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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赴閬州往事驚耳,臨松山百典現身

光波翼與鐵幕志離了杭州,一路緩緩西行,邊走邊沿途打探百典族人消息,始終未有所獲。這一日來到黃山腳下,光波翼便想順便進山拜訪藥師信。

光波翼在多雲山洞中便蒙藥師信告知了路徑,二人進山,見人跡罕少,便施展開奔騰術,如兩隻猿猴般,騰躍於崖壁樹端,不多時便到了一處深谷旁的峭崖上。佇崖遠眺,但見群山延綿不絕,隱隱藏於雲海霧濤之中,偶見霞光起處,直如天宮霓橋,其仙境神姿,更在多雲山之上。有詩云:

此中莫辨幻與真,彩霞橋上疑仙人。最是牽魂勾夢處,一半黃山一半雲。

二人略賞美景,便縱身躍下谷去。那山谷有幾百丈深,二人輕輕飄飄,如大鳥展翅,每落下數十丈,便借助崖縫、突巖,或者橫生於崖壁的松枝稍微減緩落勢,幾番縱落,便到了谷底。這般本領,若是被李義南看了去,更不知比他在曼陀谷所見那滑繩下谷的手段,要驚歎上多少倍了。

二人沿著谷底一條小路走了一二里遠,果然見到一處村落,散居著數十座房舍。剛剛步入村口,卻見藥師信已迎在面前,原來早有藥師邑的哨子見二人從崖上落下,報入村中了。

光波翼忙上前與藥師信相見,並引見鐵幕志與他相識。

藥師信引二人拜見過藥師族邑長藥師遠,方又將二人帶回自己家中款待。

大家閒聊了一回,光波翼問起花粉,藥師信說道:「賢弟放心,花粉姑娘順利度過七日,非但內傷痊癒,只怕忍術也更上層樓了,想來她還須感激賢弟才是。」

光波翼苦笑道:「是我失手傷她在先,幸好無恙。」

藥師信又道:「臨別前,我聽她說,此番回去要幫賢弟查明令尊遇害真相。花粉姑娘對賢弟可謂真心相待呀。」

光波翼搖搖頭道:「兄長言重了,只未想到,目焱的弟子居然也非惡類。」

藥師信吃了口茶,說道:「我看那花粉姑娘實是一位有情有義之人。」

光波翼笑了笑,不再接他這話。

用過午飯,光波翼向藥師信道:「小弟此來,還想向兄長討樣寶貝,懇請賜予。」

藥師信問道:「什麼寶貝?」

光波翼答道:「便是兄長在多雲山上給我服用的藥丸。眼下正是小弟奔波之際,只怕有時用得上,故而向兄長討得兩顆,以備不時之需。」

藥師信笑說:「這個容易,既然賢弟想要,愚兄自當相贈。」說罷轉身從藥架上取過兩個拇指大的小瓶,遞與光波翼道:「這兩瓶中各有紅、黑藥丸十顆。紅色的名為『君相丸』,單服可療外傷、失血等症。黑色的名為『作倉丸』,單服可治內虛不足之病。二者合用,即稱作『五元丸』,最能遽補元氣,充五藏,實精血,令服用者久耗而不乏,雖欲絕而得延命。」

藥師信重又坐下,續道:「此二藥配製極難,各需九十八味珍貴藥材,總共一百九十六味妙藥,經四十九日熬煉而成,其間須人日夜看護火候,不得稍有差錯。這還不算,一年之中又只有在五月十六這一日,天地交合之日開始煉製,且此日須是晴天。另外,其中有二十五味藥材又須是當年春夏新采之藥,且這二十五味藥分佈各地,多有極南、極北、極東、極西之地才有的,故而集齊諸藥甚為不易。因此,我藥師一族,也只得每十年才煉製一爐,亦有十五、二十年才煉成一爐的。」

光波翼和鐵幕志聽罷皆大為吃驚,光波翼忙起身施禮道:「不想這藥如此珍貴,小弟怎敢貪多,只得向兄長討取一顆足矣。」說罷將兩瓶遞與藥師信。

藥師信推還給光波翼,道:「賢弟但收下無妨,正巧前年才煉成一爐藥,我這裡尚有許多。」

光波翼喜道:「如此說來,是小弟偏得了,多謝兄長慷慨賜藥。」說罷又施一禮。

藥師信拉光波翼坐下,說道:「尚未及問過賢弟,怎會到黃山來?」

光波翼遂將多雲山別後之事略微說了,並將奉皇命阻止目焱謀反一節也如實告知藥師信。

藥師信聽罷說道:「原來賢弟身負重任。如此,愚兄便再贈賢弟兩件禮物。」隨即又從藥架上取下一小瓶,並兩個蠟丸,交與光波翼道:「這瓶中藥粉乃『驗毒粉』,可辨知一切毒,只需以指甲縫取少許彈入酒水食物之中,若現藍色便知有毒,色愈濃則毒愈烈。」又指著蠟丸道:「這兩顆藥丸卻是稀罕,名喚『避毒丸』,只需事前服下,便可百毒不侵,縱然是穿腸爛肚的不解之毒也不能損害分毫。不過賢弟切記,務必事前服用才可,若已中毒者,則無效矣。」

光波翼歎道:「這兩件可又是寶貝,小弟愧受兄長如此厚贈,著實惶恐。」

藥師信微笑道:「你我兄弟,不必見外。」

次日一早,藥師信送光波翼與鐵幕志二人到崖壁下,指著一株老松道:「沿此處上去最為省力,中途崖壁上又有一小洞,可作歇腳之用,不過想來兩位也用不上。」

光波翼道了句「多謝兄長,後會有期」。

三人互相合十作禮告別,光波翼便與鐵幕志半縱半攀地上崖去了。

出了黃山境界,二人唯忖難有百典族消息,便放開腳步,快速西行而去。

有日,到了閬州城東七八十里外的一個小村,名叫「龐家村」,那村中只有十幾戶人家,村東口處卻有一家小客棧。時值近午,二人便進到客棧,要了些酒菜,順便向店家問路。

那店中掌櫃極是熱心腸,告知二人,從此到閬州城有南北兩條路,北面一條小路最近,卻要穿林跨河,人跡頗罕;南面大路乃是官道,平坦易走,卻因繞河而行,故而要多走出三四十里,尋常商賈,或是帶著家眷車輜的,皆走南面大路。末後那掌櫃又說:「兩位客官,若是身上帶著些個值錢、要緊的,還是走大路穩妥些。」

二人向掌櫃的道了謝,吃過飯便尋北面的小路而行。待走出二三十里,果然見到一片樹林,河道便從林中穿過。

恰走到河邊,只見河面一座窄橋上幾個人正在叫嚷。橋中央一位老者護著一位年輕姑娘,不住告饒:「大爺,行行好,放過我們,大爺,放過我們吧!」

老者前後各有兩名持刀的蒙面大漢,其中一人喝罵道:「老不死的,識相的話便快些滾開,不然老子一刀劈死你!」只唬得那姑娘不住啼哭。

光波翼低聲向鐵幕志說道:「兄長在此靜觀接應。」便飛身跨上窄橋,喝道:「賊子,不得無禮!」

那幾名蒙面大漢一驚,回身看時,見是一位俊美少年,不禁嘿嘿一樂,一人調笑道:「喲呵,小白臉來救媳婦兒了。」又向光波翼喊道:「小子,身上帶了多少聘禮?快過來給爺爺看看。」

光波翼走到近前,冷笑道:「光天化日之下,爾等竟敢攔路搶劫,看來也不像是初犯。如今爾等若能主動放人,將那二人好生送過來,我便下手輕些,給爾等一次改過之機,不然,哼哼……」

「嘿!臭小子!」其中一人惱道,「竟敢口出狂言,老子可不會給你留什麼改過之機!」說罷揮刀便砍。

光波翼身子微微向左後一側,躲過這一刀,待鋼刀劈到面前,右手中指輕彈刀背,那漢子「啊喲」一聲,鋼刀脫手飛出,直中他身邊同伴的右臂腋下。那人也大叫一聲,手中的鋼刀應聲落下,未及落地,光波翼早上前一步,看準刀柄一腳踢出,那鋼刀「嗖」地飛向老者身後一名大漢,正中大漢右臂腋窩,那大漢慘叫聲未絕,跟著最後一名大漢也是一聲哀嚎。原來光波翼起腳同時,已將第二名大漢腋下鋼刀拔出,隨即擲向最後那名大漢,亦是刺中他右臂腋窩。

不過是轉眼之間,四名大漢右臂一時被廢,最慘的卻是第一名揮刀的漢子,雖未中刀,卻被光波翼震斷了右臂筋脈,已然昏死過去。

另外三名大漢又驚又懼,抱著右肩哇哇直叫。其中一人上前跪在光波翼面前,告饒道:「英雄,我等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您老,還望您老開恩,大人不計小人過,饒了我等性命。」另外一人也隨之上前跪下。

未及光波翼開口,最後中刀那人卻長歎一聲道:「早知如此,何必接下這筆買賣?不想我郭豹竟被這乳臭未乾的小子所辱。」說罷,竟縱身躍下窄橋,頭下腳上,一頭撞上河面的岩石,腦漿迸裂而死。

突見此變故,光波翼也未料及,不想此人性子竟如此剛烈。跪下那兩人此時卻不再顧及光波翼,起身撲到橋欄邊,一人大哭道:「老三,你何苦如此!」二人捶胸頓足一番,忽然止住哭聲,幾乎同時道了句:「也罷!」返身將地上昏死那人架起,因二人都廢了右臂,只能用左臂架著那昏死的漢子,故而這兩人只得一個面向前,一個面朝後,一言不發向西走去。

光波翼也不阻攔這三人,只見走過窄橋後,那二人竟長嘯一聲,架著昏死那人一同倒栽著跳下河道,也如先前那漢子一般,撞死在河中大石上。原來那二人重傷之餘,又架著一人,想必是無法翻過橋欄,是以過橋後才投河。

光波翼心頭一緊,暗自後悔,未能料到這幾人竟會先後自盡,否則自己上前施救也還來得及。最先投河那漢子被呼作「老三」,想必這四人不是親兄弟,便是結拜的密友,雖是強盜,卻也有同生共死的義氣。

再看那老者和他懷中的姑娘,均被眼前之事嚇得不知所措,二人兀自低頭抱在一處瑟瑟發抖。

光波翼上前安慰二人道:「老伯,事已過去,現今已安泰了,兩位不必害怕。」

那老者聞言,方拉著那姑娘一同跪下,連連稱謝救命之恩。

光波翼忙將二人扶起,老者抬眼一見光波翼,吃驚道:「是你?」忙又擺手喃喃道:「不是,不是,我真老糊塗了,怎會是他?不是,不是。」

光波翼大感奇怪,忙問老者為何如此。老者回道:「是小老兒認錯人了,恩公莫怪,莫怪。」

光波翼追問老者,錯將自己認作何人,老者只不肯說。光波翼愈加生疑,再三追問,老者無奈,只得答道:「也罷,小老兒爺倆的命是恩公所救,便告訴恩公也無妨。此事藏在小老兒心裡已有十幾年了,從未敢向人說起。當年小老兒在閬州城西的南樓旁經營一家小酒館,那日酒館中來了三位客官,為首一人高大英俊,相貌竟與恩公頗為相仿,尤其是他那雙眼睛,也如恩公這般明利有神,令人一見難忘,只是年紀要比恩公長上個六七歲,是以小老兒適才一見恩公的面貌,竟錯認成是他了。」

「後來呢?」光波翼急於知道後情。老者續道:「這三位客官在店中吃了半晌酒,便上了南樓。天將黑時,其中一人又到店中來,要小老兒送些酒菜上南樓去,還給了我一錠十兩銀子。」

「哦?出手如此大方。」光波翼插道。

「那是因為他們要的酒多。」老者解釋道,「這幾位客官真是海量,在店中便已吃了三罈好酒,想必是南樓上風景好,想邊賞景邊吃酒,便又來要了六罈好酒,和幾道素菜。對了,這幾位客官說來也奇怪,只點素菜,一概不碰葷腥。」光波翼聞言微微點了點頭。

只聽老者又道:「有大買賣上門,我自然高興,當下便收了銀子,催著廚房做菜。誰知菜備齊了,卻發現店中的酒不夠了,還差了一壇。我只得帶著夥計先將菜餚和五罈酒送上樓去,並再三告罪,說這便去湊足那罈酒,再送上來。為首那位客官倒是極好的人,只說有便送,若是沒有也就罷了。人家越是這般說,我越是不能差人家一滴酒,便差夥計趕到別家酒館去買。當時天已黑了,多數酒家已關門打烊,我那夥計跑了三四里路才將酒買來,我趕緊抱著那罈酒親自送去。誰知……」老者說到這裡嚥了口唾沫。

「怎樣?」光波翼追問了一句。

老者接道:「當時天已黑透,街上已沒什麼人走動,南樓早已空了,只三樓還有光亮。誰知我剛上到二樓,便聽見為首那人大叫一聲,說道:『穆燕,你竟敢害我!』又聽另一人冷笑了兩聲,說:『你早該如此,念你我兄弟一場,我便送你痛快上路吧。』正是那個來店中買酒之人的聲音。接著我便聽見為首那人又是一聲大叫,便沒了動靜。不多時,又聽那穆燕說道:『如今光波勇已死,你我還須依計行事,以防堅地老賊來尋咱們晦氣。』另外那人只『嗯』了一聲,便聽見樓上一陣撲通亂響。我正自害怕,待在那裡不知該如何是好,卻見兩道黑影從三樓飄下,如鬼魅一般,我急忙跑到窗口細看,原來是兩個人,其中一人還扛著一人,三縱兩縱便跳出城門去了。起初我還不敢大動,後來又過了半晌也沒見動靜,我便仗著膽子悄悄走上三樓,卻哪裡還有半個人影,連桌椅都被拾掇得乾乾淨淨。唉!真是見鬼了。也不知那幾人是何來歷,我看倒有七八分不像是人,否則哪有人能跳過城牆去的?何況其中一位還扛著一人。」

光波翼此時眼中已有淚光,深吸一口氣,問道:「老伯,事隔十幾年,您如何記得這般詳細?」

老者歎氣道:「如何能不記得?恩公有所不知,當晚小老兒遇上這般古怪,心裡豈有不怕的?待小老兒回到酒館中,越想越怕,我尚欠著他們一罈酒,倘若那二人想起這一節目,擔心我去送酒時發現他們的古怪,再回頭來尋小老兒的晦氣,我這一家老小的性命豈不交代在他二人手裡?是以小老兒第二天一大早天未亮,便讓家人收拾好細軟,趕回通州老家。只小老兒一人留下,草草兌掉了酒館,便也趕回老家去了。在老家待了幾年,日子也不好過,我這心眼便又活了,悄悄回到閬州打探打探,見並無動靜,便又在城中做起了小買賣,只是大不如從前開酒館時的光景了。唉,這可真是禍福難料,誰曾想到,當年小老兒高高興興接過那錠銀子,從此便一落千丈了。」

(按:通州即今四川達縣。唐時有通川、永穆、三岡三縣隸通州。)

光波翼又問道:「老伯在城中經營什麼買賣?如今又向哪裡去?」

老者答道:「小老兒每日清早推車,給城裡的酒樓、客棧送去青菜,天黑再幫他們運送泔水。這不,年初丫頭她娘過世了,我年歲也大了,膝下只有這一個女娃子,在這城裡也無親無故的,萬一哪天早上小老兒起不來床了,怕這丫頭沒個著落,故而才決定帶她回老家去。」

「爹……」那姑娘搖了搖老者的手臂,顯然不願聽他如此說。

老者輕輕拍了拍那姑娘的手,說道:「爹早晚都有那天,是人還不都一樣,有啥不能說的?」

光波翼拱手道:「還未請教老伯姓名。」

老者亦拱手還禮道:「小老兒名叫羅有家。」

光波翼從懷中取出二十兩銀子,放在老者手中道:「羅老伯,這些銀子請您老帶上吧。」

羅有家忙推辭道:「這可使不得!恩公救我父女性命,尚無法報答,怎敢再拿恩公的銀子!」

光波翼微笑道:「老伯無須推辭,在下還想請教老伯住處所在,日後或許還要登門請問老伯一些事情。」

羅有家忙說道:「小老兒家住通州城西二十里外的塘口村,恩公有事儘管來問便是。不知恩公可否告知尊名?」

光波翼點頭說道:「在下獨孤翼,多謝老伯。趁著現在時候尚早,請兩位盡快趕路吧,這裡我自會料理妥當。日後若有人問起今日之事,您老只說一路上順順當當,並未見過任何人。」

羅有家忙點頭稱諾,和那姑娘又要拜謝光波翼,被光波翼一把拉住,父女二人這才戰戰兢兢地去了。

待二人走遠,鐵幕志方走出來,光波翼心中尚未理清頭緒,故而並未告訴鐵幕志適才老者所述之事,只與他一同掩埋了河道中四具屍首,並為四人誦咒超度。

料理完畢,二人方縱起身形,少時便趕到閬州城中。進城之後,二人放緩腳步,逕向城西而來。

登上南樓三層,西觀閬水,北望閬苑,光波翼想起父親在此樓所作的那幅畫,不禁心中酸楚。正望著閬苑中的鳳凰樓出神,忽聽背後有人叫道:「鐵幕兄!」

回頭看時,卻是一位商人打扮的中年男子。鐵幕志忙迎上前去見禮,並為光波翼引見。原來此人乃是海音族忍者谷凡,日常便奉守在利州至閬州一帶,搜集情訊,傳放信令。此人離開幽蘭谷已有十載,故而光波翼並不認識他。鐵幕志卻曾奉命外出辦差,與他打過交道。上次七手族忍者工倪隨李義南與孫遇南下,便是此人受工倪的七弟飛虹之托,傳信給合州的谷子平,令其接應三人。

谷凡向光波翼施禮道:「原來這位便是侍御史大人,失敬。」

光波翼忙還禮道:「谷兄切莫如此稱呼,折殺小弟。只不知谷兄如何得知小弟之事?」

谷凡看看左右無人,低聲回道:「兩位有所不知,光波兄受封之事,堅地長老於數日前已傳令發佈東、西、南三道各邑,令各道兄弟全力配合光波兄剿滅反賊,若有差遣,我等必當盡力而為。」

光波翼道了句「原來如此」。

谷凡又道:「不過歷來聖上皆不問忍者內務,怎的近來連封兩位忍者官職?」

光波翼搖搖頭道:「聖意難測,且不說這個,難得在此與谷兄相會,咱們尋處酒家小聚如何?」

谷凡稱道:「正好,這南樓旁便有家『迎貴樓』,酒菜皆屬上品,不如便去這家,我做東,為兩位接風。」

光波翼與鐵幕志均點頭稱好。

三人在迎貴樓二樓一間雅室落座,光波翼見這酒樓桌椅擺設悉皆富麗堂皇,難怪喚作「迎貴樓」。

待酒菜上齊,大家舉杯互敬了一巡,光波翼問谷凡道:「谷兄常在這一帶走動,近來此地可有北道的動靜?」

谷凡放下手中筷子,說道:「我正要告知光波兄,近來從綿州、利州等地均發現御鶴族忍者蹤跡,該族一向退隱山林,不問國事,不知為何最近忽然頻頻現身,多次發現他們乘鶴東飛。更有件怪事,前些日子,西牛貨道忍者風陸機竟與一位御鶴族忍者比試了忍術。」

「哦?」光波翼與鐵幕志均感奇怪。「風陸機應是風長老的族人。」光波翼說道。

「正是。」谷凡應道,「風陸機乃是途徑松州時,無意中見到一人乘鶴飛過,便尾隨他到了扶州翠海,待他落地後,遂上前與他攀交,又請他吃酒,二人不覺熟絡了。風兄弟便探他底細,哪知他絲毫不肯透露。風兄弟便大笑,主動亮明身份,還說:『我知你定是御鶴族的忍者,何必躲躲藏藏?』那人便也笑說道:『風兄既已知曉,我鶴青雲也不必瞞你。咱二人既然情趣相投,只管吃酒言歡,其他勿論。』風兄弟再要問他,他便有些著惱,對風兄弟說:『我當你是朋友,才與你吃酒,你怎的只顧探我底細?也罷,我知你族中以風行術聞名,今日咱們便比試比試,看是你的風行術快,還是我的鶴兒快。你若贏了我,我便有問必答。』風兄弟便答應了他。他二人從翠海口子,一路奔到岷州,竟是不分勝負。那鶴青雲便說:『我御鶴族藏身翠海幾十年,忍術一度失傳,剛剛接上這法脈,想來尚未純熟,否則怎會贏不得你?不過你也並未勝過我,咱們只算個平手,後會有期吧。』說罷便飛走了。」

(按:扶州翠海即今之九寨溝。九寨溝古時屬南坪(古稱羊峒,分為上、中、下羊峒。九寨溝屬中羊峒),稱為九寨溝或翠海。唐高祖武德元年(618年),屬扶州所轄,隸松州都督府,屬隴右道,後改屬劍南道。先後於儀鳳二年(677年)和大歷五年(770年)兩次沒入吐蕃之手,宣宗大中二年(848年),節度使鄭涯將其收復。)

光波翼沉吟道:「的確有些蹊蹺。前日在京城東內苑,御鶴族忍者便現身相助賊人,如今紛紛東飛,莫非又有陰謀?」

谷凡又道:「更怪的是,那鶴青雲怎說他族中忍術一度失傳?又怎的接上了法脈?」

光波翼道:「當年御鶴族長鶴野天率眾歸隱山林,或許自斷忍術傳承亦未可知。只是他的後人又如何接上了法脈?除非……」

「除非他們找到了百典族人。」鐵幕志插道。

「不錯。」光波翼點頭稱是。「三道長老已經知曉此事了嗎?」他隨即又問谷凡道。

「皆已知曉,風長老已命人追查此事。堅地長老尤為重視,特加派了數人往扶州一帶追查百典族人下落。川長老那邊我倒不知有何舉動,相信自會派人追蹤御鶴族忍者行跡。」谷凡答道。

「好。」光波翼手按桌面道,「我二人便在此多留些時日,看看能否查到些線索。」

「這閬州當真是牽絆之地。」光波翼心道。此番西來,未到閬州便聞說父親遇害往事,甫一進城,又聽到百典族消息,心中不免百感交集。當下光波翼便與鐵幕志和谷凡二人好一番痛飲,那二人哪及他海量,不久便住了杯,只他一人豪飲不絕。

飯後二人辭別谷凡,在城中尋了家客棧住下,此後月餘間,便在閬州、綿州、利州一帶細細查訪。

這一日,二人又從谷凡處聽說,盯守翠海口子的探子來報,每隔七日便有一名御鶴族忍者飛向松州方向,只是將到松州時,御鶴忍者必乘鶴高飛入雲,無法追查其行蹤,已連續五次皆是如此。

光波翼心下奇怪,遂決定與鐵幕志親往翠海一行。

到得翠海,二人計算明日便當有御鶴族忍者乘鶴飛出,但聽說他們每次出行時辰皆不相同,二人只好夜間守在翠海口子外,隨時留意。光波翼同鐵幕志商量,夜間由鐵幕志值守,次日光波翼追蹤御鶴忍者去松州,鐵幕志便留守此地,深入翠海查訪御鶴族藏身所在。

一夜無事,次日天一亮,光波翼便起身守望,誰知等到正午亦不見動靜。待過了午時,忽聞一聲鶴唳,隨即一隻灰鶴從空中飛過,鶴背上正跨坐一人。

光波翼忙飛身追了上去,並不敢跟得太近,好在這一路都是密林巖嶺,並無人跡,既易於藏身,又可盡情放開腳步。

一氣兒向西南奔出二百里,方接近松州城。光波翼知那灰鶴又要高飛,四下觀看,見這松州城三面並無峻嶺阻隔,唯獨西面至西南靠山。那御鶴族忍者若要高飛,必是怕人窺見他行蹤,況且他總要落下地面,不會一直飛到雲霄殿上去,如此看來,他必是要越過這松州城,飛到西南山中去。

念頭甫過,那灰鶴已陡然斜刺攀高,很快便消失在雲中。光波翼更全力放開腳步,並不進入城中,而是從東面繞過松州,直奔到松州城西南六七十里外的山上,在山頂擇了一處視野好處藏身,見那山後竟是一座峽谷。

不多時,果然見那灰鶴飛了過來,卻比光波翼晚了片刻,直衝向谷中。

光波翼待那灰鶴飛低,這才從後追了上去。未行多遠,忽聞轟轟水響,如萬馬奔騰,亦如戰鼓擂動。不久眼前便現出一條偌大的瀑布,足有十餘丈寬,數十丈高,如巨大一條白練掛於山間。

(按:上述峽谷即為今之扎嘎峽谷,瀑布為今之扎嘎瀑布,位於松潘縣城西南40公里牟尼鄉後寺溝內。由原始林區、扎嘎峽谷和扎嘎瀑布組成一個今日之風景區,藏語稱「嘎其峽」,意為白巖上的激流。扎嘎瀑布起點海拔3270米,落點海拔3176米,瀑高937米,瀑面寬35—40米,冬天時結冰,潔白形如哈達,是中國最高的鈣華瀑布。)

那灰鶴略打了個盤旋,便落在瀑布下游的河邊。光波翼忙隱身樹後,遠遠窺看。

只見那御鶴族忍者從鶴背上下來,四下望了望,見無異樣,便揮手讓那灰鶴飛開,自己則轉身沿河而行,光波翼亦悄然尾隨其後。

大約走出百餘丈,前面忽見一人,頭戴斗笠,獨自坐在河畔一塊大石上,身邊放著一個黑紅的大酒葫蘆。

御鶴族忍者快步上前,跪拜三次,然後雙手合十,恭恭敬敬站在一旁。

光波翼心下大奇,見石上那人並非僧侶,御鶴忍者行此禮拜,分明是以師禮待之。

過得片刻,只見石上那人拿起葫蘆喝了一口,這才召喚御鶴忍者到身前,面授了幾句話,御鶴忍者便坐在他對面,結起手印,靜坐了半晌。那人又低聲說了幾句,御鶴忍者便換了手印,再坐一陣兒,如此三次。

此時日晡已過,只見那人一揮手,不知說了句什麼,光波翼猜是「你去吧」,御鶴忍者遂站起身,又恭恭敬敬禮拜三次,轉身沿來路而去。

光波翼不再理會御鶴忍者,只靜觀石上那人,見他並未急於起身,只凝視著流水,獨自吃那大葫蘆裡的酒。

光波翼思忖御鶴忍者已走遠,便現出身來,向河畔大石走去。

來到那人近前,光波翼深施一禮,未及開口,忽聽那人說道:「小兄弟一路奔波辛苦,先吃口酒解解乏吧。」說罷將大葫蘆拋給光波翼。

光波翼接住葫蘆,暗自驚訝,「莫非他早已知曉我尾隨御鶴族忍者而來?」遂問道:「先生怎知在下遠來?」

那人呵呵笑道:「區區不才,也只這望風逃命的本事還過得去。」

光波翼再次施禮道:「晚輩光波翼,未敢唐突請教先生尊名。」

那人抬眼看了看光波翼,半晌說道:「你便是光波勇之子?」

光波翼回道:「正是在下。先生識得先父嗎?」

那人搖搖頭,說道:「我雖不認識令尊,然光波勇大名誰人不知?只可惜英雄早逝,他若在世,只怕當今這天下也早已不同了。」

「先生是……」光波翼注目而問。

「在下百典湖。」那人緩緩說道。

光波翼心頭一喜,忙合十道:「您果然是百典前輩。不知前輩適才所言何意?先父若在世,這天下又如何不同?」

百典湖冷笑一聲道:「令尊忍術冠絕天下,又復胸懷大志,心繫蒼生,他若在世,怎會坐視黎民受苦,百姓罹難?」

光波翼蹙眉道:「前輩既然與先父並不相識,又如何知曉先父之心思、所為?」

百典湖一伸手,示意光波翼將酒葫蘆還給自己,光波翼忙雙手將葫蘆奉上,百典湖接過葫蘆,先仰頭「咕咚」喝了一大口酒,方說道:「自有忍者以來,其心思、行持皆是一般,曾無二致。若非為了天下蒼生之計,還要忍者何用?我百典湖承守祖命,護持百部忍法傳承,故而隱沒鬧市、林野之中,他人雖不識我,我卻知曉四道忍者之事。令尊大人乃我輩翹楚,心、術皆得忍法正傳,若得在世,其心、行必當如此,何須言也!」

光波翼又施禮道:「多謝前輩稱許先父,只是晚輩不知前輩所言之拯救蒼生,又當何為?」

百典湖抬頭看了看天,說道:「今日時候不早了,你我暫且別過,有話日後再說。」說罷站起身,將葫蘆繫在腰間,走下大石。光波翼這才發現百典湖身材頗為矮小,那黑紅的大酒葫蘆掛在他腰間,竟有些誇張可笑。

光波翼躬身施禮道:「百典前輩,晚輩尚有要事相求,不知往何處再去拜見前輩?」

百典湖邊走邊道:「松州城北十五里外有個村子叫『高屯堡』,堡子西面黃水溝邊上有兩間草房,眼下我便住在那裡,後日無事,你可前來尋我。」

光波翼說道:「多謝前輩,那高屯堡可是昔年女校書薛濤被罰松州時所居之地?」

百典湖扭頭看了一眼光波翼道:「你所知倒還不少。」說罷逕自拔步離去。

光波翼遂向其背影揖了一禮。

(按:薛濤,唐代女詩人,字洪度,長安(今陝西西安)人。父薛鄖,仕宦入蜀,死後,妻女流寓蜀中。薛濤姿容美艷,性敏慧,八歲能詩,洞曉音律,多才藝,聲名傾動一時。德宗貞元(785—804年)中,韋皋任劍南西川節度使,召令賦詩侑酒,遂入樂籍(即為歌伎)。後袁滋、高崇文等十人相繼鎮蜀,薛濤皆以歌伎或清客的身份出入幕府。薛濤曾因得罪韋皋,被罰赴邊鎮松州,傳其途中作有十首著名的離別詩——《十離詩》,到松州後又作有《罰赴邊有懷上韋相公二首》,不久便被釋回,遂脫樂籍。韋皋曾擬奏朝廷授予她秘書省校書郎的官銜,然格於舊例,未能實現,但人們往往稱之為「女校書」。後世稱歌伎為「校書」便從薛濤始。薛濤和當時著名詩人元稹、白居易、張籍、王建、劉禹錫、杜牧、張祜等人皆有交往。脫離樂籍後,薛濤居浣花溪上,自造桃紅色小箋,用以寫詩。後人仿製,稱為「薛濤箋」。薛濤與劉采春、魚玄機、李冶,並稱唐朝四大女詩人。其著有《錦江集》5卷,今佚。《全唐詩》錄存其詩1卷。其事跡見《唐詩紀事》和《唐才子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