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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回 贈表字鳳棲梧桐,納諫言官拜游擊

話說光波翼駕著馬車趕路,那兩匹馬載著五個人並跑不太快,走了兩日方接近宣州城。但見城外村郊因被黃巢大軍踐踏過,殘垣斷壁隨處可見,村中百姓逃走了十之八九,路邊大片田地也因無人侍弄而悉成荒蕪。

光波翼觸景黯然,心中忖道:「百典前輩說黃巢心懷萬民,胸藏天地,可如今這天昏地荒,萬民空宅,犧牲如此之巨,果然便能換來百姓福祉嗎?」

進到城中,所見亦是一派蕭瑟景象,街上商舖大都關著門,路上稀稀落落遇到幾個行人,倒有半數是流浪乞討的。好容易尋了家像樣的客棧住下,那客棧也是空蕩蕩的並無多少客人。

多日辛苦奔波,總算有了好點的地方歇腳,大家梳洗一番,便出來圍坐在客棧二樓的雅間中,準備好好飽餐一頓。

不想那小二哥報菜之時,先報菜價,大家一聽悉皆訝然,尋常一碗白飯竟然要賣兩百錢!

所幸光波翼早做了長途跋涉的打算,從林語房中搜出不少金銀,都帶在身上。當下拿出二十兩銀子,向小二說道:「有什麼好吃好喝的,你只管端上來便是,這些銀子若是不夠,我再給你。」

小二見狀忙點頭笑道:「差不多夠了,幾位稍候,酒菜馬上就來。」說罷拿著銀子下樓去了。

南山拿起茶杯在桌上一蹲,說道:「這個該死的黃巢,害得老百姓連飯都吃不起了!還有咱們家在杭州的商號、財貨,只怕都拿不回來了,少說也有幾十萬兩銀子!這個千刀萬剮的黃巢,真是可惡之極!」

蓂莢卻道:「錢財本是身外之物,說來便來,說去便去,沒什麼好心疼的。富貴榮華不過都是眼前的雲煙罷了,天下哪有恆貴的公卿、常富的財主?如今天下出了這樣的賊子,遭難的何止千家萬戶?只盼望朝廷能夠早日將這些賊寇肅清,還百姓一個安穩日子。」

光波翼在旁聽姊妹二人說話,心中老大不是滋味,愈加不明白為何百典湖如此稱許黃巢,極力勸說自己造反。加之自己親眼目睹黃巢的手下——他的親外甥林語欺男霸女、殘殺無辜,為霸佔一座宅院竟將高府全家滅門,最後逼得高小姐自盡身亡。一個真正愛民之人又怎會縱容手下如此作惡多端?

光波翼正想得出神,聽見南山叫道:「公子怎麼不說話?只顧在那裡發呆。」

光波翼忙說道:「哦,我只是在想蓂莢姑娘所言甚是。沒想到雖為女兒之身,蓂莢姑娘卻有如此丈夫氣概,著實值得敬佩!」

南山一歪頭,說道:「我聽你姑娘長、姑娘短地叫著,總覺得見外,況且咱們這一行男男女女,千里迢迢地趕路,『公子』『姑娘』地稱呼,也未免不便。不如咱們改口,我和姐姐叫你作『哥哥』,你叫我們『妹妹』可好?」

蓂莢說道:「南山,你又胡鬧。」

南山不服氣道:「我說的哪裡不對?怎麼又是胡鬧了?」

光波翼笑道:「若能有你這樣的好妹子,在下可是求之不得。」當下拱手叫道:「南山妹妹。」

南山大為高興,忙瞇著眼睛叫道:「哥哥!」隨即又道:「哥哥快叫我姐姐呀。」說罷一指蓂莢。

蓂莢兩頰緋紅,伸手去擰南山的胳膊,南山早有防備,一下跳了起來,跑到光波翼背後,說道:「哥哥姐姐,你們若再不叫出口,我可要喊姐夫了!」說罷咯咯大笑。

蓂莢頓時滿臉通紅,氣道:「南山,你再胡說……」

光波翼見狀,忙打圓場道:「我們只互相稱名即可。」說罷看著蓂莢問道:「蓂莢,如此可好?」

蓂莢微微點點頭,問道:「公子可有表字?」

光波翼搖頭說道:「還沒有,不如蓂莢妹子送我一個。」

蓂莢自謙道:「小妹才疏學淺,哪會取出好名字配得上兄長。」言下已是以兄妹相稱。

南山從光波翼身後走出來,插嘴道:「只要是姐姐取的名兒,哥哥必定喜歡。」

光波翼也笑道:「蓂莢妹子取的名字自然不差,我怎會不喜歡?」

蓂莢只得含羞說道:「兄長複姓獨孤,又單名一個『翼』字,雖有總領天際之氣度,未免有些孤寂奔波之感,小妹想送兄長『歸鳳』二字,既得王者功成名就之義,又不失鳳棲梧桐之閑雅,不知兄長是否覺得粗鄙。」

光波翼拍手道:「果然是個好名字,多謝蓂莢妹子賜名!」說罷向蓂莢拱手作禮道:「日後蓂莢妹子只管叫我歸鳳便是。」

南山拍手叫道:「好!好!哥哥今後便叫作獨孤歸鳳。」

此時小二正好將酒菜端了上來,南山忙張羅為大家斟酒,被小蘿搶著做了。南山舉杯說道:「來,咱們先敬歸鳳哥哥一杯,以謝哥哥搭救之恩。」

光波翼忙說道:「自家兄妹,何須言謝?」心中卻道:「『光波歸鳳』,此名甚好,我家傳的追光術又名『鳳舞』之術,但願借蓂莢吉言,此鳳能早日歸於我身。」

大家乾了一杯,小蘿忙起身又為大家斟上,紀祥也謹謹慎慎,不大敢放開吃喝,恨不得起身站在一旁倒踏實些。蓂莢見狀對二人說道:「如今咱們逃難在外,顧不得許多禮節,你們只管將彼此當作家人就好,無須拘謹。」

二人忙站起身,作禮稱是。蓂莢一笑,知道也不可強求其一時半刻便能適應,遂不再多說,示意二人坐下吃飯。

很快一罈酒吃光,光波翼喊來小二,讓他再加兩罈酒來。

那小二卻道:「客官,這酒只能給您這麼多了,還請您見諒。」

光波翼問道:「怎麼,是銀子不夠嗎?你只管將酒上來,需多少銀子我自會給你。」

小二忙說:「不是,不是。您就是再給我多少銀子,這酒也沒有了。您不知道,那賊寇大軍兩個月前到這宣州城中,差不多將吃的、穿的、用的都搶光了,這罈酒還是我們掌櫃的私房所藏,見客官給的銀子多,才拿出來孝敬您的。如今這城裡城外,都只剩下個空架子了,您沒見大街上的人都是半死不活的模樣?唉!只怕是過了年,也緩不過來這口氣嘍。」

聽小二如此說,大家也自無奈,只得打發他下去,胡亂吃些飯菜了事。

用過飯,光波翼請大家先回房歇息,要獨自出門一趟。

南山問道:「哥哥要去哪裡?」

光波翼笑道:「咱們出來得匆忙,兩位妹妹連換洗的衣裳都沒有,我去給大家買幾件衣裳來。」

南山聞說,便也吵著要跟去,蓂莢留她不住,只得讓她去了。

過了半個多時辰,南山與光波翼從外面回來,一進蓂莢房間,南山便抱怨道:「平日在家,衣裳多得穿也穿不完,如今可好,連一件可換洗的都沒有。」

蓂莢問道:「怎麼?沒買到嗎?」

光波翼隨後跟進來,將一包衣裳放在桌上,說道:「那小二說得不錯,這城中的商舖,十家倒關了九家,剩下一家也幾乎沒什麼東西可賣,好容易尋到這幾件衣裳,自然遠不能同妹子家中的相比,好在卻是乾乾淨淨,也只得先將就著穿,等到了京城,自會買到上好衣裙。」

蓂莢微笑說道:「如今能有件換洗的已是難得了,哪裡還能再奢求什麼華衣美服?歸鳳哥,多謝你了。」

南山在旁咯咯笑道:「哈哈,姐姐也開口叫哥哥了!」

蓂莢瞪了她一眼,南山一吐舌頭,摀住嘴不敢再逗蓂莢。

蓂莢打開包裹,挑出兩套衣裳,遞給南山,說道:「南山,你去將這兩件衣衫送給小蘿和紀祥。」又對光波翼說道:「歸鳳哥,我看這裡沒有合適你穿的衣衫,不如你將這外衫脫下來,小妹幫你浣洗乾淨,明日一早便能晾乾了。」

光波翼一笑,道:「那就有勞妹子了。」說罷將長衫脫下,交給蓂莢。卻見南山仍站在一旁歪頭看著自己和蓂莢。

只聽南山緩緩說道:「哥哥身上衣,清清水中洗。殷殷兩手情,拳拳一片心。」

蓂莢聽罷面若夕霞,輕聲斥道:「南山,你不去送衣裳,卻在這裡作這驢唇不對馬嘴的歪詩。」

光波翼卻哈哈笑道:「南山這詩作得倒也有趣,比從前已大有進步。」

南山嘻嘻笑道:「還是哥哥懂得欣賞。」說罷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

光波翼再看蓂莢,已是羞得低下了頭,便道了句「妹子早點歇息」,轉身回房去了。

次日早起,眾人吃過早點,又讓小二給備了些乾糧,便駕車啟程。

一路上不計其日,雖然難免奔波之苦,卻與情投意合之人同起同宿,每日東聊西話,又得南山這丫頭常常惹出開心笑料,光波翼幾人心情甚佳,竟還盼望這旅程更長遠些才好。

這一日總算到了長安城內,但見京都大城果然氣度不同,人物繁華,車馬不息,直把南山看得興奮不已,不時嚷叫。

光波翼乃是駕車從長安城東的延興門進來,距離位於東市旁宣陽坊的李義南家不遠,便徑直來到李義南府上,待敲開門,那門子卻告說,李義南已於半月前出門去了,不知去了哪裡。

光波翼只得再向西南,來到長壽坊孫遇府上。

光波翼曾到過孫遇家中,故而孫府管家識得他,卻也只道他是獨孤公子。那管家也告訴光波翼,孫遇已於半月前出門去了,不知去了哪裡。再問他陸燕兒可在府中,管家回說,因李將軍的夫人喜琴,聞說陸姑娘擅琴歌,早將她接到李將軍府中去住了。孫遇臨行前,孫夫人、李夫人連同那位陸姑娘一同被接去了宮裡,陪長公主同住。

光波翼心道:「二人同時離家,又不說去了何處,況且兩位夫人又被接入宮中,想必二人又被皇上派去訪察東西二忍者道了。」

光波翼無奈,只得向那管家稱謝,轉身欲走,那管家卻道:「公子請留步,大約十天前,那位鐵公子也曾來過府中,見我家老爺不在,便說過幾日若是獨孤公子來府上,讓小人轉告公子,他在東市南面安邑坊的東安客棧等您。」

光波翼謝過管家,便駕車轉回城東,尋到東安客棧,讓大家下車進店,正詢問小二店中可否住著一位鐵公子,忽聽有人叫道:「賢弟!」轉身看時,正是鐵幕志從樓上下來。

光波翼喜得忙上前問候,南山也跑上前來,笑道:「鐵公子!咱們又見面了!」

鐵幕志忙施禮問候。

光波翼向小二要幾間上房,卻被告知只剩下三間客房,其中也只有一間上房。光波翼只得讓蓂莢與南山住那間上房,小蘿和紀祥各住一間普通客房,自己去與鐵幕志共住一間。

安排妥當,大家先各自回房略為休整。光波翼忙與鐵幕志互通別後情形。

鐵幕志說道:「我十日前便到了京城,聞說孫兄、李兄俱已出門,他兩位夫人連同燕兒姑娘也被接進宮中,便潛入宮內見了燕兒姑娘一面,問明孫、李二人確是奉旨出門。想必是去察訪東西二道了。」

光波翼點頭道:「我也是如此猜想。」隨又問道:「燕兒姑娘近來可好?」

鐵幕志臉一紅,說道:「她很好,只是有些想念……想念……」

光波翼見狀心下明白了幾分,知道他難將「黑繩三」的名字說出口來,未及他說完,忙又搶道:「孫、李二位兄長均不在京城,我本想讓紀姑娘幾人暫時住在他們府中,如今只得另想辦法了。」

鐵幕志點了點頭,又說道:「前日我去見過駐守長安的信子谷逢道,聽說黃巢的大軍已攻下了越州。」

光波翼聞言驚道:「越州也被攻破了?不知玄英先生現下如何?」

鐵幕志道:「賢弟放心,因那黃巢軍中傳有歌謠『逢儒則肉師必覆』,黃巢心存忌諱,故而嚴令勿得殺害儒士,凡遇自稱儒者,必寬待之。玄英先生乃當今名士,黃巢定然不會加害於他。」

(按:越州下有會稽、山陰兩縣。)

(又按:《二十二史答記》云:「巢因民謠有『逢儒則肉師必覆』之語,遂戒軍中,不得害儒者。所俘民稱儒者,輒捨之。至福州,殺人如麻,過校書郎董樸家,令曰:『此儒者』,乃滅火弗焚。」)

光波翼歎氣道:「如此便好。只是紀府上下,人財必定不保了。」

鐵幕志也搖搖頭道:「可憐紀家兩位姑娘突遭巨變,一夜之間家財盡失,日後卻如何過活?」

光波翼正低眉沉思,忽抬眼問道:「兄長適才說長安城中那信子可是叫谷逢道?」

鐵幕志點頭道:「正是。怎麼?」

光波翼道:「午後我去見他,有事相問。」

二人從房間出來,叫上蓂莢等人一同吃飯。

飯後光波翼說道:「南山,你不是想在長安城中遊逛一番嗎?下午讓鐵兄陪兩位妹妹出去一遊如何?」

南山問道:「哥哥不一起去嗎?」

光波翼答道:「我有事要辦,晚上方能回來。」

南山噘嘴道:「長安城這麼大,難免魚龍混雜,若是有人要欺負你兩個妹妹怎麼辦?你不在我們身邊,便不怕我真的給人吃了嗎?」

光波翼笑道:「天子腳下,什麼人敢如此大膽?再說鐵兄武功高強,更不在我之下,只怕這長安城中沒有他的敵手。」

南山好奇道:「哦?真的嗎?原來鐵公子也有這般厲害!那好,趕明兒你們兩位便教我武功好了,日後若再有人敢欺負我們姊妹,我便將他打得跪地求饒。」說罷揮起粉拳,在面前晃了一晃,並無半分霸氣,卻更顯俏皮可愛。

眾人見狀皆哈哈大笑。

南山幾人隨鐵幕志來到東市,這東市乃國內最大集市,市內二百二十行,四面立邸,八方珍奇,皆所聚集。但見人群熙熙攘攘,商舖比次林立,大小物什琳琅滿目,喜得南山前跳後跑,東瞧西看,見到什麼都想買下,蓂莢一味阻撓,生怕鐵幕志破費。鐵幕志卻早受了光波翼囑托,帶上一大包銀子,盡量為幾人多買些衣裙釵粉等物,哄姊妹二人開心。

卻說光波翼送走了幾人,獨自前往城南青龍坊曲江畔的一家馮記茶鋪尋來。

進到店中,小夥計忙上前招呼。光波翼問道:「你家掌櫃的可在?」

那夥計反問道:「這位公子爺是……」

光波翼道:「你只說有位姓詹的故人來尋他。」

那夥計答應一聲,轉身進到後面屋中,不多時,只見一位四五十歲的短鬚男子走了出來,那夥計隨在他身後,伸手指向光波翼道:「便是這位公子爺。」

那中年男子忙笑迎過來,請光波翼到裡面敘話。

光波翼隨他穿過裡屋一間房子,從後門進到一個小院中。那人將光波翼請進東廂一間小屋內,二人這才見禮說話。此人正是長安的信子,海音族忍者谷逢道。

谷逢道聽說面前這位年輕公子便是光波翼,不禁重又上下打量了一番,微微頷首道:「小兄弟氣宇不凡,果然有乃父之風,難怪年紀輕輕便做了端公。」

(按:端公,唐代對侍御史的尊稱。)

光波翼忙稱惶恐,說這谷逢道當年既與先父論交,自己理應以晚輩自居。谷逢道哪裡肯依,堅持以兄弟呼之。光波翼只得恭敬稱他為谷兄,當下向他請問當年與父親共處情形。

谷逢道說道:「當年我奉命駐在涼州,也只在有消息往來通報時才去見令尊大人。令尊非但忍術超群,且為人坦蕩豁達,又是極講義氣之人,故而大家皆對他愛戴有加,從上至下,沒人不佩服他。四大國忍之中,令尊最為年輕,威望卻是最高。」

光波翼問道:「那目焱當年與先父交情如何?」

谷逢道答道:「目焱乃令尊屬下,又是他的得力副手,許多要緊事務令尊皆是派他處理,故而當年那目焱與令尊頗為親密,常在一處行走。那目焱本也資質頗高,大家均以為他將來必能得獲識忍之位,成為我輩忍者之中的翹楚。誰知令尊過世後,他卻一改往日行徑,做了大唐的逆臣,著實令人惋惜!」

光波翼又問:「那目焱之前便沒有露出過謀反的蛛絲馬跡嗎?」

谷逢道搖搖頭道:「一來我們平日並不在一處,我對其行止不甚瞭解。二來令尊雖然心胸豁達,卻是極為睿智聰敏,那目焱若有反常之態,必然逃不過令尊的眼睛。故而當年並未聽說那目焱有何不軌行徑。」

光波翼點點頭,又問道:「谷兄可否記得,當年先父聞知交趾城破之後,曾作過一首詩?」

谷逢道蹙眉沉思片刻,說道:「嗯,不錯,是有這回事。記得那日我收到交趾城破的消息之後,便趕去通知令尊,他聞此消息甚為憂慮不快,提筆便作了一首詩。當時目焱也在一旁,還拿起詩稿吟誦了一遍,吟罷又給我看了那詩稿。」

光波翼聞言忙追問道:「谷兄可否記得那詩句?」

谷逢道搖頭說道:「時隔十幾年,我哪裡還會記得?況且我原本便對詩詞歌賦之類毫無興趣,當時也沒放在心上,只大略記得那詩中是說百姓很苦云云。」

光波翼又問道:「那詩的末後兩句,谷兄沒記得有何特別之處嗎?」

谷逢道反問道:「有何特別?」

光波翼忙一笑說道:「小弟當然不知那詩中所云,故而相問。」

谷逢道又搖搖頭道:「你若想知道這詩中所云,如今恐怕只有一人知道,那便是目焱。記得當時他稱讚令尊這詩作得好,向令尊討要那詩稿,令尊便與了他。」

光波翼點點頭,心道:「本想向這位谷兄求證,我父親詩中所云是否如花粉所言,如今看來也只有見到那詩稿方能明白了。」

光波翼又問了一些陳年故事,谷逢道所知亦有限,二人便閒聊了一陣兒。看看天色不早,光波翼告辭出來。谷逢道本欲留他用晚飯,光波翼告說尚有事在身,谷逢道只得由他,與他把手道別,不在話下。

回到客棧,光波翼見南山等人已滿載而歸,房中到處散放著從集市上買來的衣衫物什。南山正拉著鐵幕志讓他試穿一件淺青色燕服,鐵幕志推辭不穿,卻被南山纏住不放,急得滿面通紅,小蘿、紀祥在旁捂嘴偷笑。

蓂莢見光波翼回來,忙請他坐下,為他斟了杯茶。南山也放開鐵幕志跑過來,說道:「哥哥總算回來了,我給鐵大哥買了件燕服,他卻死活不肯穿,真是急人。」

鐵幕志窘道:「不是,這衣衫本是九品官員常穿之色,我……我還是不穿為好。」

南山努嘴道:「如今這街上的人穿哪樣衣裳的都有,誰還會理它是什麼人該穿,什麼人不該穿,只要你不穿大黃袍子便好。」

〔按:燕服即平時燕居的生活常服。在唐以前,黃色上下可以通服,至唐高宗總章元年(668年),官民一律禁止穿黃,從此黃色便成為帝王專屬。

唐高祖時規定了臣子常服顏色,唐太宗時期,又作了更細的規定。三品以上袍衫紫色,四品袍深緋,五品袍淺緋,六品袍深綠,七品袍淺綠,八品袍深青,九品袍淺青,流外官及庶人之服黃色(總章元年禁止服黃,已見上述)。唐高宗龍朔二年(662年)八品袍服改成碧綠。

唐代女子的服裝顏色則限制極少,盡可百花齊放。

唐代的服色制度,在實際生活中其實是無法嚴格執行的,至唐末,民眾則愈加不重視服色制度。〕

蓂莢說道:「雖然如此,既然鐵大哥不喜歡,你就不要勉強他了。」

南山一撇嘴,回身從床上又拿起一件長袍遞給光波翼道:「這是給哥哥買的,哥哥該不會也這般迂腐吧。」

光波翼見是一件綠色十花綾長袍,本是七品官員所穿之服,自己身為從六品的侍御史,穿之並不為過,當下便脫下身上的袍子,將新衣服穿在身上,給南山看。南山拍手喜道:「哥哥穿上這袍子真好看!」

光波翼拱手道:「多謝南山妹子,這袍子剛好合身。」說罷便又將新袍子換下,穿回原來的長衫。

南山急道:「哥哥為何又將袍子換下?」

光波翼笑道:「新衣裳留著過兩日再穿。」

南山哼了一聲,道:「我看哥哥是捨不得脫下姐姐親手做的衣裳。算了,隨便你好了,反正你的長衫總要換洗,難不成要穿著一件袍子到地老天荒?」

蓂莢在旁滿臉羞紅,光波翼卻哈哈大笑道:「好,我明日便穿南山妹子送我的新袍子,免得被你揶揄到地老天荒。」

南山嘻嘻笑道:「這袍子雖然好看,不過卻是用哥哥的銀子買的,等日後回到會稽,我再送哥哥十件新衣裳!」

光波翼聞言黯然,心道:「可憐這姊妹二人尚不知越州城破,只怕再也回不了紀園了。」卻仍強作笑容道:「逛了大半日,你們肚子一定餓了,我這便帶你們去一處好酒家,咱們好好吃上幾杯!」

南山自是拍手稱快。

待酒足飯飽,大家正高興之際,光波翼便試探著將越州城破之事告知姊妹二人。聞此消息,大家均沉默不語,半晌,南山忽然「哇」的一聲哭出來,小蘿在旁早已紅了眼圈,此時也忍不住同南山一起哭泣。鐵幕志與光波翼面面相覷,光波翼正待開口相勸,南山忽又止住哭聲,一拍桌子道:「哥哥,從明日開始,你便教我武功,我要親手殺了黃巢這個臭賊!」光波翼只得無奈苦笑一聲。

卻聽蓂莢靜靜說道:「世事無常,轉眼成空,此番戰亂,多少無辜百姓破家亡身,我們失去這區區家財又何足道。當日杭州城破之時,我便想到越州只怕也有不保之日。如今只希望紀園家中老小都能平安,躲過殺身之禍。」

光波翼自從離開武林山來到長安,一路上一直頗為矛盾。眼見黃巢大軍攻城略地、殺人如麻,所過之處城空地荒,本欲奏請皇上下詔,令諸道忍者出馬協助剿滅賊寇,又常常憶起百典湖草堂中所言,難道黃巢所為當真是為萬民著想?眼下之爭戰當真是大治前之大亂?那些被殺害的兵士、百姓當真是換取盛世的必要犧牲?光波翼一時心亂,竟難以抉擇。而今又見自己心愛之人也變得流離失所、無家可歸,不覺心中更增愁悶。

徹夜未眠,晨起,光波翼打定主意,決定進宮面聖。

吃過早飯,向鐵幕志交代一番,光波翼便辭別蓂莢等人,推說自己外出辦事,請鐵幕志陪同姊妹二人在城中遊玩一日,自己則直奔大明宮而去。

遵照從前僖宗授意,光波翼未經宮門,逕直躍入宮中,來到思政殿前,向一名守門宮監出示僖宗賜予的紫金腰牌,乃是可直接覲見皇上的免通報金牌。那宮監一見腰牌,十分驚訝,忙躬身施禮道:「皇上一早御駕親征去了,咱家這便引著大人去面聖。」

光波翼怪道:「御駕親征?聖上出征去了哪裡?公公要帶下官去何處面聖?」

那宮監一拍腦門,笑道:「瞧我這笨嘴笨舌的,大人平日不在宮中,自然有所不知。」遂湊近光波翼,附耳說道:「皇上是去北面的鞠場,做討賊的遊戲去了。」

光波翼這才明白,原來僖宗一早便跑去遊戲了,心下不免暗自感歎,天下戰亂紛仍,皇上不思勤政安邦,還有心遊戲玩樂!莫非這大唐果真氣數將盡了嗎?當下便隨著那宮監繞過思政殿向北走去。

那宮監邊走邊半躬著身回頭問道:「咱家從前未見過大人,不知如何稱呼大人?」

光波翼答道:「下官獨孤翼,有勞公公了。」

那宮監嘿嘿一笑道:「原來是獨孤大人。皇上可是極少賜人免通報金牌的,咱家也只見過田大人手上有一面。獨孤大人既得皇上如此信任,平日為何罕見大人入宮啊?」

光波翼微微笑道:「下官不過是奉旨,常常在外為皇上辦事罷了,是以很少入宮。」

那宮監忙堆笑道:「明白,明白,大人這邊請。」說罷伸手引著光波翼轉向東北一條小徑。

光波翼心道:「你明白個什麼?想必是將我當成那專門為皇上收羅珍奇好玩之物的遊樂官了。」

二人進了一個大月亮門,來到一座花園,在園中曲曲折折地走出一二里遠近,繞過一座假山,將要穿過園子,忽聞園北傳來喊殺聲一片。那宮監笑道:「就快到了。」

待出了花園北門,沿竹林間小路再行出百十步,果然看見一大片鞠場,場上正有兩隊人馬廝殺在一處。

只見一邊場上人馬衣著光鮮,甲明馬壯,陣中一面大黃旗,上書偌大「唐」字。另一隊人馬卻是衣甲不齊,尚有農夫打扮、穿著草鞋、打著赤腿的,手中兵器也參差不齊,有拿著鋤頭、木槌的,也有以鐵耙做兵器的,更可樂者,居然有人手持大鐵鍋蓋當作盾牌。陣中也有一面補丁縫成的七彩大旗,上寫一「黃」字。

一陣衝殺過後,「黃」字旗下人馬潰不成軍,已有半數棄械投降。僖宗策馬衝出,揮舞長戟,大喝一聲:「賊子黃巢,出來受死!」對面應聲衝出一人,手持長槍,與僖宗戰在一處。

持槍那人雖有意相讓,卻見僖宗的長戟舞得虎虎生風,頗有些氣勢,倒也不是平庸之技。二人戰了二三十個回合,僖宗大喝一聲,一戟戳到對手左肩上,那戟頭、槍頭皆已換作棉頭,故而並不能傷人,只將持槍那人戳到馬下。那人立時被僖宗手下趕上來擒住,拖回陣中,只聽那人口中不斷喊道:「皇上饒命!皇上饒命!黃巢罪該萬死,請皇上開恩啊!」僖宗聞言哈哈大笑。

光波翼皺眉看完這場鬧劇,待僖宗下馬回到場外便殿中休息,那引路的宮監方急忙上前通稟。

僖宗見光波翼進宮來,顯得頗為高興,遂遣散了遊戲的兩隊人馬,換下身上的甲冑,帶著光波翼向西來到太液池旁的洗月亭中,屏退左右,君臣二人方才見禮。

光波翼向僖宗說明了來意,請求他下詔命諸道忍者協助剿滅反賊。未及僖宗開口,卻見田令孜已步入亭中。原來光波翼出示金腰牌請求召見之時,早有田令孜的耳目宮監去向他通報了。光波翼只得與田令孜見禮問候。

僖宗見田令孜到來,笑說道:「阿父來得正好,你看此事如何?」便將光波翼請求之事說了。

田令孜聞言說道:「如此正好。前些天,浙東觀察使崔璆從越州逃出,上奏說賊寇攻打越州時,有異人乘鶴在天上以雷火協助攻城,令守城將士人心惶惶。軍中更傳言黃賊得神仙相助,致使越州城轉眼即破。我卻懷疑是北道忍者所為,上次東內苑馬球大會上,那些人不是現身過嗎?不過咱家從先帝爺留下的忍者名冊之中並未見過有乘鶴的忍者,不知侍御史大人有何發現?」

光波翼道:「田大人所言不錯,那乘鶴的正是御鶴族忍者,如今已成為黃巢手下的王牌禁軍,名喚『控鶴』,由黃巢的外甥林言做軍使。不過這御鶴族忍者並非隸屬北道,當年先帝召集各部忍者之時,御鶴族忍者並未應召,一直隱居山林,數月前才在東內苑首度現身,其族中忍者鶴紫雲眼下乃控鶴的副軍使。」

田令孜「嗯」了一聲,道:「原來如此。光波大人於調派忍者一事有何提議?」

光波翼向僖宗拱手道:「臣以為可令鎮海節度使高大人派兵前往浙東圍剿賊寇,令東忍者道川洋長老手下的沐族忍者和白鳥族忍者先行前去助戰,再徐調西、南二道忍者陸續參與,視賊寇軍中之變以應對之。」

僖宗看了看田令孜,問道:「阿父以為如何?」

田令孜躬身說道:「如此甚好,沐族忍者擅長用水,可以克制御鶴族忍者的雷火,白鳥族忍者可召喚水鳥,想來可以擾亂飛鶴,光波大人所想甚為周詳。依老奴之見,皇上何不加封光波大人為『游擊將軍』加『三忍者道通知使』,命光波大人前往諸忍者道,宣讀詔令,命諸道忍者協助討伐賊寇?」

僖宗點頭道:「便依阿父所說。」

田令孜忙低首說道:「如此,老奴這便去擬旨。」

光波翼也跪下叩首謝恩,心中暗想:「這田令孜竟然對諸道忍者瞭如指掌,想必先帝留下的那卷忍者名冊記錄諸道忍者之事應當甚為詳細。」

僖宗留光波翼用過午飯,方放他出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