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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回 聽咽曲魂歸幽府,看冬花頰留唇香

來去不足半個時辰,光波翼從孫遇府中趕回來,聽得李府中琴聲悲切嗚咽,乃是一曲專為憑弔亡人而奏的《魂歸去》,琴聲頗小,然而一聞便覺氣血翻湧,似乎全身脈氣皆欲逆流噴薄。光波翼忙凝神調息,穩住脈氣,心知必是目思琴施展了琴族的忍術,這還是自己第一次見識琴族忍術,莫非是目思琴與曼陀樂遇到了麻煩?

光波翼飛身奔進院中,琴聲剛好戛然而止。目思琴見光波翼聽著琴聲進來,卻能若無其事,知他忍術遠遠高過自己,故而並不甚驚訝,忙放下懷中古琴,站起身問道:「孫先生的家人怎樣了?」

光波翼見目思琴隻身在院中,李夫人及另外幾位下人的屍首整齊地停放在地上,歎口氣說道:「孫夫人吉人天相。」

原來孫夫人有一習慣,每年臘月初八都要選擇一家寺院,供養僧眾齋飯,並在寺中受持一日八關齋戒。長安城中稍具規模的寺院孫夫人大都已去過,適逢今年孫夫人早早便打算去城南的興教寺供齋、受戒,該寺乃是玄奘大師靈骨舍利的供奉之處,歷來香火鼎盛,逢年過節來寺朝拜進香、做法事者更是絡繹不絕。孫遇夫婦與興教寺方丈素有交往,亦是興教寺慣常施主,孫夫人早已遞了帖子給方丈,預訂臘八供齋及於玄奘大師舍利塔前受戒事宜。不想一個月前,孫夫人收到興教寺方丈來信,告知她因擔心有朝一日黃巢攻掠長安,舍利遭劫,故而已秘密將舍利遷往終南山紫閣寺中。兩年前黃巢部將王重隱路過金山萬壽寺時,便因嫌寺院繳納的錢財太少而焚燬寺院,後來直至五代時,吳越王錢鏐方予以修葺。

紫閣寺位於長安西南百里之外的戶縣境內,在終南山紫閣峪中,因路途頗遠,況山路難行,孫夫人遂於臘月初五一早便帶著家中一婢一童出發前往紫閣寺去了。

(按:紫閣寺為唐代名寺,宋代毀於兵火。1942年冬,侵華日軍在南京中華門外挖掘土地,準備修建神社,在地下35米處挖出一個石函,從石函兩側文字得知,這裡面保存的是北宋時從戶縣紫閣寺移到南京的玄奘法師頂骨舍利。根據石函文字及相關史籍記載,唐代末期,由於黃巢之亂,興教寺僧為保護玄奘法師的舍利,將舍利秘密從興教寺移到了紫閣寺。根據《大藏經》記載,紫閣寺曾經多次在法難時充當佛教的避難所,被認為是「淨地」。)

孫遇家中人丁原本便不多,如今只剩下一名老管家與一僕在家留守,賊寇入城,雖也佔了孫遇的府宅,卻饒過了這二人的性命。

光波翼從老管家口中得了確切消息,這才放心回到李府來。

目思琴聽了光波翼所說,也便放下心來。

光波翼道:「我聽燕兒姑娘的琴聲,應當不至於要了府中這些賊寇的性命,不過他們多半也都成了廢人,這是姑娘對他們施以懲戒嗎?抑或是為李夫人報仇?」

曼陀樂此時從旁邊屋子裡走出來道:「沒想到你這麼厲害,連燕兒姐姐這琴聲裡拿捏的分寸都能聽得出來。」

目思琴淒然道:「無論怎樣也都無法救活夫人了,這全是我的錯……」

曼陀樂道:「這如何能怪姐姐?但願李夫人聽了姐姐這首曲子,能夠安心歸去。」

光波翼看了看地上的七具屍體道:「咱們還是盡快將李夫人安葬了吧。」

曼陀樂問道:「葬在哪裡?」

光波翼並不答她,而是問道:「那兩個丫頭還好吧?」

曼陀樂用手一指自己適才出來的那間廂房道:「都在房裡呢。你打算如何安置她二人?」

光波翼道:「咱們去看看孫夫人,順便將這兩個丫頭托付給她。」說罷請二人稍候,自己到各個房中搜羅一番,包了一大包銀錢、首飾出來,並讓曼陀樂對那兩個丫頭施展幻術,隨即召來一群黑鶴,馱著眾人及那七具屍體,逕向西南山中飛去。

目思琴與曼陀樂皆大為驚訝,未曾料到光波翼竟能駕御一群鶴兒載人飛行。那兩個丫頭卻身處幻術之中,只當是坐在馬車中飛馳。

尋到紫閣寺中,已是寅末卯初,寺中僧人已結束了早課,大家尚不知京城失守之事。

孫夫人聽說李夫人遇害,大為傷心,更不知陸燕兒實為北道忍者目思琴,以為她是被光波翼從長安城中救出來的,忙摟住目思琴安慰她,一面忍不住流淚。目思琴一時百感交集,竟也隨她一起哭了起來。孫夫人愈加覺得目思琴可憐,便也哭得更甚,好一陣子二人方止住啼哭。

光波翼告訴孫夫人,孫遇如今正在興元,只怕不久便會隨皇上西行入川,請孫夫人暫且避難於此,並囑咐孫夫人請寺中僧人超薦安葬李夫人等,又將那兩個丫頭托付給她,並將那一大包銀錢留給她花用。

安排妥當,光波翼便與目思琴向孫夫人告辭。

孫夫人本以為「陸燕兒」也要留下同自己暫住一起,今見光波翼要帶她一起走,忙問二人要去哪裡。

目思琴見孫夫人滿臉關切之情,不禁為之所動,說道:「獨孤大哥要去北方,正好路過月兒妹妹的家,我也隨月兒一同回她家中去住。」

孫夫人拉著目思琴的手道:「如此也好,北方畢竟比這裡安穩些。只是你們這一路上可要多加小心!」

三人告辭出寺,孫夫人堅持送出寺門,光波翼向曼陀樂使了個眼色,曼陀樂倒也機靈,悄悄施展幻術,令孫夫人眼見三人騎馬飛奔而去。

離寺既遠,三人重又駕鶴飛到天上,目思琴忽覺從今往後自己便恢復了本來面目,不再是陸燕兒了,竟有些失落感傷。想想自從假裝落難少女被黑繩三所救,一路上與大家朝夕相處,深受呵護,不知不覺與黑繩三生出情愫,及至後來入宮,到僖宗身邊臥底,如今終於完成義父目焱所托之事,幫助黃巢成功取下長安,卻又見到一直關照自己的李夫人橫死,更有無數無辜百姓慘死於刀下,自己當真做對了嗎?義父當真說對了嗎?又念及自己與黑繩三從此兩立,各為其主,只怕再無言好之日了,目思琴更覺心如刀絞,恨不得一頭從天上栽下去。

自目思琴聞說黑繩三黯然離京那時起,黑繩三鬢上那兩縷白髮便一直飄拂在她眼前,好似兩條白綾,又像兩道青煙,更是她心中的兩抹白色陰影,時時折磨著她,她甚至常常有股衝動,想要縊死在那兩條白綾上,消失在那兩道青煙中。

光波翼回頭見目思琴眉頭緊蹙,神色黯然,知她正心緒翻湧,便不擾她說話,御著鶴兒疾速飛翔。

飛進秦山,光波翼徑直尋到羅剎谷,在目思琴房前降下飛鶴,問目思琴道:「你們是要先回房換換衣裳,還是直接去見目長老?」

目思琴訝道:「沒想到光波大哥如此熟悉路徑,看來你當真來過這裡。你究竟……?」

光波翼打斷她道:「你們換換衣裳也好,我先去莊中問候一聲目長老,咱們稍後再見。」說罷微微一笑,轉身踱步而去。

目思琴也不願穿著宮裡的衣服去見目焱,便拉著曼陀樂進屋去了。

光波翼獨自穿過海棠林,剛剛步出林子,忽見迎面奔來一人,一邊疾奔一邊叫道:「哥哥!哥哥!」正是花粉。

叫聲甫落,花粉已奔到光波翼面前,一頭撲進光波翼懷中,緊緊抱住他又哭又笑道:「哥哥,你總算回來了!你總算回來了!你怎麼去了這麼久?」

光波翼頗覺手足無措,想要推開花粉,卻被她死死抱住,又不好強行脫開,只得扶住花粉兩肩道:「花粉,你還好嗎?」

花粉將頭埋在光波翼胸口,搖頭道:「不好,我一點都不好,哥哥離開我已經整整六百一十日了,我都快要死了,哥哥也不來看我,你是不是已經將我忘了?」

光波翼心中一凜,沒想到花粉竟然一天天地數著與自己分別的日子,當下說道:「我只是一直在奔波,再說,我來這裡也不甚方便。怎麼,你生病了嗎?」

花粉道:「當然了,都快病死了。」

光波翼問道:「得了什麼病?怎會這樣嚴重?」

花粉柔聲道:「這是只有哥哥才能醫得好的病,可是哥哥偏偏就不來,差點便害死我了。」

光波翼這才明白花粉是害了相思病,不覺大窘。

花粉又輕輕問道:「那哥哥有沒有想念我?」

光波翼硬著頭皮道:「我……我也很掛念你。」

光波翼怕花粉繼續糾纏,忙又問道:「花粉,目長老近來好嗎?」

花粉道:「師父很好,不過眼下他老人家正在閉關。」

光波翼正欲再問,忽聽林間傳來腳步聲,忙說道:「花粉,有人來了。」

花粉只是輕輕「嗯」了一聲,卻並不放開光波翼,仍舊將臉龐緊緊貼在光波翼胸口上,繼續沉浸在那溫暖的幸福之中。

光波翼急道:「花粉,多半是你姐姐來了。」

花粉訝道:「姐姐回來了?」這才離開光波翼胸口,抬頭看見目思琴與曼陀樂已站在不遠處望著自己與光波翼。

花粉忙衝上去興奮地叫道:「姐姐!」

目思琴也跑過來叫道:「花粉!」姐妹二人緊緊抱在一處。

目思琴拉住花粉的手,從頭至腳看了又看,說道:「花粉,你長大了,已經出落得這樣美麗了。」

花粉笑道:「姐姐才更美了呢。姐姐,這幾年你都去了哪裡?怎麼才回來?」

原來目思琴奉命喬裝臥底,只有目焱的一名親信手下,通過琴簫與之單線聯絡,其他所有人均不知曉目思琴的行蹤,花粉也只知道目思琴是奉了目焱之命離開秦山而已。適才花粉接報,發現光波翼出現在海棠林中,是以跑出來迎接,卻並不知曉目思琴也已回到了羅剎谷。

姐妹二人訴說了半晌久別重逢的親近話兒,抱了又抱,花粉又問道:「姐姐怎麼會認識哥哥?」

目思琴微微笑道:「妹妹何時認他做了哥哥?」

花粉臉色緋紅,將目思琴拉到一旁悄悄耳語道:「哥哥是師父的義子,不過姐姐千萬不可當著哥哥的面提起此事,我怕他會不高興。」

「你說什麼?」目思琴大為不解,低聲問道,「他當真是……義父何時認識他的?他又為何會不高興?莫非他不情願嗎?」

花粉又悄聲回道:「我聽師父說的,也不大清楚,咱們回頭再慢慢說吧。姐姐又是如何認識哥哥的?你們是一起回來的嗎?」

目思琴道:「回頭我再告訴你。」說罷拉著花粉走到光波翼身邊。

目思琴微笑道:「我還以為光波大哥已經去見義父了,不想卻還在這裡同花粉妹妹說話。」

光波翼臉上微紅,回道:「花粉說目長老正在閉關中,故而暫時不得相見了。」

目思琴眉頭微蹙道:「義父在閉關?」又轉向花粉問道:「他老人家何時出關?」

花粉道:「師父說臘月十六出關。」

光波翼心道:「如今時局正緊,目焱卻閉關修行,想必是其忍術修煉到了緊要關頭。」

目思琴又問道:「最近谷中可都太平嗎?」

花粉道:「還好。」說罷看了眼光波翼,撲哧一笑。

目思琴詰道:「你笑什麼?」

花粉道:「沒什麼。姐姐,蘭姨若見你回來,不知該有多高興呢!她可是常常念叨你呢。如今師父閉關未出,咱們正好可以歡聚幾日。走,咱們進去吧。」說罷拉起目思琴的手便走,目思琴卻回頭向曼陀樂招手道:「樂兒,快過來。」

曼陀樂這才跑到近前。

「她是誰?」花粉並不認識曼陀樂。

目思琴道:「她叫曼陀樂,一直陪我在宮裡,可是幫了我大忙。」

曼陀樂忙施禮道:「屬下見過花姑娘。」

花粉笑道:「我又不姓花,幹嗎叫我花姑娘?」

曼陀樂一時窘道:「對不起,我還以為姑娘……我……」

花粉又笑瞇瞇說道:「沒關係啦,我原本便沒有姓,你叫我花粉就好了。」

曼陀樂應了一聲。

花粉又問道:「適才你和我姐姐從林子裡出來可曾看見什麼了?」

曼陀樂知道花粉是擔心她與光波翼親暱的景象被自己看到,忙搖了搖頭。

花粉似笑非笑道:「我不管你看見什麼,日後你若敢胡說,我便要你好看。」

目思琴在旁笑道:「我們什麼都沒看見。」又道:「你放心吧妹妹,樂兒是我的貼心好友,我打算請求義父將她留在谷中陪我呢。」

花粉點了點頭,又問道:「曼陀樂,曼陀音可是你姐姐?」

曼陀樂點頭道:「音姐姐是我大伯的女兒,是我的大堂姐。」

光波翼忽然插口問道:「花粉,你如何認識曼陀音?」

花粉回道:「她與另一個叫曼陀美的姑娘來覲見過師父,所以我見過她。」

光波翼又問:「可是前年夏天來的?」

花粉奇道:「哥哥如何曉得?」

光波翼又問曼陀樂道:「前年夏天,曼陀音與曼陀美,還有另外幾人是否去過綿州?路上還遇到一夥強盜?」

曼陀樂驚訝地看著光波翼,半晌才點了點頭。

光波翼又道:「後來她們又去了閬州是不是?」

曼陀樂吞吞吐吐道:「我……我不清楚。」

花粉聽光波翼問起閬州,忽然想起光波翼曾懷疑自己殺害羅有家一事,為此二人還特意去閬州見那羅老頭兒的女兒。如今光波翼此問,莫非懷疑此事乃曼陀族忍者所為?卻不知他為何有此懷疑,遂問道:「哥哥是懷疑……」

光波翼並不理會花粉,仍盯著曼陀樂問道:「你不必瞞我,當日你也在她們當中是不是?」

花粉聽光波翼如此說,不禁更覺奇怪,也說道:「曼陀樂,既然哥哥問你,你便實話實說,不得隱瞞。」

曼陀樂小聲說道:「音姐姐說過,有關此事,長老不許我們透露半點口風出去。」

光波翼微微一笑道:「好,那我來說,你只點頭搖頭便可,也不算你透露了口風。」

曼陀樂扭頭看了看目思琴,目思琴不知他們所言何事,不過此番親眼見到花粉與光波翼如此親暱,又聽說光波翼是目焱的義子,加之光波翼有意在林中放過自己與曼陀樂,並送二人回到秦山,一時也不知光波翼究竟是何身份、來頭,當下不由自主地輕輕點了點頭。

曼陀樂見狀,便也微微點點頭。

光波翼遂道:「你們姐妹幾人先去綿州尋了一位姓羅的老漢,並將他父女二人帶到了閬州城東二十里外的林中。」

曼陀樂點了點頭,又搖搖頭。

光波翼又道:「你們在林中守了一個月左右,讓那羅老漢與綿州那幾名強盜合演了一齣戲。」

曼陀樂點點頭,又搖搖頭。

花粉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光波翼繼續問道:「事後,你們又去了通州,殺了羅老漢,並以幻術迷惑了他女兒。」

曼陀樂搖了搖頭。

花粉這才明白光波翼的意思,忙說道:「曼陀樂,你還敢抵賴,你可知道,陷害師父陷害我,都是死罪!」

「我沒有!」曼陀樂連忙否認。

目思琴聞言一驚,不知究竟發生了何事,花粉竟說得如此嚴重,忙插口道:「樂兒,你快直說了吧,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曼陀樂撲通跪在目思琴面前道:「好姐姐,我真不知道後面的事,音姐姐當日再三警告我們,我怕說出來,便活不成了。」

花粉道:「你只要老老實實說出來,我們三人都會為你保密,再不會有第四個人知道你說過這些話。」

目思琴也道:「樂兒,你放心吧,花粉妹妹自幼與我一起長大,我知她最是善良,不會害你的,你只管說吧。」

曼陀樂又看了看光波翼,光波翼道:「此事我已知大半,你若不說,反而黑白莫辨。我保證不會出賣你便是。」

目思琴拉起曼陀樂,對她微微點點頭,曼陀樂這才說道:「前年夏天,大姐曼陀音、三妹曼陀美、四妹曼陀妙,還有我和瞿雲,我們五人一起去了綿州。不過我當真不知道此行目的,都是聽音姐姐吩咐行事。剛到綿州我們便遇上了強盜,音姐姐用幻術套出了這伙兒強盜的底細,便說正好可以用得上他們。我們在綿州逗留了幾日,音姐姐每日都帶著小美與瞿雲出去,我與小妙留下看守那幾名強盜。後來我們便帶著那幾名強盜去了雅州,音姐姐與小美押著強盜去了他們的老窩,我們在城外接應。不久音姐姐與小美又押著那幾名強盜出城來,我們便去了閬州東面的樹林裡。我才知道林中原來有一個姓羅的老漢與他女兒也是從綿州趕來的,不過那羅老漢似乎並不知曉我們也在林中。我同小妙仍只負責看管那幾名強盜,直到過了個把月,音姐姐與瞿雲帶著那幾名強盜出去,卻只有她們兩人回來,回來後音姐姐就讓我們趕回曼陀谷去,她自己則帶著小美要進秦山覲見長老,並一再叮囑我們,日後不許透露此次出行之事。至於光波公子說她們去了通州,又殺了人,我當真一概不知。」

光波翼問道:「你們同曼陀音與曼陀美分手是在什麼時候?」

曼陀樂回道:「應該是七月初。」

花粉也問道:「你說的可都是真話嗎?」

曼陀樂道:「不敢有半句假話。」

光波翼點頭道:「我相信你。」

曼陀樂又道:「音姐姐她們也一定不會陷害長老與花粉姑娘的!她們只是奉命行事。」

光波翼微笑道:「你倒是個單純的姑娘,不過你如何知道她們做了些什麼。」

「她們究竟做了什麼?」曼陀樂與目思琴異口同聲問道。

花粉搶道:「她們讓羅老漢騙哥哥,說當年是師父害了哥哥的父親,然後又用幻術假冒我殺了羅老漢。」

「怎麼可能?」目思琴大為不信,說道,「她們怎會有如此膽子陷害義父與妹妹?莫非她們被三道收買了不成?」說罷看看光波翼,忽覺出言唐突,畢竟還不知光波翼到底是怎樣一種身份,遂問道:「光波大哥,請恕我冒昧,你究竟是羅剎谷的人,還是幽蘭谷的人?」

光波翼微微一笑道:「有何不同?當年先父在時,羅剎谷與幽蘭谷不過是一南一北兩個家而已。」

「可如今……」目思琴眉頭微蹙。

光波翼笑道:「放心吧,曼陀族並未背叛目長老,此事日後再慢慢告訴你們。咱們先進去吧,我肚子早就餓得咕咕叫了。」

花粉道:「那快走吧,蘭姨應該將早飯準備妥了,正等著咱們呢。」

曼陀樂叫了聲「公子」,光波翼回頭微笑道:「你放心吧。」

進了海棠山莊,琴馨蘭看見目思琴又驚又喜,與光波翼見禮之後便一直拉著目思琴的手問長問短,直到大家開飯,猶尚拉著目思琴的雙手不放。花粉在旁笑道:「蘭姨,你這樣拉住姐姐,只怕要將她餓死了。等吃過飯,你再好好看她吧。」

琴馨蘭這才笑著放開目思琴,又親自夾了滿滿一碗菜給她。

花粉故意努嘴道:「姐姐自幼便被蘭姨當親生女兒一般寵愛,真是讓人嫉妒。」

目思琴夾了一口菜放到花粉碗裡笑道:「你說這話也不害臊,蘭姨何嘗不寵愛你了?我不過是離開日子久了,蘭姨才多看我兩眼,你就吃起兀峰醋來了。」

光波翼問道:「何謂兀峰醋?我還頭次聽到。」

花粉道:「上次我帶哥哥去的試情崖,對面那座山峰便喚作兀兀峰,小時候我跟姐姐跑出去玩,望著那兀兀峰甚覺好奇,但從來也不敢過去,因那山峰望著頗近,實則甚遠,我們怕趕不回來被師父責罵。後來我們姐兒倆便將不著邊際之事戲稱為兀兀峰,吃兀峰醋也即是沒來由地吃醋之意。」

「原來如此。」光波翼微笑點頭。

目思琴卻笑道:「原來妹妹帶光波大哥去過試情崖,你們去那裡做什麼?總不會也是偷偷跑出去玩吧?」

花粉驀地臉色緋紅,回道:「就是跑去玩,又怎樣?我帶哥哥去那裡講姐姐的故事。」

目思琴反問道:「我有什麼故事?」

花粉笑嘻嘻道:「小時候姐姐曾對我說,將來若有人喜歡姐姐,姐姐便帶他去試情崖,試試他是否真心。難道姐姐都忘了?」

目思琴也臉紅道:「你盡胡說。」

花粉回嘴道:「我才沒有,分明是姐姐抵賴。」

光波翼道:「其實別人喜不喜歡自己,自己心裡都清清楚楚的,只是很多時候我們故意讓自己糊塗罷了。」

聽了這話,大家都沉默起來,琴馨蘭忽然起身道:「你們慢慢吃,我再去弄個小菜來。」說罷匆匆出了門。

花粉低聲道:「蘭姨怎麼了?她好像哭了。」

目思琴道:「快吃飯吧。」說罷為曼陀樂夾了一口菜。

吃過飯,目思琴提醒花粉先為光波翼安排住所,花粉道:「蘭姨早安排好了,還讓哥哥住在西院。」

目思琴聞言訝問道:「你說住在哪裡?」她一向知道目焱從不許外人踏足西院,自己同花粉也很少進去,平日只有蘭姨進出照顧目焱起居,是以聽到花粉說琴馨蘭安排光波翼住在西院,還以為是自己聽錯了。

花粉笑道:「姐姐沒聽錯,上次哥哥來這裡便是同師父一起住在西院,師父吩咐過,日後西院的西廂房便只留給哥哥住。」

目思琴心道:「看來光波翼同義父的關係的確非同一般,只是從前並未聽義父說起過,況且光波翼既為堅地長老的義子,為南道中極重要人物,又為僖宗皇帝所倚重,怎會同義父如此親密?難道當真是因為花粉的關係?又似乎不大可能。不過今日在林中見他二人倒的確甚為親暱,稍後詳細問問花粉便知了。」

目思琴見花粉的目光始終不離光波翼,深能理會她對光波翼的相思之情,自己對黑繩三又何嘗不是如此,只可惜自己沒有花粉這般幸福,能與心愛之人重聚依偎。當下便要帶著曼陀樂回自己住處去,以便讓花粉與光波翼獨處。

花粉自然求之不得,卻又不想冷落了將近三年未見的姐姐,目思琴見狀微笑道:「你不必急著來尋我,咱們姐妹說話的時候還多著呢,這幾日你先好好陪著光波大哥吧。」

花粉這才高興地答應,待目思琴剛剛走出房門,忽又追出來叫道:「姐姐,我還有件事想求你。」

目思琴停住腳步,回身問道:「什麼事?」

花粉道:「明日漆族的漆無亮迎娶御鶴族的鶴彩雲,他們一個月前便已遞來帖子,師父閉關前吩咐讓我去吃他們一杯喜酒,也算給他們兩家個面子。如今既然姐姐回來了,我想請姐姐代我去。」

目思琴心知花粉是想趁目焱未出關前多與光波翼相處些時光,遂點點頭道:「好吧,我答應你便是。」

送走目思琴與曼陀樂,花粉便要拉著光波翼四處去遊逛,也好避開人蹤,得便與他說說心裡話。光波翼也正想察看察看三道來做人質的族長被禁在何處,他在海棠山莊中已暗自施展天目術,卻並未發現方圓五里之內有何蹤跡,如今有花粉陪同自己四處去察看,正好可免去許多麻煩,當下便隨花粉出了海棠山莊。

二人走在山中,花粉不住詢問光波翼這兩年來都去了哪裡,做了什麼,可曾想念自己等等。光波翼有一句沒一句地應付她,不斷想岔開話題,遂說道:「沒想到漆無亮終究要迎娶鶴彩雲為妻,難道鶴家兄妹不記恨漆北斗害死了鶴祥雲嗎?」

花粉道:「或許他們並不確知此事。御鶴與漆族兩家原本是極要好的,御鶴族是因為漆族的引薦才加入北道的,這個想必哥哥也知道。而且御鶴族在幫助黃王攻打杭州、建州時,漆族兄妹為了幫御鶴族建功,能讓鶴家在北道立穩腳跟,還主動請求師父允許他們前去助陣呢。」

光波翼道:「難怪當年黃巢夜襲杭、建二州時,如此迅速破城,原來不止是御鶴族一族之功。」心中卻道,前年自己被鶴彩雲毒針所傷後曾明白告訴過她,鶴祥雲乃是死於漆北斗之手,那鶴彩雲也是一個有仇必報之人,不知為何還要嫁到仇家去?

來到一處山坡,花粉說道:「哥哥,我學會了一樣新忍術,你一定喜歡。」

光波翼問道:「什麼忍術?」

花粉笑道:「你看著。」說罷雙手結印,然後從腰間小袋子中抓出一小把黃色的花粉,撒向四周,一邊默誦咒語。不多時,只見她周圍的枯草竟倏然變綠,其間還開出了兩小叢紫色的野花,在干冷的冬日中迎風搖曳,顯得格外扎眼。

光波翼詫道:「你這是光陰自在術?」

花粉點頭微笑道:「這正是六塵光陰術中的香光術,借由香氣轉換光陰。」

光波翼道:「我聽說六塵光陰自在術可分別借由色、聲、香、味、觸、法六塵轉換時光,而且可令時光停止,乃是極高明之忍術,沒想到你竟然能練成此術!」

花粉又笑道:「我還差得遠呢!我不過是剛剛能用花粉的香氣變化些小把戲而已,若想練到真正轉換時光,乃至停止時光,還不知要多少年後呢,說不定這輩子也練不成。」

光波翼道:「如今你已能令冬日開花,只要堅持修煉,應當不難練成這香光術。」

花粉道:「哥哥有所不知,憑借芳香濃郁的花粉施術,只能用於此術的初步,也只能達到變變花草的水平。若要轉換時光,停止光陰,便不能借助外在這些香料,而只能……」說到這裡,花粉忽然臉上一紅。

「如何?」光波翼頗覺奇怪。

花粉害羞低聲說道:「只能借由身體散發的體香。」

光波翼道:「每個人都有體香,那又有何難?」

花粉聞言咯咯笑道:「那怎能一樣?很多人身上的味道恐怕只能叫體臭,一點都不香。施展香光術,須身體散發出一種特殊香氣,有點像檀香與花香混合的味道,是要經過艱苦修煉才能發出的。據我所知,我的師父也僅僅能發出一點香氣而已,尚不能自如,故而也並未修成這香光術呢。」

光波翼道:「我知道,目長老只是傳授你尋常的忍術,卻不知傳授你這些木族忍術的尊師是哪一位?」

花粉道:「她老人家名叫綠蕊,可是她不讓我叫她作師父,她也不認我作徒弟,據說她一輩子也沒正式收過弟子。平時她都是隱居不出,我最後一次見她,還是在我十二歲那年。後來我聽師父說,她老人家曾說過,只要她的師父在世,她便不收弟子。」

光波翼怪道:「她老人家多大年紀了?她的師父又是哪位?」

花粉道:「我也不知道她老人家多大年紀,看上去似乎只有二十幾歲,不過至少應該比我師父年紀要大許多。她的師父據說就是木凝水。」

「木凝水?」光波翼訝道,「她可是非空大師的弟子,莫非她至今仍在人世嗎?」

花粉點點頭道:「而且我還聽說她因練成了香光術,容顏仍好似少女一般。」

光波翼問道:「難道練成了光陰自在術便永遠不老不死了嗎?」

花粉道:「小時候我聽綠蕊師父說過,人沒有不死的,縱然練成了此術,也只能駐顏長壽而已,終有一日還是要死。人若想不死,只有一個辦法,那就是往生到極樂世界去。」說罷咯咯大笑。

光波翼又問道:「自古練成光陰自在術者,莫非只有木老前輩一人嗎?」

花粉道:「當然不是,木老前輩只練成了香光術,還有另外一位老前輩,卻是練成了六塵光陰自在術。」

光波翼「哦」了一聲道:「我怎麼把他老人家給忘了,阿尊者自然是通達了所有忍術。」

花粉笑道:「不錯,正是阿尊者。可是哥哥是否知曉,阿尊者與木老前輩之間還有一段轟轟烈烈的故事呢。」

光波翼道:「這我卻不知,是怎樣的故事?」

花粉癡癡笑道:「哥哥,你過來我說給你聽。」說罷拉著光波翼坐在一塊白石上。

花粉坐在光波翼身邊,說道:「聽說他們兩個原本是一對戀人,安史之亂結束後,木老前輩一心修煉香光術,希望能夠永遠不老,因此便常常躲避阿尊者不見,因為欲練就此術,首先要做到忘情,或者說絕情才可以。阿尊者因為一再遭拒,以為木老前輩已變心不再愛自己了,故而改名作木訥,以此銘記傷心之事,從此更是少言寡語,世人便多以為他是因為不善言辭才名木訥的。誰知木老前輩並未因不見阿尊者而忘情,反而不曾有一剎那能夠忘記阿尊者,數年過去,忍術修為竟毫無進展。阿尊者卻因心灰意冷,一次無意中悟道,竟通達了許多忍術,後來於佛法中悟境大進,忍術也不斷跟進,最終成為通達百部忍法的大師。之後阿尊者又去點撥木老前輩,終於令木老前輩也修成了香光術。」

花粉忽然抱住光波翼的胳膊,將頭輕輕靠在光波翼肩頭,又說道:「其實,我倒覺得木老前輩真的很傻,能夠永遠不老又如何呢?哪裡比得上同心愛之人一起攜手老去更幸福?換作是我,寧願不練這光陰自在術也罷。」說罷抬頭望著光波翼,深情款款地說道:「哥哥,我這輩子是練不成香光術的。」

光波翼窘得臉上發燒,心想還是盡快向她表明心意為妙,否則只怕這小姑娘越陷越深,情根難斷。可是上次試情崖花粉那一跳又令自己心有餘悸,萬一處置不當,又怕惹怒花粉,令她再次做出過激之舉,害了她的性命。當真兩難!

光波翼伸手入懷,摸到花粉那隻翡翠蝴蝶,正自猶豫,忽覺臉上一熱,原來花粉竟趁自己不備,留下一吻,隨即便遠遠跑開去了,唯有臉頰上的唇痕餘香隱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