過她只是個跑腿兒的小丫頭,無足輕重,請你們放過她吧。」

黑繩三冷笑一聲道:「如今你惡貫滿盈,自身難保,哪有資格替別人求情?」

「黑繩三,你竟然如此誹謗燕兒姐姐,難為她對你一片癡情!」樹後忽然躥出一人叫道。

光波翼微笑道:「躲了這麼久,總算願意出來見人了?」

原來那人正是月兒,一路追隨陸燕兒而來。

陸燕兒急道:「傻丫頭,你來做什麼?」

月兒氣呼呼道:「那些事都是我做的,要算賬儘管來找我,跟燕兒姐姐無關。」

光波翼問道:「你何不說得清楚些,什麼事情是你做的?」

陸燕兒忙道:「小丫頭,你又胡說些什麼?」又對光波翼道:「這孩子是想救我性命,故而才替我擔罪,你們別聽她亂說,所有事情都是我一人所為。」

月兒走到黑繩三面前,將風帽摘掉說道:「我是曼陀族忍者,田令孜被我施了幻術,以為自己已經派兵防守潼關關左的禁坑,並且告知了潼關守將張承范,等他們發現禁坑無人時已經晚了。還有,燕兒姐姐正是因為心慈手軟,才遲遲不肯加害那小皇帝和他幾個兄弟,否則,幾日前他們就該見閻王去了!」

黑繩三又冷冷說道:「沒想到,目姑娘居然還是個有情有義的人。」

「黑繩三,你給我住口!」月兒怒道,「我知你心中在想什麼,你明明喜歡燕兒姐姐,所以才心生妒恨,怪她陪侍那個小皇帝。我告訴你,燕兒姐姐讓我進宮,原本就是為了避開小皇帝的糾纏,是我每日施展幻術,讓小皇帝自己夢淫而已。燕兒姐姐一向冰清玉潔,不許你誣蔑她!」

黑繩三半晌無語,心中有如百味雜陳,良久方道:「好個冰清玉潔,你們幫助賊寇入關,逼走皇上,害死了多少大唐將士、百姓,難道還成了英雄義士不成?」

月兒冷笑兩聲道:「那個狗皇帝,自己昏庸無能,重用奸宦,揮霍無度,搜刮民膏,壓搾百姓,又害得多少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推翻這個腐敗透頂、臭氣熏天的朝廷又有哪點不對?」

黑繩三喝道:「住口!」

月兒也大聲喝道:「你住口!黑繩三,燕兒姐姐對你情深義重,她雖不說,我也看得出來。住在宮裡那些日子,她沒有一天過得開心。她曾說過,她寧願自己就是陸燕兒,而不是目思琴。只可惜你這個榆木腦袋,一味愚忠,為了那個亡國的小皇帝,你當真要加害燕兒姐姐不成?」

黑繩三哼道:「她願意做誰與我何干?你以為如此說,我便會放過你們嗎?」

月兒回道:「誰向你求饒了?咱們各為其主罷了。今日既然栽到你手中,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黑繩三忽然看了看光波翼道:「有人來了。」

光波翼耳音更勝黑繩三,早已聽到遠處腳步聲,說道:「不妨,是義南兄。左右早晚也要讓他知曉此事。」原來他已暗施天目術看見了李義南。

黑繩三略為沉默,又看了看光波翼,倏然收了綁縛在目思琴身上的黑繩,說道:「你們走吧。」

月兒盯著黑繩三問道:「你不殺我們了?」

黑繩三道:「我不想髒了自己的手。」

月兒哼了一聲,不屑道:「明明心中還念著舊情,卻不肯承認。」說罷跑到目思琴面前,將她扶了起來。

目思琴此前一直低著頭,此時方抬眼看著黑繩三,原來臉上早留下兩道淚痕。目思琴緩緩說道:「月兒,你快走吧。」

月兒怪道:「燕兒姐姐,你不走嗎?」

光波翼道:「你應該叫她琴兒姐姐吧。」

月兒瞪了一眼光波翼道:「姐姐乳名原本便喚作燕兒。」

光波翼微微笑道:「看來燕兒姑娘也並未完全欺騙我們。」

月兒拉著目思琴的手道:「姐姐,咱們走吧。」

目思琴反拿起月兒的手道:「月兒,聽姐姐的話,快走。我還有些事情要料理。」

月兒感到目思琴冰冷的手在微微顫抖,搖頭道:「不,姐姐,我知道,你不想活了,是不是?我不許你這樣!黑繩三這個傻小子一時糊塗,或許他日後會明白的。反正仁壽公主肯定已經不在人世了,他也做不成駙馬了,你何必要自絕活路?」月兒與目思琴相處既久,加之二人情意相投,早已深知她的心思。

光波翼心中一酸,說道:「燕兒姑娘,我知你真心喜歡黑繩兄,黑繩兄也是鍾情不二之人,不過正如月兒姑娘所說,你二人既各為其主,難免有今日之對峙,且不論誰是誰非,如今都暫且不必理會,你先去吧,大家後會自有期,何必爭死爭活在一時?」

黑繩三低聲吼道:「你還不快走!」

目思琴凝視著黑繩三,眼淚又止不住簌簌而下,腳下卻並未移動半步。

忽然一條人影倏然飛躥到眾人面前,那人訝道:「原來是二位賢弟!燕兒姑娘?」正是一路貼身護送僖宗西逃的左神武大將軍李義南。

原來李義南一向守在僖宗左右,隨僖宗出逃的幾位王爺及妃嬪女眷皆離僖宗不遠,是以目思琴與月兒二人起身到樹林邊,以及與巡邏軍吏爭吵,他都看在眼裡。及至後來見目思琴與月兒雙雙走入樹林,許久不歸,不免擔心起疑,便也追蹤而來。

黑繩三與光波翼皆向李義南抱拳,叫了聲「義南兄」。

李義南正欲詢問眾人為何聚集此處,轉眼看見月兒,不免大吃一驚,叫道:「是你!你是曼陀樂?」

曼陀樂笑道:「李將軍,久違了。」原來月兒正是李義南身中幻術之時,在夢幻中與他同床共眠多日的樂兒——曼陀樂,月兒自然是她的化名。

曼陀樂在宮中時無人認得她也便罷了,自從隨僖宗逃出宮來,一路生怕被李義南認出,故而一直以斗篷風帽遮擋了大半張臉,加之路上疾馳不停,李義南果真未能認出她來。

李義南一見曼陀樂,登時想起那幾日幻中風流,不禁臉紅,結舌問道:「你……你怎麼在這裡?」

曼陀樂見李義南窘態畢露,忍不住咯咯笑道:「昔日將軍是我的階下囚,如今世道變了。」轉而對目思琴道:「姐姐,看來咱們都走不成了。」

李義南不明所以,扭頭看了看光波翼與黑繩三。

光波翼見李義南居然認識曼陀樂,心說不妙。原本以為縱然讓他知曉真相,只要自己陳明利害,出言勸說放過目思琴,黑繩三必不置可否,李義南自然也就答應了。可如此一來,縱然他願意放過目思琴,也必不肯放過曾囚禁過他的曼陀族忍者。光波翼卻並不知曉李義南曾答應過曼陀樂的祖母曼陀臻,將來要保全曼陀樂之事。更不知曉李義南心中對曼陀樂的微妙情感,那幾日雖在幻術之中,然而與曼陀樂的纏綿感受卻是如此真切,李義南早已蝕骨難忘了。

光波翼走到李義南面前說道:「義南兄,此事說來話長,燕兒姑娘,她是北道忍者,奉命來刺殺皇上,只是她終究不忍心下手,如今已被我們察覺。這位曼陀樂姑娘是她的幫手。」

光波翼故意隱瞞了目思琴的姓名不說,怕李義南因為她姓目而心生惡感,又不提曼陀樂以幻術迷惑僖宗以及幫助黃巢攻破潼關之事,卻只強調目思琴不忍殺害僖宗,以此博取李義南的好感,再輕描淡寫地提一句曼陀樂不過是個幫手而已,希望李義南能夠放過她二人。

李義南聞言大為驚訝,看了看目思琴,又看了看曼陀樂,心想應當不錯,聽曼陀樂適才所言,陸燕兒必是與她同夥,只是自己萬萬沒有想到,如此溫婉可人的陸燕兒竟然是北道忍者,而且還是一名臥底的奸細!李義南略微沉吟,問光波翼道:「賢弟打算如何發落她二人?」

光波翼說道:「燕兒姑娘是以兄長表妹的身份入宮,若讓人知曉她是北道忍者,恐怕對兄長不利,對諸道忍者也都不利。不如由我將她二人偷偷帶走,兄長以為如何?」

光波翼是想行個緩兵之計,先對李義南有個交代,然後偷偷放走二人,日後再慢慢向李義南解釋不遲。

李義南不明光波翼所說的「偷偷帶走」是何意,是要偷偷除掉二人,還是將二人押解到幽蘭谷或是其他地方去。當下說道:「既然她們並未刺殺皇上,我想……可否放了她們?」

此言一出,眾人均大感意外。曼陀樂雖然知道李義南對自己頗有些好感,但那些「好感」畢竟都發生在李義南的幻覺之中,而且曼陀樂並不知曉曼陀臻拜託李義南之事,故而聞聽李義南此言也是頗為驚訝。

光波翼雖一時無法問明就裡,心中卻喜,忙說道:「兄長此言,亦合我意。」回頭見目思琴仍只呆呆地望著黑繩三,眾人說了這許多話,她彷彿半句都沒聽見,便對曼陀樂說道:「看來你這小姑娘人緣倒好,連李將軍也願意放你們一馬,你還不快帶你姐姐離開?」

曼陀樂向李義南說道:「李將軍,後會有期。」說罷拉起目思琴的手,走出兩步,又回頭對黑繩三喊道:「黑繩三,你若是個真情真意的漢子,就到秦山來找姐姐。」這才半拖半帶地拉著目思琴飛奔而去,留下黑繩三怔怔無語。

望著二人遠去,李義南忙問事由始末究竟,光波翼道:「義南兄莫急,黑繩兄會與你一同護送皇上西去,路上他自會慢慢說與兄長知曉。請兄長先說說長安城內情形如何,適才我並未在軍中見到義南兄與異之兄的家人,兩位嫂夫人可都曾逃出來了?」

李義南大歎一口氣道:「我對不住異之啊!我昨日一早剛剛入宮,便被田令孜拉住,讓我火速護送皇上西巡,我根本來不及告知家人,何況接他們同走。當時我們只帶了五百神策軍秘密從金光門而出,隨皇上同行的也只有福、穆、澤、壽四王及皇上的數位妃嬪而已,百官皆莫知曉。太后因病重,也只得留在宮中,仁壽公主不忍拋下母親,故而也未能同來。如今不知他們生死如何。」說罷又歎了口氣。

「原來如此。」光波翼眉頭微蹙,又道,「看來我須回長安城一趟,看看兩位兄長的家人是否平安無恙。」

李義南道:「如今長安城內滿是賊寇,賢弟此行未免太過冒險。」

光波翼道:「無妨,兄長不必擔心小弟。事關生死,小弟這便與兩位兄長告辭了,異之兄如今正在興元等候御駕,過幾日義南兄便能見到他了。」

李義南也知光波翼本事,倒也不甚擔心,當下雙手握住光波翼肩頭道:「賢弟,多加留神!」

向黑繩三與李義南道別之後,光波翼追著曼陀樂與目思琴而去,他見目思琴神情恍惚,知她二人行不多快,疾奔一陣,果然便望見二人身影。

飛身趕上二人,光波翼叫道:「兩位請留步!」

曼陀樂一見光波翼,忙拉著目思琴閃過一旁,警覺問道:「你想怎樣?後悔放我們走了嗎?」

光波翼微微笑道:「樂兒姑娘莫怕,大丈夫怎可出爾反爾?我見燕兒姑娘似乎體力不佳,特來相送一程。」

曼陀樂道:「你一未騎馬,二未駕車,要如何送我們?莫非你想背著姐姐走不成?」

光波翼道:「想必兩位要回羅剎谷覆命,咱們正好同路。」正說話間,三隻灰鶴降落在幾人面前。

光波翼笑道:「咱們騎著它們走如何?」

曼陀樂問道:「你會御鶴?你如何會御鶴族的忍術?」

光波翼道:「自然是有人願意教我。兩位請吧。」

曼陀樂疑惑地盯著光波翼,又道:「我早聽說光波翼詭計多端,你不會又想耍什麼花招吧?」

光波翼笑道:「我只當這是姑娘在誇獎在下了。怎麼,你不敢騎嗎?」

目思琴道:「咱們的命都是光波大哥給的,他想要便隨他要,有何好怕的?」說罷逕自騎上一隻灰鶴。

曼陀樂見目思琴上了鶴背,也說道:「這樣最好,省了我們許多辛苦。」跟著騎上另一隻灰鶴。

三鶴並翼飛起,曼陀樂問道:「光波翼,你去羅剎谷做什麼?」

光波翼道:「我與目長老有點交情,去探望探望他老人家。」

曼陀樂嗤鼻道:「鬼話連篇!不想說算了。」

光波翼笑道:「說了你又不肯信,我也無法。」又道:「你燕兒姐姐的妹妹也是我的妹妹,所以無論看在誰的面上,我總要送她這一程。」

曼陀樂呸了一聲道:「你休要佔人家便宜,誰是你妹妹來?」

光波翼哈哈笑道:「你誤會了,我說的可不是你,是同燕兒姑娘自幼一起長大,與她情同親姊妹的那位妹妹。」

目思琴驚詫地看了看光波翼,她遠離北道日久,並不知曉花粉與光波翼的故事,怪問道:「怎麼,光波大哥認識花粉?你喜歡上她了?」

光波翼一怔,想說明明是花粉喜歡自己,而並非自己喜歡她,卻又無法說出口,只怪自己不該將花粉扯進來,只好訕訕道:「不是你想的那般。」

曼陀樂在旁咯咯笑道:「早知如此,長老便該派花粉姑娘來,說不定光波翼會親自去將小皇帝的頭取來送給花粉姑娘。」

光波翼輕笑一聲,不再同她鬥嘴,不到半個時辰,光波翼降低飛鶴,下面已是長安城。

曼陀樂問道:「這不到了京城了嗎?光波翼,你不是說要送我們去秦山嗎?為何要到長安來?」

光波翼道:「你不是口口聲聲都要殺小皇帝嗎?我先帶你們來看看,跟你們一同嚷嚷要殺皇帝的那些人都幹了些什麼好事。」

曼陀樂「哼」了一聲,說道:「好啊,就讓你好好看看,『黃王起兵,本為百姓』,長安城的百姓再也不用被狗皇帝欺負了!」「黃王起兵,本為百姓」正是當時黃巢四處宣揚之言。

光波翼冷笑道:「你到過被賊寇攻掠之地嗎?你見過黃王是如何對待百姓的嗎?」

曼陀樂道:「所謂得民心者得天下,如今義軍已攻佔了大唐的京城,難道不是得了百姓的擁戴嗎?」

光波翼黯然說道:「不錯,黃巢軍中的確不乏眾多生計無著的百姓,不過你可曾聽過,『興,百姓苦;亡,百姓苦』,哪個得天下之人又不是踏著堆積如山的百姓屍體登上皇位的?長安城未破之時,殺民者,官也;如今城破,殺民者,暴民也。孰害為大,恐尚難料。」

曼陀樂撇嘴道:「我說不過你,待會兒咱們眼見為實。」

三人降落在大明宮中,此時黃巢尚未入宮,只有前鋒將軍柴存率兵來過,宮中屍首隨處可見,更有一些宮女衣衫不整,或死於側室,或死於宮隅,宮內精小擺設早被洗劫一空。

光波翼扭頭看了看曼陀樂,曼陀樂皺著眉說道:「他們仇恨狗皇帝,殺掉宮中之人也不足為奇。」

曼陀樂見一宮女死得著實可憐,心中不忍,便為她蓋好衣衫,忍不住低聲罵道:「這些畜生,也未免太過分了!」

三人來到徐太后寢宮,卻見徐太后與仁壽公主果然死在一處,公主身上刀痕縱橫,手中猶握著一柄寶劍。

目思琴見了,也不免難過,心中不住誦念六道金剛神咒。

離了宮城,三人繞開巡邏兵士,穿過東市,但見市集之內慘不忍睹,屍橫絆足,血流赤地,所有商行鋪肆一概空空如也。

光波翼指著遍地屍體道:「他們難道便不是百姓嗎?」

曼陀樂見此情景,不禁傻眼,喃喃自語道:「他們怎麼可以這樣濫殺無辜?」

到了宣陽坊李義南府前,三人潛入府中,見一廂房內猶有燈光,房內不時傳出幾名男子的笑罵聲和女子的哭叫聲。

光波翼忙震斷門閂,衝進房去,見五名赤裸下體的漢子正圍著床榻說說笑笑,榻上一名少女一絲不掛,正被一個大漢壓在身下,有氣無力地哭叫著。

那幾個人見光波翼忽然闖進門來,正吃驚發愣,光波翼早已搶到近前,眨眼間便將地上那幾人打倒。榻上大漢未及反應過來,已被光波翼扣住肩井,向外一拉,壯碩的身體立時飛起,「咚」的一聲摔到地上,那大漢未發一聲便昏死過去。

此時目思琴與曼陀樂也早跟了進來,見此情景,忙上前為那少女穿好衣衫。

那少女正是李義南府中的丫鬟,被那幾個大漢折磨了大半宿,早已精疲力竭,若非被光波翼及時救下,只怕是命不久矣。

待那丫鬟稍稍緩過些神來,光波翼詢問她李夫人下落,方知賊寇一早闖進府來,便將李夫人殺害了,如今屍首被拋在馬廄之中,李府中只有兩個丫頭仍活著。

留下曼陀樂照顧那少女,目思琴隨光波翼來到馬廄,見馬廄中果然堆放了七具屍體,李夫人自然也在其中。

目思琴與李夫人相處日久,李夫人待她又好,如今見李夫人橫死,她怎能不難過?當下抱住李夫人的屍首淚如雨下。

此時光波翼心中更加擔心孫遇夫人的安危,便囑咐目思琴在此等候,自己趕去孫遇府中探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