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古今文學網 > 大唐忍者秘史 > 第二十四回 長安夜冷別夢寒,越州塵起馬蹄亂 >

第二十四回 長安夜冷別夢寒,越州塵起馬蹄亂

光波翼回到客棧,見蓂莢居然獨自留在房中,忙問她為何不隨南山等人一同出去遊玩。

蓂莢見光波翼提早回來,眼中露出一絲笑意,回道:“他們不過又是去一些熱鬧地方,這兩日我想靜一靜。”

光波翼說道:“妹子是否想家了?眼下時辰尚早,你若有興致,我可以帶你前往曲江畔一遊,如何?”

蓂莢略思,點頭同意。

光波翼讓小二租來一匹馬,與蓂莢共乘著向城南行來。

曲江池位於長安城東南,週遭泉池間錯,丘原相雜,竹林花樹森然成林,乃天然一地佳景,故於秦皇時便被納入皇家禁苑之中。後經漢、隋、唐歷代修飭,引水擴池、建築亭殿,圍南面大片池水而成“芙蓉園”,乃皇家御苑,園中池水稱作“芙蓉池”,亦稱“鳳凰池”。北池略小,稱作“曲江池”,池畔卻更為蜿蜒多姿,沿岸由中書、門下、尚書、宗正司等各署衙營造了許多亭台樓榭,曲折處則有拱橋、浮橋接引。曲江池及其周圍之杏園、慈恩寺、樂遊園、青龍寺、芙蓉園等,連景成片,乃官民同游之池園。長安城無數風雅興事,皆發生於此。如元稹詩中有云:長安最多處,多是曲江池。

時值深秋,涼風颯颯,蓂莢坐在光波翼身前本有些害羞,卻又感到絲絲暖意籠罩全身,隨著馬步搖曳,不覺輕靠在光波翼的胸膛上,感受到光波翼勻長的呼吸,竟似這時光與呼吸漸漸融成一體。

江邊人跡正罕,池畔紅葉滿地,踏之如毯,午後日光泛金江波,江上鸕茲飛戲,旋起旋落,關中黃金秋色自又與江南不同。

二人並肩漫步江畔,細語輕聊。

沿江走出長長一段路,蓂莢停下腳步,順江指著東南方問道:“歸鳳哥,那裡可是越州方向嗎?”

光波翼輕輕點點頭。

蓂莢獨自向前走了幾步,靜靜凝望江水。

風自東北吹來,蓂莢的秀髮和衣裙輕輕飄起,好似鏡湖的青柳和那西湖的蓮葉一般。

光波翼望著蓂莢的背影出神,蓂莢忽然轉過身來,與光波翼四目相對,二人的眼神竟凝在一處,雖只是剎那之間,卻有如數月之長。彷彿自那夜蓮舟聽歌之時,這目光便從未斷過。

二人幾乎同時將目光移開,蓂莢兩頰緋紅,輕聲說道:“歸鳳哥,時候不早了,咱們也該回去了。”

光波翼點點頭,二人便沿著原路返行,卻不再說話。夕陽映出天邊一片紅霞,似是少女灑下的一路羞赧。

回到客棧,南山等人已經遊玩歸來,發現蓂莢不在房內,正急著要外出尋找,見她與光波翼二人同時回來,南山便跑到蓂莢面前,噘著嘴說道:“哼!人家正為姐姐擔心,怕你別是又被誰給搶了去,沒想到卻是與哥哥偷偷相會去了。”

蓂莢羞道:“你又胡說,姐姐又不是綵球,哪會總被人搶來搶去的?”

南山點點頭道:“那倒也是,姐姐應當是個繡球,拋到哥哥那裡便誰也搶不走了。”

蓂莢聞言大窘,面如火燒,正不知如何發落南山,南山卻早已知趣地逃開,躲在光波翼身後咯咯大笑。

光波翼笑道:“你這小丫頭,就不怕我將你拿住送給你姐姐發落?”

南山從光波翼身後探出頭來,道:“哥哥才不會出賣我哩,你若這般待我,日後我便不認你作姐夫!”說罷笑著轉身跑出房門,回自己房裡去了。

鐵幕志笑了笑,也走出房門,小蘿和紀祥也識趣地跟了出去。

光波翼無奈搖搖頭,對蓂莢說道:“南山一向頑皮,妹子不必介意,你先稍稍歇息,一會兒咱們再去吃晚飯。”

蓂莢已羞得說不出話來,只輕輕點了點頭。

光波翼轉身正要出門,蓂莢忽然開口叫道:“歸鳳哥。”

光波翼回頭問聲:“嗯?”蓂莢卻又說道:“沒什麼,歸鳳哥也歇息一會兒吧。”

光波翼道了聲“好”,步出門去,不知蓂莢適才心中有何話語,卻未說出口。

蓂莢輕輕關好門,回到窗前,望著最後一抹夕陽餘暉漸漸隱去,心中那預感仍在,隱隱感到光波翼又將離自己而去,正是適才想說而未說出口的。

秋夜如水,涼意襲人,蓂莢與南山等人均多加了一件衣裳。晚飯席間,眾人似乎各有心事,都只靜靜吃飯,不苟言笑。

光波翼開口問南山道:“南山,你這是怎麼了?整晚未聞你開口說話。”

南山瞄了一眼蓂莢,小聲道:“姐姐罰我晚飯時不許說話。”

光波翼笑道:“你何時變得如此乖巧,竟這般聽姐姐的話了。”

南山噘嘴“哼”了一聲,卻不搭話。

光波翼說道:“你今晚不同我說話,只怕明日想說也說不成了。”

南山聞言立時緊張道:“哥哥又要走了?”

光波翼點頭說道:“我有要事須回東邊一趟,明早啟程,鐵兄會留下照顧你們,為你們租下一套宅院暫時住下,待我回來再做長遠打算。”

南山此時也顧不得被罰禁語之事,問道:“哥哥每次都是說走便走,要來便來,這一走又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哥哥究竟是做何行當的,總是神神秘秘?”

光波翼笑道:“不瞞兩位妹妹,我乃朝廷武官,此行確有軍務在身。”

南山奇道:“武官?哥哥該不會是在騙人?你可有憑證給我看看?”

光波翼笑了笑,從懷中取出一個飾銅的魚袋遞與南山,南山接過,從中取出魚符,自言自語道:“游擊將軍,從五品下。這可是個什麼官兒?”

(按:據《新唐書·車服志》載,唐初,內外官五品以上,皆佩魚符、魚袋,以“明貴賤,應召命”。魚符以不同的材質製成,“親王以金,庶官以銅,皆題其位、姓名”。裝魚符的魚袋也是“三品以上飾以金,五品以上飾以銀”。)

光波翼道:“游擊將軍本是散官,有名無職,如今朝廷命我往浙東察看軍情。”

南山點頭說道:“原來只道哥哥是個文武雙全的讀書人,不想卻真是一位將軍。既然如此,哥哥何不向朝廷毛遂自薦,領兵去剿滅黃巢那反賊,也好為我姊妹報仇。”

光波翼說道:“那黃巢擁兵十數萬,豈是輕易便可剿滅之?何況我不過是區區一個游擊將軍,也只能略盡綿薄之力而已。”

南山“哼”了一聲,道:“朝廷當真無眼,似哥哥這般人才卻只做得個從五品的散官,難怪朝廷被黃巢這起反賊逼得氣短。”

蓂莢輕斥道:“南山不得胡說,這裡是長安城,仔細被人割了你多話的舌頭。”

南山一吐舌頭,道:“有哥哥在此,誰敢割我的舌頭?”轉向光波翼道:“哥哥此行,何時回來?”

光波翼答道:“短則月餘,長則難說,總要得個結果才能回來。你和姐姐只管安心住下,鐵兄自會將一切安排妥當。”說罷看了一眼蓂莢。

蓂莢說道:“歸鳳哥儘管放心去吧,這裡有鐵大哥照應,歸鳳哥不必擔心。只希望東部戰事早日平息,讓百姓過上安穩日子。”

光波翼舉杯說道:“今夜咱們在長安話別,何不一醉方休?”

未及大家舉杯,南山搶道:“不忙吃酒!哥哥兩次均是突然辭別而去,害得我們不知所措。上次西湖辭行,姐姐為哥哥撫琴歌詠,這次哥哥也要禮尚往來,為我和姐姐歌詠,多少也算作賠罪。”

光波翼哈哈一笑,道:“這倒也是。好,我便吟詠一首,向兩位妹妹賠罪、辭行。”說罷,以箸擊碗,吟唱道:

長安深秋夜,殘燈冷如月,蓮歌一曲猶在耳,輕揮香袖又離別。

蕩蕩八川水,歷歷漢宮闕,誰言今夕別夢長,一杯融盡霏霏雪。

(按:八川指的是渭、涇、灃、澇、潏、滈、滻、灞八條河流,周繞長安城而流,均屬黃河水系。西漢司馬相如在《上林賦》中寫道:“蕩蕩乎八川分流,相背而異態。”)

(又按:《詩經·采薇》中云:“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上述文中“霏霏雪”便借用此意,以表重逢之時。)

歌畢滿座無聲,半晌南山撫掌道:“哥哥唱得真好,早知如此,我便每日都要哥哥唱歌給我們聽。”

蓂莢舉杯說道:“我們便祝願歸鳳哥早日歸來,此行一路平安。”眼中分明藏著淚光。

南山也跟著舉杯道:“好,如今已是九月殘秋,再過幾日便要入冬了,哥哥可要遵守諾言,冬日下雪之時便要回來與我們相聚。”

深夜,待眾人均已安歇,光波翼收拾好包裹,將一封書信交與鐵幕志道:“過些時日,待兄長將她們幾人安頓妥當,還要煩請兄長往松州一趟,將這封書信交與百典前輩,並代我向他致歉,待我回來後,我自當親自登門謝罪。”

鐵幕志點頭說道:“賢弟放心,我一定將信送到。賢弟何必這般急著深夜出發,歇息一宿明早再走不遲。”

光波翼回道:“夜間行路可走大路,走得快些,天亮後我再投宿歇息。這裡便有勞兄長照料了,讓兄長受累。”

鐵幕志說道:“我待在這裡有何受累?倒是賢弟,此番東行愚兄不能與你同去,賢弟自己多加小心。”

光波翼點點頭,兄弟二人相擁告別,光波翼飛出城去。

一路上光波翼夜行晝宿,盡走的平坦大道,故而並不十分辛苦,只五六日便到了明州縣東境甬江口的望海鎮。

(按:明州即今寧波,望海鎮即今之鎮海區。)

光波翼尋到鎮中甬江北岸一處董記酒肆,與掌櫃的互相見過禮,表明要去東海勝神道見川洋長老。原來這董記酒肆便是東道忍者的一處對外往來聯絡之地。

董掌櫃早得過通報,知道光波翼現為皇上欽封的忍者道侍御史,當下便命手下備船,送光波翼出海。

時值隅中,小船沿甬江入海,轉而東行。兩名東道忍者交替划船,日暮方停靠在一島岸上。那二人引著光波翼進島,登上梅岑山。

(按:隅中即巳時,為上午9—11點之間。梅岑山即今之普陀山,宋以前名為梅岑山。)

三人沿著一條似路非路的小徑,來到山中一處茅屋前,那茅屋背靠一處山洞口,屋、洞均不甚大,屋內住著一位瘦削的中年漢子,乃是東道的一位哨子忍者——隱真。

說起哨子忍者,有個特別之處,便是各道忍者之中的哨子忍者均是以“隱”為姓,卻並非同族。最初百位忍者之中,有一位忍者名為羅公車,擅長“隱身術”,擔當哨子之職,卻無子息後人,便擇了幾位資質上佳的他族晚輩忍者作為弟子,將隱身術傳與各人。後代哨子忍者雖與這位羅公車無有血緣關係,卻以他為先祖,故而均將“隱”字做了姓氏。然而這位先祖的幾位弟子卻多非哨忍,隱身術因此流入各族。不過這隱身術修煉極難,歷經幾代,多有失傳,如今哨忍之中,竟無一人精通此術,各族忍者之中亦早已不聞此術,不知究竟尚有何人得此術傳承。

隱真問明了幾人來意,忙熱情招呼,下廚生火做飯,又做了筍乾、香蕈等菜餚,款待三人。

用過晚飯,隱真讓三人在茅屋內歇息,自己則在山洞中過夜。

次日天明,送光波翼前來的那二人告辭回望海,隱真則引著光波翼來到海島北岸,登上一艘小船,逕向東北部劃去。

茫茫海上,四顧無涯,若非熟識水路的行船高手,只怕早已迷失方向。

隱真掌穩了舵,一路不改方向,直至正午,方見到前方隱隱現出一座小島來。

隱真呵呵笑道:“前面便是東勝神道了!”

光波翼聽隱真介紹,這海島長、廣各七百丈,西北至東南最長,為一千丈,其形狀似一大海螺,乃東海中最為隱蔽的一處島嶼。島上有山,名勝神山,山高百丈,其勢險峻,主峰之上,常有白雲籠罩,狀似傘蓋,春、夏、秋三季常然。這勝神島孤懸東海,四季溫潤,春夏多霧多雨,泉水終年不絕,實乃宜人之地。

待到得近前,光波翼見勝神島南岸乃一陡峭山峰,高約三四十丈,崖壁如削,直插入海,甚為驚險。船繞向東行,見那海島東南有兩大礁石,突兀乍起,屹立海中,與島隔水相望,氣勢不凡。

轉到島東,光波翼見一峰下雲霧繚繞,真如神山仙島一般,煞是好看,便問隱真是何所在。

隱真回道:“此峰名為白雲峰,因其峰下有一白雲洞得名,你見那雲霧繚繞處便是白雲洞口。這洞說來奇怪,乃由亂石天然壘成,洞口上窄下寬,洞深五丈,洞內可容七人站立,冬暖夏涼,島上兄弟常用作修煉之所。”

(按:上述勝神島似乎為今日舟山群島東部東街山列島中最高的東福山島。)

過了白雲峰,小船鑽進勝神島東北的一叢亂石,轉了兩個橫彎,方才靠岸,亦是一處稍低的巖壁鑿成的石階,外人絕想不到舟船會在此處停靠。

光波翼問隱真為何在此登岸,莫非島嶼的西、北二側也沒有平緩之地。

隱真答道:“確有幾處平緩之地,不過均被施設了機關、忍術,外人若想從那裡登岸,必中埋伏。如此可保島上平安。”

二人上了岸,早有人迎上來,問明來意,將光波翼引去長老捨。

這勝神島雖說四面多山,島中卻是大片平坦之地,房舍整齊,縱橫成巷。島上雖有少許田地,東道忍者卻以貿易商貨為主要營生,換取大量糧食、財物,並在島上建有特殊糧庫,長期存放糧食、乾菜等而不霉腐,內藏之糧可供全島人吃上七八年,每年均以新糧換掉部分陳糧。

到了長老捨門前,川洋長老已得了消息,出門相迎。只見這位長老五十幾歲年紀,身材高大結實,面色暗紅,五縷黑鬚,一身淡青長衫,奇怪的是居然赤著腳,一雙腳板又大又厚。光波翼忙右膝跪地見禮,被川洋一把扶起,拉著他步入房中。

寒暄之後,光波翼表明來意。川洋本已知曉光波翼被封作監察諸道忍者的侍御史,今見其儀表堂堂,談吐不俗,眉宇之間英氣勃勃,心下不免暗讚其不愧為名忍之後。川洋當下命人找來沐族與白鳥族的兩位邑長,沐六與白鳥群飛,共商大事。

沐族中以女子人數為眾,沐六便是一位文靜婦人,白鳥群飛則是一副中年漁夫模樣。

待兩位邑長到來,川洋擺下酒席,為光波翼接風。席間,幾人便將目下浙東的戰情分析一番,大致議妥了初戰黃巢的策略。由沐族和白鳥族各派七人,由光波翼調遣,明日即赴越州參戰。

初到勝神島,川洋令人陪同光波翼在島上四處看看。眼看入冬,這裡氣候卻仍舒適宜人。

光波翼在島上轉了一圈,心道:“瞻部村位於最南,勝神島在極東,兩道皆極隱蔽難尋,然而瞻部村藏於萬山千島之中,雖然出入皆難,不似這勝神島,若要離去時,竟往那東海一去,便無蹤可尋了。”

歇息了一晚,次早天亮,光波翼便率領沐、鳥二族十四位忍者乘船西去。

隨光波翼出征的這兩族忍者,為首二人乃是沐族的受忍沐如雪和白鳥族的受忍白鳥瀛。

光波翼將這十四人安頓在越州城外附近守候,自己則往潤州去見鎮海節度使高駢。

數日前,高駢已收到長安六百里加急送來的聖旨,命自己派兵前往浙東剿匪,並得知有一位朝廷欽派的特使——獨孤將軍,將會前來協助自己。高駢一向善戰,打仗罕逢敵手,故而並未將黃巢放在眼裡,既然接到聖旨,已做好出征準備,卻不知朝廷為何派來一位特使,還要自己等候這位特使一同出戰。

待見到光波翼,高駢眼前一亮,心中讚歎這位小將一表人才,氣度不凡,不過見他年紀輕輕,能有何本領而得朝廷賞識?八成是與朝中哪位大人沾親帶故而得到提拔。

光波翼與高駢見禮寒暄後,說道:“大人可曾聽說那黃巢軍中得異人相助之事?”

高駢撇嘴笑道:“已有耳聞,不過我看多半是那些草寇散佈的謠言罷了,縱然真有什麼異人助他,又有何懼?我大軍一到,定會讓那些草寇望風而逃。”言下甚是驕傲。

光波翼說道:“這倒並非謠言,賊寇軍中的確有支異軍,能乘鶴飛空,居高臨下,投擲火器,此軍名為‘控鶴’。賊寇攻打杭、越二州之時,便是控鶴在天上助攻,與黃巢的先鋒軍相互配合,一舉破城。”

“哼哼。”高駢冷笑一聲道,“真也好,假也罷,這回我倒要看看這些草寇有何能耐。不知獨孤將軍此來有何高見指教?”

光波翼微微一笑道:“不敢。賊寇眼下據守越州,大人若是派兵強攻,只怕耗力不小,亦難免折損兵將。末將今有一計,可將賊寇控於股掌之中,到時大人只需全力圍剿之,亦不必理會那控鶴,末將自有辦法對付。”

“哦?”高駢饒有興趣地聽光波翼獻計。

光波翼此前已將黃巢軍隊在越州各地佈置情況打探清楚,對其手下諸將亦有所瞭解,前往勝神島的路上便已想好了奪取越州之策。待光波翼將計策說出,高駢連連點頭,此時方對光波翼刮目相看,暗許這位小將軍確有將才。當下說道:“好!我便派張璘、梁纘二將各率騎兵一萬,分兩路拔赴越州。此去越州七百里,大軍五日後可達。我再派三百人馬,由獨孤將軍先行帶去上虞,第六日上一時依計行事。”

光波翼拱手道:“諸暨那裡也要有勞大人安排。”

高駢“嗯”了一聲道:“你放心,我自會安排妥當。”

(按:諸暨縣位於越州西南,隸屬會稽,地形以丘陵為主,是越國故都、西施故里。)

五日後,守在上虞的黃巢部將——許勍接報,發現一隊運送糧草物資的唐軍,約有百餘騎,押送著兩百匹馬貨,正悄悄穿過上虞縣東,向東南而去。

許勍平日最喜打劫,每次跟隨黃巢攻下城池後,進城劫掠財貨乃其最大快事,如今聞報大喜,心道:“這可是天上掉下來的肥肉!”立時點了五百騎兵,追出營去。

追出數里遠,果然看見一隊滿載貨物的唐軍馬隊。許勍一聲令下,五百騎兵呼喝著向馬隊衝去。

唐軍見有騎兵來襲,一時慌得紛紛丟下馬匹、貨物,向東邊樹林中逃去。

許勍率騎兵追出百餘步,便勒住馬,回身去拾取唐軍的馬匹、貨物。忽聞身後喊殺聲大作,只見那逃走的百餘騎又轉身殺了回來。

許勍冷笑一聲道:“真有不要命的!”當下率眾,揮刀迎上。

未及交手,身後喊聲又起,回身看時,只見那兩百匹馬上的貨物紛紛立起,卻原來是唐軍騎兵伏在馬背上,身上蒙了乾草、布袋等偽裝成貨物。

許勍大驚,知道中計,連忙率眾向北突圍,心中暗忖,自己雖然中計,對方亦不過三百騎兵而已,待穩住陣腳,再回身殺退唐軍可也。

思緒未定,忽見左前方林中衝出一隊人馬,迎面殺了過來。許勍暗叫“不好!”這才知道的確中了唐軍埋伏,忙撥轉馬頭,轉向東邊逃去。畢竟東邊只有百餘騎人馬,相對勢力較弱。

兩軍相碰,那百餘騎唐軍雖然攔不住許勍,卻也將他手下這五百人馬截住大半,後面趕上的唐軍隨即將叛軍團團圍住,不消片刻便悉數或殺或俘之。

許勍被一隊唐軍騎兵緊追不放,一路向東部余姚方向逃去。唐軍邊追邊放箭,將那兩百餘騎人馬又射殺了十之二三。

上虞位於會稽、余姚之間,距兩地各有六七十里,營中只有五千人馬駐紮而已,騎兵也只有千人。余姚乃越州巨鎮,由黃巢手下大將畢師鐸領步兵一萬、騎兵五千守之。

奔出近一個時辰,又穿過一片樹林,許勍心中稍慰,再過二三里便可到余姚,看來自己有救了。

又奔出一段路程,許勍覺得追兵似乎漸遠,看來唐軍也是強弩之末,就算他們追到余姚,也只有死路一條。

眼看望見余姚城牆,後面唐軍追兵又近,許勍心中暗罵:“這群兔崽子!想把老子逼上絕路不成?哼哼!前面馬上便到余姚城,就算你們追上我,也必然精疲力竭,到時只怕你們這群兔崽子想跑也跑不了了!”當下又加了一鞭子,沒命地做最後衝刺。他哪裡想到,這身後的追兵適才已在樹林中換了人馬。

余姚城上守軍望見這一逃、一追兩隊人馬向城門衝來,前面逃兵分明是自己人,不過百餘騎,後面唐軍有近千騎。隱隱聽前面逃軍中,為首之人口中大叫:“畢將軍快來救我!”眼尖的已認出是許勍,忙去稟告畢師鐸。

畢師鐸心中奇怪,不知許勍何故被唐軍追殺,莫非上虞已經失守了?忙命部將胡榮率領兩千騎兵出城營救許勍等眾。

待胡榮出城時,許勍的人馬已被趕到城下的唐軍殺得只剩下數十騎。唐軍見對方救兵出城,不敢戀戰,忙回馬撤走。許勍怒道:“胡將軍,這群兔崽子欺人太甚!一路從上虞追趕我至此,休要將他們放走了!”

那胡榮聞說唐軍竟然從上虞一路追來,必然已是強弩之末,加之自己人馬多出對方一倍,故而更加大膽追擊。

待追出二三里遠,仍未追上唐軍。胡榮心下大怒,暗自罵道:“這幫小兔崽子!還真他娘的能跑,老子倒要看看你們能堅持到什麼時候。”眼看唐軍奔入前方樹林,胡榮毫不猶豫地追了進去。

且說許勍進了余姚城,見過畢師鐸,將自己的遭遇講說一遍。

畢師鐸聽罷皺眉道:“兄弟,我怎麼覺得這事兒有些蹊蹺。看那唐軍所為似乎不像是在打仗,倒像是尋仇報復。他們如此拚命地追趕兄弟你至此,難道不怕被我全殲了嗎?你可與唐軍中什麼人結過深仇嗎?”

許勍摸摸腦袋說道:“這我可想不起來。老子殺了無數唐兵唐將,莫非是哪個死鬼的兄弟來給他報仇?不過不管怎的,我看他今日不久便也要和那死鬼兄弟團聚去了。”

二人聊了大半晌,仍不見胡榮回來,畢師鐸不免有些擔心,自言自語道:“該不會又出什麼岔子了吧。”

忽聞城頭有人喊道:“他們回來了!”

二人忙登上城頭觀看,一見之下,登時大驚。只見胡榮帶去的人馬只剩下三四百騎,倉皇逃回,後面百餘步外,竟有數千唐軍騎兵緊追不放。

“果然中計了!”畢師鐸大叫一聲。

待胡榮殘部跑近城門,方看清胡榮伏在馬背上,左後肩插著一支箭,似乎已經昏死過去。便聽他身旁一人在馬上大喊:“快開城門,胡將軍中箭了!”

畢師鐸忙命人打開城門,將胡榮等人放進城來,一面命人放箭,攔住追來的唐軍。

誰知胡榮殘部甫一進城,揮刀便砍,將城門左近的官兵殺得片甲不留,那城門再也無法關上,後面大隊唐軍少時即至,逕直衝進城來。

城中兵將毫無準備,被進城的六七千唐軍騎兵殺得措手不及,到處都是哭爹喊娘之聲。領兵的唐軍將領正是高駢部下大將梁纘。

畢師鐸至此方知自己徹底中計。原來胡榮率領的騎兵,已被埋伏在城外樹林中的唐軍全殲。唐軍又以三百餘人換上叛軍的服裝、馬匹假裝逃回,一人扮作胡榮負傷,伏在馬背上,故而並未引起畢師鐸懷疑。

畢師鐸此時後悔莫及,也顧不得城中被踏殺的兵馬,與許勍二人帶著六七百騎兵,匆忙逃出余姚城,向上虞奔去。

可憐那許勍,剛剛從上虞逃來,累得精疲力竭,如今又要逃回去,順著原路再跑一趟。

待二人率著殘部逃到上虞大營,卻見營中已換了唐軍旗幟。原來許勍走後不久,梁纘的副將魏桓便率領三千鐵騎突襲大營,營中既無主將,又多是步兵,被鐵騎這一衝,哪有招架之力?不多時便被殺戮了千餘人,剩下的人馬悉皆棄械投降。

畢師鐸見上虞失守,只得向南繞過大營,繼續西奔逃往會稽。

好在唐騎並未緊追不放,待渡過曹娥江,早已看不見追兵的影子。畢師鐸與許勍這才略為寬心,離江一里之外,下馬稍稍歇息片刻。

(按:曹娥江古稱舜江,別名剡溪、上虞江。傳說西漢時,孝女曹娥因父親曹盱溺死江中,故而投江尋覓父屍,曹娥江因此得名。)

剛剛緩過一口氣,哨探遠遠望見一支唐軍騎兵渡過江來。畢師鐸接報忙命眾人上馬,尚未跑遠,忽然從北面一條小路上衝出一隊唐軍人馬,攔在面前,為首軍官大喊道:“梁將軍有令,不許放過一個活口回去報信!”

畢師鐸聞言大驚,只得硬著頭皮揮刀迎敵。待雙方交手,畢師鐸才發現對方亦不過五百騎左右,論人數,自己應還略佔上風。不過身後渡江的唐軍不久便會趕到,故而畢師鐸不敢戀戰,率眾衝破一道口子,沒命地向西逃去,這一回更不敢怠慢,一口氣奔出一二十里之外,回頭看時,卻見身後只剩下不足百騎了。

畢師鐸打定主意,寧可累死馬,也不能讓唐軍追上,一路不停策馬加鞭,天黑前終於到了會稽城外。

進城後,畢、許二人徑直來到黃巢府中。廳堂之上,只見一人身材魁偉,方面虯髯,身穿雙鑽紋黃綢錦袍,足踏黑絨軟底皂靴,神色穩重,不怒自威,樣貌非商非儒,氣魄亦文亦武,端坐在大廳上首的胡椅上,正與幾人喫茶說話,他便是號稱沖天大將軍的叛軍首領——黃巢。畢師鐸與許勍走到黃巢面前,跪地大呼:“臣等罪該萬死!”

黃巢忙問二人何故如此狼狽。二人便將如何被唐軍假扮運糧馬隊誘出上虞大營,乃至唐軍鐵騎攻破余姚城,上虞大營失守、二人拚命逃出等事,一一詳細回稟。

黃巢聽罷大怒,立時便要將二人斬首問罪。平南大將軍尚讓在旁勸道:“此番兩位將軍中了唐軍詭計,可見唐軍乃是有備而來,亦不能全怪他二人。當務之急,應先弄清這股唐軍的來路,再籌劃應敵之策。依兩位將軍適才所言,似乎這股唐軍不欲令我們得知上虞、余姚失守之事。想必這股騎兵乃是唐軍的先鋒部隊,人馬可能不會太多,此番偷襲咱們成功,多半是想先斷了咱們的東翼,等待其大軍到來後,再來攻打會稽。”

大將孟楷亦說道:“尚將軍所言不錯。黃王,依末將之見,咱們不妨給這幫兔崽子來個趁夜突襲,連夜回去殺他個措手不及,將上虞、余姚再奪回來。畢、許兩位將軍皆驍勇善戰,黃王何不讓兩位將軍將功折罪?”

黃巢拍了一掌大腿說道:“也罷,既然兩位將軍都為他二人求情,便暫且記下這兩顆腦袋。”說罷命人召集諸將,共同商議夜襲之事。

當夜,黃巢麾下大將孟楷、蓋洪各帶一萬騎兵,分別繞過上虞南北,從兩路向余姚進發。彭攢率騎兵五千直奔上虞,秦彥、李罕之各率步兵萬人,以為後援。林言坐鎮會稽城中,調派控鶴協助各路人馬。

丑時剛過,兩萬騎兵便已聚齊在余姚城外不足一里之地,分別對準西、北二門,馬蹄以軟棉包裹,只待城門一開,便衝殺進去。

鶴祥雲亦帶了幾名御鶴族忍者前來助陣。

先有數十名敢死先鋒棄了馬,攜帶鉤索短刀,悄悄摸到城下等候。御鶴族忍者乘鶴飛到城牆上空,若見到夜巡的士兵便會以鶴頂針射殺之,再令那數十人以鉤索攀上城牆,打開城門,放大軍進城。

待那幾名御鶴族忍者在空中盤旋了幾周,竟不見其有所舉動。過了片刻,一人從空中降下,對那些敢死先鋒說道:“真邪門,城上居然無人,你們上吧。”

那些人聞言心中不免打鼓,不知道城上有何古怪,不過此時也只好先上去再說。便紛紛將鉤索拋上城牆,將鉤子鉤住牆垛,攀了上去。

爬到城牆之上,果然未見一人巡夜,莫非唐軍真以為這剛剛到手的城池已萬無一失,都跑去睡覺了不成?

“今夜他們做了刀下之鬼,也不冤枉了。”率先上城的幾人心道。

那幾十人拔出短刀,悄悄走下城牆,摸到城門口,竟也未見到一人。

“嘿!這還真他娘的邪門。”一人心中罵道。

幾個人跑到門口去抬門閂,卻發現這城門根本沒有閂上!只一拉,大門便咯吱吱地打開了。“他娘的!早知如此,老子何必費那麼大力氣爬牆!”一人脫口罵道。

城外孟楷、蓋洪見城上半晌沒有動靜,正在納悶,忽見城門洞開,忙指揮大軍入城。

甫一進城,大軍便呼喝揮刀,準備大開殺戒,不想叫嚷了半天,卻未見到一名唐軍出現,整個城中靜悄悄的,連個人影都看不見。城中百姓聽到外面喊殺聲,自然無人敢出來窺看究竟,躲在家中連大氣也不敢出。

兩萬騎兵湧進余姚城,從城西奔到城東,從城北跑到城南,折騰到天亮,方才確信城中果然並無一名唐軍把守。

那彭攢率領五千騎兵到了上虞大營亦是同樣遭遇,不費吹灰之力便佔了一座空營,心裡老大不安穩,命人四處搜索,到處佈防,生怕中了唐軍埋伏,倒比與唐軍面對面廝殺更緊張十倍。直到秦彥、李罕之的兩萬步兵趕到上虞,彭攢心中猶未踏實下來。

且說送走了數萬大軍,黃巢正在屋內呆坐,忽然侍衛來報,朱溫求見。

這朱溫本是宋州碭山人士,幼年喪父,家貧無靠,只得隨母親為人做傭過活。朱溫雖然出身貧寒,卻少年壯志,自幼習得一身好武藝,十六歲便辭別母親外出闖蕩,希望能謀取功名,再回來接母親享受榮華富貴。不想三年後,朱溫竟是落寞歸家,神情大為沮喪,母親再三問之發生了何事,他只搖頭不語,如此消沉了數年之久,每日只是讀書習武,時而對天長歎而已。待王仙芝、黃巢起兵作亂,朱溫大感振奮,思量再三,決意前去投靠王仙芝,誰知不久卻傳來王仙芝兵敗被殺之訊。數月後,黃巢大軍攻掠宋州,朱溫便徑去投了黃巢從軍。

朱溫相貌堂堂,為人謹慎多謀,又復武藝高強,作戰中常常立功,故而連連被提拔。如今跟隨黃巢不過一年多光景,已頗得黃巢欣賞,成了黃巢帳下一員裨將,麾下常領五千人馬。

黃巢讓朱溫進來,問他深夜前來有何要事。

朱溫說道:“黃王,末將以為今日之事頗為蹊蹺。想那唐軍明知黃王屯兵十餘萬在越州,上虞據此不過六七十里,余姚亦不足騎兵一日之程,若唐軍主力未到,他們怎敢貿然奪取此二鎮?唐廷將高駢調任鎮海,分明便是想讓他來對付咱們。那高駢用兵一向詭計多端,我只怕今日該不是高駢已經動手了吧?”

黃巢微微一笑道:“朱兄弟,你太多慮了。那高駢若想動手,咱們打到杭州的時候他為何不出兵?他大軍在潤州,距此越州比杭州更遠上近百里。何況咱們到此已半月有餘,我大軍已休整完畢,他若真敢遠道來攻,我也正好借此良機一舉破之。高駢一敗,大唐上下便更無人敢與我相抗了。”

朱溫說道:“黃王,咱們亦不可掉以輕心。當日咱們攻打杭州之時,王重隱在浙西呼應,那高駢老奸巨猾,他怕來杭州會腹背受敵,故而按兵不動。如今王重隱去了江西,如果高駢再會同臨安八都軍給咱們來個分路夾擊,只怕情形會大為不利呀。”

黃巢沉吟片刻,問道:“依你之見如何?”

朱溫抱拳道:“請黃王下令,今夜全軍整備,人不卸甲,馬不解鞍,枕戈而臥。全軍分作三班,一班值夜,兩班歇息,依次輪換。另派弓箭手兩千人,增守四門。明日天亮,派人傳令上虞,讓彭將軍的五千騎兵留守上虞大營,秦彥、李罕之兩位將軍率領兩萬步兵調赴余姚。上虞位處會稽、余姚之間,若非先打下會稽或余姚其中一城,唐軍斷不敢先取上虞,否則只會腹背受敵,自尋死路。而彭將軍率五千騎兵留守上虞,可相機而動,無論會稽和余姚哪裡受困,皆可快速前往援救。”

黃巢聽罷哈哈大笑道:“朱兄弟言重了!今晚是咱們去偷營,你怎麼反倒提防起唐軍來了?你所說雖然有些道理,不過這浙東亦未必是久居之地,咱們也不必大費周章地排兵佈陣於此。”

朱溫見黃巢不屑採納其言,忙拱手施禮道:“黃王……”話未出口,黃巢擺手止住他道:“朱兄弟不必多言,既然你執意如此,今夜便令你率部值夜,再加派五百弓箭手歸你調遣。至於調兵余姚之事,明日帳上再議。”說罷示意朱溫退下,朱溫只得退出門來,獨自回營點兵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