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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回 看樂殿戲言邀賞,靈符院亂簫作怪

送走了黑繩三,李義南老大煩悶,不知黑繩三身上究竟發生了何事,為何一夜之間竟白了雙鬢。雖說他不情願做仁壽公主的駙馬,卻也不至於如此傷心。孫遇倒是看出一些端倪,請李義南設法去宮中打聽打聽陸燕兒近況究竟如何。

這一日李義南正在家中悶坐,忽然陸燕兒來訪,李義南又驚又喜,忙與夫人一同迎出門來。卻見陸燕兒從馬車上下來,前後數名侍衛、宮監圍繞,並有兩名宮女隨侍,儼然一副皇家貴族氣派。

陸燕兒命車馬隨從候在院中,獨自與李義南夫婦進屋。見禮問候之後,陸燕兒頗為羞赧地說道:「蒙長公主厚愛,一定要讓這些人跟來,拒絕不得,弄得興師動眾,請將軍和夫人見諒。」說罷送給李夫人一個錦盒,無非是從宮中帶來的一些珠寶首飾。

李夫人謝過,問她在宮中過得可好,為何許久未曾回來。

陸燕兒道:「自從夫人走後,長公主常要我陪她彈琴、玩耍,待我很好,只是幾次想要回來探望夫人和將軍,都被公主拒絕了。燕兒也一直掛念著你們。」

李夫人又與陸燕兒話了些家常,李義南便請夫人暫且迴避,想與陸燕兒單獨說幾句話。

原來黑繩三此前從未到過李義南家中,李夫人也不知他與陸燕兒之事,李義南不欲夫人知曉太多,對她也只說黑繩三是自己在西川結交的友人而已。

房中既無旁人,李義南說道:「你若早幾日回來便好,黑繩兄弟前幾日剛剛離京,往杭州赴任去了。」

(按:鎮海軍即浙江西道,治所先後為舁州(今南京)、蘇州、宣州(今安徽宣城)、潤州(今鎮江)、杭州。領長江以南,至新安江以北地。)

陸燕兒聞言一怔,道了句:「他走了?」

李義南歎口氣道:「燕兒,這都怨不得他。臨走前一日,黑繩兄弟拉著我與孫先生去吃酒,你知他從不喜飲酒,我們都吃得爛醉。回來後,他卻一夜未睡。第二日早上,他兩眼通紅,兩鬢竟然都白了,想必心中苦悶已極。唉!」

陸燕兒呆呆地坐在那裡,眼淚已滴到胸襟上,喃喃自語道:「黑繩哥,你這是何苦……」

李義南接口道:「是啊,我們也無法勸他,只能眼看他這樣走了。你若早幾日回來便好了。燕兒,希望你能理解他的苦衷。」

「我……」陸燕兒不知黑繩三對李義南說過什麼,此時只覺得無地自容,低頭不敢與李義南相視,半晌,忽然開口問道:「您說他去杭州赴任,卻是赴的什麼任?」

李義南「嗯」了一聲,反問道:「怎麼,你不知道嗎?」見陸燕兒一臉茫然,李義南續道:「皇上封他為騎都尉,讓他去鎮海軍做兵馬使,還賜他姓墨,名省,字承恩。」

陸燕兒又問道:「皇上為何如此提拔他?」

李義南本以為陸燕兒已知曉黑繩三被招為駙馬,適才陸燕兒流淚自語,他更以為陸燕兒已理解了黑繩三的苦衷,不想陸燕兒竟然並不知曉此事,遂反問道:「你每日常與長公主在一處,難道沒聽說嗎?」

陸燕兒臉上微微一熱,問道:「聽說什麼?」

李義南看了看陸燕兒,又歎了口氣,說道:「太后有意招他為駙馬。」

陸燕兒臉色為之一變,隨即微微點頭,緩緩說道:「太后真是好眼光,天下哪裡還能尋到黑繩哥這樣的好駙馬?」

李義南叫了聲「燕兒」,陸燕兒微微一笑,道:「長公主是長安城出名的美人,應當配得上黑繩哥。」

李義南道:「你應當知道,黑繩兄弟心中一向只有你,只是……」

陸燕兒站起身,說道:「將軍,時候不早,燕兒也該走了。公主只許了燕兒小半日的假,日落前務必要趕回宮去。」

李義南無奈,只得喚出夫人,一同送陸燕兒出門。陸燕兒說道:「燕兒日後會常常讓人捎信給將軍和夫人,請兩位珍重,不必掛念燕兒。」言外之意,卻是難得再回李府來了。

目送陸燕兒車駕遠去,李夫人說道:「從前我住在宮中時,也不大見長公主來與我們親近,如今為何如此愛重燕兒姑娘?」

話說光波翼帶著青陽來到長安,已是臘月初八,正值釋迦牟尼佛成道之日,宮中照例都要請僧供齋,設道場、開法會,延請高僧講法。城中百姓也家家戶戶都熬了臘八粥吃。

光波翼知孫遇素來喜交佛友,便攜青陽徑直來到孫遇府中,兄弟二人久別重逢,彼此都是眉開眼笑。光波翼將青陽欲求出家學道之事說了,孫遇當即答應幫他辦妥此事,便讓青陽暫住府中。青陽途中已聞說孫遇便是墨公子所說那位講論茶道的孫先生,心中早已期待與之相見,如今暫住孫遇府中,正好朝夕向孫遇請教些佛理。

光波翼見孫夫人不在家中,便問孫遇,嫂夫人去了哪裡。

孫遇回道:「每年臘八,她都要去寺院裡受持一日八關齋戒,明日一早方能回來。」

青陽聞說,心中對孫遇夫婦更增好感。

孫遇設宴待客,餐桌上自然也少不了臘八粥。孫遇端起粥碗笑問道:「你們可知這臘八粥的來歷?」

青陽應道:「相傳當年釋迦牟尼佛捨棄王位、妻兒,出家學道,遍學九十六種外道之法,之後又於尼連禪河畔苦行六載,日食一麻一麥,骨瘦如柴,卻始終無法悟道。佛陀終於明白,只一味苦行,並不能達成證悟,便起身走到河水中洗淨身體,卻因過於虛弱而暈倒在岸邊。適逢一位牧牛女經過,便以牛乳煮成的粥餵他吃下。佛陀恢復了體力,便渡過尼連禪河,來到伽耶城菩提樹下,發願於此證悟菩提。不久之後,即是臘月初八清晨,佛陀終於睹明星悟道,成等正覺。後人便於每年臘月初八煮食臘八粥,以紀念佛陀成道。」

孫遇道:「青陽姑娘所說不錯,這臘八粥正是象徵當年佛陀所食牛乳粥。只是這粥除去紀念之義,更為表法,用以教示學人,正法乃非苦非樂、遠離二邊之中道法,貪圖享樂固然成不得佛道,一味苦行亦成不得佛道。可惜目下有些子學人,將此一則故事曲解,只一味說言學道不得執著苦行,反而歡喜與富貴人打成一片,求安逸、貪享樂、好場面、圖樣子,這一夥子人,非但誤了自家慧命,又以此教人,不知誤導了多少眾生!正是當年世尊說為可憐憫者。」

青陽點點頭道:「多謝孫先生教誨,青陽日後一定銘記先生之教,絕不敢做那自誤誤人的可憐憫者。」

孫遇笑道:「孫某豈敢教導姑娘,不過提起這個話頭隨便說說罷了,倒是姑娘聽者有意,誠為真心向道者也,孫某欽佩不已。」

青陽抿嘴道:「先生這樣說,倒讓小女子無地自容了。青陽尚有一個疑問,想請教先生。」說罷看看孫遇,見他欠了欠身正看著自己,便續道:「既然世尊食粥乃為表法,他去河中沐浴自然也應是表法,卻為表示何義?」

孫遇聽罷笑道:「善哉此問,姑娘果然是佛門中人。世尊此前因一切眾生執著此身而造作種種業,因種種業而流轉六道,故世尊苦行正為斷除對於此身之執著。及至六年之後,世尊醒悟,貪圖身之享樂固然是執著,因此而唯令身體受苦亦是執著,如手心與手背,皆不離此一手。故而世尊起身沐浴,實為洗去執著、洗淨此『身見』而已。如《妙法蓮花經》中有藥王菩薩焚身供佛一節,菩薩捨身,實為捨見耳。」

(按:身見,佛教所明五見之一。陳義孝編《佛學常見辭彙》中解釋為:執著身體為實有的邪見。《三藏法數》釋云:謂於五陰等法中,強立主宰,妄計為身也。以現代語言簡言之,我們的身體由無數細胞組成,並由身體之各個感官與外界接觸,或見形色,或聞音聲,或嘗氣味,或觸冷熱、軟硬、滑澀等等,由此產生種種身心感受,並因此而產生「身體為實有」,且有一個「我」為此身之主宰的錯覺。若細究之,則無外乎諸多因素暫時聚合的假象而已,其中哪一部分是「我」?哪一部分是我的實有身體呢?)

「原來如此。」青陽於座上向孫遇合十道,「孫先生果然乃有道之士,日後青陽若是尋不到翠微禪師,寧願追隨先生門下,還望先生不棄。」

孫遇忙道:「姑娘折殺孫某人,在下不過妄測聖意,隨口談說而已,尚不知有無謗法之過,豈敢為人師!適才說起這則故事,亦因在下曾在長安城西南翠華山中見過翠微禪師,禪師素行簡樸,不喜憒鬧,自從入宮講法之後,因造訪者不絕,其中多是慕名親大之徒,真心問道者鮮,故而禪師離開皇上賜居的翠微宮,向深山隱居茅棚去了。姑娘既然有心向禪師求道,必然要有所承擔,須吃得了辛苦才行。」

青陽回道:「只要能求得真道,什麼苦我都願意吃。卻不知還能尋到禪師嗎?」

孫遇道:「有心即是有緣,有緣即能相見。禪師多半仍在翠華山中,雖不易尋找,只要真心向他求道,應當可以尋見。」

光波翼一直未插話,此時開口說道:「姑娘請放心,只要禪師還在翠華山中,我一定幫你尋到他。」

青陽忙起身向二人道謝。

既得了翠微禪師的消息,光波翼便隻身去翠華山中找尋。禪師居處隱蔽,若是旁人確也難以覓見,光波翼卻憑借天目術之力,只六七日工夫,果然尋到了翠微禪師。

青陽夙願得償,大年初一於淨業寺披剃出家,之後便到翠華山滴翠庵掛單,常常往翠微禪師所居茅棚中聆聽教誨。後有偈云:

廿載尋伊不見伊,空谷水響忽斷疑。風送春花遍野香,青山碧水祖師意。

(按:青陽開悟及所說偈語為作者虛撰。)

光波翼從孫遇口中聽說了黑繩三被皇太后招為駙馬之事,尋到翠微禪師之後,便偕孫遇一同前往李義南府中。三人聚在一處,談起黑繩三與陸燕兒之事,大家均不禁唏噓感慨。光波翼知道黑繩三素來性情淡泊,並非喜怒形於色之人,如今竟然飲酒狂醉、一夜發白,既表明其對陸燕兒情之深切,亦可由此推知,他絕非僅僅因為被太后招為駙馬而至於此,他必定是見到、知道了令他傷心欲絕之事。

李義南告知光波翼,僖宗一直想要召見他,此番回京,務必進宮見駕。

當晚,光波翼留宿李府,次日隨李義南一同進宮。

進宮之後,二人聽說僖宗當日並未早朝,賄賂了一名宮監之後,方得知僖宗近來常常逗留於東內苑不歸,細追問之,則諱莫如深也。

無奈,二人只得拿了僖宗賜予的金牌,逕往東內苑來尋。原來僖宗果然在東內苑看樂殿賞戲。

守門宮監讓二人候在殿外,獨自進去稟報。光波翼暗自施展天目術觀察殿中,發現僖宗指點著戲台上的伶人,正與身邊一位美艷女子有說有笑,光波翼暗吃一驚,因那女子不是旁人,正是陸燕兒。

僖宗聽說二人求見,便對陸燕兒吩咐了幾句。只見陸燕兒款款起身施禮,隨即由兩名侍女引著從後門出殿,上了一輛馬車,向西北方馳去。

二人隨著宮監進殿見駕,君臣見禮之後,僖宗笑著賜二人座,讓二人繼續陪自己看戲。

只見戲台上男女兩位優伶正眉來眼去。男伶道:「今日上巳佳節,男女老少皆來此踏青賞花,陶然於山水之間,小姐卻為何愁眉不展?好似有心事千重。」

女伶道:「小女子雖只有心事一樁,卻也抵得過千重萬般,令得我看山也不見山,看水也不見水,那花也不香,那鳥也不鳴,整日介渾渾噩噩,怎一個愁字了得!」

男伶又道:「小姐乃春蘭之體、花月之容,如此愁惱豈不疼煞人心肺?何不將那心事說來,好令小生分擔則個。」

女伶歎口氣道:「春日苦短,惹出許多閒愁,卻叫妾身如何說得?」說罷翩翩起舞唱道:

三月三日好天氣,風撩薄雲曲江清。憐對樂原惟孤影,細數鸕茲偶難成。恨只恨,生就一副百轉腸,愁不盡錦繡江山春光短;歎復歎,長安城中無才俊,繪不出依依楊柳繞啼鶯。

光波翼無心看戲,一直留意那馬車,見那馬車向西北行出一段之後,便折向西,又返回向南,原來是兜了個圈子。似乎是怕被人看出馬車的真實去向。光波翼天目術目力有限,見那馬車行出近百丈之後便消失在一團漆黑之中。

光波翼心中納悶,陸燕兒為何與皇上如此親密?莫非黑繩三便是已得知她如此,因而才傷心絕望嗎?陸燕兒一向對黑繩三癡情,難道竟為了貪圖富貴而投入君王懷抱?若果真如此,僖宗為何不名正言順地納陸燕兒為嬪妃,反而弄得如此神神秘秘,不欲人知?難道是陸燕兒擔心黑繩三報復,不敢公然背叛他?或者僖宗極力支持徐太后,欲招黑繩三為長公主駙馬,也是為了將來能夠公然將陸燕兒納入宮中?難道這都是陸燕兒的主意?

看過戲,僖宗大為高興,重重賞賜了眾伶人,多者竟賞賜二十萬錢,少者亦有五萬錢。忽有一位伶人啜泣不已,僖宗奇怪,招他上前詢問,那伶人向僖宗拜道:「皇上賞賜小人五萬錢,小人想拿這些錢去集市上買一隻鵝回來,然而那鵝兒若也剛好生就一副愁腸,每日裡顧影自憐,怕也愁殺了它。念及於此,小人不禁悲從中來,故而哭泣。」

(按:《資治通鑒》中載,因僖宗好賭鵝,致市上鵝價達每頭五十緡,即五萬文錢。)

伶人這話,旁人聽來均覺是在暗諷僖宗賭鵝之好,不禁為那伶人擔心,孰料僖宗卻哈哈大笑道:「既然如此,朕便再賞你五萬錢,你可買兩頭鵝來,免得愁殺了一頭。」

光波翼心道:「皇上看一場戲,竟然賞賜如此之巨,那些戍邊的將士卻連軍餉都拿不到,以至於被逼得進山去做強盜。百姓賦稅繁重,多有不堪重負而鬻妻賣女、背井離鄉者,帝王權豪卻奢淫驕縱、靡費無度。朝廷一面喊著安邦蕩寇,皇上卻一味貪玩、不事政務,朝堂內外、大小文武,也多是只顧著謀私爭利,哪顧百姓死活。如此看來,縱然平了黃巢之亂,也難免不會再有張巢、劉巢之輩起兵反叛,大唐的氣運當真不久了。目焱與幽狐所言也不錯,如今確實需要有明君出世,整飭天下。只是明君難遇,那黃巢也不過是凶殘暴虐之徒,無論相助朝廷或黃巢哪一方,都無異於助紂為虐,不知我中土何日方能再現太平盛世?」

散去戲場,僖宗在龍首殿賜宴,屏退左右,這才與光波翼談說正題。

僖宗令光波翼將智退吐蕃之事細講了一遍,讚道:「愛卿不愧是英雄之後,可與令尊當年口袋谷之戰相媲美。」說罷賜酒一盞,又道:「咱們君臣一別已有一年,上次獨孤愛卿與李愛卿南下不久便傳回捷報,朕甚感欣慰。朕以為獨孤愛卿確是難得之將才,想將你留在朝中為將,愛卿以為如何?」

光波翼回道:「承蒙陛下錯愛,臣銘感隆恩。只是臣身為忍者,若公然入朝為官,只怕……」

未及他說完,僖宗笑道:「這話李愛卿也曾對朕說起過。」說罷看了看李義南,又道:「朕並非讓你以忍者之身入朝為官,而是想讓你脫離忍者之身,完完全全地做個將軍。」

二人聞言皆吃一驚,光波翼忙回道:「陛下,微臣生來便是一名忍者,自幼生長於忍者道中,與忍者為伍,諸道忍者中多有相識,如何能夠脫去這忍者之身?更何況臣粗鄙無知,不過仗著天子洪福,僥倖得勝兩回,哪裡有什麼真本領做得朝中的將軍?還望陛下三思。」

僖宗微微一笑,說道:「愛卿不必自謙,萬事皆有變化,這些事情在朕看來,都不成其為障礙。」

光波翼又道:「目下北道忍者助賊作亂,正是三道忍者竭力平叛、收復北道之時,臣也理當盡力於斯,如此方是微臣分內之事。」

僖宗點頭道:「收復北道,確實也需要你多多出力才行。至於做將軍嘛,倒不急於一時,朕是希望你能有所準備。北道終有一天會收復,朕卻想讓愛卿能夠常留在朕的身邊,為國效力。」

光波翼忙施禮謝恩。

僖宗又問道:「眼下北道那邊有何動靜?」

光波翼便將北道與其他三道互換人質、訂立盟約之事詳細回稟,並說道:「眼下北道忍者對微臣的一舉一動頗為關注,既然雙方已約定,各道忍者均不得現身軍中公然助陣,臣以為,眼下正是全力以赴收復北道的大好時機。」

僖宗略加思索道:「既然如此,愛卿便多加用心,早日平了北道的叛黨,收復令尊舊部。相信以愛卿之才智,不日便會收復北道失地。朕今日加封你為『諸忍者道招討草賊使』,統領東西南三道忍者,討伐北道。」

光波翼忙跪倒說道:「陛下,微臣區區一名晚輩忍者,如何能夠擔當如此重任?三道長老非但忍術出神入化,更是德高望重、智勇過人,尤其南瞻部道堅地長老,向為諸道忍者所敬重,臣以為,理當由堅地長老擔當此任最為合適。」

僖宗道:「朕委你此任,乃是看重愛卿謀略過人,且對朕忠心不二。三道長老忍術雖高,謀略卻未必如你,愛卿不要再推辭了。希望你早日收復北道,不要令朕失望。」

光波翼無奈,只得領旨謝恩。僖宗又賞賜他許多金銀、玉珮、珍珠等物。

從東內苑出來,光波翼惦記著陸燕兒之事,同李義南回府之後,便借口有事出府,重又潛入宮中。來到珠鏡殿側院一看,已然空無人居。以天目術觀之,仁壽公主卻猶在珠鏡殿中。

光波翼便又施展師行術,於地中行走,來到東內苑,從看樂殿一直向南,沿著那馬車方向去尋,一直尋到靈符應聖院,終於看見陸燕兒坐在一間房中,正提筆而書。

光波翼心道:「原來陸姑娘已搬到這裡居住,看來皇上的確是不想令人知曉她的行蹤,故而將她藏在這個僻靜之所,這便當真有些蹊蹺了。」

光波翼在地下觀察陸燕兒,見她擱筆後對著那字發呆,不知不覺,眼淚潸然而下,「辟啪」地滴打在紙上。不久進來一位妙齡少女,陸燕兒忙將手中那紙藏在一摞書稿之下,迅速拭了拭眼淚。少女走到陸燕兒面前,說了幾句話,便拉著陸燕兒一同出門去了。

光波翼在地下聽不到聲音,見她二人離開之後,便鑽出地面來看。只見陸燕兒房內佈置得極為華麗舒適,幽香沁人。再看書案上,擺置著幾本樂譜和詩集,另有一本《千字文》,最下面則是陸燕兒適才書寫的那頁紙,上面寫道:

君在上林東,妾在上林西。雖是同林鳥,不能同枝棲。君傷兩鬢白,妾哀一心碎。心碎十二片,片片隨君去。

光波翼為之一動,心道:這陸燕兒原來還是對黑繩三情深意切,或許她有難言之隱,被迫陪伴了君王嗎?她同黑繩三分別一年有餘,再見時便成了兩隻各飛東西的勞燕,何以世事如此無常?

念及於此,光波翼忽然想到蓂莢與自己分別也有一年多光景,再見她時,不知她是否也已嫁為人婦?光波翼不敢如此想,更不願如此想,曲池小院中那股如絞的心痛似乎仍未退去。

光波翼暗下決心,一定要盡快尋到蓂莢!

正看字呆想,忽然遠處傳來一陣簫聲。那簫聲曲調甚怪,或者說毫無韻調可言,忽高忽低,好似不會吹簫之人在胡亂吹奏,然而每一音階又清清楚楚,聽得出底氣十足。

光波翼側耳傾聽,那簫聲不長,間斷不久竟又重複一遍。

光波翼疑情頓起,順著簫聲來向偷偷尋了出去。

光波翼身法迅捷,未及那簫聲斷絕,便已尋到東內苑東牆之外,眼見一青衣男子手握長簫,正從一棵大樹上縱身躍下,轉身向城內飛奔而去。

光波翼足不稍怠,當下展開師行術,潛入地中尾隨青衣人而行,心中倏然憶起鐵幕志也曾在宮中巧遇過一名忍者,當日以為那忍者在偷窺孫遇與李義南的夫人,今日見此人顯然也是一名忍者,卻不知此人與當日入宮偷窺者是否為同一人?為何來此吹奏怪異簫聲?

追至城中,青衣人緩步下來,到了永興坊,卻有另一男子在等候,那二人各自跨上一匹馬,逕向城西奔去。此時天色近晚,城門將關,那二人出了金光門,一路向西奔馳。

出城不久,那二人便分道揚鑣,一人向正北而去,一人卻向西北咸陽方向而去。

光波翼略一停步,遂向西北繼續追蹤先前吹簫那名青衣男子。

行出十餘里遠,天色漸黑,路上已不見行人,光波翼驀然衝出地面,攔在那人馬前。馬兒受驚,前蹄高高揚起,險些將青衣人掀下馬背。

青衣人大吃一驚,未及馬兒前蹄落地,已然射出數枚星鏢,直擊光波翼頭、頸、胸、腹各處。

「果然是北道忍者。」心念甫動,光波翼向右前方斜竄一步,輕鬆躲過星鏢,卻另有兩枚星鏢迎面射到。光波翼早有所料,手指輕彈,也射出兩枚星鏢,「叮叮」兩聲,將對手星鏢擊落。光波翼本可以發力將這幾枚星鏢全部射回到青衣人身上,他卻有意不傷害青衣人,故而只輕輕將星鏢攔下。

青衣人反應亦快,眼見光波翼身手不凡,待光波翼射出星鏢之後,他便從馬背上飛身而起,向著馬頭右側飛開數丈遠,飛入路旁灌木叢中,不見了蹤跡。

光波翼微微一笑,見此人並不戀戰,逃跑的本事卻好,心知此人必是一名信子。若是換作其他尋常忍者追他,青衣人這一躲,確是萬難再尋得到他。通常信子忍者逃脫追捕時,必先施展偽裝術,藏身於灌木、亂石、丘坑等處,趁尋他之人不備,再施展遁術變換藏身之所。只是這遁術不能逃遁太遠,也只在十餘丈遠近,遁術高明者亦不過遁開數十丈而已。而且施展遁術之時,必會現出原形,故而信子忍者逃遁之時,全在掌握好時機,利用天時、地利等條件,趁人不備之時施展遁術,若能成功施術數次之後,便可遠遠逃開,尋覓者便再也追他不到了。

光波翼不慌不忙,在青衣人的馬臀上拍了一掌,馬兒吃痛,嘶鳴一聲,立時狂奔開去。光波翼卻靜處原地,暗自施展起天目術。縱然青衣人施展了偽裝術,在天目術觀察之下也無法遁形。

觀察了一陣兒,光波翼歎口氣,喃喃自語道:「算你逃得快,暫且放你一馬。」說罷沿著原路往回城方向奔去。

過了一會兒,青衣人已連施遁術五六番,現身在與光波翼交手之地向西百來丈遠處。青衣人見再無追兵動靜,便撒開步子繼續向西飛奔,行不多遠,忽見自己那匹馬兒正停在路旁。青衣人大喜,忙上前拉住韁繩,方欲上馬,忽然馬兒前蹄立起,隨著哈哈一聲大笑,那韁繩已繞在青衣人身上,將他雙手緊貼身體縛了個結實。馬兒卻化作一人,非光波翼而誰?

青衣人又驚又惱,此時卻已明白對手絕非尋常之輩。

光波翼合十施禮,呵呵笑道:「這位兄台請勿見怪,在下只想請教兄台幾句話,問過之後便會為您鬆綁。」

青衣人鼻子裡哼了一聲,狠狠地瞪了光波翼一眼,目光中充滿怨毒,驀地臉色一變,腰間發出絲絲響聲。光波翼心中一驚,無暇多想,右足一點,身體已如勁弩發出的彈丸一般,向後疾飛。未及光波翼落地,只聽「轟隆」一聲響,青衣人的身體竟然炸開,一時間血肉橫飛,方圓數十步之內儘是殘肢斷體、衣褲碎片。

光波翼駭然呆立,不想這信子竟然如此做絕,連一個字都未說出口,便自爆身亡,想與對手同歸於盡。可見其身上必是懷有極大秘密,故而一旦陷於敵手,便不惜將自己與對手同時毀滅,以期保守這秘密。

光波翼眼見好端端一條性命轉瞬間便灰飛煙滅,一時悲憤交加,口中不斷喃喃念誦六道金剛真言,心情卻久久難平。

光波翼忖道:「看這信子所用乃是雷蒺藜之類,多半是御鶴族忍者將這火器獻給了目焱。沒想到目焱竟如此殘忍,讓他手下的信子以此自戕其命。另外,這信子究竟怕被人知曉什麼秘密,竟會如此輕生?看來須得好生查查陸燕兒的底細。」

是時天色早已黑透,光波翼以天目術細細巡視地上的殘破碎片,發現有一些被炸碎的紙片,應是青衣人身上所攜的一冊書籍,雖然絕大部分已被炸毀,根本無法看出內容,可喜卻有一殘紙片上竟留有「千字文」字樣。再尋到另外幾片殘紙片,辨認上面有「鱗」「賓歸」「若」「禹跡」等字。光波翼回憶《千字文》內容,確有「鱗潛羽翔」「率賓歸王」「容止若思」「九州禹跡」等語。光波翼忽然想起午後在靈符應聖院書案上也曾見過一本《千字文》。

(按:《千字文》是南朝梁武帝時期(502—549年),梁朝散騎侍郎、給事中周興嗣所編。《梁史》中說:「上以王羲之書千字,使興嗣韻為文。奏之,稱善,加賜金帛。」唐代《尚書故實》中說:梁武帝肖衍為了教諸王書法,讓殷鐵石從王羲之的作品中拓出一千個不同的字,每個字一張紙。然後把這些無次序的拓片交給周興嗣,讓他編成有內容的韻文。周興嗣用了一夜時間將其編完,累得鬚髮皆白。)

《千字文》乃光波翼自幼學字時便熟背的啟蒙之書,為何這信子身上帶著一本《千字文》?為何陸燕兒房中也放有一本《千字文》?如此巧合令光波翼大為好奇。

靈符應聖院中,陸燕兒為僖宗奉上香茗,僖宗一手接過茶碗,另一手卻拉住陸燕兒的手道:「燕兒,你來坐在朕的身邊。」

陸燕兒對僖宗微微一笑,順從地坐到他身旁,說道:「皇上今日好像有心事。」

僖宗抿了口茶道:「今日有人告訴朕,外面到處在傳一首童謠,朕聽了很是擔心。」

陸燕兒問道:「是什麼童謠?」

僖宗道:「童謠說:八月無霜塞草青,將軍騎馬出空城。漢家天子西巡狩,猶向江東更索兵。」

陸燕兒淡然道:「童謠多半都是那些對朝廷心存不滿之人胡亂編來蠱惑人心的,皇上何必介意。」

僖宗道:「當年黃巢尚未興兵作亂之時,朕便聽過一首童謠,說:金色蝦蟆爭努眼,翻卻曹州天下反。不想後來竟然應驗。另外朕小時候也聽說過先皇朝中一些有關童謠成真之事,是以也不可全然不信它。」

陸燕兒問道:「那這首童謠所云卻是何意?」

僖宗搖搖頭道:「朕也不能確知其意,不過這第三句卻讓朕想起當年安史之亂時,玄宗皇帝西巡避難之事,朕恐其為不祥之兆。」

陸燕兒道:「皇上乃天祐洪福之君,匪患早晚必平,皇上不必擔心。」

僖宗自嘲地笑了笑,說道:「朕想改個年號,藉此轉一轉天運。」

陸燕兒問道:「皇上想改作什麼年號?」

僖宗道:「廣明。朕希望日月清明,天下太平,重現我大唐盛世。」

陸燕兒微笑道:「這年號很好,皇上必能如願以償。」

僖宗拉起陸燕兒的手說道:「群盜伏誅、天下太平之日,朕一定冊你為貴妃。」

陸燕兒道:「臣妾不敢有非分之想,只希望天下早日太平,皇上長命百歲,每日都能無憂無慮、逍遙快活。」

僖宗問道:「燕兒,為何你一直不願接受朕的冊封,光明正大地做朕的妃子,卻要搬到這僻靜之所,還要朕同你一起瞞著令表兄?」

陸燕兒道:「早年臣妾父母在世之時,因父親病重,家產變賣殆盡,幸得同鄉一位李老爺周濟,方不至於令我一家三口凍餓街頭。父親自覺無以報答,便將我許給李老爺的大公子。父親過世之後,李老爺更是對我母女二人照顧有加。原本母親已同李老爺商議妥當,前年便當將我嫁到李家,誰想母親卻在當年身染重疾,李家公子也一向身體不佳,故而便將這婚事拖延下來。母親走後,我便來京城投靠到表兄府中。不想造物弄人,臣妾竟然入宮見到了皇上……」陸燕兒忽然羞低了頭。

僖宗笑道:「朕卻要感激造物如此弄人。」又道:「原來你只是擔心身上的婚約,這有何難,朕下旨解除你與李家公子的婚約便是。」

「不可。」陸燕兒忙說道,「臣妾不想讓人非議皇上,說您依仗天子威勢奪人妻室。另外我表兄為人忠厚信義,他若得知此事,心中必定不快。他一向對皇上忠心耿耿,我不想因此讓他對皇上和臣妾有所微詞。再說,臣妾只希望皇上能夠高興便好,並不在意自己的名分,似現在這般服侍皇上,臣妾已心滿意足了。」

僖宗搖搖頭道:「朕知道你真心待朕,朕又如何忍心讓你如此委屈?朕一定要冊你為妃。」

陸燕兒恬然道:「其實皇上不必心急,年初月兒進宮時告訴我說,那李家公子越病越重,時常臥床月餘不起,只怕不久於人世。李公子一旦過世,臣妾便沒有了婚約束縛,最好那時皇上也已平定了叛賊之亂,再給臣妾一個正經名分,豈不是好呢?」

僖宗略微沉吟道:「嗯,如此也好,朕便依你。」

陸燕兒起身略拜道:「謝皇上。」

僖宗問道:「你要如何謝朕?」

陸燕兒倏然臉紅,說道:「皇上每日都到臣妾這裡來,不怕冷落了幾位娘娘嗎?」

僖宗笑吟吟反問道:「你不也是朕未來的娘娘嗎?」

陸燕兒低眉不再看僖宗,小聲道:「臣妾這便讓月兒去鋪床。」

僖宗見她害羞,更笑問道:「月兒是你堂妹,美人何以多出陸氏門中?」

陸燕兒回過身問道:「怎麼,皇上也喜歡上月兒妹妹了嗎?」

僖宗忙說道:「朕只愛你一人,心中哪還有其他美人呢?」

陸燕兒嘴角微翹,似笑非笑,轉過身,眼中卻已隱隱濕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