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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回 瓊瑤圃琅玕點花,牡丹台貴妃醉酒

光波翼見院中亭台花木錯落別緻,雖不及紀園施設精巧,其宏偉大氣卻更有過之。

光波翼隨著石琅玕進了內書房,見這裡果然幽靜隱秘。

石琅玕伸手示意,請光波翼坐下,自己也坐到一張靠榻上,問道:「可否請教閣下尊名?」

光波翼回道:「在下光波翼,字歸鳳。」

石琅玕拱手道:「原來是歸鳳兄,失敬。」

光波翼也拱手道:「石兄不必客氣。」

石琅玕道:「在下本名璞,字琅玕,你只管叫我琅玕便是。請恕我冒昧,據我所知,光波族以追光術名滿天下,不想歸鳳兄竟然還學會了別家的忍術。」

光波翼道:「小弟此來,也正與此有關,請琅玕兄施展通心術一看便知。」

石琅玕又打開折扇,笑道:「常人都不願被人瞧穿心事,歸鳳兄何以這般急著讓我施展通心術?」

光波翼道:「在下既然來了,自然便要以誠相待。再說,在下自問從未做過不敢示人的虧心之事,也不怕被琅玕兄窺見。」

石琅玕一擺手道:「鄙祖上自從退隱以來,便不再過問忍者之事,在下更非多管閒事之人。今日歸鳳兄既找到我,咱們權且做了朋友,你若想在洛陽城玩樂,或者需要銀錢,都儘管開口,只不必再提忍者之事。」

光波翼道:「若是其他的事,在下也不敢貿然打擾琅玕兄,只是此事關乎小弟父母大仇,不得不請琅玕兄出手相助。」

石琅玕聞言不語,停了手中輕搖的折扇,又微微瞇起雙眼,半晌睜眼說道:「歸鳳兄,請恕我直言,你要我去找的這人乃當今天下最難招惹之人,我若幫了你,只怕將來死無葬身之地。」

光波翼知他已用通心術觀察了自己,便說道:「小弟只想請琅玕兄暗自觀察真相便可,必不會稍稍向外人透漏琅玕兄的身份以及援手之事。」

石琅玕道:「歸鳳兄,想必你也知道,這通心術須在十步之內方能與對方的神識相通,我若去到那目焱十步之內,以他的天目術,怎會視我不見?請恕在下不能去蹚這渾水。」

光波翼道:「琅玕兄既已知曉了我內心之事,又不肯幫助在下,難道便不怕我會對琅玕兄不利嗎?」

石琅玕笑道:「歸鳳兄天性良善,無論我幫不幫你,你都不會為難於我。」

光波翼道:「琅玕兄既已知曉我的為人,便應相信,你若因助我而惹禍上身,我光波翼必當拚死護你。」

石琅玕挑了挑眉毛,靠倒在榻上,又搖著扇子微笑道:「歸鳳兄,依我看,你也未必非要查明那真相不可。歸鳳兄原本便是一個重情義、輕仇恨的人,如今身邊又有了一位才貌無雙的蓂莢姑娘,那蓂莢姑娘在你心中的份量,只怕早已勝過尋仇之事了吧?」

光波翼道:「琅玕兄何出此言?大丈夫自當愛恨分明,情仇豈能混為一談?個人恩怨倒也罷了,父母大仇卻如何輕得?」

石琅玕笑道:「愛—恨—分—明,呵呵。世人都以為自己愛恨分明,殊不知這愛恨從來便是交織一處、糾纏不清的。有的人心中明明是愛,表面上卻恨得咬牙切齒。有的人心中雖然恨之入骨,卻又覺得難捨難分。世上有幾個人真正是愛恨分明的呢?更何況這愛恨又都不是一成不變的,愛極的一個人,只因一言不合,便可反目成仇。久恨之人,也可因一時之歡心、一事之利害而言歸於好。所以說人心最難捉摸,你若看得多了,便也不足為怪了。」

光波翼道:「琅玕兄恐怕將話扯遠了,小弟既已尋到了你,便不會輕易罷休,還望琅玕兄成全。」

石琅玕道:「這樣吧,請容我思量思量。歸鳳兄難得到東都一遊,請允許在下略盡地主之誼,讓人陪歸鳳兄到處玩玩看看可好?」

光波翼道:「那倒不必了,只希望琅玕兄能夠盡快些。不知琅玕兄需要思量多久?」

石琅玕伸出手指回道:「最多三日。」

光波翼點頭道:「好,我便等候三日,三日後我再來府上叨擾。」

石琅玕道:「既然如此,歸鳳兄何不暫到寒舍小住幾日,總強過住那客棧。」

光波翼正要推辭,石琅玕又道:「這裡雖不敢說舒適,倒還算清靜,不至於被那些雜七雜八的人打擾到。」

光波翼這才明白,原來石琅玕是擔心自己的行蹤被其他忍者窺見,因此暴露了他的身份。當下笑道:「也好,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石琅玕也笑道:「好,在下今晚便在家中設宴,為幾位接風。」

光波翼走出石府,石琅玕親自送出門來,忽見南山迎面跑上前來,叫道:「哥哥!」

光波翼忙問道:「你怎麼來了?出什麼事了嗎?」

南山道:「沒什麼,只是見哥哥遲遲不歸,等得人心急,便過來瞧瞧。」

石琅玕在旁插話道:「這位便是南山姑娘吧?」

南山這才將目光轉到石琅玕身上,問道:「你怎會知道我的名字?」

石琅玕笑道:「你這位哥哥可是大大誇讚你呢。」

南山聞言喜道:「真的嗎?」扭頭看向光波翼,光波翼臉上微熱,說道:「這位便是石公子。」

南山正要向石琅玕問禮,卻見石琅玕正上上下下地仔細打量自己,不覺有些反感,問道:「你看什麼?」

石琅玕回道:「當然是看姑娘你了。」依然凝視著南山。

南山氣道:「你這人怎的這般無禮!我又不認識你,你幹嗎這樣看人家?」

石琅玕搖起手中扇子道:「姑娘這話未免奇怪,正因為我們初次見面,所以我才要將你看得仔細些,這怎算是無禮?難道彼此熟識之人,見面卻要看個沒完嗎?」

南山瞪了他一眼道:「滿口歪理,懶得睬你。」

光波翼道:「南山一向頑皮,琅玕兄不必介意。」

石琅玕笑道:「正因心地單純,才能如此心直口快,比起那些面和心狠的女子不知要強過多少。歸鳳兄的這位小妹妹倒真是難得一見的人品。」

南山道:「誰要你拍馬屁?哥哥,咱們走吧。」

光波翼向石琅玕告了辭,便與南山回到客棧,將情形同蓂莢講了,此時亦不再迴避南山。南山此時方知那石琅玕原來是有本事幫助光波翼查明父仇真相之人,不禁叫道:「早知如此,我便不會罵他無禮了。他該不會因此便賭氣不幫哥哥了吧?」

光波翼笑道:「此人行跡的確放浪不羈,倒不至於如此心胸狹隘。縱然他不肯幫我,也不會是因你罵他無禮之故。我倒覺得也該有人罵他一罵才好。」

南山這才喜道:「哥哥這樣說,我便放心了。只是這人如此討厭,咱們何必住到他家中去?」

光波翼道:「此人雖然外表灑脫不羈,心思卻甚為細密,他是擔心咱們住在這客棧中,萬一被其他忍者看見,由此發現了他的忍者身份。想來這識族忍者的確是不想重出江湖了。」

南山笑道:「這倒好,我們卻將這把柄抓住,不怕他不肯幫忙。」

蓂莢道:「求人幫忙自然要以禮相待,哪有這樣要挾人家的?」

南山撇了撇嘴,不以為然,又問道:「既然那石琅玕會通心術,那他豈不是會看透我心中所想?」

光波翼道:「他也並非隨時都能知道別人心中所想,也須調息誦咒施術才行,你見他瞇起雙眼時,便知是準備施展通心術了。另外,他這通心術只能在十步之內方才有效,超出十步之外,他便無法施術了。」

南山又道:「那晚上咱們要同桌吃飯,他豈不便可以施術了?」

蓂莢笑問道:「你有什麼見不得天日的心思,怕被他窺見?」

南山哼一聲道:「姐姐自己才怕被他窺見吧,還敢來取笑我。」

蓂莢道:「他又見不到我的,我怕什麼?」

光波翼道:「你姐姐心中裝著全部忍法傳承,若輕易便被人窺了去,豈不天下大亂?故而百典族忍術中,自有破解之法,令那識族忍者的通心術失靈。」

南山叫道:「好啊,原來姐姐自己心中有了底兒,才這樣飽漢笑話餓漢,真是太可惡了!」

光波翼笑道:「你急什麼,我還不是同你一般,也照樣被那石琅玕窺見了去。」

南山聽光波翼這樣一說,忽然想到石琅玕一見自己便說光波翼大大誇讚了自己,如今看來卻是他窺見了光波翼的內心,如此說明,哥哥心中當真認為自己很好,不禁又喜又羞,臉上泛起陣陣紅霞,欲言又止,有些忸怩起來。

光波翼與蓂莢都看著南山奇怪,雖不知她心中想些什麼,卻也猜到必與光波翼有關,連他二人也跟著有些臉紅了。

三人正說了這些話,忽聽門外有人敲門,開門來看,卻是石琅玕遣了兩個小廝來請三人到府裡去,順便取走三人的行李。

石琅玕此番親自到府門來迎,南山也將他打量了個上下,見他舉手投足之間,縱然施禮恭敬之時,也藏不住骨子裡散發出的灑脫與放浪,雖不及光波翼的俊美與英雄氣度,卻也稱得上相貌堂堂,尤其那似乎可以看淡一切的眼神,更顯得深熟許多。

石琅玕見南山看他,便笑道:「若不是姑娘浪費了上次打量我的機會,這回也不必費力再看一遍了。」

南山被他說得臉紅,「哼」一聲道:「我只讓你這一回,不與你計較,你可別得寸進尺。」

石琅玕躬身施禮道:「多謝姑娘相讓。」說罷請眾人進府。

宴席設在石府後花園——「瓊瑤圃」中的牡丹台上,三人驚訝地發現,園中各色牡丹盛開,青白赤黃粉綠紫,一團團,一簇簇,煞是美艷。三人早知洛陽牡丹馳名天下,可惜此番到洛陽城,卻錯過了花季,無緣欣賞這國色天香,不知為何石府中的牡丹花卻開得這般繁盛。

石琅玕知大家心疑,釋道:「鄙府中有位頂尖的侍花高手,能令這園中牡丹歷春、夏、秋、冬四季而次第盛開,一年中僅有一兩個月是不開花的。」

南山喜道:「這園中的牡丹真美!不知都叫作什麼名字。」

石琅玕邊用折扇指指點點,邊介紹道:「這綠色的喚作『春水綠波』,這幾株黃色的喚作『玉璽』,這個墨紫色的喚作『墨樓』,那個叫『葛巾紫』,那邊藍色的喚作『藍芙蓉』,那幾株大紅的喚作『珊瑚台』,那兩叢白色的,左邊的叫『玉板白』,右邊的叫『白鶴羽』,還有那邊紅粉雙色的喚作『二喬』,三色的喚作『三彩』。總之這園中有近百種牡丹,很多都是別處罕見的。」

南山訝道:「原來牡丹花竟有這麼多品種。」

石琅玕道:「那裡還有兩株更奇的,你們可想瞧瞧?」

南山忙點了點頭。

石琅玕便引著眾人繞到一處,見有兩株碧綠的牡丹用漢白玉的欄楯圍護著,那花朵直徑有半尺多長,花瓣重重疊疊,似有千百層。南山便問這花喚作什麼。

石琅玕道:「此花喚作琅玕。」

「琅玕?」南山怪道,「與你同名嗎?」

石琅玕點點頭。

南山笑道:「原來你取了個花名。」

石琅玕卻道:「是這花用了我的名字。」

「這卻為何?」南山問道。

石琅玕指著那花說道:「你仔細瞧瞧便知。」

三人湊近花朵,一見大為驚訝,原來那花每一片花瓣上都有黃豆大的「琅玕」二字。

南山叫道:「這花上怎麼會有字?是你讓人寫上去的嗎?」

石琅玕笑道:「虧你想得出,這字自然是它自己生出來的,如何能寫得上去?」

南山問道:「花瓣上如何會生出字來?又偏偏是這兩個字?」

石琅玕微微點頭道:「你若說它是寫上去的,也無不可。只是那字是寫在花根上的,並非寫到花瓣上的。」

「這話如何說?」南山又問。

石琅玕道:「我那花匠有個秘術,能在花根上寫字,等花開時,字便會出現在花瓣上。傳說當年八仙之一的韓湘子便會此術,他曾在花上寫了『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兩句,後來果然應在他叔父韓昌黎身上。」

南山道:「那也只是傳說而已,不想竟真有人能在花上寫字的。」

石琅玕笑道:「你若喜歡,我可以讓人也寫上你的名字,來年這園中便多了一品『南山』牡丹了。」

南山哼道:「誰稀罕!就像這兩株綠牡丹一樣,原是這樣美的,卻寫上了那兩個丑字,真是糟蹋了這好花兒。」

石琅玕聞言哈哈大笑。

四人登上牡丹台就座,桌上早擺好了各樣美餚佳饌,餐具亦極盡精緻考究,若金若銀若瓷若木,無一件不是極品的。

南山卻好奇那桌子中間有一個尺餘高的銀擺件,乃是四個背靠背跪坐的婢女,每人均恭敬地捧著兩手在胸前,四人頭上則共頂著一個獸頭蓋兒的圓壺,壺身下部向四方各伸出一個張口的龍頭來。

南山問道:「這擺件兒倒做得有趣,不知是做什麼用的?」

石琅玕便從桌上拿起一隻酒杯,放到其中一個婢女手中,只見那婢女頭上的龍嘴裡吐出一股酒來,將將盛滿酒杯,酒便停止不再流出,那婢女卻將兩手捧著酒杯伸了出來,好像在向人敬酒一般。

南山高興地叫道:「太有趣了!什麼人做出這樣好玩的東西來?」

石琅玕道:「這樣好玩的東西我這裡還有很多,你若喜歡,等吃過飯我帶你去一件一件地看,一件一件地玩。」

南山拍手道:「好啊。」也拿起一隻酒杯放到面前婢女手中去倒酒。

石琅玕先向光波翼等人敬了兩杯酒,又單獨向南山敬酒,南山問道:「你為何敬我?」

石琅玕道:「我這人不拘小節,一向都是促狹別人慣了,沒想到今日遇到南山姑娘這樣的好對手,不免有些英雄相惜,故而願敬姑娘一杯。」

南山嗤笑一聲道:「虧你還敢自稱英雄,你也只會將自己的名字胡亂寫在花上,欺負欺負那幾株牡丹罷了。如今天下正亂,你若真是英雄,便該掄槍上陣,幫朝廷剿滅賊寇去。」

石琅玕笑道:「南山姑娘教訓得極是,石某原本便是個胸無大志之人,甘願過這市井偷閒的日子。」

南山「哼」了一聲,自顧拿起酒杯吃了口酒。

石琅玕微微一笑道:「我只當姑娘接受了在下敬酒。」說罷將酒一飲而盡。

大家一邊賞花一邊吃酒,琅玕盡講些洛陽城的風土人情、佳話逸事,竟是極會說笑的,逗得大家笑聲不斷。

酒過三巡,石琅玕微微瞇起眼睛,南山看見便說道:「果然你又耐不住要來偷窺人了,左右哥哥已被你看過了,姐姐的你又看不見,也只剩下我一個了,要看便看,我又不是什麼大富大貴的南石北石,也不曾坑過人家錢財,也不曾霸過人家兒女,還怕被你看出什麼虧心事來不成。」

蓂莢輕輕叫了聲:「南山,不得無禮。」

南山又道:「這有什麼,左右他要偷窺人家心思,我便不說出來,也是被他看了去,倒不如自己說出來的痛快。」

石琅玕哈哈笑道:「佩服,佩服!在下還從未見過似姑娘這般直心直肺的人兒。依我看,也不必施展什麼通心術,任誰都能輕易看透姑娘的心了,若有那看不透的,也早被姑娘自己說透了。在下再敬姑娘一杯。」說罷也不理會南山受不受他這一敬,自顧將杯中酒飲乾了。飲罷又道:「不過在下卻要向姑娘喊一句冤,我也從未坑過人家錢財,也從未霸過人家兒女,這家中的一磚一瓦,可都是正正當當得來的。」

南山撇嘴道:「要喊冤等日後向閻王老子喊去,我又不會通心術,誰知道你說的真話假話。」

石琅玕又搖頭大笑道:「好好好,在下實在是服了姑娘,悔不該當初自不量力,竟敢同姑娘鬥嘴,只怕這日後的余報無窮無盡了。」

眾人聞言也都大笑。

大家又吃了一陣子酒,說了些閒話,光波翼問道:「我見琅玕兄也是個文武全才,為何要隱於市井,不出來報效朝廷呢?」

石琅玕聞言笑了笑,又打開折扇輕搖道:「所謂忠孝難以兩全,當年自先祖退隱以來,石家便立志不再參與朝政之事,後人亦不許為官。在下雖不肖,也只好謹遵祖訓,一心經商而已。歸鳳兄不是也有了退隱之意嗎?」

光波翼道:「我何時有過此意?」

石琅玕又微笑道:「或許我比歸鳳兄自己更清楚你心中所想。這也沒什麼,即便沒有祖訓,我也是這般想法,對於此事你我二人並無不同。」

未及光波翼答話,南山搶道:「你少臭美了,哥哥怎會與你相同?你只會說些不相干的閒話,總沒見一句正經的。我們都來了這大半日了,你倒說說,何時幫著哥哥去查明真相?」

石琅玕道:「沒想到南山姑娘還是個急性子。歸鳳兄已經與我訂了三日之約,何必這般急著要我的話?你既說到正經的,我還真想到個正經的話要問問歸鳳兄與兩位姑娘。」

南山問道:「什麼話?」

石琅玕道:「兩位姑娘自幼便生長在人物繁華之地,家中也是一二等的富貴,如今卻漂泊了這許多時日,那山莊別業畢竟不是長久居住之地。歸鳳兄與蓂莢姑娘既然如此情投意合,可願考慮在這洛陽城中安了家業?這裡雖不同於江南,自古卻是昌榮風流之都,且不說商富農豐,又有數不盡的文人雅客,又沒那些個爭權奪勢的聒噪,比之長安城又不知強過多少,最是適合幾位落腳,若幾位真有此心,在下願鼎力相助。」

南山道:「哥哥、姐姐是否情投意合與你何干?在哪裡安家也不用你來操這個閒心。我們若是相中了哪裡,自己不會安家置業嗎?我們又不是沒銀子沒錢的,誰要你相助。」

石琅玕忙說道:「在下並非此意,我知道歸鳳兄手中的銀子比我還要多上十倍,不過畢竟在下在這洛陽城待久了,人物熟悉,大事小情都容易相與。我也是一番好意,請姑娘不要誤會。」他雖這般解釋,心中卻明知必是那「光波翼與蓂莢二人情投意合」的話惹惱了她,故而才尋他的把柄。

南山又道:「我就說你沒正經的。你這又算作什麼?想賣個好讓我們領你的情,過後縱然你不答應幫哥哥的忙,讓我們也不好意思怪你不是?石琅玕,我知道你膽小怕事,一味地縮頭縮臉,唯恐我們牽累了你,讓你做不成這隱居市井的風流公子哥。我卻告訴你,你若答應幫我們便也罷了,你若不答應,我便讓天下人都知道洛陽城的石公子,是識族忍者,通心術的傳人,看你日後還如何隱居?」

石琅玕苦笑道:「在下原是一番好意,姑娘卻何苦這樣逼我。你明明也不是那狠心的人,又何必盡說這些狠話來威嚇人?」

蓂莢道:「南山,既然歸鳳哥與石公子約好了期限,你也不必逼人太甚,容他考慮幾日又何妨。」

石琅玕忙向蓂莢拱手道:「多謝姑娘!姑娘真是女菩薩,專在危難時救苦的。」

蓂莢笑道:「你也不必謝我,只怕過兩日我們倒要多謝石公子才是。」

石琅玕輕笑一聲,又將手中扇子搖起,說道:「適才在下的話確是出自真心,蓂莢姑娘與歸鳳兄可願考慮考慮?」

蓂莢道:「如今南方正亂,誰知道哪一天賊寇大軍便會打到北邊來,若果真來了,這洛陽城則是必爭之地,我倒勸石公子也及早做些準備,為自己留條退路。」

石琅玕道:「多謝姑娘提醒,在下從不獨竿釣魚,抱死孤樹,石家在南北多地均有產業,倒不至於挨了餓。不過在下新得的消息,此前數月南方頻傳捷報,朝廷派去共同剿匪的諸道兵馬,近日都被諸道行營兵馬都統高駢遣退了回來,據說賊寇不日當平,看來黃巢多半是到不了這洛陽城了。」

光波翼聞言蹙眉道:「那黃巢軍中多有高人相助,如今勝負未分,高駢便遣散了各道兵馬,多半是嘗到些甜頭便怕被人爭了功去,如此只怕凶多吉少。」

石琅玕道:「那高駢善戰是出了名的,這點利害不會不知。他既如此,想必是心中有數,歸鳳兄未免多慮了。」

光波翼微微一笑道:「琅玕兄只怕是隱居得太久了。」

石琅玕不以為然地搖了搖扇子,又道:「看來歸鳳兄對洛陽城是沒什麼興趣嘍,那也不必勉強。」

此時天色漸暗,大家也都吃喝飽足,住了筷子。

石琅玕掀開桌上一個倒扣的小銅盅,桌面上露出一個圓環來,琅玕伸手拉了那圓環兩次。

南山瞧著奇怪,不知這又是個什麼新鮮玩意兒。光波翼卻道:「這鈴鐺倒設得精巧,竟能傳開這麼遠去。」

石琅玕瞟了一眼光波翼,不禁道了句:「佩服。」

原來那鈴鐺乃是由一根銅絲連到數十丈以外的一間房中,召喚僕婢所用,光波翼竟能聽見那鈴鐺響聲,令琅玕大為歎服。

不多時,果然進來兩個小廝,琅玕招呼一人近前,對他耳語了兩句,那兩個小廝便轉身出去了。

南山問道:「你又要弄什麼花樣出來?」

石琅玕微笑道:「姑娘稍後便知。」隨即又拉了那圓環三次。

不大工夫,又進來幾名婢女,將桌上酒菜撤去,換了果品、香茗上來,又在園中四周掛起燈籠,方才退去。

南山自言自語道:「原來拉動兩次是喚小廝們進來,拉動三次是喚丫頭們來。」

石琅玕笑道:「姑娘真是冰雪聰明。」

說話間,又進來四名小廝,拉著一輛小車,車上有一木箱。小廝們七手八腳地將木箱打開,從裡面抬出一個少女來,粉面雲髻,紗衣羅裙,站在地上一動不動,細細一看,才看出原來是個偶人。

一名小廝又在那偶人身後搗鼓了一陣,隨即與另外幾人拉著車退去。

石琅玕對南山說道:「煩請南山姑娘去向她敬杯酒,可好?」

南山斜睨琅玕道:「你還敢來取笑我,偶人如何能夠吃酒?」

石琅玕笑道:「在下怎敢取笑姑娘,你去餵她吃下這杯酒便知。」說罷遞與南山一杯酒。

南山將信將疑,接過酒杯,起身走到那偶人面前,見那偶人呆呆地站著,哪裡像是會吃酒的樣子,不禁又回頭看了看琅玕。

石琅玕道:「你且拍拍她肩頭。」

南山依言而行,見那偶人居然張開了嘴,不禁又驚又喜,忙將那杯酒向偶人口中灌了下去。一杯酒下肚,那女偶腹內忽然叮咚作響,竟然奏出音樂來。隨即女偶的身體也隨著樂曲舞動起來。聽那音樂、看那舞姿竟是霓裳羽衣舞。動作雖不及真人柔美,卻也中拍中節,像模像樣。

大家都甚為好奇,從未見過這樣新奇的東西。南山尤其興奮,圍前圍後地看那偶人跳舞。

一曲終了,偶人也剛好舞罷,如真人般作了一禮,便又呆立不動了。

南山忙跑上前,將那偶人摸來瞧去,見竟是用銅、木做成的,便問道:「這偶人當真做得絕妙,竟然會吃酒跳舞,可有什麼名頭?」

石琅玕道:「她便喚作『貴妃醉酒』,這可的確是個稀罕玩意兒,天下也只有這一件兒。」

南山道:「果然好玩,我還想看她再跳一遍。」

石琅玕道:「只要姑娘高興,你想看她跳多久都行。你若真心喜歡,將她送與姑娘也無不可。」

南山道:「你倒會假裝大方,明知我不會要,卻假意要送我。」

石琅玕苦笑道:「我原是真心相送,怎麼又說我假意大方?」

南山道:「你若真大方,我看你的白馬不錯,你可捨得送了給我?」

石琅玕搖搖頭道:「那雪螭馬是我的最愛,若是換作別人,我是萬萬捨不得的,如今姑娘想要,我自然捨得,你騎走便是。」

南山問道:「此話當真?」

石琅玕點頭道:「半點不假,如今那雪螭馬已是姑娘的了。」

南山嗤鼻道:「我不過考校考校你罷了,誰稀罕你的馬。」

石琅玕卻道:「不可,姑娘一定要收下這匹馬,否則如何能知我究竟是真大方還是假大方?一匹馬不值什麼,倒是我的名聲要緊。」

南山「霍」一聲道:「你也會在意自己的名聲?」

石琅玕笑道:「原是不在意的,不過在姑娘面前卻在意得很。」

南山哼笑道:「說來說去還是個油嘴滑舌的無賴,我既不是你師父,又不是你爹娘,你怎會在意我?」

石琅玕只看著她笑而已。轉而又對蓂莢說道:「看到這貴妃醉酒,在下倒想起一樁公案要請教蓂莢姑娘。」

蓂莢問道:「什麼公案?」

石琅玕道:「在下自幼便聽說,當年貴妃楊玉環或許並未被縊死,卻秘密出海到東邊去了,不知到底是怎樣一回事?」

蓂莢問道:「你這話是聽誰說的?」

石琅玕道:「這還是先高曾祖無意中聽來的話,卻是個沒頭沒尾不知詳情的懸案。」

蓂莢微笑道:「這公案如今當閒話說說倒也無妨了,當年畢竟隔著玄宗朝未久,故而不許提起這故事,免得惹出事端來。」

南山在那邊聽到二人說這些話,也頓時來了興致,忙跑回來坐到蓂莢身邊聽這則公案。

只聽蓂莢說道:「當年安祿山起兵反叛,玄宗皇帝攜楊玉環姊妹等人逃至馬嵬驛,龍武大將軍陳玄禮率禁軍殺了楊國忠等人,又逼迫玄宗帝殺掉貴妃娘娘,玄宗與貴妃情深愛重,自然是萬萬不肯。後來不知何故,竟忽然答應處死楊貴妃,命高力士將貴妃帶到佛堂中縊死,又將屍首置於驛庭,召陳玄禮等人驗看。陳玄禮看罷才免胄釋甲,頓首請罪。你道玄宗皇帝為何又忽然捨得處死楊貴妃了?」

南山接口道:「自然是眾怒難犯,玄宗怕禁軍造反,故而才捨了楊貴妃出去。」

蓂莢道:「若實在無法,或許玄宗也只好如此。只是這其中另有個不為人知的關節。」

「什麼關節?」南山追問道。

蓂莢續道:「玄宗皇帝被陳玄禮等人逼迫之後,獨自回房犯愁,恰在此時,有一個人秘密覲見了玄宗皇帝,之後玄宗皇帝便坦然答應處死貴妃。而貴妃死後,玄宗皇帝亦並未太過傷心,反而出面告諭安慰眾人。」

「這是為何?」南山又問道。

蓂莢微笑道:「因為被高力士縊死那人並非楊貴妃,而是玄宗皇帝的盤龍手杖。」

石琅玕恍然說道:「原來如此!想必秘密覲見玄宗皇帝那人便是賢尊者吧。」

蓂莢點頭微笑。

南山不明就裡,急道:「什麼原來如此?賢尊者又是誰?」

蓂莢道:「你莫急,聽我慢慢說與你聽。那賢尊者應當算作大唐第一位忍者。昔年非空大師曾率弟子赴天竺國和獅子國尋求密藏梵本,於天寶五年回到長安,當時玄宗皇帝身邊一位王姓翰林素有慧根,便棄官追隨非空大師求學。大師賜其法名寶賢,他雖是白衣之身,卻常侍大師左右,盡得非空大師真傳。後非空大師應節度使哥舒翰所請,至武威弘法,於天寶十五年回京,恰逢安史之亂,非空大師知皇帝有難,便遣賢尊者趕到馬嵬驛。賢尊者以替身術將玄宗的盤龍手杖化作楊貴妃模樣,假裝縊死貴妃以示眾人,隨後又駕鶴載了貴妃及男女二僕飛到倭奴國去避難,後來貴妃便老死於彼。」

(按:倭奴國即日本之古稱。《後漢書·東夷列傳》載:建武中元二年(57年)倭奴國奉貢朝賀,使人自稱大夫,光武賜以印綬。1784年,在日本北九州地區博多灣志賀島,出土一枚刻有「漢倭奴國王」五個字的金印,即為光武帝所賜之印。此金印為純金鑄成,印體方形,長、寬各2.3厘米,高2厘米,蛇紐,陰刻篆體字,現存於日本福岡市。

《新唐書·日本傳》中記載:鹹亨元年(670年),倭國遣使入唐,此時倭國已「稍習夏言,惡倭名,更號日本。使者自言,因近日出,以為名」。此後倭奴國更名為「日本」。不過唐人仍有習慣舊稱者,故而二名並存。)

南山訝道:「原來楊貴妃竟然未死!這故事可是真的?」

蓂莢微微笑道:「我只聽父親這樣傳給我的,我又不曾活在那時,見過那事,誰知是真是假。」

南山又問道:「那賢尊者後來怎樣?」

蓂莢道:「最初的百位忍者,其忍術雖皆師承非空大師,實則多從賢尊者處得到傳授。故而賢尊者名義上雖為眾位忍者之師兄,眾人卻視之如師。及至非空大師圓寂之後,賢尊者便不知所終了。有人說他去了天竺,有人說他隱居於清涼山中,也有人說看見尊者飛空而去,竟不知其真實行蹤。」

南山聽罷嘖嘖稱奇,又道:「原來我學的這御鶴術,竟是最先有用的呢。」

幾人說了半晌故事,南山又去玩弄了那偶人兩三番,夜色既深,眾人便散去,各自回房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