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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回 試白馬忽驚官駕,品紅花酣戰香茗

第二日艷陽高掛,南山方惺忪醒來,一來昨夜著實玩得乏了,二來這石琅玕的確是位極會享樂之人,將家中房間佈置得極盡溫軟舒適,尤其那床榻臥具,令人難免貪床戀夢。

南山跑到蓂莢房中,光波翼與蓂莢二人早在等她。三人吃罷早點,有一婢女來稟道:「我家主人因有事外出,恕不能奉陪三位客人,三位可隨意在府中逛逛、看看,若想去城中遊玩,也已經備好了車馬候著。主人午後回來,請三位務必回府用晚飯。」

南山道:「府裡有什麼好逛、好看的?我們自然要出去玩玩。」

婢女回道:「既是如此,姑娘是想坐車還是騎馬?」

南山道:「我們還想去水邊玩玩,自然是騎馬方便些。」

婢女答應一聲,便轉身出去,不多時又進來引著三人出門。出了垂花門,院中已有小廝備好了五匹駿馬等候,其中便有那匹純白無瑕的雪螭馬。

光波翼笑對南山說道:「石公子果然將雪螭馬留給了你,不知他對別人是否也能如此守信。」

南山撇嘴道:「誰稀罕他的雪螭馬,哪裡及得上哥哥的仙鶴好?」

光波翼道:「人家既然捨得將這寶馬贈你,好歹也該謝謝人家才對。」

南山道:「除非他答應幫哥哥的忙,否則我恨他還來不及呢。」說罷走近那雪螭馬,兩個小廝忙一個牽馬,一個扶著上馬凳,伺候南山上馬。

蓂莢與光波翼也分別上了馬,另有兩名小廝欲跟隨在三人身邊服侍,被光波翼打發留下,不願他們礙著手眼。

從西角門出了石府西行,南山雙腿稍稍用力一夾,那雪螭馬敏領其意,四足發力,如飛矢一般衝了出去,雖速度極快,騎坐在背上卻極是平穩,難怪琅玕肯花費天價購得此馬。

南山嘗到雪螭馬的好處,大為快意,索性任那馬兒狂奔一氣兒,只聽見光波翼在身後喊了她兩聲,便將二人甩得沒了蹤影。

疾奔了一陣兒,南山擔心與光波翼、蓂莢走散,回首望向身後,左望右望不見二人趕上來,忽聽馬前有人大喊「當心」。回過頭來看時,迎面一輛駕著兩匹馬的馬車正疾馳而來,眼看就要與雪螭馬相撞,那車伕口中一面大喊,一面已拉緊了韁繩,想將馬車停下。

南山不及多想,下意識將韁繩向左後急拉,雪螭馬剎那間便向左前方躥了一跳,隨即前蹄微揚,停了下來。

對面駕車那兩匹馬卻沒有這般敏捷,被雪螭馬迎頭這一唬,又被車伕拉緊了韁繩,立時「灰」的一聲長鳴,前蹄高揚,落地時兩馬又相互碰到一處,險些將一馬撞倒。車身也被帶得先是向後傾倒,隨即又被拉向一旁,險些側翻。車伕立時被甩離車身,重重摔到地上。車內也傳來一聲慘叫。

馬車後面原本跟著兩騎隨從,此時趕上前來,一人騎馬擋在南山面前,想是怕她跑了,另一人急忙下了馬,去車中探看。

南山自知闖了禍,呆愣在馬上觀望。聽那車廂中有人叫罵道:「作死的兔崽子,怎麼駕的車?」

那車伕強忍著痛從地上爬起來,手、臉都搶破了皮,一瘸一拐地爬上車去,只聽他對著車廂中嘰嘰咕咕說了通什麼話,那車門簾子便從裡面掀了開來。

南山已下了馬,上前施禮說道:「真是對不住,是我只顧了回頭,不小心驚了尊駕,還望多多原諒。」抬頭卻見車內坐著一位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

那男子問道:「石琅玕是你什麼人?」

南山一怔,回道:「我剛剛認識他,什麼人也不是。」

那男子冷笑一聲道:「剛剛認識?小姑娘,你倒真會說謊,洛陽城中誰不知道這雪螭馬是石琅玕的心肝兒寶貝。如今你既然騎了他的馬,若非是石琅玕的至親之人,便是你偷了他的馬。你若不肯實說,我便只好送你去衙門裡盤問盤問了。」

南山忙說道:「誰偷馬了?雪螭馬是他送給我的。」

那男子又是嘿嘿一笑道:「非親非故,他能將雪螭馬送你?快老實說來,他究竟是你什麼人?」

南山氣道:「我都說了剛剛認識他,你不信我也沒法。驚了你的馬,我向你賠罪就是了,何必那麼多廢話。」

那男子「喲呵」叫了一聲,說道:「闖了禍你還有理了,賠罪?你怎生賠罪?」

南山反問道:「你待怎樣?」

那男子道:「你不好意思說,我也知道,你若非石琅玕未過門的小媳婦兒,也必是他的寵姬愛妾。今天我便將你帶回府去,讓石琅玕拿南市的昌臨號來換你,算作向我賠罪。」

南山怒道:「呸!你這廝,怎敢這般無禮!撞壞你的馬、你的人,我賠你銀子便罷了,憑什麼抓我?」

那男子哼了一聲,一揮手,示意手下將南山抓走。忽聽有人叫道:「誰要抓我妹妹?」

南山心頭一喜,回頭果然見光波翼與蓂莢已騎馬趕到。

光波翼跳下馬來,近前說道:「出了什麼大不了的事?」

南山忙撲上前道:「哥哥,我不小心驚了他的車駕,向他賠罪,誰知他不依不饒,滿口混話,還要捉我回去。」

光波翼略施一禮道:「舍妹年幼,騎術不精,無心驚了尊駕,在下代為賠罪了。」

那男子打量了一番光波翼,問道:「你是何人?」

光波翼回道:「在下兄妹不過是路過此地而已。」

「路過……」那男子又道,「令妹為何騎著石琅玕的雪螭馬?」

光波翼道:「在下與石公子有點小交情,這雪螭馬是他暫借與舍妹的。」

「哈哈哈。」那男子笑道,「你們兄妹二人,一個說是送的,一個說是借的,看來只有帶你們回去細細查問查問了。」

「哈哈哈!」光波翼也笑道,「自古道,殺人償命,欠債還錢,舍妹衝撞了尊駕,大不了賠償些銀子也便罷了,有何罪名要抓我們啊?」

那男子冷笑道:「好,你二人口口聲聲要賠銀子給我,那我就答應你們,拿二十萬兩白銀來,此事方可了結。」

此時四周早已圍聚了一群路人,有人私下竊道:「這也太欺負人了吧,光天化日的,這不訛人嗎?」

另一人也低聲道:「你沒見那是南石家的白馬嗎?這可真是撞死當官的、坑死有錢的,誰也不冤枉。」

南山卻聞言大怒,正要同那男子理論,被光波翼伸手止住。光波翼微微笑道:「看來閣下運氣不濟,在下原本身上剛好帶著二十萬兩銀子,可巧昨日剛撞到一位腳夫,便將銀子都賠給他了,如今卻沒有這些銀子給閣下了。」

「哼,滿口胡言!」那男子罵道,「一個腳夫,便是撞死了也不過賠個一二十兩銀子,怎會賠他二十萬?」

光波翼問道:「既然撞死個腳夫要賠二十兩,為何撞了閣下便要賠二十萬兩?」

那男子道:「一個腳夫怎能與本官……呃……本人相提並論?」

光波翼笑道:「不錯,舍妹騎的這畜生尚且價值十萬兩銀子,閣下少說也頂得上兩個畜生。這二十萬銀子要得理所應當。」

此言一出,圍觀人群登時一陣哄笑,那男子惱羞成怒,喝罵道:「混賬!還不來人給我拿下。」

手下那兩名侍從立時躥出,伸手便向光波翼與南山抓來。光波翼上前一步,擋在南山面前,抬手便將那兩名侍從的手腕拿住,輕笑道:「閣下何必動怒,待在下上車來細說與你聽。」邊說邊走,那兩人被光波翼抓得齜牙咧嘴,倒退著幾乎叫不出聲來。

光波翼放開二人,縱身躍上馬車,那男子正自驚慌欲逃,被光波翼按住肩頭,登時「哎喲」一聲,一屁股坐回車內。

光波翼在他耳畔輕聲說道:「前年長安城中一位姓李的公子送了我一塊金牌,說什麼有了這牌子,即便殺了人也不必償命,我還道這玩意兒是個沒用的累贅,不過今日見了閣下,我還真有心想要試試,看這牌子管用不管用。」說罷從懷中取出僖宗御賜的金書鐵券,敲了敲那男子腦門,便停在他眼前讓他細看。

那男子見光波翼手中果然有這寶物,不覺心中更慌,驚問道:「閣下究竟是什麼人?咱們有話好說,有話好說。」

光波翼哼笑一聲道:「你先回去,容我兩日考慮考慮,看看要不要試試這金牌。」說罷收起金書鐵券,下了馬車,對南山道:「沒事了,咱們走吧。」

南山又看了一眼車內驚魂未定的男子,如堆爛泥般癱坐在那裡,不禁欣然一笑,轉身上了馬,與光波翼、蓂莢一同分開人群往西去了。

人群中又有人竊道:「喲,這幾人什麼來頭?那車裡頭的可是位官老爺呀,他們就這樣大搖大擺地走了?」

另有人道:「估計這是當小官的撞上有大錢的了,活該認倒霉吧。」

又有人道:「你們沒見那三個騎馬的都長得跟天仙似的嗎?依我看,沒準是微服出遊的公主、王子之類的。要不然,再有錢的人他也不敢同官斗啊。」

「有理,有理。」立時有人應和道。

「那可未必,公主、王子便都是長得美的嗎?沒準還是個醜八怪呢。他們幾個既長得這樣標緻,倒像是哪個達官貴人的姬妾、面首還差不多。」有人反駁道。

「不錯,不錯。」「此言差矣……」大家猶七嘴八舌地議論個不休。

離開人群漸遠,蓂莢方開口說道:「我看那人必是洛陽城中的官貴,平日想是威風慣了。今日幸虧有歸鳳哥在,換作旁人,不知要怎生被他欺負。」

南山氣道:「這個惡人!哥哥未免太輕饒了他。」

蓂莢道:「日後淘氣也當有個深淺,你若當真撞壞了人,那豈是好玩的?」

光波翼道:「咱們也莫怪南山了。只是有一樣,南山,皇上賜我的金匕首不是送與你了嗎?日後你便常常帶在身上,若再遇到這般仗勢欺人的刁蠻之徒,你便拿出來嚇嚇他,便說這是可以先斬後奏的御賜金劍。但凡這些不怕天理之人,總還懼怕比自己更大的權勢。」

南山道,「若是那些既不怕天理王法,又不怕權勢之人便該如何?就像那些賊寇。」

光波翼道:「一個人,若是這世上已沒有他懼怕之事,若非成了聖人,恐怕便是不久於世的將死之徒了。」

蓂莢笑道:「歸鳳哥這話說得不錯。」

三人邊說著話,邊在城中閒逛。不久又逛到南市中,見這南市果然繁華,店肆鱗次,貨賄山積,南山見了大為高興,樂顛顛地四處淘東買西,全然忘了適才撞馬的不快。

南市西北角有家最大的店面,竟有尋常店面七八倍之大,店門匾額上書三個大字,正是「昌臨號」。店內衣帽鞋襪、綾羅綢緞、古玩字畫、金銀首飾、杯盤茶皿、南北奇貨,無所不有、無所不賣,且都是名家手藝、精細上品。

三人甫一進店,掌櫃的便親自迎了上來,招呼紹介,極盡熱情。

南山愈發開心,將昌臨號左右逛了個遍,挑選了一大堆東西。採買完畢,準備付賬,那掌櫃的卻道:「我家公子已著人吩咐過,姑娘到此,儘管揀喜歡的拿便是,一概不必給錢。」

南山聞言一怔,這掌櫃的如何認識我?隨即心中明瞭,那掌櫃的必是見了自己所騎的雪螭馬,這白馬今日已給自己惹了兩回麻煩。遂問道:「石琅玕怎麼知道我會來?」

掌櫃的回道:「我家公子也沒說姑娘一定會來,只不過姑娘若到了南市,不會不來鄙號。不到昌臨號,便等於沒到過南市。」

南山自言自語道:「難怪那傢伙想要這昌臨號。」

「姑娘說什麼?」掌櫃的問道。

「沒什麼。」南山道,「你若不收我們銀子,我便不要這些東西了。」

「使不得,使不得!」掌櫃的連聲說道,「姑娘既然來了鄙號,若是給了錢,或是少拿了一件半件喜歡的東西,小人必定會被我家公子責罵。請姑娘慈悲慈悲小人,不要為難小人了!」

「這像什麼話?我偏不要。石琅玕若敢為難你,你來告訴我。」南山氣道。

「姑娘息怒,姑娘息怒,小人豈敢啊!我家公子若知道小人言語得罪了姑娘,小人可承擔不起呀!」

光波翼在旁說道:「既是如此,南山,你也不必讓掌櫃的為難了,稍後咱們再同石公子交涉便是。」

掌櫃的聞言連聲稱謝,又道:「小人這便讓人將東西裝好,給姑娘送到府上去。」

南山無奈,只得依他。

出了昌臨號,日已過午,三人也都餓了,便欲尋家酒樓吃飯,光波翼道:「這南市多半都是石家的勢力,咱們若在這裡吃飯,只怕又讓人免了銀錢,倒不自在。不如咱們買些菜餚果酒,到洛水畔去,邊吃酒邊賞風景可好?」

南山與蓂莢皆點頭稱好,三人於是依了這話,買了酒果,來到洛水南岸,尋了處安靜幽雅之地,剛將酒菜擺開在地上,忽見一騎奔來,一名男子近前下馬施禮道:「三位貴客有禮,小人奉我家公子之命,早已備好了遊船酒宴,等候三位大駕光臨。請三位貴客隨小人去船上就座吧。」說罷用手一指,只見遠處岸邊果然泊著一艘大船。

光波翼搖頭對蓂莢與南山笑道:「看來咱們還是低估了這位石公子。」又對那來人說道:「多謝貴主人美意,不過在下等只想在這裡清靜清靜,不必去船上叨擾了。」

那人又恭敬施一禮道:「如此悉聽貴客尊便。」便轉身上馬去了。

蓂莢微笑道:「好在這人沒有糾纏咱們。」

南山道:「這個石琅玕,熱情得令人有些吃不消。」

光波翼笑道:「難為他如此細心,只怕咱們卻是沾了南山妹妹的光。」

南山聞言立時噘嘴道:「哥哥怎麼也說這樣的混話來欺負我?」說罷將頭扭到一旁。

光波翼連忙走到南山面前,深深一禮道:「是我不好,請南山妹子恕罪。」見南山仍不睬他,又倒了一杯酒,雙手遞到南山面前道:「這杯酒向妹妹賠罪了。」

南山又賭氣了一會兒,見光波翼仍笑吟吟地舉著酒杯,方將那杯酒接過來,說道:「看在姐姐的分上,我便原諒你一回。」

光波翼忙躬身稱謝。

蓂莢笑道:「南山是看在我的分上才原諒你,歸鳳哥不也該謝謝我嗎?」

光波翼忙向蓂莢也施禮道:「多謝蓂莢妹妹。」

南山道:「這個姓石的,盡給我惹麻煩,他若答應幫助哥哥便罷,若不答應,我便截了他的頭去。」

蓂莢微笑道:「人家送你寶馬、禮物均是好意,怎麼反倒怪罪起他來?」

南山哼道:「管他好意歹意,反正我就是討厭他。」

正說著話,只見一輛馬車奔馳而來,到得近前,又是先前那人過來施禮說道:「既然三位貴客不願上船去,小人便將酒席移了過來。」說罷指揮手下幾人從車上抬了桌椅下來,擺了滿滿一桌上好酒席,又施禮道:「請三位貴客慢用。」隨即帶人駕車離去。

三人面面相覷,均不禁莞爾,遂不再理會其他,只管坐下吃喝說笑起來。

天色向晚,三人回到石府,石琅玕早備好了酒席等候,三人推說不餓,經不住石琅玕好說歹說,勸三人多少略吃喝一些,稍後再陪三人做些樂子。

南山貪玩,忙問有什麼樂子好玩。

石琅玕道:「咱們到花園中賞花茗戰如何?」

(按:茗戰亦即斗茶,最早興於唐代,而盛於宋代。唐時多稱茗戰,宋以後多稱斗茶,也叫斗茗。為一種包括斗茶品、行茶令、茶百戲等內容的文雅遊戲。)

南山拍手叫道:「好啊!」隨又說道:「只是如今新茶時令早過,茶葉未免稍陳了些。」

石琅玕道:「不妨,咱們以應令、得趣為上,茶品尚在其次。」

南山聞言喜道:「如此最好,更有樂趣些。咱們快開始吧。」

石琅玕笑道:「急什麼?還是先吃了晚飯才好品茶。」說罷展開折扇搖了搖。

大家於是入席,三人都不餓,不過草草動動碗筷,意思一下而已。琅玕知南山急著玩樂,也只簡單吃了兩口,大家酒也未飲,便來到花園中。早有兩名婢女候在那裡,備齊了爐火茶具、各色茶葉香料等物。

南山問道:「今日這茗戰,咱們怎樣鬥法?」

石琅玕搖著折扇道:「咱們便先行個偕首名字令,茶水調好之後,須做一動作,然後說一『三三七言』,首句說茶,次句說茶具,末後一句則說動靜舉止。而這首句與次句的首字,又須合成末句首詞,且須為座中某位之名字。例如座中有人名叫『黑白』,調茶之人便使一白盞,調一盞黑茶,然後將茶盞蓋住,顛倒一回道:『黑水暗,白日明,黑白顛倒憂忡忡。』若能於句中暗含自己名字則更妙。例如上面說的調黑白茶之人,若他的名字喚作『擔心』,則最妙。」

南山笑道:「你倒會胡說,哪有人名字叫作擔心的?」

石琅玕也笑道:「我只打個比方,不過如今我倒想改名叫『擔心』,你改名叫『黑白』,我便不愁有個現成的令了。」

南山嗤鼻道:「你敢!我兼做監茶御史,誰若作弊,我便罰他連吃五十盞茶。」

石琅玕故作驚恐道:「那還不吃成個水缸!看來我還是不必『擔心』為妙。」

南山又笑問道:「那勝者獎什麼?敗者罰什麼?」

石琅玕一招手,一名婢女端上一個錦盒,放到桌上,打開錦盒,見盛著一隻黃色半透明的小碟子。

石琅玕道:「此乃暖玉碟,原是一對,今日在下拿出其中一隻當作茗戰綵頭。」

「何為暖玉碟?」南山問道。

石琅玕回道:「暖玉碟,顧名思義,乃以稀罕暖玉製成,寒冬之時,將茶盞置於這暖玉碟上,可保茶水半日不涼。」

南山訝道:「那倒真是個寶貝了,咱們斗茶不過無事取樂罷了,何必拿這樣珍貴寶貝當綵頭?我看還是算了吧。」

光波翼也道:「正是,今日我們到琅玕兄寶號採買東西,還未付賬呢,如何再敢贏取這件寶貝。依我看,今日若是南山獲勝,我們便只付給琅玕兄一半銀子,若是琅玕兄贏了,我們便付你兩倍銀子,如何?」

南山忙應和叫好。石琅玕卻道:「歸鳳兄說這話未免太見外了,我當各位是好朋友,區區一個碟子值什麼?那幾件東西更不值什麼。只要咱們大伙開心便好。各位不必多言,咱們還是快快開始吧。」說罷「唰」的一聲收了折扇。

南山道:「好,那便依你。你且說輸了又罰什麼?」

石琅玕道:「輸家當作詩一首贈與贏家。」

南山道聲「好」,大家遂各自挑選茶具、茶葉,準備調茶。

待各人準備得差不多齊全,南山問道:「誰先行令?」

石琅玕道:「自然是佳客先行,在下斷後。」

南山道:「別人用過的便不許再用,後行的自然吃虧,如此你可莫說我們欺負你。」

石琅玕笑著點點頭。

南山道:「那我先來。」只見她選的是一個明黃色茶盞,因茶中加了紅花,調出的茶湯呈亮紅色。

原本斗茶之時,多要比拚茶品茶藝,茶葉務求氣清味鮮,茶色純白者為上佳。茶質好且技藝佳者,所沖茶湯中湯花色白而持久,湯花與盞壁間的水痕遲遲不現者為佳。然而如今既已說明以應茶令、得意趣為要,茶品便不在南山所慮之列了。

南山端起茶盞,又拈了一小撮金銀花,撒在湯麵上,說道:「南海赤,山頂黃,南山手中雙花香。」說罷又依樣沖了三盞,將茶分與眾人。

石琅玕道:「好,茶湯赤紅,茶盞明黃,雙花又暗含蓂莢姑娘之名,南山姑娘這茶令行得不錯。」

蓂莢啜了一口,微微皺眉道:「令行得不錯,只是這茶中加了紅花、雙花,未免太苦了些。」

南山自己也嘗了嘗,不禁一吐舌頭。

石琅玕卻道:「我嘗著倒還可口。」

南山輕睨他一眼,道:「輪到姐姐了。」

大家見蓂莢取了鳳紋茶盞,心中便都猜到她要說的人是誰了,卻見她那盞中只沖了半盞茶湯,湯麵上又再放了些茶葉漂浮著。

蓂莢提起水壺,微笑道:「請各位看仔細了。」說罷沖水入盞,原本浮於湯麵的茶葉經水一沖,立時沉入水中,旋又浮了起來,蓂莢左手端起茶盞,右手輕彈盞壁一聲道:「歸去來,鳳翱翔,歸鳳鳴於瑞草上。」

尋常點茶時,皆要先將茶葉碾碎成末,而今蓂莢先以茶末沖了半盞茶湯,再用茶葉沖另一半茶湯,目的便為了應這「歸去來」兮,卻又不會因全用茶葉而損失茶味,可謂思之周妙。而末後一句瑞草,既指香茗,又正好喻作堯帝庭前之瑞草——蓂莢。

「妙!」石琅玕率先撫掌道,「好一個歸去來,好一個鳳鳴瑞草。蓂莢姑娘這茶,非但全合了茶令,更兼說了兩位的故事在裡面,實在是個妙令!」一番話說得蓂莢臉色浮紅。

待大家嘗罷蓂莢的茶,光波翼笑道:「我也來調一盞。」說罷取了小蘭花紋的青藍色茶盞,點了四盞碧綠的碧螺春茶。

光波翼端起一盞茶自己先啜飲一口,隨後揮動雙臂道:「蓂草碧,莢葉青,蓂莢入口雙羽輕。」雙羽也正喻自己之名——翼字。

「哈哈哈!」琅玕高聲笑道,「好你個歸鳳兄,真是羨煞鴛鴦羨煞仙啊!」

光波翼也哈哈大笑,蓂莢卻羞得轉過身去。

南山走到石琅玕面前喝道:「有什麼好笑的!哥哥同姐姐原本便是天生一對。現在輪到你了。」

石琅玕忙止住笑聲道:「別急,咱們還沒品嚐歸鳳兄的茶呢。」說罷先端起茶盞嘗了嘗,說道:「嗯!還是歸鳳兄這茶味道最好,絲毫未失了本來氣味。若只論茶品,只怕要評作今日的上上品了。」

光波翼笑道:「琅玕兄謬讚了。」

石琅玕道:「好,總算輪到我了。」說罷也選了明黃色茶盞,也在茶中加了紅花,大家正各自疑惑,只見石琅玕將調好的茶盞舉過頭頂,在眾人面前徘徊了一回道:「南水赤,山嶺黃,南山腳下石彷徨。」前兩句與南山的令極似,末後一句的石字既比喻自己,美石——琅玕,又與「實」字諧音。

南山叫道:「喂,你這擺明是抄襲,不能作數!」

石琅玕道:「在下才盡於此,也是無法了。」

南山道:「石琅玕,你這算什麼?你若想送禮便正大光明地送禮,嘴上說要同我們斗茶,卻又故意輸給我們,未免太看不起人了!今日你吩咐商號的掌櫃,不許收我們銀子,又安排人到水邊給我們送酒送菜,我都還沒同你算賬,誰知你又來這套!」

石琅玕忙道:「在下明明都是好意、誠意相待,姑娘怎說我是看不起人?在下確實覺得姑娘的茶令行得好,在下又沒什麼更好的,不得已只好模仿了姑娘的,還望姑娘見諒,寬宥寬宥。」

光波翼微微笑道:「琅玕兄不過是同咱們開個玩笑,何必介意?」

石琅玕忙笑道:「是啊,是啊,南山姑娘原本是個愛說笑的,今日怎麼認真起來了?」

南山氣呼呼道:「誰愛同你說笑?斗茶便斗茶,若是這般不認真的,又有何趣?」

石琅玕躬身作揖道:「是是是,姑娘教訓得極是,在下知錯了。只是既然錯了,也只好將錯就錯,這首輪茗戰,在下推選南山姑娘為頭名。」

南山聞言更加氣道:「石琅玕,你明明知道哥哥、姐姐行的茶令都遠勝過我的,又偏偏要推我作頭名,你是不是專門尋我開心?是不是成心拿我取笑?」

石琅玕忙道:「姑娘又冤枉在下了。不錯,蓂莢姑娘與歸鳳兄的茶令行得確實好,不過,在我心中,姑娘卻當真是頭名,誰都無法勝過。姑娘便是倒碗涼水來,在我眼中也是最好的。」

南山聞言大窘,道了一個「你」字便再說不出話來,一跺腳,轉身便跑,蓂莢忙追她而去。

光波翼看了看琅玕,欲言又止,石琅玕卻豎起手掌,苦笑一聲道:「我知道歸鳳兄想說什麼,在下或許太莽撞了些,不過我對南山姑娘卻是一片誠心。」稍後又道:「歸鳳兄可願再聽我說幾句閒話?」

光波翼微微點點頭,石琅玕伸手請光波翼坐下,自己也落了座,將剛剛調好的那盞紅花茶一飲而盡,說道:「不瞞歸鳳兄,在下今年已二十七歲,見過的各色女子數不勝數,可謂閱人無數了,之所以至今尚未娶妻,想必歸鳳兄也能體解個中緣由。」

光波翼道:「既然琅玕兄閱人無數,投緣的或許尚未見到,其中總不乏德貌齊全者吧。」

石琅玕嗤笑一聲道:「什麼德貌齊全,那些個所謂賢淑女子,不是機心重重的貓面母老虎,便是不通人情事理的呆子,哪裡有什麼可敬可愛之處?更不必說那些連賢淑兩字的邊都沾不上的女人了。」

光波翼微笑道:「在下沒有通心術的本事,也見不到那些女子內心,不過既生為人,便難免有七情六慾、三缺五短,天下之人,無論男女,誰又能十全十美呢?或許是琅玕兄見得深入了,便未免過於苛刻。」

石琅玕輕輕搖頭道:「或許吧。古語云:相由心生。這話半點不假。我見那些女子,即便是世人認為貌美如仙的,也難免透出一些內心的俗惡氣來。我也自忖,或許世人便皆如此,不過是因為我獨獨能見到,故而心生反感,而其他人見不到,卻反倒能坦然接受了。只是我不甘心,便一直未娶。本以為有朝一日,或者我屈了心意,勉強娶一個姑娘,為石家傳宗接代。」邊說邊以折扇輕輕敲打自己的左手掌心,又道:「抑或便這樣孤老一生。」

光波翼凝視琅玕問道:「你當真如此看重南山嗎?」

石琅玕道:「沒想到世上竟有這樣的女子,如此聰慧、美貌、純真、無邪。」

光波翼道:「有時候,喜歡上一個人便只會見到她的好處,卻不見她的短處。」

石琅玕卻搖頭說道:「恐怕沒有人比我更瞭解她。她率性卻並不任性,更不刁蠻,心中十分明白輕重。聰明卻沒有機心,雖然頑皮,卻總是顧及他人感受。歸鳳兄不妨回想回想,她那些作為,哪一般、哪一件不是顧了她姐姐,不是顧了你?若說短處,恐怕只有一個,那便是歸鳳兄你。」

石琅玕說罷用折扇指了指光波翼,又道:「其實她明知我一番好意,卻處處與我為難作對,全是因為她一心一意只喜歡歸鳳兄你一人。她不想被任何人從你身邊帶走,她害怕失去你,甚至不願與你分離一日半日。可惜,她不知道,你口口聲聲喊她作妹妹,心中竟當真只當她作妹妹。這實在對她不公平。」

光波翼道:「琅玕兄,你認識南山不過兩日而已。」

石琅玕道:「對我而言,認識一個人兩日與二十年,並無多大差別。」

光波翼又道:「對南山而言,她卻只認識你兩日而已。」

石琅玕點點頭,說道:「所以我想請歸鳳兄幫個忙。」

光波翼看著琅玕,等他下文。石琅玕續道:「我想請歸鳳兄為我做媒,勸說南山姑娘嫁給我。此事換作旁人斷做不成,縱使蓂莢姑娘出面,她也必不肯聽,只有歸鳳兄的話,她多半會聽。」

光波翼皺眉說道:「請恕在下無法答應琅玕兄。」

石琅玕又道:「南山姑娘在歸鳳兄心中,只是妹妹而已,雖然你也喜歡她,但卻並非男女之情,歸鳳兄何不將她許給我?我發誓會疼她、愛她一輩子。」

光波翼道:「這種事還是琅玕兄自己努力為好,若南山喜歡你,我自然歡喜送她出嫁;若她不喜歡你,誰也不能強求她。琅玕兄,天色不早,請恕小弟告辭了。」

石琅玕微微一笑,說道:「好,明晚便是我答覆歸鳳兄請求之時,這一日一夜,也請歸鳳兄好好考慮在下的請求。」說罷一拱手,目送光波翼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