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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回 弄鳳凰重演古樂,賽獅子再布奇兵

大約一頓飯的工夫,只聽得殿外宮監喊道:「李夫人到!」

只見一名宮監引著一位三十幾歲的婦人和一少女進到殿中,正是李義南的夫人與陸燕兒。

二女向僖宗叩拜,僖宗忙命人在李義南身邊加了案、椅,讓二女與他同坐。

陸燕兒見光波翼在座,面露喜色,卻無法與他說話,只得互以眼色問候。

僖宗說道:「素聞李夫人擅琴,今日歡聚,何不請夫人撫琴一曲,為大家助興。」

李夫人忙起身道:「臣妾琴藝鄙陋,不過是閒來隨意撥弄耍玩而已,豈敢在聖上面前獻醜,壞了聖上的雅興。」

田令孜在旁插道:「李夫人何必自謙,皇上稟天人之資,琴棋書畫無所不精,近來尤喜鑽研琴藝,常與王翰林一起切磋,頗得古音之妙。夫人不妨為皇上演奏幾曲,也讓我們沾光,一飽耳福。」

僖宗亦道:「夫人不必再推辭了,那王翰林世代皆以琴、棋二藝聞名於金門之內,稍後朕將他傳來,讓他也為夫人演奏一曲。」

李夫人只得遵命,又向僖宗施拜一禮。

早有宮監鋪好琴案、坐墊,又捧出一琴,放於案上,焚起一爐好香。

李夫人跪坐墊上,十指輕撥,一曲《清陽》悠然而起,琴聲清亮動聽,李夫人的琴藝也十分嫻熟,抑揚轉折,皆恰到好處。隨後又奏一曲《綠水》,古音古韻,動人心弦。

曲終,眾人皆撫掌喝彩。李義南與妻子久別重逢,今日又聞她撫琴,心中更是十分感慨。

此時宮監來報,翰林待詔王敬傲奉旨覲見,僖宗忙命人宣他進殿。李夫人亦起身向僖宗施禮後回到座上。

只見這王敬傲乃是一位翩翩儒士,風骨清峻,身上竟未穿棉衣,只穿著春秋長衫,來到殿中叩拜僖宗。僖宗賜他座後,又賜他御酒三盞,隨後命人又捧出一琴。

只見這琴古香古色,琴身飾有龍、鳳、螭、鸞及男女之形,皆以金玉鑲嵌而成。

僖宗命一宮監將琴捧到眾人面前觀看,說道:「此琴名為『鳳凰』,相傳為古時趙後所有,乃是朕的心愛之物。今日難得與諸位愛卿歡聚於此,便請王愛卿用此琴演奏一曲吧。」

王敬傲奉命跪坐於案前,先自閉目默然少時,雙手輕撫琴上,遽然起勢。只聽那琴聲煜煜煬煬,如日炎烈,又復汩汩,如水湧出;繼而叮咚,如水流動,時緩時急,間有嘩然磅礡之勢;隨即蕩蕩然奔放,率然而行,忽而又急落而下。正聽到妙處,忽聞鏗鏘兩撥,琴聲戛然而止,王敬傲緩緩睜開眼來。

眾人不禁齊聲喝彩,均為這琴聲所傾倒。

僖宗笑問道:「你們可知王翰林所奏是何曲子嗎?」

李義南茫然搖了搖頭,光波翼也從未聽過這曲子,便向陸燕兒與李夫人看去。

僖宗見眾人均不答話,又道:「若有誰能說出這曲名,朕便將這『鳳凰琴』賜予他。」

說罷,僖宗掃視了眾人一番,見陸燕兒正在李夫人耳畔低語,便說道:「莫非陸姑娘知道這曲名?不妨說給朕聽聽。你若說得對,朕便將鳳凰琴賜給你。」

陸燕兒忙起身施禮道:「皇上,民女不敢貪圖賞賜,不過既然皇上相問,民女不敢不說,適才王大人所奏,乃是古時師涓所作的《焦泉》,只是王大人並未將此曲奏完。」

僖宗訝道:「姑娘如何得知?」

陸燕兒回道:「民女亦曾學過此曲。」

僖宗更為驚詫,說道:「哦?世人皆道此曲久已失傳,唯獨王大人祖上秘傳此曲,亦從未於人前演奏,姑娘卻向何人學過此曲?」

陸燕兒道:「此曲乃是民女幼年時向先父的朋友方夔所學。方老伯是位琴癡,因先父在蘭州以教琴為生,故而與這位方老伯結識,他便傳授給民女許多古曲。」

僖宗問道:「這方夔尚在蘭州嗎?」

陸燕兒答道:「方老伯並非蘭州人士,旅居四海,行蹤不定,在蘭州亦不過停留了一年而已,後來便不知所往了。」

僖宗歎道:「沒想到民間竟有如此異人。適才姑娘說王大人未將此曲奏完,朕卻聽王大人彈奏此曲不下五六次,每次皆是一般。莫非姑娘所學之曲,更有增廣嗎?」

陸燕兒回了一聲「是」。

僖宗便命陸燕兒重奏此曲,陸燕兒遵命,亦用鳳凰琴彈奏。

琴聲起後,僖宗與王敬傲等人心中皆暗自驚訝,未曾料到這少女琴藝竟如此高明,比之王敬傲毫不遜色,比之李夫人卻要高出許多。

前面一段琴曲與王敬傲所奏並無二致,待那琴聲由泉水奔流而急轉下落之後,亦是鏗然兩聲,陸燕兒便按住琴弦,不再彈奏。

眾人正在納悶,她所彈奏之曲與王敬傲所奏豈非一般無二。只見陸燕兒款款起身,離開琴案,向僖宗拜倒,低頭說道:「民女該死,請皇上恕罪。」

僖宗忙問何故。

陸燕兒回道:「民女適才彈奏到那一段,方才明白,王大人並非不知此曲全貌,卻是民女愚魯,險些不敬先皇。」

僖宗不解,王敬傲卻起身至殿中拜倒,口稱「臣有罪」。

此時眾人皆被這二人弄得雲裡霧裡,僖宗忙追問二人此中原委。

陸燕兒道:「這《焦泉》古曲,乃由《湧泉》《鳴澗》及末後一章而成,王大人乃是為避先皇之諱,故而將末後一章省去不奏。」

僖宗忙問末後一章何名。

陸燕兒請求賜予筆墨,在紙上書寫「漼澯」二字,呈給僖宗,卻見那「漼」字上,省去了左邊中間一點和右邊山字中間一豎。

這「漼澯」為水深而清澈之意,正是《焦泉》第三章之名。乃是形容夏日炎炎之時,泉水自山中湧出,流而成澗,落而成瀑,最後聚於深潭中之貌。

僖宗的父親,即唐懿宗,名李漼,陸燕兒便是為避「漼」字之諱,故而有意錯寫此字。

王敬傲亦向僖宗稟道:「臣並非有意欺瞞皇上,實因先皇在時,臣每奏此曲,便均省去末後一章,久之已習以為常矣。」

僖宗笑道:「原來如此。王愛卿與陸姑娘皆對先皇心存恭敬,忠心可嘉,不過這古曲傳至今日,本已極為難得,豈能忍心令其減損,以至失傳於將來。朕今日便將這曲子的末後一章更名為『幽潭』,今後兩位亦可將其彈奏完整了。」

眾人聞言皆稱頌「皇上英明」。僖宗又命陸燕兒重新將《焦泉》完整彈奏了一遍,聽那末後一章果然有點睛之功,聞之不免心醉,恍然逡巡於山間水際,令人流連忘返。

僖宗歎賞不已,心道:「傳說那師涓作四時之曲,令衛靈公沉醉其中,難以自拔,今日得聞,果然如仙樂一般。」當下又向陸燕兒看去,見她容貌秀美端莊,舉止嫻雅動人,竟比宮中那些美人佳麗更勝三分,不覺有些出神。

田令孜見狀,在旁說道:「皇上,您不是說要將這鳳凰琴賞賜給陸姑娘嗎?」

僖宗忙笑道:「當然,朕便將這琴賜予陸姑娘。」陸燕兒忙離座叩首謝恩。

(按:《王子年拾遺記》載:師涓造四時之樂。春有《離鴻》《去雁》《應蘋》之歌;夏有《明晨》《焦泉》《朱華》《流金》之調;秋有《商飆》《白雲》《落葉》《吹蓬》之曲;冬有《凝河》《流陰》《沉雲》之操。奏於衛靈公,公沉湎心惑,忘於政事。後因蘧伯玉諫言,靈公乃棄四時之曲,而重新親政。師涓亦後悔因自己造作這些琴曲,耽誤了朝政,故而隱跡山林不出。其歌曲也漸漸湮滅不傳。)

僖宗又道:「朕本想讓王大人演奏一曲諸位愛卿未曾聽過的古曲,既然陸姑娘已知道這曲《焦泉》,朕便請王大人再奏一曲。」

王敬傲遵命,當下又奏一曲,曲調卻是繁複多變。或有怨恨淒楚,如幽冥鬼神之聲;或有雍容清冷,孤高如在世外;或有怫然慨慷,轟然如雷,風鳴雨嘯,轉而霞生;亦有戈矛縱橫,凌人奪魄之勢。

曲罷,滿座肅然,良久無聲。及至僖宗撫掌稱妙,眾人方一同讚不絕口。

僖宗開口徑向陸燕兒問道:「陸姑娘可知此曲的名字嗎?」

陸燕兒起身施禮道:「嘗聞嵇叔夜從伶倫受《廣陵散》,後叔夜死,而《止息》絕。亦有人傳說袁孝尼詐死,從叔夜盜聞《廣陵散》,眾人皆以為不實,今日得聞王大人所奏之曲,莫非便是絕傳已久的《廣陵散》嗎?」

〔按:嵇叔夜即嵇康,字叔夜,因做中散大夫,故又稱之為嵇中散。相傳嵇康曾夜宿華陽亭,從黃帝的樂官伶倫學得《廣陵散》一曲,又名《止息》。伶倫囑其不可外傳此曲,後嵇康的友人(有說是其外甥)袁孝尼詐死,令自己的母親轉告嵇康,稱自己生前最大心願便是能聽聞《廣陵散》,嵇康憐憫他,便屏退左右,在袁孝尼棺前彈奏此曲。袁孝尼過耳不忘,竟將此曲記下,秘傳後世。〕

僖宗聞言,起身歎道:「奇哉!妙哉!陸姑娘真乃奇女子也!一聞此曲竟能道出其名頭來歷,當真是女中子期。朕要重重賞你。」當下又賞賜給陸燕兒許多財帛寶物,同時也賞賜了王敬傲和李夫人。那王敬傲也不禁對陸燕兒刮目相看。

君臣又復宴飲歡談了半日,僖宗先屏退了王敬傲,李夫人與陸燕兒也起身拜別了僖宗,回長公主所住的珠鏡殿旁的側院去了。

僖宗又囑咐了光波翼與李義南一番,親自送二人出了殿門,說道:「李愛卿,朕還有一件禮物要送你。」說罷用手一指。

只見一名宮監正牽著一匹青白色高頭駿馬走來,那馬兒鬃毛極長,沿脖頸兩側垂下,幾乎垂到地面,便像是獅子一般。馬背上已配好了精美的馬鞍。

李義南驚愕不已,回身向僖宗施禮道:「皇上,這馬可是『獅子驄』?」

僖宗笑道:「李愛卿果然好眼力。寶馬贈英雄,這獅子驄非李愛卿莫屬。」

李義南忙俯身下拜,向僖宗謝恩。

僖宗拉起李義南道:「有了這匹寶馬,愛卿便可盡快趕回來見朕了。」

二人拜別了僖宗,回到李義南府上歇息一宿,次日一早便啟程南下。

出了長安城,光波翼見李義南胯下駿馬昂首闊步,身姿煞是雄武,便問李義南道:「兄長,這獅子驄形貌迥異尋常之馬,不知有何來歷?」

李義南道:「此馬相傳是大宛國向隋文帝進貢的寶馬,因其鬃毛披散及地,故而取名獅子驄。此馬神速,東西二都之間,相去千里之遙,乘此馬一日便至。隋滅之後,獅子驄一度不知流落何方,後被太宗皇帝尋回一匹母馬,心甚愛之,命人悉心照料,那母馬竟產下五匹馬駒。及至天寶末年,玄宗皇帝避禍離開長安,宮中的幾匹獅子驄又不知所終。我還以為此馬從此絕跡於中原了,不想皇上又將它尋了回來。想來這寶馬甚有靈性,自知乃大唐的臣子,故而縱然隔了幾代之後,其子孫仍會千方百計地尋找舊主,以報聖恩。」說罷呵呵一笑。

光波翼聞言卻半晌無語,心知李義南確實是在敘說此馬,然而自己聽他這話卻頗有些如芒在背之感。

李義南見光波翼不搭話,便問道:「賢弟在想什麼?」

光波翼道:「既然這獅子驄是匹千里寶馬,這般跑法忒也委屈了它,兄長何不放開韁繩,任它奔馳,看看它究竟是何等神速。」

李義南道:「好不容易得與賢弟一路結伴,愚兄怎可將賢弟拋在身後,獨自先行?」

光波翼笑道:「不妨,兄長可先奔馳一程,到前面等我。」

李義南略想了想,道:「也好,我便到前面豐陽縣城等你,你去尋那城內最大的客棧,愚兄擺好酒席等候賢弟。」說罷向光波翼抱拳告辭,雙腿一夾,獅子驄會意,撒開四蹄,向東南方絕塵而去。

(按:豐陽即今陝西省商洛市山陽縣。)

豐陽距長安三百餘里,李義南用不到兩個時辰便已奔到,心中大為高興,暗讚這獅子驄果然是千里寶馬。

日中甫過,光波翼方來到豐陽城中的長豐客棧,李義南早已備好了酒菜。二人吃過飯,又即上路。李義南怕光波翼的馬連續飛奔會吃不消,便按住轡頭,與光波翼稍緩而行。至夜,二人又走出不足百里,便宿在一座小村中。

夜間,李義南醒來發現光波翼不在房中,便出來尋看,見他正站在院外對著夜色發呆,便上前問他為何深夜不眠,有何心事。

光波翼道:「我在想那黃巢,以數千之眾起事,何以至今便已擁兵數十萬?莫非我大唐當真令百姓如此怨恨,皆願隨著那黃巢造反做賊嗎?」

李義南聞言一怔,隨即說道:「朝廷上下縱有不盡如人意之處,總也未至於不可救藥。那黃巢不過是科舉不第,入仕無門,心懷不足,久之成怨。適逢王仙芝作亂,他便趁機而起,煽動無知草民隨他造反。他身邊那些賊首,有幾人不是野心勃勃,素來非善之類?至於那些兵眾,十之七八也是被他或誑或擄的無辜百姓,或是城破被俘的降卒而已。」

光波翼道:「據說那黃巢所到之城,見有極窮苦之人,往往接濟,或許他真有憐憫蒼生之心?」

李義南哂笑一聲道:「賢弟怎的如此心地單純?那黃巢不過是假意做做善人的樣子,實則收買人心罷了。試問他到哪一城、哪一地未曾大肆搶掠民財,殺人放火?賢弟說他接濟窮人,難道那些富人便全都該搶該殺嗎?當年關中大旱,朝廷義倉之糧未及運抵,若非那些富戶開倉以私糧賑災,更不知要餓死多少百姓!難道這些人也都該搶該殺嗎?若說那黃巢有憐憫蒼生之心,又有多少人家的大好兒女,被那些賊寇或殺或淫,或擄去為他們廝殺賣命?這些人,難道便沒有父母家親為其承受剜心之痛嗎?那黃巢又為何不生憐憫之心?」

李義南見光波翼半晌無語,又道:「想當年我大唐貞元盛世之時,四方豐稔,百姓殷富,斗米只需三四文錢。夜不閉戶,路不拾遺,行者不繼糧。歲末死刑者不過數十人而已。若非那些常懷二心的官庶,今日作亂,明日造反,搞得天下亂仍,朝廷政事倒有十之六七用於平亂,如今又怎會是這般局面?朝中縱有腐敗,我大唐並未有桀、紂之君,若能天下太平,干戈不起,君臣齊心治國,國焉有不治之理?有朝一日,若得再復我大唐盛世,令天下豐泰,萬民安樂,當何其幸哉!那才當真是憐憫蒼生之舉。」

光波翼微微一笑,道:「兄長所言極是。當務之急,便是盡快蕩平賊寇,還天下以太平,再圖勵精治國,復興盛世。」

李義南笑道:「正是。」隨即拍拍光波翼肩頭道:「時候不早,明日咱們還要趕路,賢弟早些歇息吧。」

二人便回到房中睡下,光波翼心中卻道:「李兄所想未免簡單,當今皇上年輕貪玩,沉迷嬉戲,國事全由宦官打理,縱然沒有賊寇作亂,只怕這天下也難得太平。復興盛世,不啻癡人說夢。不過李兄對黃巢之評說卻不無道理,我也曾親眼目睹被黃巢大軍踐踏過的城邑村聚,一片瘡痍,像杭州城高府那般的滅門慘劇亦當不在少數。不知鏡湖紀園現今如何了,想必也早已面目全非。雖說唐室昏聵,或許氣數將絕,難道天下便應交於黃巢這些人手中嗎?上次我與花粉途徑鐵匠逃,說起那赫連勃勃,不正是一個好例子?似這般殘暴之人,得了天下,只怕為禍更甚!想我父親乃蓋世英雄,縱然他真要反唐,也必定不會與黃巢這些賊子為伍,只會期待周武之流出世罷了。」念及於此,光波翼心中豁然明朗許多,當下打定主意,無論自己將來是否反唐,是否與目焱等聯手對付堅地,眼下也必當先為天下百姓除去黃巢這個禍患。

翌日天明,二人起身,光波翼說道:「兄長,如今南面軍情緊急,咱們這般走法,年前也過不了江州(即今九江市)。兄長不妨縱開這獅子驄,隨力奔馳,咱們到信州再會合。兄長以為如何?」

李義南問道:「那賢弟要如何去信州?」

光波翼黠然一笑道:「我自有辦法。」

李義南恍然大悟:「哦!莫非賢弟也與風長老一般,擅長風行術?」

光波翼笑道:「我這只是奔騰術而已,可及不上風長老的風行術,不過要勝過兄長這匹獅子驄,倒還綽綽有餘。」

李義南聞言立時來了精神,忙說道:「好!那愚兄便騎著這匹獅子驄,與賢弟比試比試,看看咱們誰能先到信州。」

李義南跨上寶馬飛奔而去,回望光波翼,卻見他正騎著馬在後急奔,不覺心中納悶,不知他為何還不施展奔騰術。不大工夫,李義南便將光波翼甩得不見了蹤影。

那獅子驄不愧是千里良駒,從早到晚,除去途中歇腳、飲水、吃草之外,一路飛奔,速度不減,單是這耐力便是尋常駿馬望塵莫及。

第二日黃昏前,李義南已趕到江州,此地距信州尚有五百里,李義南只得再宿一夜。翌晨,城門甫開,李義南便又奔出江州。趕到信州時,剛好是正午。

李義南遠遠看見城門外有一隊兵將,騎馬列隊,分立門側。待李義南近前,為首一名軍官上前將他攔住,下馬施禮道:「請問您可是欽差李大人?」

李義南答道:「正是本官。」

那軍官忙右膝跪地施禮拜見,說道:「張將軍正在等候大人,請大人隨末將一同前往。」

李義南問道:「你說的可是張璘將軍?」

那軍官回道:「正是。」

李義南便隨著那軍官,在一隊人馬前呼後擁之下進了城,逕往刺史府而來。

那信州刺史因城破出逃,刺史府已無人居住,黃巢進城後便住在府中,如今張璘帶兵駐紮信州,也將大帳設在了刺史府。

來到府門前,早有人先回府稟報過張璘,只見張璘已迎出門外,身邊站立一人,非光波翼而誰!

李義南忙下馬上前,與二人見過禮,心中只想問明光波翼如何趕到自己前面,卻礙著張璘在場,只得強忍住好奇心,故作尋常地問道:「獨孤大人何時到的這裡?」

光波翼笑道:「下官昨日上午便已趕到,恭候大人多時了。」

李義南驚訝不已,當下被迎進府中,見酒席已備好。

三人入席,張璘向李義南與光波翼敬酒,亦不過說些恭維的好話。此番他與光波翼分別了不過兩個多月,卻見光波翼又官升三級,心中更加確信這位獨孤將軍是個有來頭的,故而也是極力與之交好。

酒足飯飽,來到後堂用茶,李義南向張璘詢問軍情,張璘取出一張地圖,指圖說道:「眼下黃巢親率九萬大軍駐在建州城,畢師鐸、秦彥各率一萬五千兵馬分守浦城、東平兩縣,許勍率一萬兵馬守洋寧鎮,李罕之率一萬五千人守邵武,彭攢率兵兩萬駐在建陽,張全率兵兩萬駐南平,劉塘率兩萬人馬守在將樂。王重隱仍在吉州,手中有五萬人馬。」

(按:建州即今建甌市,洋寧鎮即今光澤縣,東平即今松溪縣。其他地名與今同。)

李義南說道:「看來這黃巢用兵越來越有章法了,這幾座城鎮彼此勾連,如漁網一般,北以武夷山為屏障,守住了幾個要塞關口,無論哪座城池被攻打,鄰城皆可快速援救。西面又有王重隱遙相呼應,為自己多留了一口活氣,的確是不好下手啊。」

張璘點頭說道:「是啊,這幾日我也正在謀劃,一時還未能想出什麼好計策來。」

李義南問道:「張將軍手中現有多少人馬?」

張璘回道:「信州城中有三萬人馬,梁纘將軍另率三萬人駐在撫州。」

李義南又問:「兩位將軍手下步、騎兵各有多少?」

張璘答道:「我與梁將軍各帶一萬騎兵,不過閩地多山,騎兵難以施展身手。」

「這幾座城池可有護城河?」光波翼忽然開口問道。

「只有建州、吉州、南平三城有護城河。」張璘答道。

「此去撫州有多少路程?」光波翼又問。

「大概三四百里。」張璘說罷看看光波翼,問道,「怎麼?」

光波翼道:「張將軍可即刻派人去給梁將軍送信,約他後日發五千騎兵往洋寧鎮,初三一早攻打許勍大營。那裡有寨無城,騎兵可以一當十,正好大顯身手。」

張璘與李義南異口同聲道:「那邵武的李罕之……」李義南見張璘也有同樣疑問,便停下來讓張璘把話說完。

張璘道:「邵武與洋寧鎮相距不過六十里,且兩地之間地勢較為平緩,李罕之若派騎兵援救,一個時辰便可趕到,莫非獨孤將軍有了破敵良策嗎?」

光波翼微微一笑。

次日便是年三十,信州城中兵將吃過年夜飯,張璘便率領兩萬步兵與五千騎兵,向東取道永豐鎮,往浦城而去。另由張璘部將陸崇武率五千騎兵,於初一清晨,向西南過鉛山,南穿武夷山,向洋寧鎮進發。

(按:永豐鎮即今廣豐縣。)

正月初三凌晨,天色猶暗,洋寧鎮大營中的兵士尚未睡醒。

洋寧鎮地處北拒唐軍的西北角,許勍最怕這兩日過年有唐軍趁機來襲,故而營中兵將兩日未得好好歇息,這一日正是疲憊睏倦之時。

看守營門的士兵又冷又困,有人剛剛打了個呵欠,正昏昏欲睡,忽然隱約聽見有馬蹄聲傳來,向外一看,黑乎乎一片,並無任何異樣。那士兵忙推了推身邊同伴,問他是否聽見了動靜,那同伴也說似乎聽見了馬蹄聲。兩人再定睛看去,仍是漆黑一片,並無半個人影。二人納悶,又去尋了其他幾名守門的士兵,大家皆說聽見了馬蹄響,卻誰也沒看見外面有東西過來。這幾個人嘀咕了一陣,不禁有些害怕,其中有人說道:「該不會是有鬼吧。」其他幾人聞說更覺毛骨悚然。

忽然一人低聲叫道:「唉!唉!你們快看,好像有馬蹄子過來了!」另外幾人沒聽明白他的話,順著他手指看去,在火把的照耀之下,果然看見遠處地面上有一排馬蹄,隱隱約約地飄過來,距營門只有二十來丈遠,馬蹄聲已越來越響,似乎有千軍萬馬。

這幾個士兵愈加害怕,確信必有鬼魅作祟,不禁向後退了幾步,離大門遠些。待馬蹄子到了營門近前,忽然有如大幕拉開,驀地現出一隊人馬來。原來竟是一隊騎兵的頭排幾人,挑著一幅巨大的黑布,遮在面前,黑布上挖出幾個小洞,可以向前看見道路,迎面的人卻因天黑,看不清這塊黑布,只能看見黑布下露出的馬蹄。這隊人馬,正是梁纘的部將魏桓率著五千騎兵前來偷襲洋寧鎮。

守門那幾名士兵見狀,這才恍然大悟,忙高聲大喊,一面鳴鐘報警。

聽到營中警鐘響起,魏桓一聲令下,兩隊破門兵抬著撞門柱幾下便將營門撞開。五千騎一時發足狂奔,直衝進營去,未及敵兵摸到兵刃,便已大開殺戒,一面縱起火來,整個大營中頃刻間便比過年還要熱鬧千百倍。

許勍在大帳中聽到喊殺聲,忙跳下床,來不及披掛鎧甲,提刀便衝出帳外,眼見唐軍已火燒了半座軍營,衝殺在先的唐軍離自己的大帳只有數丈之遙。許勍慌忙飛身上馬,向後便逃。

跑過數十個帳篷,後營中迎面奔來一小隊人馬,乃是許勍的部下趕來接應他。許勍回身見唐軍氣勢正盛,自己手下兵士毫無招架之力,多數人跑出帳外跪地求降,個別想要揮刀抵抗的,均被輕易砍殺在地。

許勍知道洋寧大營不保,只得隨著那一小隊人馬,逕直衝出後面營門,向邵武逃去。

逃出二三里遠,奔上一處小坡,許勍忽然勒馬,胯下戰馬前蹄揚起,「灰」的一聲嘶鳴。隨在許勍身後的兵將也紛紛收住馬韁,卻見面前森然橫列著數千唐軍騎兵,正是陸崇武的五千人馬。

陸崇武在馬上喊道:「許將軍,前面已無路可走,事到如今,將軍何不棄暗投明,歸順朝廷,何苦帶著弟兄們自尋死路。」

許勍半晌無語,只覺得迎面寒風習習,將自己的心窩也吹得涼透了。

陸崇武又道:「許將軍兩次失了大營,此番縱然回去,黃巢也必定不會再容將軍。將軍若能歸順朝廷,尚可將功折罪,又能封爵加官,夫復何慮?」

許勍回頭看了看身後的隨從,見大家都低頭不語,心知眾人皆有投降之意,只得長歎一聲,下馬請降。

陸崇武依計,令許勍派了一名親信,飛馬前往邵武縣城求援。

李罕之接到許勍急報,忙點起城中的兩千騎兵,急赴洋寧鎮,另派步兵七千,隨後增援。又立即擬寫戰報一份,派人急送建陽。

派走了大軍,李罕之坐立不安,每隔一個時辰,便派人飛馬前往洋寧鎮察探戰情。不過直至日晡,也未見一人回報,心中不覺更為擔憂。殊不知他派出的軍隊、探子,包括前往建陽的信使,都已做了唐軍的俘虜。

黃昏時分,李罕之忽然接報,一隊大軍從洋寧鎮方向開來,距城只有五里,天色已暗,看不清旗幟。

李罕之暗忖,自己派出援兵是在上午辰時,步兵最快也應在大約兩個時辰以前方能到達洋寧鎮,怎會如此迅速便已轉回?莫非未及步軍趕到洋寧鎮,許勍便已擊退了唐軍,故而將增援的騎兵打發回來了?想想不大可能,其中大有蹊蹺。當下命人嚴加防備,將守城用的滾木、雷石準備妥當,以防不測。

待大軍抵達城下,竟然是唐軍騎兵列於兩側,中間夾著降軍隊伍。

陸崇武派兵將各個城門圍住,隨後派出幾名降兵軍官,帶著一百多降兵,先到城下喊話,勸說李罕之開城投降。李罕之在城頭大罵,隨後命弓箭手射殺勸降者,那些勸降的官兵忙紛紛逃回,竟無一人中箭,想必是弓箭手也不願對準昔日夥伴放箭。

陸崇武見李罕之拒絕投降,卻並不在意,命降軍以兩百人為一隊,同時從四面攻城,唐軍則在後面監戰,若有退後不前者,立時斬殺。

那攻城的士兵與守城的士兵原本上午還是戰友,眼下卻忽然變作了敵人,雙方悉皆心中不忍,攻城者邊架梯爬城,便向上喊話,以圖博取對方念著舊情,不要痛下殺手,以木石砸向自己。那守城的官兵心中也甚為矛盾,眼看著與自己一同出生入死的兄弟爬上來,砸也不是,不砸也不是。直到攻城的士兵開始爬梯子,還未將滾木雷石投下。李罕之大怒,正要出言以軍法威脅,忽然唐軍陣中鳴金,攻城與守城雙方均是心頭一喜,總算暫時不必與自己弟兄兵戎相見了。

待降兵撤回陣中,陸崇武方將許勍派出,再次向李罕之勸降。

許勍來到城下,喊道:「罕師兄,今日你我兄弟受困於此,也是命當有此一劫,大丈夫死不足惜,不過怎能忍心連累這些跟我們出生入死的弟兄!弟兄們跟著咱圖個什麼?還不是為了有個好前程。如今朝廷正值用人之際,你我二人帶著弟兄們投靠了朝廷,也能有個正經名分,將來也好過上安穩日子,強過讓弟兄們做賊為寇,整日東奔西竄,沒有個了時。師兄,你便聽兄弟一言,打開城門吧!」

李罕之乃是河南河陽人,自幼出家為僧,因其行為無賴,所至不容,後乾脆還俗從軍。又因其有勇力,與人相毆,致死方休,故而頗得河陽節度使諸葛爽賞識,讓他做了小校。他卻心有不甘,及至黃巢作亂,便又投靠叛軍,很快成了黃巢手下的大將。罕之是其出家時的法名,卻不知自己俗名為何,還俗後便仍喚作罕之,許勍等人亦戲稱他為罕師兄,久之竟成了官稱。

李罕之與許勍素來交情不錯,此時聽他說得中肯,亦不免有些動心,卻仍存著一念,只道建陽的援兵早晚便到,若堅守兩日,或者便可解圍。

許勍也已看出他心思,便又說道:「罕師兄,你派出的信子也早已被攔下了,不會有援軍來了。眼下你城中只有六千人馬,破城也只在一半日內,何苦白白犧牲了自家弟兄的性命?師兄,還是將城門開了吧!」

李罕之聞言大叫一聲:「天亡我也!」

半晌,身邊副將輕聲叫道:「將軍……」

李罕之心知大勢已去,一言不發,轉身下城,逕自回營去了。

許勍見李罕之默然離去,心中明白他已然願意歸降,嘴上卻不肯說出,忙向那副將喊話,命他開城。那副將也明白主將心意,當下命人大開城門,迎唐軍進城。

進城後,陸崇武命人清點錢糧,迅速將財物裝上車馬,大軍沿原路返回洋寧鎮紮營,只留下二十騎在城中,以便有情況時追趕大軍報信。又令幾名唐軍,於初五日辰時出發,換上叛軍的裝束,帶著李罕之的書信,急奔建陽城求援,每隔一個時辰便從邵武派出幾人送信,連派三撥人馬出城送信,李罕之與許勍皆不明其意。

安排妥當,陸崇武又命二百唐軍騎兵護送許勍、李罕之並其手下重要將領十餘人,連夜快馬回信州,在山中宿營歇息,不與大軍同行。許、李二人心下明白,這是為了防備自己途中再起二心,率眾造反。畢竟二人手下的降軍有將近二萬五千人馬,唐軍只有一萬騎兵而已。如今軍中將領均被唐軍先行帶走,降軍雖眾,卻是群龍無首,無法再起事造反了。

陸崇武與魏桓率著大軍趕回洋寧鎮已是次日清晨。大軍休整三個時辰,用罷午飯,繼續西行,奔赴吉州與梁纘大軍會合。原來依照光波翼之計,梁纘也已率領兩萬五千人馬前去攻打吉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