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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雙掌破城折萬眾,隻身登峰驚道人

話說張璘親率二萬步軍於初三一早圍住浦城,另由光波翼與李義南率領五千騎兵,夜裡行軍繞過浦城,逕取東平。

張璘將大軍圍住浦城四周,卻並不攻城,只靜靜等待。畢師鐸在城中頗感納悶,不知唐軍搞何名堂。

光波翼令騎兵緩緩而行,初三午後方來到東平城下。五千人馬只守住東平城西面一門,光波翼命人喊秦彥出來說話。

城中守將均感奇怪,不明白唐軍這數千騎兵為何而來。騎兵無法攻城,又復人少,不可能圍城,總不至於派五千人來給秦將軍送個口信吧。

秦彥來到城頭,望見城下數千騎兵,每三人一排,列成長長一條縱隊,隊首距城門只有數十步遠,彷彿在等待進城的儀仗隊一般。為首二人,均未穿戴鎧甲,年紀長者胯下駿馬鬃毛披地,如獅子一般雄武。另外一員小將卻是相貌俊美,英氣逼人。當下喊道:「城下來者何人?」

光波翼大聲說道:「在下獨孤翼,奉大唐皇帝之命特來勸秦將軍棄城投降。」

秦彥哈哈大笑道:「小子,你是不是沒睡醒啊?怎麼做著夢便跑到這裡來了!」

光波翼喝道:「看來將軍有所不知,我們還是進城與將軍當面說清楚吧。」說罷策馬便向城門衝去,李義南事先已得光波翼交代,隨即率軍一同隨在光波翼身後向城門飛馳。

秦彥在城上大為吃驚,心道:「這些人該不會當真在夢遊吧?城門緊閉,他們過來何干?」

其實跟在光波翼身後的這五千將士,連同李義南在內也都心中不解,不知光波翼要帶著眾人如何進城。

光波翼到得城門前十步開外,忽然縱身從馬背上躍起,氣沖雙掌,對著城門用力一推,只聽「轟」的一聲巨響,那城門竟被他一雙肉掌生生震開,用作門閂的兩根直徑半尺多粗的方木從中斷為兩截。

城門內的兵將正在驚呆之中,李義南已率領唐軍衝進城內。唐軍兵將見城門於剎那間便被擊破,不禁士氣大振。後面的人雖看不清是如何破的門,然而這炸雷一般的破門聲卻比那戰鼓更為令人振奮。

城頭的守軍適才還在納悶,此時方回過神來,忙招呼弓箭手放箭,想要阻擊唐軍。不過那唐軍並非如尋常攻城的陣形一般橫排並進,而是列了縱隊從城門湧進。弓箭手只能聚集在城門附近的城頭上放箭,大部分弓箭手根本沒有用武之地。

光波翼進城後早飛身上城,哪裡有人能攔得住他,只見他三兩縱便躍到秦彥面前。

那秦彥乃是黃巢手下的得力大將,久經沙場,武功高強,此時見了光波翼卻心生怯意,不知眼前這位小將是何方天兵降臨。未及他抽刀拔足,光波翼已伸手按住他肩頭。秦彥只覺得渾身一麻,立時動彈不得。

光波翼大聲喝道:「眾兵將聽令!」聲如雷鳴,城頭的兵將皆被這一聲吼喝驚得身上一抖。眾人循聲看來,見主將已被人拿住,不禁紛紛住手觀望。

光波翼高聲道:「秦將軍有令,所有人放下兵器,不得抵抗。秦將軍已投歸大唐,現在已是大唐的將軍!」

秦彥聽光波翼如此說,心中明白,身邊這小將若想殺死自己,直如捏死一隻螞蟻般容易,況且唐軍騎兵進了城,那便當真是以一抵十,自己這一萬五千人馬無論如何也保不住東平城了,當下把心一橫,大聲叫道:「眾將聽令,放下刀劍!不必再打了……」後面的話語已透著一絲淒涼之意。

秦彥手下諸將見主將果然已被俘投降,頓時鬥志全失,紛紛拋下手中的刀劍。士兵見狀,更是放棄了抵抗,有的弓箭手將已拉開的弓弦又輕輕鬆回。

光波翼見狀放開秦彥,說道:「請秦將軍速速傳令城中兵將,以免再傷無辜。」

秦彥點點頭,隨即命人傳令城中各部兵將,放棄抵抗,投降唐軍。

不多時,李義南也奔上城頭,遠遠看見光波翼,便興奮地跑上前來,一把抱住光波翼,拍著他後背道:「好傢伙!賢弟,你可真讓為兄大開眼界!」隨即放開光波翼,又道:「當初我聽到令尊大人大戰吐蕃之事還頗有些不信,如今見到賢弟露了這一手徒手破城門的功夫,方知果然是洞外有天啊!」

光波翼微微笑道:「兄長過譽了,這不算什麼。」

秦彥此時也走過來,向光波翼施禮道:「罪將秦彥可否請教將軍尊名?」

光波翼忙還禮道:「在下獨孤翼,十分欽佩秦將軍深明大義,保全了眾多弟兄的性命,在下不勝感激。」

秦彥聞言臉上一紅,不免暗自歎一口氣。

光波翼命城中大軍迅速整裝,隨即發兵回浦城。亦如陸崇武一般,命人於初五日寅時出發,連送三封急信向建陽求援。此去建陽比邵武去建陽更遠,故而求援信應與邵武的信差不多同時到達。

光波翼令秦彥及其手下十來名重要將領與自己偕行,走在大軍最前面,李義南率一千唐軍騎兵壓陣。

光波翼在馬上問秦彥道:「秦將軍,浦城眼下尚在我大軍包圍之下。不知將軍有何破城良策?」

秦彥回道:「獨孤將軍,此事我已考慮過。浦城守將畢師鐸與秦某素來交好,我一向對畢將軍頗多照應,如果獨孤將軍信得過我,我願去勸說畢將軍開城投降。」

光波翼聞言心中暗喜,他本意也是想令秦彥前去勸說畢師鐸投降,不過並無把握結果如何,故而一方面想以大軍包圍之勢給畢師鐸施加壓力,另一方面以迅速奪取東平為例,滅去畢師鐸堅守城池、等待援軍之想。若畢師鐸決意不降,也只好強攻奪城,不過此為下策,盡量不想多傷人命。如今秦彥既然與畢師鐸交好,那便多了幾分勸降成功的把握。光波翼當下笑道:「如此最好,那就全仰仗秦將軍了。」說罷拱手一禮。

秦彥忙回禮道:「不敢當,罪將不過是想將功折罪罷了。」

光波翼又說道:「秦將軍,在下還有一事想請教將軍。」

秦彥說道:「獨孤將軍儘管問。」

光波翼道:「在下聽說攻打越州城時,左先鋒林語陣亡,可有此事?」

秦彥點頭道:「不錯。」

光波翼又問道:「不過據在下所知,那林語在杭州時便已被殺身亡了,何以又能去攻打越州?」

秦彥訝道:「獨孤將軍如何知曉?」隨即說道:「實不相瞞,此事除黃王……不,除黃巢之外,只有極少幾人知曉。左先鋒林語確實在杭州城先鋒府中被刺身亡,黃巢得知後,為免軍心動搖,便秘不外宣,在攻打越州時,卻令林語的親信部將項武,穿上林語的混世乾坤甲,假扮林語,率領敢死先鋒攻城。那混世乾坤甲乃是黃巢在攻下鄆州時,從節度使薛崇府上搜得,因林語破城有功,便將這鎧甲賞給了他。這混世乾坤甲有一特別之處,便是頭盔上帶一面罩,可將整個面孔遮住,刀劍不入,故而項武穿上之後,無人知道他是假扮的林語。黃巢又暗中授意控鶴,不令控鶴在攻城時保護項武,那項武便被守城的唐軍以亂石砸死。眾人便皆以為林語是在攻打越州時戰死的。」

光波翼歎道:「黃巢倒真是狡猾老辣,居然想出這個偷梁換柱之計安定軍心。」

秦彥說道:「這卻不是黃巢想出的辦法,當時項武去向黃巢稟報此事之時,恰逢大將軍尚讓、部將朱溫與我一共四人正在議事,是那朱溫向黃巢出的主意。當時只說讓項武假扮林語,以穩定軍心,待打下越州之後再宣佈林語暴病身亡。不想在攻打越州之時,項武卻戰死,因我知道此事前因,故而一眼便看出是控鶴有意棄項武而不顧,才令他輕易便被亂石砸死。想來這也必是朱溫私下向黃巢獻的以絕後患之策吧。」

「朱溫?從未聞說此人名頭,不知他是何來歷?」光波翼又問道。

秦彥道:「這朱溫是在我們攻打宋州時,主動前來投靠黃巢的。此人機謹多謀,武藝高強,屢立戰功,深得黃巢賞識。我們從越州撤走時,便是朱溫斷後,最後隻身一人逃出了會稽城。」

「原來是他。」光波翼也聽張璘說起過黃巢軍中有一員猛將,在越州夜戰中拚死守住南門,掩護大軍順利撤走,最後隻身跳城脫身,大家卻一直不知此人名姓,今日方知他便是朱溫。

到了浦城,秦彥果然輕易便勸說畢師鐸歸降了唐軍。

張璘此戰,兵不血刃便連下兩座城池,白白得了三萬人馬,收服了十七八員黃巢的部將,心中甚為高興,本想趁機再攻打建陽、建州,光波翼卻勸其及早收兵,因為眼下雖然兵勢大盛,卻有多半是新降之兵,軍心不穩,臨陣若有風吹草動,只怕反受其害。

張璘聞言亦覺有理,不過總覺心有不甘,光波翼便勸他道:「將軍何必急於一時,您不是說過嗎,這賊寇須留著慢慢剿、慢慢殺,如此方能常有立功的機會。如今您打了這場大勝仗,功勞已是不小,何不回去將這些降軍整編操練,再尋出手良機。」

張璘這才放棄了繼續進攻的念頭,說道:「獨孤兄弟言之有理,哥哥我便聽你一言。卻不知陸崇武那邊情形如何了。」

光波翼微笑道:「將軍放心,半月之內,吉州必定傳來好消息。」

張璘率軍回到信州,見許勍、李罕之等人已先一步到達,知道陸崇武、魏桓已在洋寧鎮、邵武得手,這才放下心來。細細算來,自己此番出兵,幾日之內便拿下四城,收服降軍五萬餘眾,黃巢手下數十員部將投降,當真是史無前例的大勝仗。如今只希望吉州那邊不要有所閃失便好。

光波翼見張璘軍中一切均已安排妥帖,便私下向李義南告假,要往武夷山中走一遭。李義南問其緣故,光波翼道:「我在前往浦城的路上,曾看見一白、一灰兩隻鶴在山中飛過,不知是否有御鶴族忍者在山中,我想前去查探一番,免得他們再做出些出人意料的勾當來。」

李義南問道:「御鶴族忍者所乘不是灰鶴嗎?那白鶴怎會與御鶴族扯上干係?」

光波翼道:「兄長有所不知,尋常御鶴族忍者所乘確是灰鶴,白鶴卻是御鶴族想忍以上忍者方能駕馭。故而若是灰鶴還好,我只怕御鶴族中又有高手出現,若是此人也來相助黃巢,那便不好對付了。」

李義南訝道:「原來如此!那賢弟可要千萬小心,切莫著了御鶴族忍者的道。不知賢弟何時能回來?」

光波翼微微一笑道:「兄長放心,我自會拿捏分寸。此去所遇難料,故而尚難說准歸期,我走之後便只能煩請兄長多費心這裡的軍情了。」

李義南道:「我看這張璘是個貪功好賞之徒,此番憑借賢弟的妙計輕易取勝,我怕他哪天按捺不住,再打起南下的主意來。」

光波翼苦笑一聲道:「南下倒不會,建陽的彭攢同時收到邵武和東平的求援急報,必定會向建州求援發兵,那時黃巢至少會分出三四萬人馬趕赴邵武和東平,如此一來,吉州的王重隱再向黃巢求援時,他便無力派兵增援了。等黃巢的援兵發現邵武和東平已空,更加不敢撤軍回建州,則王重隱在吉州孤立無援,必敗無疑。我已勸過張璘,讓他休整好大軍之後分兵西去洪州(即今南昌市),以防王重隱在吉州兵敗之後狗急跳牆,北上洪州。不過我擔心這張璘如兄長所說,為貪圖戰功,率軍前往吉州,與梁纘搶功,如此一來,洪州必危。」

李義南點頭稱是,心下暗自佩服光波翼天生將才。

當晚,兄弟二人撇開張璘,去城內尋了家酒館吃酒話別。次日一早,光波翼便獨自南行進山去了。

前幾日行軍匆匆穿山而過,無暇欣賞武夷山中美景,此番光波翼隻身進山,正好一路察訪御鶴族忍者蹤跡,一路欣賞景致。

只見那山中,雖值隆冬季節,卻仍是一派蒼翠蔥鬱。山勢或雄或險,峰巒或奇或美,溪、泉、澗、瀑層出不窮,各爭靈秀。

在山中行走了大半日,並未見到兩鶴的蹤影。光波翼漸漸走到一條溪邊,但見這溪水碧綠清澈,蜿蜒曲折,三步一回,五步一轉,宛如仙子手中無意滑落在人間的絲絛。曲溪兩岸峰巖連綿不斷,令人稱奇的是,所有山峰巖頭悉皆向東傾斜,好似群仙朝禮東嶽一般。

是時天色已晚,光波翼在岸邊尋了處避風之地,吃了些隨身攜帶的乾糧,便對著靜謐的山中夜色調息靜坐。

天明之後,光波翼繼續沿曲溪北岸西行,走出七八里,忽然看見一雙鶴影掠過曲溪,向北飛去。光波翼忙縱身追上前去。

只見一白、一灰兩隻鶴沿著一條山澗一路向北飛上山去,飛鶴速度不慢,山澗又復曲折蜿蜒,光波翼全力施展奔騰術,方能將將跟上。

追出一段路程,眼前突現一群嶙峋亂石,澗水也斷了源流。奔到亂石腳下,光波翼正待縱身躍過,卻見一塊巨石下竟有一個小小洞口,大小僅容一人鑽入。

光波翼穿過小洞,重又見到澗水流淌,前行不遠即是一座獨木小橋,過橋又見一個一人多高的洞門,甫進洞門,眼前豁然開朗,只見群峰四抱之中,谷地阡陌縱橫,谷中到處植著桃樹,可以想見春日花開之時,必定繁景如畫,當真是好一處絕世的桃源,別境的洞天。

此時已不見了兩鶴的蹤跡,光波翼四下望了望這奇景妙色,信步向谷中走去。轉過兩回巖障,桃林深處驀地現出幾座茅草屋頂來。

光波翼忙快步向草屋奔去,待接近草屋,光波翼悄悄繞到草屋一側,見那幾座草屋被圍在一個籬笆院子當中,灰、白二鶴正在院中踱步。光波翼藏身在院子左後方的一塊半人多高的岩石後面,側耳傾聽,隱隱能聽到幾人交談之聲。然而距離既遠,那幾人又在屋內,故而聽不清談話內容。

光波翼靈機一動,忽然想起自己在秦山解救沐如雪之時,見過兩名御鶴族忍者,沐如雪說那兩名忍者是鶴祥雲與鶴翱。雖然不知那兩人誰是鶴祥雲,誰是鶴翱,不過早聽說鶴祥雲是御鶴族首領鶴紫雲的三弟,想必那二人之中年紀稍長,樣子頗為傲慢者應當便是鶴祥雲,後來在空中對自己發話者亦是此人。自己何不變作他的模樣,進屋去探個究竟?

光波翼當下便施展變身術,化作鶴祥雲的模樣,起身走到院門前叫門。

不多時從中間一座草屋內走出一人,大約四五十歲年紀,卻是道士打扮。

那道士打開院門,上下打量了光波翼一番,問道:「施主從哪裡來?到此有何貴幹?」

光波翼忙施禮道:「在下追隨兩隻仙鶴到此,想要求見仙鶴主人一面,請問道長,可即是那兩鶴的主人?」

那道士哂笑道:「貧道這裡十年無生客,不想施主卻是被那兩隻呆鳥引到這裡。」說罷回身向屋內喊道:「清虛子道兄,外面這位施主是來尋你的。」

屋內聞聲走出一人,亦是一位道士,年紀似乎比先前那道士更為輕些。先前那道士見他出來,半嗔半謔道:「道兄,下次你再到我這裡做客,可要記得把你的鶴兒鎖好,免得再引來外人到我這谷中。」

清虛子笑罵道:「你這牛鼻子,何必恁地小氣,偶爾來個客人有何不好?」

先前那道士哼了一聲,逕自轉身回屋去了。

清虛子這才向光波翼略施一禮道:「施主尋貧道出來有何見教?」

光波翼回禮道:「在下一生鍾愛仙鶴,今日在山中見這灰、白二鶴,甚為喜愛,故而一路追來,想向道長請教這兩鶴的來歷。」

清虛子道:「這兩隻鶴兒不過是貧道閒來養著玩賞的,並無奇特之處。」

光波翼又施一禮道:「這仙鶴殊非凡鳥,豈是常人所能豢養?那灰、白二鶴既非同族,卻能結伴同處,更能自尋主人,若非諳識仙道之士,何能教養二鶴如是?還望道長不吝賜教。」

清虛子呵呵一笑道:「施主何必如此多問?貧道這兩隻鶴兒將施主引來,已致這裡的主人不快,還是請施主快些回去吧。」說罷扭頭向屋內喊道:「孔道兄,葉道兄,貧道告辭了,改日再來登門謝罪。」話音甫落,人已步出院門。

光波翼忙追上前去。只見清虛子步履輕盈,快步如飛,那身法看上去既非武功,又非忍術,一路徑向桃源深處走去,卻非光波翼來時的入口方向。院中那兩鶴也已飛起,在清虛子頭上低飛相隨,清虛子吹了一聲口哨,兩鶴遽然高飛,眨眼便沒了蹤影。

清虛子見光波翼一路追隨,不覺更加快腳步,待走到一座立陡的山崖腳下,清虛子竟攀著那峭壁而上,速度不減,比那猿猴還要輕靈。

光波翼越發覺得這道士不是常人,暗自奇怪他為何不乘鶴離去,便也緊隨他攀上崖去。

清虛子從崖壁上向下回望,見光波翼竟然也隨著自己攀了上來,不禁大吃一驚,隨即加快速度,光波翼卻仍緊追不放。

攀上山崖,清虛子發足飛奔,時而下山,時而攀峰,時而涉水,時而躍過溝壑,終於將光波翼甩沒了蹤影,來到一處常人無法攀到的陡峭峰腰處,卻是一個洞口所在,那山洞正是清虛子居住修煉之所,那兩隻鶴兒已守候在洞口。

一連奔爬如許山路,清虛子卻不甚喘息,只長長吐納一口氣,站在洞口四下張望了一番,轉身便要進洞,忽聽有人說道:「道長有禮了。」話音未落,一人已從頭上飄下,輕輕落在清虛子面前,正是光波翼。

清虛子一時目瞪口呆,重又打量光波翼一番,施禮問道:「貧道清虛子可否請教仙駕尊名?」

光波翼還禮道:「在下鶴祥雲,還望道長賜教適才所請之問。」

清虛子搖搖頭道:「本來告訴尊駕也無不可,不過尊駕怎會只為好奇之心一路追趕貧道至此?我見尊駕仙術高明,何必再尋貧道開心?還請上仙以實相告。」

光波翼見他並不識得鶴祥雲,似乎也的確不知自己所用為忍術,卻以為自己施展仙術追趕他,心道:「莫非這道士確實與御鶴族忍者無關?不過還須小心為是。」當下說道:「在下並非神仙,只是從異人學得奔騰之術,是以能夠趕在道長之前。因在下一位修道的朋友深諳御鶴之術,在下卻與這位朋友失去聯絡多年,是以見到道長這對鶴兒,以為可從道長口中探知那位友人的消息,還請道長恕在下隱瞞之罪。」

清虛子聞言點點頭道:「足下這話似乎倒有三分可信,不過既然足下不願講出實情,貧道也不勉強。貧道便告訴你有關這鶴兒之事也無妨。」

光波翼故作訝異道:「道長何出此言?」

清虛子哈哈笑道:「足下並非神仙,是為一分可信;足下所問之人深諳御鶴之術,是為兩分可信;足下坦承隱瞞之罪,是為三分可信。」

光波翼見他所言皆中,不禁臉色微紅,只聽清虛子又道:「我見足下不過三十出頭,貧道那位朋友算來至少也有八十幾歲了。十五六年以前,貧道曾游天山,去天池取水煉丹,偶遇一位神異老者,年過七旬,駕馭一隻丹頂仙鶴,前來天池飲鶴。起初我以為這老者乃仙人駕臨,便上前施禮拜見,不想他卻是一位隱居山林的異人。我二人傾談之下,頗為投機,遂成好友。我對他御鶴的本事頗為傾慕,便求他傳授,他卻推說此術乃他家傳秘術,不可傳與外人。我便取出自己所作的一部煉丹秘訣與之交換,他翻看之後對煉丹之術全然不感興趣,卻只對其中的『伏火礬法』稱讚不已。我二人便達成協議,我只傳授他『伏火礬法』,他也只傳授我養鶴之術。」

光波翼這才明白他為何不乘鶴而飛,又插問道:「那伏火礬法是何道術?」

清虛子道:「那並非道術,卻是煉丹時不可或缺的燒煉之術,可於剎那間引發雷火,將丹藥燒成。」

「那雷火是否可將岩石炸碎?」光波翼追問道。

清虛子看了光波翼一眼,道:「只要藥石比例得當,縱然是銅鐵亦可炸開。」

光波翼聞言心中一驚,忖道:「莫非御鶴族的雷蒺藜便是由此而來?」遂問道:「道長所說,該不會也是戲耍在下吧?我看十五六年以前,道長只怕還沒有在下這般年紀吧?」

清虛子哈哈笑道:「貧道作這丹書之時也比足下要年長十歲。」說罷從懷中取出一書,翻開書中序言結尾處給光波翼觀看,只見上書:元和三年春,清虛子志。

光波翼大為意外,脫口問道:「莫非道長已年過百歲?」

清虛子笑道:「剛剛過了年,貧道已一百一十二歲了。」

光波翼忙再施一禮道:「晚生冒昧,請道長恕罪。」隨即將那丹書合上,恭恭敬敬地還給清虛子,卻見那書名乃是《太上聖祖金丹秘訣》。

(按:唐元和三年(808年),煉丹家清虛子撰寫了《太上聖祖金丹秘訣》,其中的「伏火礬法」是世界上關於火藥的最早文字記載。)

清虛子接過書,淡然一笑道:「不妨。」

光波翼又問道:「請問道長,可知那老者尊姓大名?」

清虛子歎道:「他叫鶴野天,不過不知是否尚在人世。不求丹術,怎可長生?」

光波翼問道:「道長這丹術可令人長生幾何?」

清虛子說道:「煉丹得道,位列仙班,壽命可得千萬億歲。」

光波翼又問道:「千萬歲之後如何?」

清虛子哂笑道:「凡人壽命不過百年,若能得壽千萬,乃至億萬之歲,足下尚嫌不足否?」

光波翼道:「看來道長專心丹術,那便是將人生百年之事視如過眼煙雲嘍?」

清虛子點頭道:「不錯。」

光波翼微笑道:「那這千萬、億萬的壽命也不過是更大的一片煙雲而已呀。」

清虛子聞言一怔,反問道:「足下以為如何?」

光波翼道:「《金剛經》云: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壽命長短亦不過是如夢幻泡影般的生死虛相罷了。所謂有生必有死,縱然壽命千萬劫,到頭終是大夢一場。若要不死,只有體取無生之道。」

清虛子道:「佛家之語,幽邃難明,令人難以生信,不若我這煉丹修道來得實在些。」

光波翼也反問道:「神仙的飛騰變化之說,不也同樣為世人難信?又有幾人當真見過?」

清虛子道:「若能修道成仙,自然便可飛騰變化,世人愚頑,不肯相信,更有愚者,縱然見到也不肯信,皆是可悲可歎之輩。」

光波翼笑道:「縱然能夠飛騰變化,也不過是生死中的虛幻之相罷了,何足慕哉!佛家斥之為聖末邊事。可惜在下自己猶尚不明大道,無力勸掖道長於無生之道生信。今日得蒙道長以往事相告,不勝感激,在下無以表示謝意,唯有以真面目相待了。」說罷抱拳向清虛子深施一禮,驀然收了忍術,變回自己本來的模樣。

清虛子一見之下,大驚失色,不知面前這位翩翩美公子究竟是人是仙,竟呆在那裡。

光波翼道了句「道長珍重,後會有期」。話音未落,便縱身躍下峰去,那「有期」二字已成了隱約遠去之聲。

辭別了清虛子,光波翼在山中邊走邊想,御鶴族忍者從前並未有雷蒺藜、霹靂針這一類武器,如今卻以此為常用之物,這必定與鶴野天向清虛子學會了「伏火礬法」干係密切。那鶴野天乃御鶴族的族長,他當年對伏火礬法大感興趣,想必是自認為御鶴族忍者除了能夠御鶴飛翔之外,其他忍術並無過人之處,鶴頂針威力亦屬有限,故而見到這伏火礬法,便想以此用作御鶴族的武器,大大提高御鶴族忍者的作戰能力。若果然如此,他必定是將這伏火礬法傳給了族人。

既然如此,他又怎會不將御鶴族的忍術傳給後人呢?鶴青雲對風陸機所說的「御鶴族忍術一度失傳」又從何說起?以鶴青雲四兄妹的年紀來看,若說這忍術中斷過傳承,至少也是在二三十年甚至更早之前,鶴野天便不再向後輩、弟子傳授忍術了。而這伏火礬法卻是鶴野天十五六年前才學會的,之後又傳給了後人,這其中大有矛盾。

如果說御鶴族忍者的雷蒺藜、霹靂針的來歷正如我所推測的話,那便極有可能是鶴青雲對風陸機說了謊,而御鶴族的忍術傳承從未中斷過!如此一來……

念及於此,光波翼不由得心頭一震,猛然又憶起花粉從百典湖學習忍術之後的種種反常表現,以及藥師信說花粉是中了狐媚之毒,並修習了狐媚之術。莫非……不!

光波翼不久前剛剛得知養育自己多年的義父、恩師竟變成了自己的殺父仇人,如今千辛萬苦才尋到的新師父,又怎會再度變成欺騙自己的陰險小人!無論如何光波翼也不願相信。

眼下即便前去當面詢問百典湖,也自然問不出個所以然來。看來唯有先尋到鶴野天的線索,順籐摸瓜,方能查明真相。

「可笑我枉稱聰明,卻一直被人玩弄於股掌之間!」光波翼暗自吁歎一番,重又靜下心來,想好計策,逕向南行,直奔建州而去。

一路上,罕有人煙,但見片片荒地,處處空屋,過了建陽之後更是一城廢而十村荒,間或看見有些人家尚橫陳著已經腐爛的屍首,或有吊死在樹上、樑上的婦人。

光波翼一路不住誦咒,心中既悲且怒,暗下決心,定要誅滅黃巢這群禍國殃民的賊子!

到了距離建州城北三十里外的一個小村,光波翼發現村中有炊煙升起,看看天色尚早,光波翼打算天黑後再進城,便循著那炊煙來到一戶人家門前。

那人家的房屋甚為簡陋,老舊的門板幾乎要掉下來,窗子上居然用祭奠死者燒用的草紙糊補著破洞。

光波翼皺眉敲了敲門,半晌那扇破門才從裡面緩緩打開,走出一位白髮蒼蒼的老漢,看見光波翼站在門外,向他深深作揖一禮,光波翼忙恭敬回禮,說道:「老人家,在下路過這裡,想跟您討口水喝。」

老漢點點頭,請光波翼進屋。

只見那屋中只有一室而已,一個小土炕與灶台間只以三尺高的矮牆相隔。土炕上坐著一位老婦人,見光波翼進屋,連連在炕上向他作禮告罪,自稱腿腳不便,無法起身。光波翼也忙著躬身回禮,口稱「叨擾」,暗忖:「難怪這嶺南之地屋中竟有土炕,原來是為這老婦人烤腿用的。」

老漢請光波翼坐在炕沿兒上,轉身從一個小木架上挑來選去地拿起一隻小碗,倒了一碗水遞與光波翼。光波翼見碗口上缺了一小塊兒,再看看架子上那些破盤子爛碗,想必這已是老漢家中最好的碗了。

光波翼稱謝後喝了兩口水,請老漢也坐下,問道:「老人家,我看這村中似乎只有您這一戶人家,您二老為何留在此地啊?」

老漢答道:「我們這老胳膊老腿兒,還能跑到哪裡去?能過得一日便算一日吧。如今這兵荒馬亂的,貴人是要去哪裡呀?」

光波翼道:「在下要去福州投親。」

老漢聞言忙說:「哎呀,貴人哪,如今那些強盜已佔了建州,我看福州也沒多久好日子過了,你怎麼還要往那裡去呢?我勸你還是快些回頭,往北方去吧,走得越遠越好。」

光波翼問道:「請恕在下冒昧,這一路上我見周圍各村之中都沒了人煙,您二老何以能夠安然無恙地留在這裡?」

老漢歎口氣道:「你看看我這家裡,哪有值得搶的東西,哪有值得殺的人?他們殺到我這家門口一看,便將我叫出去,反倒給了我一些錢糧,嘿嘿……」光波翼不知道他是哭還是笑。

只聽老漢又說道:「這村子裡能跑的都跑了,不能跑的都死了,就剩下我們兩個老不死的,守著這座鬼村子。」

光波翼也歎口氣問道:「我見您這房子實在破舊,現在村中房屋皆空著,您二老何不換個好點兒的房子住?」

老漢又嘿嘿一聲冷笑,道:「我們老兩口為何還能活著?不正是因為這房子實在太破舊嗎?若是換了好些的房子住,等那些強盜再回來時,我們還能活命嗎?」

光波翼心說:「的確如此。」便從懷中取出些銀兩,要贈與老漢,老漢卻道:「貴人哪,這銀子你還是自己留著路上用吧,你便是給了我,我又往哪裡去使?這村裡的人死光了,東西也搶光了,我們在這裡也就是等死而已。我看你是個好心人,我說句不中聽的話,你要是真往南面去,只怕不是被那些強盜抓去做壯丁,便是丟了性命,你年紀輕輕的,不值得冒險啊,還是趕緊回頭吧!」

光波翼無奈,只得將銀子收起,取出剩下的乾糧放在炕上,起身告辭。

老漢送他出門,光波翼又問道:「老人家,您心中可否憎恨那些強盜?」

老漢沉默片刻,方說道:「有句俗話說得好:『寧做太平狗,不為亂世人。』這村中三十幾戶人家,一百多口人,沒有一個我不熟識的,現在多半都做了冤死鬼!你道那些強盜給了我一些錢糧,我便要感激他們不成?這村裡有一戶姓林的人家,日子過得比我們也好不到哪兒去,不幸家中卻養了個俊俏的閨女……唉!好在我家中沒有個一兒半女,否則他們也不會假仁假義地留下我們這兩把老骨頭了。」

黯然離開那村子,光波翼心中大為沮喪,緩緩而行,每一步都似踏在沼澤中一般……

「看來這建州我是來對了!」此時,光波翼心中已然做出一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