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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五回 析文字乾坤頓開,辨琴音玄機終現

話說光波翼帶著蓂莢與南山回到清涼齋,住了月餘時間,思量著從何入手查訪父親遇害真相。思前想後,仍覺還是須從閬州查起,畢竟光波勇是在閬州遇害。三人於是打點好行裝,御鶴飛往閬州而來。

三人在閬州城中逡巡了幾日,並無所獲,便常常來到南樓上,從北窗觀望閬苑。只是南樓人多,南來北往的各色人等常常擠在頂樓上觀賞城中風景,至夜方散。

這一夜,閬州降雨,一夜未停,天亮後反而更大了些。三人左右無事,不願悶在客棧之中,索性便冒雨又登上南樓。借這大雨之力,總算得了清靜,南樓上竟無一人。

南山將隨身帶來的酒果擺開在桌上,光波翼與蓂莢站在北窗前眺望閬苑。

蓂莢忽然說道:「歸鳳哥,我見今日這景色倒與光波伯伯所畫極為相似。」

光波翼道:「我也正如此想。」說罷將孫遇臨摹的那幅閬苑景圖從懷中取出,展開來看。卻見畫中有幾處薄霧隱隱,遠處水面朦朧,原來那畫中所寫正是雨時景貌。

光波翼道:「這便是了,先前那個羅有家騙我說父親於夜間遇害,後來我得知他說謊後,便一直懷疑,父親作畫到半途而遇變故,想來應當是在白日裡,否則如何能夠看清窗外景物?只是這南樓平日來往人員頗多,嘈雜混亂,似乎不宜在此作畫,今日看來,當年父親便是在雨中作畫無疑,亦如今日這般天氣,故而南樓無人。」

蓂莢點頭贊同,又看了那畫一會兒,忽然又走到窗前遠望,繼而回頭對光波翼道:「歸鳳哥,你來看。」

光波翼聞言忙走到窗前,南山也湊過來觀看。蓂莢指著東北方一座樓閣道:「歸鳳哥,你看那樓可即是鳳凰樓?」

光波翼答應一聲。蓂莢又道:「你可能看見那鳳凰樓上的匾額?」

光波翼道:「自然見不到。」

蓂莢又問:「若是將鳳凰樓前的樹木都砍去,可能看清那匾額上的字?」

光波翼道:「鳳凰樓距此有三四里之遙,眼下又下著雨,除非我施展天目術,否則無論如何也無法見到那匾額,更不必說看清上面的字了。」

蓂莢又道:「光波伯伯恐怕不會天目術吧?」

光波翼此時也早已意識到,忙說:「正是,當年父親必是到了那鳳凰樓之後才看見的匾額,才知曉鳳凰樓的名字!」隨即對蓂莢與南山說道:「你們在此稍後,我去去就來。」言畢人已從窗口飛出,只聽見南山在身後喊了聲「哥哥」。

光波翼心道:「我怎的如此愚蠢,從前竟未想到要去鳳凰樓中察看察看。」

南山與蓂莢守在南樓之上,左等右等不見光波翼歸來,南山走來走去,似乎有些不安,蓂莢便說道:「歸鳳哥必是要將鳳凰樓細細察看一番,你不必心急,且坐下吃點果子吧。」

南山卻道:「一向都是我陪著姐姐等哥哥,早已習慣了,也不著急了。只怕有一天,咱們不必再等哥哥了,姐姐也再不用我陪著了。」

蓂莢微笑道:「你這傻丫頭,怎麼近來總說些沒頭腦的傻話。姐姐倒希望你能一輩子陪在我身邊,只怕有一天你張開翅膀要飛了,姐姐也留不住你。」

南山道:「我能往哪兒飛?要飛也帶著姐姐一起飛。」

蓂莢笑道:「哪天你若有了如意郎君,自然要與他雙宿雙飛,帶著我又像什麼樣子?」

南山忙說道:「我才不要什麼如意郎君,我只要永遠留在姐姐身邊!」

蓂莢將南山拉過來坐在自己身邊,說道:「南山,姐姐一直將你當親妹妹一樣,真心真意地愛你。姐姐希望將來能給你找到一位真心愛你、疼你、寵你的好丈夫,把你當成掌上明珠一般呵護你,讓你做他唯一的心上人,而不希望你成為任何人的附屬和陪襯。你能明白姐姐的心意嗎?」

南山看著蓂莢,淚汪汪地說道:「姐姐,我不想做什麼掌上明珠,也不想成為誰的唯一,我只想與姐姐在一起,一輩子不分開。」說罷摟住蓂莢脖子哭了起來。

蓂莢正安慰南山,忽見光波翼現在面前,神色黯然凝重。

姐妹二人忙站起身,圍住光波翼,詢問他有何發現。

光波翼伸開右手掌,掌中現出一面三寸長、兩寸寬的赤紅色玉牌。南山忙拿過來細看,見玉牌上鐫有一「光」字,翻過來再看,背面有一行書「忍」字,忍字外圍刻有一圓圈。

南山問道:「這是什麼?」

蓂莢道:「這是北道忍者令牌,應當是光波伯伯的遺物。」又問道:「歸鳳哥,這令牌是在哪裡發現的?還發現其他的線索了嗎?」

光波翼又展開左手,手裡是一塊青白色布片,說道:「父親臨終前,用它裹著玉牌,封藏在鳳凰樓頂的大梁裡。我用天目術仔細察遍鳳凰樓上下,方才發現的。」

南山問道:「光波伯伯是如何將它封在梁中的?」

光波翼道:「父親將那大樑上面挖出一塊,將東西放進空洞中,再將挖出的木頭去掉一些,重新蓋在空洞上面,仍好似完整的梁木一般。」

蓂莢此時已取過布塊細看,見那布塊好像是從衣擺上撕下來的,上面寫滿了字,正為光波勇所書,大意是說:

鹹通四年七月初三,天降大雨,光波勇與目焱、淳海三人在閬州南樓上飲酒、作畫,目焱借口外出添買酒菜,拉著淳海一同離開,不久光波勇便身中劇毒,氣脈逆亂。光波勇自知將死,便將此事錄於衣袂,連同北道令牌藏於鳳凰樓頂大梁之中,以報後人知曉。並於未完成的半幅圖畫中留下線索,投至中天樓中。最後兩句寫道:「報國志未酬,屍魂寄江歸。」想必是不願死後屍骨無寄,索性投江去了。

蓂莢正看那布片,忽聽南山哭道:「哥哥,你大聲哭一哭吧,免得憋壞了!」抬頭卻見光波翼目光呆滯,牙關緊咬,淚水在眼眶中盈盈欲下。

次日天晴,三人乘船順江而下,一路祭奠光波勇,不知他的屍身早已漂去了哪裡。

光波翼心中一直想著父親被害的經過,又想到風子嬰說過,淳海曾想與風子嬰會面,卻於見面之前遇害。如今看來,那淳海或許是與目焱合謀害了父親,之後又良心發現,欲向風子嬰坦白。又或許他並未參與其中,只想向風子嬰說明當日情形。然而不管怎樣,未及他說出真相便被目焱滅了口。只是目焱既然殺害了父親,為何又假意對自己百般親近,竟然還主動傳授自己天目術?若非如此,自己也不能順利發現父親藏在梁中的遺書與玉牌。而且,目焱極力幫助黃巢造反,又說是為了將來讓自己做皇帝,他為何要這般欺騙自己呢?難道還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想到這裡,光波翼又取出父親當年寫的那首反詩來,反覆看了幾遍。蓂莢也湊過來同看,光波翼早將這一切都告訴了蓂莢,並不對她隱諱。

蓂莢接過詩來看到:「春日南城萬戶空,雲山深處有人蹤。疑為桃源多雅趣,誰知世外少閒情。縱無蠻騎擄兒婦,也怕節度餓姑翁。何當揮旌安天下,一效岐山恤蒼生。」

蓂莢看罷說道:「這倒有些奇怪,光波伯伯臨終前還寫下了『報國志未酬』一句,似乎與這詩中意志大相逕庭。」

光波翼道:「我也正如此想。只是這詩確為父親筆跡。」

蓂莢道「歸鳳哥,可否讓我暫時替你保管這詩稿?我想再仔細多看一看。」

光波翼知蓂莢聰慧更在自己之上,也願意她幫助自己早日解開心中疑惑,當即答應。

光波翼離開幽蘭谷將近兩年,如今既然終於查明了父親死因,又已經向姐姐儷坤學成了師行術,並且也已得知蓂莢便是百典族的真正傳人,遂決定帶著姐妹二人返回幽蘭谷去,向義父堅地覆命。

蓂莢見光波翼心情不佳,便提議大家一路遊逛著回去,南山自然願意見識一路的風景人情,更願意三人一處廝守遊玩,當下極力贊成。光波翼便順二人之意,大家繼續乘舟南下。

行至果州南充城,光波翼買了酒菜回到船上,蓂莢迎上前喜道:「歸鳳哥,我有個好消息告訴你。」

光波翼忙問:「有何好消息?」

蓂莢道:「你來看。」說罷拉著光波翼走進船艙,卻見南山正伏在小桌上仔細瞧著光波勇那張詩稿,見二人進來,說道:「這字我是看不懂,不過紙上的紋理確如姐姐所說,若非極仔細地看,當真看不出來。」

光波翼越發不解,忙坐到桌前去看那詩稿。

蓂莢道:「這詩確為光波伯伯所寫不假,只是被人動了手腳,改了其中幾個字。」說罷指著詩稿又道:「歸鳳哥,你看,這詩中最後兩句中的『揮旌』與『岐山』四字,字體雖與詩中其他諸字極為相似,只是筆法卻不相同,若非明眼人,根本無法看出其中差別。」

光波翼依言細看了看那幾個字,又看看其他字,實在看不出有何不同,便扭頭看著蓂莢,只待她進一步說明。

蓂莢又道:「光波伯伯運筆,可謂深得筆法之精義,筆筆皆合古法,入筆始於艮位而收筆終於乾位。而唯獨這四個字,卻是起筆於巽位,收筆於坤位。」

光波翼並不深諳書道,一時看不出蓂莢所言之差別,只聽蓂莢又道:「此其一。再者,光波伯伯想必是精於大篆,篆法造詣頗深。」

光波翼道:「家中所藏父親生前手書,確以篆書居多。你如何得知?」

蓂莢道:「篆家下筆,皆使筆毫平鋪紙上,墨隨鋒布,乃四面圓足。如今雖用之於行書,仍可循見篆法痕跡。再看這四字,運筆時筆尖直下,以墨裹鋒,並不假力於副毫,而是藏鋒內轉,故而筆形略顯薄怯。」

光波翼道:「依妹妹所言,再看這四字,似乎果然有些許不同。」

蓂莢又道:「歸鳳哥再看那四字下面的紙張紋理,雖與其他地方大抵相同,然而細看之下,其紋理與前後字的紙張之間尚有微小斷錯。」

光波翼又拿起詩稿細看一番,點頭道:「這個倒是看得清楚,看來這詩稿果然是被人動了手腳。沒想到妹妹竟然如此精通書法之道!」

蓂莢微笑道:「我也不過是粗通皮毛而已。不過說來也巧,我這點皮毛本事還是學自於離此不遠的一位長者。」

「是誰?」光波翼忙問道。

蓂莢道:「便是西充的圓明主人,白真一白老先生。白家乃書快論壇,白老先生的父、祖皆精通書畫金石,以及宮室園林建造之術,長安城的大明宮即是由白家祖上設計建造的。白老先生本人更是於此造詣極深。當年家父與白老先生相交甚歡,紀園便由老先生親手設計而成。」

光波翼道:「如此說來,我也當好生感謝這位白老先生才是。」

南山在旁插話道:「那哥哥也在老先生家中埋下十幾箱金銀財寶豈不是好?」

蓂莢笑道:「老先生一生最愛嘉園美林,日後歸鳳哥若能覓個清靜安穩之地,建個雅致園囿,請老先生住進去養老,那才是好。」

光波翼道:「好,我便依兩位妹妹之言,建個好園子請老先生來住,再在園子裡埋上許多財寶,豈不兩全其美?」說得大家一齊笑起來。

南山又道:「姐姐雖然看出這詩稿的破綻,卻不知那四個字是如何被偷換上去的,也不知原來又是哪幾個字。」

蓂莢道:「換字倒不甚難,只需將原來的字挖去,再以相同紙張寫好新字後,裁成與原處相同形狀、大小的紙片,以同樣紙張打成紙漿,和以米膠,將紙片四周的縫隙粘住即可。這方法也是修補字畫時常用的。若將這詩稿浸入水中,便可將那四個字浸下來了。」

南山道:「我倒想看看如何將那四個字浸下來。只是如此一來,這詩稿豈不是也被浸壞了?」

蓂莢道:「倒也不必將詩稿全部浸入水中,我自有辦法,或可一試,歸鳳哥,你可願意?」

光波翼點頭道:「我也很想一看究竟。」

蓂莢道一聲「好」,又對南山說道:「南山,你取一支新筆出來。」

南山依言取來一支新筆交與蓂莢,蓂莢已倒了一盞清水置於桌上,接過新筆在水中浸透,然後輕輕以濕筆尖塗抹「揮旌」與「岐山」兩處字跡的四周,隨即又將詩稿翻轉過來,再以濕筆反覆塗抹那兩處字跡的背後,稍待片刻,再次反覆塗抹,大約一炷香工夫,蓂莢微微一笑,以小指指甲輕輕摳挑兩處字跡的邊緣,竟果真將兩個小小紙片挑了起來,詩稿上現出兩個小方洞來。

光波翼與南山皆不禁點了點頭,南山叫道:「姐姐真厲害,竟然還有這般手藝。」

蓂莢道:「至於這詩中原來的那四個字,想來必是與如今這詩意截然相反的,否則目焱也不必煞費苦心地改了來欺騙歸鳳哥了。因這詩的前六句只是鋪陳而已,關鍵在於後兩句點題,我想光波伯伯的原詩多半是一首壯志報國的詩。」

南山忙接口道:「正是!或許這原詩的後兩句便是:何當救國安天下,一效忠臣恤蒼生。」

蓂莢掩口笑道:「意思應當不錯。」

光波翼也被南山逗得忍不住一笑,說道:「我倒寧願這詩句被改成南山吟誦這兩句。」隨即又歎一口氣道:「如今這詩稿愈發證明,目焱必是早已蓄謀造反,便毒害了父親,又篡奪了北道長老之位。無論如何,我一定要為父親報仇!」

回到幽蘭谷,正值中秋前兩日,堅地見光波翼歸來極為高興,雖然得知光波翼因未曾受過灌頂而無法修習鳳舞術,不免遺憾,然而見到百典蓂莢如此聰慧美麗、嫻雅大方,竟成了義子的未婚妻,心中喜悅之情早已勝過那一分遺憾。

幽蘭谷中過了一個熱鬧的中秋節,此後南山每日都拉著光波翼,讓他帶自己和姐姐去看他自小生活遊戲和修煉過的每一個地方。偶爾也有人登門向蓂莢求教一些失佚的忍術。

轉眼入冬,南山與蓂莢二人早已住熟了光波翼的宅子,三人常常一起飲酒作詩、喫茶賞畫。南山雖然頑皮,卻始終修煉御鶴術不輟,因她心地單純,又得光波翼傳授了大雄坐法,故而每次上座修煉雜念甚少,以至於進步極快,這一日竟駕著一隻灰鶴飛了起來。蓂莢與光波翼也均為之高興,當晚便擺酒為她慶賀。

又過得十餘日,南山御鶴飛行已頗為熟練,每日必定要駕鶴翱翔一番。

這日,南山御鶴歸來,見蓂莢與光波翼二人正在書房中,看著牆上那幅光波翼母親的畫像說著話,忙跑上前問道:「你們在聊什麼?」

光波翼道:「你姐姐說,畫中先母手中所持之物必定是件要緊的東西,又不願被外人見到,故而只畫了條鏈子露在外面。我告訴她,當年孫先生到我家中見到此畫,也是這般說法。他說:令堂手中所持之物似為一件首飾,不佩於身而以手握之,或是受贈於人的,或是欲以之饋人的。藏於手中而不顯,則不為心愛珍重之物,便是不欲人知。今露一端細鏈在外,似乎又欲留下端倪。不知令尊作此畫時究是何意。」

南山道:「那哥哥的母親到底有沒有留下一件首飾給哥哥?比如金鎖、玉珮之類的?」

光波翼道:「適才我們也是這樣想。自我記事時起,頸上便帶著一隻玉墜子,卻不知是否為畫中先母手中之物。」

南山又問道:「那玉墜子在哪兒?」

光波翼道:「去年四月,我進秦山時被那位花粉姑娘調了包,將我的玉墜子換成了一隻翡翠蝴蝶。」

南山哼道:「那翡翠蝴蝶必定是她的貼身之物,她這分明是想同哥哥交換情物,真是無恥!哥哥為何不去向她討回來?難道哥哥自己也心甘情願不成?」

蓂莢說道:「你又胡說,歸鳳哥一直無暇再入秦山,哪有機會去向她討要?不過這玉墜子或許當真對歸鳳哥極為重要,日後還是拿回來的好。」

光波翼道:「這個自然,原本我是要將它送給一個人的。」說罷脈脈地看著蓂莢,蓂莢忙低下頭紅了臉。

南山又努嘴道:「下次我同哥哥一起去向那女子討要,看她敢不還回來!」

光波翼笑了笑,說道:「如今你已學會調用脈氣,從明日起,我便教你飛鏢之術,日後也好有個防身的本事。」

南山拍手叫道:「好啊,好啊!日後哥哥不在我們身邊時,我就能保護姐姐了。」

蓂莢笑道:「你能學會保護自己我便謝天謝地了,哪還敢指望讓你保護。」

南山「哼」了一聲說道:「姐姐可別小覷人,總有一天,我也會用飛鏢百步穿楊。」

光波翼道:「你姐姐雖然不習其他忍術,但她逃跑的本事可是天下無雙,她若想逃走,眨眼便不見蹤影,憑誰也休想捉住她。」

南山拉住蓂莢胳膊問道:「姐姐的遁術當真如此厲害?」見蓂莢笑而不答,又道:「那姐姐何不將這遁術教給我?」

蓂莢微笑道:「如今你已做了歸鳳哥的徒弟,無法再學百典族的忍術了。」

南山叫道:「這是什麼道理?根本說不通。」

光波翼道:「百典族的忍術乃是血統傳承,不是百典族的血脈,根本無法修成百典族的忍術。」

南山扭頭看了看蓂莢,蓂莢微笑著點了點頭。

南山放開蓂莢道:「這樣說的話,有一個人既可以學哥哥的忍術,又能學姐姐的忍術。」

「誰?」光波翼問道。

南山嘿嘿一笑,踱步到門口,說道:「就是將來哥哥與姐姐生的小娃娃唄。」說罷咯咯笑著跑出門去,只留下屋中兩個大紅臉相覷無語。

臘月將近,有消息傳來,黃巢大軍已於十一月十七日攻克東都洛陽,唐軍退守潼關。堅地整日憂心忡忡,常將光波翼喚去與谷中其他幾位重要忍者一同商議大事。

這日南山御鶴歸來,又見蓂莢獨自一人在看書,便為蓂莢倒了茶來,說道:「沒想到洛陽城這麼快便被賊寇佔了,不知道那個石琅玕如今怎樣。」

蓂莢放下手中的書冊道:「原來你還惦記著他。」

南山忙叫道:「誰惦記他?我不過是隨口說說罷了。他是死是活與我何干?」

蓂莢微笑道:「他倒沒死,至少昨天夜裡還活著。昨晚我施展寂感術時還能感知到他。」

南山道:「這個壞蛋居然不肯幫助哥哥,沒死倒便宜他了!」

蓂莢道:「幫不幫忙全憑人家自願,咱們也不能強求,再說歸鳳哥不用他幫忙不是也查明真相了嗎?不過那個石琅玕似乎倒是真心喜歡你。」

南山忙叫道:「不許姐姐胡說!等我練會了飛鏢,再見到他,非要打他幾鏢不可。」

蓂莢笑道:「人家喜歡你又沒什麼錯,哪裡就犯了死罪。石琅玕雖說不上好,可也談不上有多壞。他不過是有些放浪不羈罷了。」

南山嚷道:「好了好了,咱們不說那個討厭鬼了。」說罷端起茶杯吃了口茶。

蓂莢笑了笑,又低頭看書。南山問道:「姐姐在看什麼?這樣認真。」

蓂莢道:「我在看歸鳳哥的這本《千字文》。」

南山道:「《千字文》有什麼好看?姐姐自幼便能倒背如流。」

蓂莢道:「這本《千字文》不同,後面多出了兩百四十字,頗有些蹊蹺。」

南山「哦」一聲,問道:「多了些什麼字?有何蹊蹺?」

蓂莢將《千字文》遞與南山,答道:「多出這兩百多字,詞句多半並無意義,雖也押韻上口,應該只圖好記罷了。若參看前面的千字,後增這些字倒像是為了補全一些常用的文字而設,比如千字中缺失的天干、地支、顏色、數字、身體臟腑等文字。」

南山一邊翻看那本《千字文》一邊說道:「或許是誰編出來教小孩子認字用的。哎?不會是哥哥自己寫的吧?準備將來教姐姐和哥哥的孩子的。」說罷咯咯大笑起來。

蓂莢羞道:「你再渾說……」起身便來搔南山的癢,嚇得南山邊逃邊告饒。

二人打鬧一陣,蓂莢道:「這《千字文》是一位陸姑娘的,她曾經來過幽蘭谷,如今住在宮裡。歸鳳哥也是覺得這《千字文》有些古怪,才拿給我看的。」

南山問道:「住在宮裡?她是皇妃還是宮女?當初又為何到過這裡?」

蓂莢道:「歸鳳哥說,這位陸姑娘當年被西道一位叫黑繩三的忍者所救,後來隨他與皇帝的兩位欽差一同來到這裡。」

南山又問:「那兩位欽差便是哥哥說過的大畫家孫遇和李將軍嗎?」

蓂莢點頭道:「正是他二人。陸姑娘後來跟隨李將軍的夫人入宮陪伴長公主,因她琴彈得好,便被留在了宮中。」

南山道:「原來是位女琴師,她要這《千字文》做什麼?這又不是琴譜。」

「琴譜……」蓂莢忙又拿過《千字文》翻看起來。

南山怪道:「怎麼了,姐姐?」

蓂莢輕輕搖頭道:「沒什麼。」

南山正自納悶,忽見光波翼從外面回來,姐妹二人忙起身相迎。

蓂莢見光波翼微有喜色,便問道:「歸鳳哥可有什麼開心事嗎?」

光波翼道:「孫先生與黑繩兄要來,明後日便到。」

南山忙問:「是那位畫家孫遇先生與黑繩三嗎?」

光波翼點頭應了一聲。

南山道:「真巧,我和姐姐剛剛還說起他們,怎麼就來了?」

光波翼道:「孫先生是奉命巡視東、南二忍者道,黑繩兄一路隨行衛護,如今他們是從東道勝神島而來。」

南山又問道:「孫先生不是來過了嗎?怎麼又來巡視?」

光波翼道:「上次因急著趕回京城去,故而孫先生他們在此逗留時日甚短,此番想必要長住一段日子了。」

蓂莢道:「皇上為何要派孫先生做欽差巡視各道?未免有些奇怪。」

光波翼看了看蓂莢,欲言又止,只是微微點了點頭。

第三日一早,孫遇與黑繩三果然乘船到了幽蘭谷,堅地率眾迎接款待一整日。當晚,光波翼在家中宴請兩位舊友,又將蓂莢姐妹紹見給二人。

孫遇見蓂莢談吐大方得體,年紀輕輕卻學識淵博,見聞又廣,不禁大為讚賞。南山雖然頑皮,卻是天真聰穎,詼諧可愛。加之姐妹二人都美若天仙,孫遇心中著實喜歡。

光波翼見黑繩三兩鬢銀縷如霜,說話應笑間也掩不住一絲深深的落寞之情,大能體會他心底中的苦楚,又不知如何開口安慰他,只好輕描淡寫般問問旅途中的情形而已。

不料黑繩三卻道:「此番從勝神島過來,我們特意去了一趟欽州。」

「去欽州做什麼?」光波翼問道。

黑繩三不禁苦笑一聲,說道:「賢弟是否記得,前年我們來幽蘭谷時,途中曾到欽州尋找陸燕兒的舅父?」

光波翼點點頭道:「我記得你們說過,陸姑娘舅父一家不幸遇害,故而你們才將陸姑娘帶來幽蘭谷。」

黑繩三道:「不錯。當初我們見她孤苦可憐,便將她帶在身邊,如今看來,或許我們都被她騙了。」

光波翼忙問其中緣故。

黑繩三道:「我在鎮海軍中結識了一名小吏,名喚薛壽,此人乃欽州人士,他父親便是薛百田,也即是陸燕兒的舅父。只是據薛壽所說,他家祖上世居欽州,薛百田根本不是從隴州逃難過來的馬燾。薛家也並未有隴州的親戚,更不認識姓陸的人家。薛壽也確實有一個弟弟名叫薛富,與父母在家一同經營一家酒肆。只是那薛壽從軍三年,尚不知家人遇害之事。我當時便覺此事蹊蹺,此番正好與異之兄一同往欽州查探了一番,結果上次自稱是薛百田生前好友的潘掌櫃早已不知去向。我們向左右鄰居打聽,方知那潘掌櫃根本不是本地人,只在我們到達欽州前一個月左右光景,才在那裡買下一間小店,後來經營不到兩三個月便離開了。」

光波翼道:「如此說來,這位陸姑娘確有可疑之處。當年咱們同行前往長安的路上,我便發覺了一些異樣,只因未有確證,也不敢胡亂猜疑。」

孫遇忙問道:「賢弟發現了什麼?」

光波翼道:「當日陸姑娘病得蹊蹺,我聽店中夥計說,陸姑娘生病前一夜汗透衣衫,竟向那夥計要來冷水沐浴,似乎有意想要大病一場。」

南山在旁插嘴問道:「她為何要大病一場?這對她自己又有何好處?」

光波翼看了看黑繩三道:「或許她不想黑繩兄赴京參加馬球大會。」

孫遇道:「看來她倒是真心喜歡黑繩賢弟。」

南山又問道:「為什麼她喜歡黑繩大哥便不想他參加馬球大會?」

蓂莢道:「南山,你不要插嘴。」

光波翼又道:「今年年初,我在大明宮中還見到一名北道忍者,似乎也與陸姑娘有關。」

孫遇忙問詳情,光波翼便將自己見到青衣人吹奏怪簫,隨後追蹤他出城,出手後青衣人自爆身亡,發現其身上有《千字文》,後又在陸燕兒房內發現《千字文》等事一一說了,卻未敢說出見到陸燕兒陪侍僖宗一事。

黑繩三聽罷皺眉道:「說起那怪異簫聲,我倒想起當日咱們夜宿安康城那夜,也即是陸燕兒生病前一夜,我聽到她在房內彈奏極為怪異的曲調,後來她解釋說那是她父親留下的奇怪琴譜,我也並未太在意,如今看來或許有些不同尋常了。」

蓂莢忽然問道:「黑繩大哥可還記得那曲調嗎?」

黑繩三道:「當時我確實用心記了記曲譜,或許還能大致記得。」

蓂莢又道:「可否請黑繩大哥再演奏一遍?」

黑繩三道:「我可以試一試。」說罷取出長簫來,略加思索,便吹奏起來。

蓂莢取過紙筆,在旁將曲調記下,隨即取來那本《千字文》翻看。眾人皆目不轉睛地看著蓂莢,不明其意。

只見蓂莢時而點點頭,時而又搖搖頭,半晌方抬頭問道:「黑繩大哥,這曲中可有一些變化是您適才未曾吹奏出來的?」

黑繩三道:「當日陸姑娘用了許多吟猱之音,我並未吹奏出來。」

光波翼聞言也道:「當日我聽那青衣人吹簫,中間也雜有些顫音。」

「這便是了。」蓂莢笑道,「原來《千字文》果然是本琴譜。」

眾人忙追問緣由。

蓂莢道:「南山,你去將琴取來。」

南山依言忙去取了琴來,蓂莢撫琴一番,曲調極為怪異,彈罷黑繩三訝道:「當日陸姑娘所奏正是這曲子,連吟猱之音也盡相同。」

眾人愈加驚奇地望著蓂莢,待她說明。

蓂莢道:「你們看這曲譜。」說罷將那曲譜置於案上,大家圍過來觀看,見那曲譜乃是:四,六五,一四一四,凡五,一四上,合上四一,尺一四,五凡工乙凡,合上合,合四四,上六工,合工凡,一六合合,五凡。

(按:古時樂譜稱為「工尺」,以合至乙等十字表示十個音階,詳見本書第十二回中按語。)

蓂莢又道:「雖然這譜子看似錯落凌亂,實則每三個音為一字,與《千字文》中的文字相對應。音階長短錯落乃是為了掩人耳目。」隨即又展開那本《千字文》道:「這《千字文》每十字一行,每頁十行,正為了方便查詢對應文字。」

南山聽得糊塗,急道:「什麼三個音對應一字?如何對應?姐姐究竟是什麼意思?」

蓂莢道:「你別急,這《千字文》中的每一個字,均以三個音階表示,合、四、一、上、尺、工、凡、六、五、乙十個音階分別表示一到十,第一個音階表示為第幾頁,第二個音階表示該頁中第幾行,第三個音階表示該行中第幾個字。如此這曲子便表示成這幾個字。」說罷在紙上寫到:彼形知端陽事,可用調昃離果之衣。

南山說道:「這成什麼話?姐姐該不會弄錯了吧?」

蓂莢又道:「若沒有後面增補那兩百四十字,便只能這樣。所以這本《千字文》才變成了一千兩百四十字,若是後面那些增補的字,便以吟猱音表示,如此,這曲譜所表示的字便成了……」邊說邊又寫到:彼已知端陽事,可用調虎離山之計。

南山在旁隨著蓂莢一邊書寫,一邊念出聲來,光波翼與孫遇、黑繩三皆不禁點頭道:「原來如此!」

原來其中「已、虎、山、計」四字乃用吟猱音表示。

孫遇歎道:「蓂莢姑娘真乃天人之慧,竟能窺破這曲中奧妙!」

南山也問道:「姐姐是如何想到的?」

蓂莢道:「前日我聽你無意中說到『這《千字文》又不是琴譜』的話,便發現它的確可與工尺對應上。今日聽到黑繩大哥將那曲子重新吹奏出來,正好便驗證了我這猜測。」

南山叫道:「姐姐真厲害!」

黑繩三卻忽然起身步出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