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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鏡水濱單槍護美,西湖畔兩袖添香

卻說蓂莢接過門童手中的名帖,見署名是「董師正」。這董師正乃會稽的一位綢緞商,蓂莢在賬冊中見過此人名字,父親紀寬在世時,曾賒過一大票貨物給此人,卻不知他今日為何而來。

蓂莢請方干和光波翼在三月亭中稍候,自己去會見來客。

良久未見蓂莢回來,南山等得不耐煩,便起身去前院的堂屋尋蓂莢。

又過了大半晌,南山才拉著蓂莢回到亭中。

只見南山眉頭攢起,嘟著嘴一言不發,本已被老酒熏醉的小臉,此時愈加嬌紅。

方干見狀問道:「小南山,你這是同誰賭氣?」

南山怒沖沖道:「世上竟有這般不要臉的人!真是欺人太甚!」

方幹道:「哦?何人如此大膽,竟敢欺負南山姑娘?快說來聽聽。」

南山道:「不是欺負我,是欺負姐姐。那個董師正,真是沒良心的東西,虧得老爺生前還幫過他,他竟然恩將仇報,帶人來欺負姐姐。」

蓂莢捏了捏南山的手道:「南山,莫再說了,姐姐自有主張,不必因此壞了大家的興致,咱們還是吃酒吧。」

光波翼說道:「請姑娘但說無妨,大家既成朋友,理當彼此分憂。蓂莢姑娘似乎遇上了麻煩,或許在下能有援手之處也未可知。」

南山搶道:「最好獨孤公子不做才子,做個武功高強的英雄,去將那狗賊董真痛打一頓才好!」

「董真?便是那個董師正嗎?」光波翼問道。

「哎呀,不是!」南山跺腳道,「我都被他們給氣得語無倫次了。」說罷將一杯老酒一飲而盡,這才原原本本講述了一遍剛才會客之事。

原來那董師正乃臨安鄉豪董昌的遠方親戚,董昌家財萬貫,本身又精通武藝,素來在臨安稱強。三年前,王郢反叛,董昌因組織土團征討王郢有功,被擢升為石鏡鎮將。今春王仙芝舊部曹師雄寇掠西浙,杭州府募諸縣鄉兵征討,董昌又與附近諸縣土豪共同舉兵,名為「都將」,號曰「杭州八都」,董昌為八都之長。

(按:唐乾符二年(875年),浙西狼山(今江蘇南通南)鎮遏使王郢等69人,因功賞落空,遂劫庫兵變,起而反唐,兩年後兵敗被殺。)

這董昌有個侄子,名叫董真,武功高強,為人粗鄙,是董昌手下的得力大將。一月前,董真奉叔父董昌之命,往杭州城採買軍需,無意中見到蓂莢從馬車上下來,立時便為其美貌所傾倒,驚為天人,當即命人去蓂莢所進的商舖打聽。那店中的掌櫃和夥計自然都推說不知。

蓂莢知道有人來店中尋她,便偷偷從後門溜走。事隔一月,不想那董真並未死心,想必是收買或威脅了那商舖的掌櫃,打聽出蓂莢的身世與家宅所在,今日托了與蓂莢同在會稽的遠房親戚董師正,前來提親。

蓂莢自然不肯答應,好言謝絕。那董師正卻不肯罷休,不厭其煩地反覆相勸。後來南山進門,見蓂莢不堪其擾,遂羞辱了那董師正幾句。與董師正同來還有一人,是個武人模樣,應為董真手下,此時卻耍起粗橫來,限定三日之期,便要前來迎娶蓂莢。南山與他理論,卻遭其出言調戲,氣得南山下令逐客,那武人還欲糾纏,被董師正勸住,拉他離去。出門前,那武人強行留下兩箱聘禮,還拋下一封書信,說是董真寫與蓂莢的。

南山說罷,將一信封拍在桌上,尚未啟封。

方干聽到這裡,憤然道:「這些個畜生!竟如此膽大妄為。他信中如何說?」

蓂莢說道:「不看也罷。」

南山卻已將信拆開來看,看完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隨即念道:

「天下美人出江南,江南美人出紀園。自古美人配英雄,當世英雄在臨安。臨安董真。」

念罷又是一陣大笑,道:「這個混賬董真,竟然自稱英雄,還作了一首狗屁不通的打油詩。」

此時蓂莢卻滿面通紅,低聲斥道:「南山!」南山這才止了笑。

方干鎖眉道:「老朽與錢塘縣令路德贊素有往來,老朽可修書與路明府,請他轉為拜託臨安縣令,出面勸解董真。錢塘與臨安同為杭州屬縣,想來臨安的明府大人不會拒絕吧。」

(按:唐代別稱縣令為明府,稱縣尉為少府。)

光波翼卻道:「只怕明府大人不會拒絕,那董真卻不肯買賬。」

蓂莢微微點頭道:「獨孤公子所言甚是。今日見那董真手下粗蠻無禮,想來其主亦非善類。何況董昌乃地方豪強,向來擁武自重,眼下又值朝廷用其抵禦流寇之際,為其晉官加爵,董真仗其叔父之勢,必不將明府大人放在眼中。」

「那該怎麼辦?」南山急道。

「看來也只有暫避一時了。」蓂莢說道。

「姑娘想要避到哪裡去?」光波翼問道。

蓂莢略加思索道:「紀家在上湖畔南岸,南屏山慧日峰下有一處宅院,幾乎未曾住過,除了我和家中的老管家外,並無他人知曉此處。那裡既安靜隱秘,又便於料理杭州的幾家商號,應是不錯的藏身之所。」

(按:上湖即西湖,原名錢塘湖,亦名上湖。穆宗長慶二年(822年),白居易出任杭州刺史,作有「欲將此意憑回擢,報與西湖風月知」的詩句,最早提出了「西湖」這一名稱。)

南山插嘴道:「怎麼連我也不知道?」

蓂莢微笑道:「你平日只知淘氣,幾時關心過家事?」

方干「嗯」了一聲,捋鬚道:「如此也好,事不宜遲,你們連夜收拾停當,明早便走。」

南山此時垂頭喪氣,一下午的興致一時盡被打消,咬牙切齒地喃喃自語道:「這個可惡的董真,有朝一日落在姑奶奶手中,定要將你丟進鏡湖裡去餵魚!」

眾人已無心再用酒飯,蓂莢招呼一個丫鬟,低聲吩咐了幾句,不多時那丫鬟便領著一個小童捧來一個木匣。

蓂莢對方干說道:「蓂莢本想和南山明日親往先生府上探望,不想突然生出這般變故,一切也只得失禮從權了。這五百兩銀子,是孝敬先生的,過會兒我讓人送先生回府時一併送去。」

方干推辭道:「這些年,老朽一直承蒙紀府照應,如今你自己獨守家業,紀家上下幾十口,全仗著你一個小姑娘家,你也當量入為出,多留些餘地,以備不時之需,不必再為老朽破費了。」

蓂莢泯然笑道:「先生不必為我擔心,先父留下的產業足以維持紀家上下的開銷,這點銀子對紀家並不算什麼。先生一心治學,不事農商,卻總要生活,這些不過是給先生貼補家計之用。父親生前最重先生的人品、學問,蓂莢自幼也將先生看作家人一般,先生就不要再推辭了。」

方干只得答應收下,歎道:「老朽一向自負為人、為學,不想一生身無寸爵之祿,家無半畝之耕,卻要仰仗朋友接濟過活,慚愧。」

蓂莢忙起身施禮道:「先生說哪裡話。先生品格清高,才學蓋世,只不過時運不濟,天子莫知其能而已。自古有曠世之才者,亦須遇到曠世之伯樂。管仲無鮑子之知,無以為巨相;子牙非文王之遇,莫稱其宗師。縱然先生一世無官,詩文品格亦可流芳將來,裨益後人,豈是那些每日奉迎結黨、魚肉百姓的庸宦所能相提並論?」

光波翼亦和道:「正是。先生既為高逸,便不必羈於繁縟。柴米油鹽雖需用這銀子買,終究不過是化作糞土之物,又怎比一字之功,可教百世,片言之德,能化萬代?」

南山在旁聽三人談話,亦來了精神,撫掌笑道:「不錯,不錯,先生便授我這一字之功,讓南山也能留下片言,教化萬代。」眾人聞言,悉皆大笑。

大家又閒話幾句,互相道了珍重,光波翼便同方幹起身告辭,蓂莢和南山送二人出府。

待打開院門,方干將將邁出一隻腳,忽然從兩側竄出兩名軍漢,手中各持一柄鋼刀,喝道:「將軍有令,任何人不得出府!」

方干嚇了一跳,站穩腳問道:「這是哪位將軍之令?」

一名軍漢道:「董真董將軍。」

方干「哼」了一聲道:「老朽又不是這紀園之人,憑何不讓老朽出門?」

那軍漢撇嘴道:「老子管你是什麼人?就算是條狗,三日內也不許出去!等三日過後,這紀家小姐做了我們將軍夫人,再任你們出入。」

「放肆!什麼狗屁將軍,簡直是豬狗不如的賊寇!」南山怒沖沖跨出門罵道。

那軍漢正待發作,見是一位美艷可人的少女,遂嬉皮笑臉道:「喲,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不如三日後你也隨紀大小姐一同出閣,嫁給老子做媳婦吧。」

南山氣得臉色鐵青,正欲再罵那軍漢,卻被光波翼一把拉進府中。只聽光波翼低聲道:「何必與這蠢物計較?」

關上大門,幾人回到書房坐下。

光波翼道:「適才我見門外兩側院牆之下,至少有十幾人把守,看來這紀園已被他們團團圍住了。」

方干惱道:「這伙賊蠻!如今蓂莢姑娘想走也走不成了,這便如何是好?」

光波翼又道:「事到如今,若是這般離去,只怕他們會尋紀園的晦氣,須想個對策以絕後顧之憂。」

南山急道:「公子是不是被氣糊塗了?還絕什麼後顧之憂?這眼前之憂還未解呢!可倒是想這般離去,卻如何能夠離去?」

光波翼呵呵笑道:「南山姑娘莫急,在下自有辦法護送兩位離開。只是明日須府上一位能言可靠之人,前往會稽明府大人處,報說有人滋擾民安,務必請明府大人派人前來驅遣。到時,董真那些手下見走脫了蓂莢姑娘,又有官府插手此事,自然不會再逗留滋事,在下自有辦法令他們不敢再來。」

南山奇道:「公子有何妙計?」

光波翼笑而不答,只說道:「兩位姑娘今夜只需打點好行裝便是,明日一早,我自會前來接應兩位離開。」

「明早?公子現在如何出去?」南山大為不信。

「現在自然是出不去。」光波翼笑道,「我見紀園後牆外乃是山壁,牆外必然無人把守,天一黑我便翻牆出去。」

「牆外固然無人,卻也無路可走,何況牆外東西兩側盡頭處必然有人把守,公子如何走得脫?」南山依然不信光波翼此法可行。

光波翼又笑道:「在下自有妙策。」起身向南山施一禮道:「適才吃老酒吃得口渴,可否向姑娘討杯茶吃?」

未及南山回答,蓂莢起身道:「只顧著說話,卻怠慢了先生和公子,還請恕罪。」說罷命人煎一爐最好的龍井茶送來。

光波翼見蓂莢自會客回來,始終神情淡定,竟似無事發生,不覺暗自稱奇,難為這樣一位二八少女,遭此變故,竟能如此沉著。

夜幕方降,眾人便隨光波翼來到後院,只見他輕輕一縱,便躍上院牆,左右看看無人,便跳了下去。只驚得南山目瞪口呆,嘖嘖稱奇道:「不想獨孤公子竟然如此武藝高強!莫非他真是獨孤郎轉世不成?」

次日一早,天方破曉,一輛馬車便「得得」地駛到紀園門前。車旁尚有一騎,一身亮銀披掛,素纓當風,雪綢大氅,映日流光,手中長槍森森,胯下白馬灰灰,好一位英姿颯爽的少年英雄——獨孤郎。這馬上小將非光波翼而誰?那駕車的卻是瞻部道忍者鐵幕志。

早有兩個軍漢攔在馬前,見光波翼威風凜凜,不敢無禮,為首一人抱拳道:「請問馬上是哪位將軍?來此何干?」

光波翼在馬上喝道:「我乃新任鎮海節度使高大人麾下,獨孤翼,奉命前來迎接紀府小姐。爾等何人?竟敢在此阻攔。速速離去,免得本將軍不客氣。」

那軍漢一怔,見面前小將來頭不小,一時竟不知如何是好。紀園中卻早有小童在院門內聽到,忙跑進去稟報蓂莢。

不多時,院門洞開,蓂莢與南山一行人攜了行李出來。

此時另一軍漢對為首那人耳語了幾句,那人聽罷將手中鋼刀一揮,叫道:「站住!什麼鎮海節度使?鎮海節度使何時姓高了?哪來的野小子,敢從董大爺手裡搶人!」

光波翼冷笑一聲道:「有眼無珠的毛賊,高駢高大人剛從西川調任鎮海,爾等豈能知曉?」

那軍漢撇嘴想了想,道:「高大人的名頭倒是早有耳聞,不過他怎會與這紀家扯上干係?又偏偏不早不晚地在這個時候來接人?」

光波翼「哼」了一聲道:「高大人與紀老爺乃至交好友,擔心紀老爺過世後有人欺負紀小姐,是以甫一上任便來迎接,不想還真有這不識好歹之徒來此滋事。」說罷用銀槍一指那軍漢,喝道:「本將軍再說一次,快快閃開,可放爾等一馬,否則休怪本將軍不客氣!」

那軍漢哪裡肯信,一揮刀,罵道:「臭小子!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來人,把他給我砍了,扔到湖裡喂王八。」

早有數十人衝了出來,揮刀向光波翼砍去。

光波翼又是一聲冷笑,長槍出手,一槍插入搶先衝來的一名軍漢的腰帶,再一抖槍,竟將那人凌空拋起。紀園距離湖畔有十幾丈遠,光波翼力注槍尖,將那軍漢向南一送,只聽得「噗通」一聲,那軍漢便飛落湖中。

未及其他人反應,光波翼已策馬衝入那群軍漢之中,左刺右挑,銀槍飛舞,登時空中飛人不斷,呼叫求救聲不絕於耳,那湖面便如下餃子一般,水花四濺,直看得人眼花繚亂。

不大工夫,那數十軍漢,除了為首那人,竟悉數被光波翼挑入湖中。

光波翼駐馬橫槍,為首那軍漢兩眼木直,半晌才結結巴巴說道:「將軍……將……將軍……」一時不知該如何求饒。

光波翼哈哈笑道:「你回去告訴那位董大爺,若是想去餵那湖裡的王八,便來高大人府上尋我。」說罷用槍尖一拍那軍漢的屁股,再一指湖面。那軍漢愣了愣,忽然明白過來,用力點點頭,隨即拔腿奔向湖畔,一頭扎進湖中。

紀園眾人一直在旁觀戰,南山早已笑得直不起腰,大呼痛快。光波翼以眼色示意,蓂莢當即帶著南山和一名丫鬟上車,一名小童騎上一匹馬跟在車後,另有一人騎馬徑奔縣衙去了。

光波翼向方干一抱拳,並未開口說話,方干心中明白,也點頭回禮,遂帶一小童轉身回府去了。

鐵幕志揮鞭策動馬車,光波翼在旁相隨,待走出會稽城時,天已大亮。

到得杭州城外西湖南岸,尋到南屏山下,但見山峰秀聳,怪石玲瓏,坡橫稜壁,果真宛若一道天然屏障,難怪名曰「南屏」。紀家宅院正在慧日峰腳下,背山面水,果然是處靜謐所在。那宅院有名老僕看守,被蓂莢呼作「曾叔」,見主人到來,忙恭恭敬敬迎了進去。

那院子雖然只有一進,卻有十幾間房,院中還有一方小池,種有一池睡蓮。

眾人進到堂屋稍坐,見其中陳設雖不比紀園那般考究,卻也應用齊整,又復一塵不染,可見曾叔每日打掃。

曾叔為諸人奉上茶水,蓂莢命隨來的小童紀祥,與曾叔出去買些菜餚回來。

光波翼這才為蓂莢和南山二人引見鐵幕志,稱他是自己的朋友「鐵志」,蓂莢和南山起身施禮稱謝,鐵幕志亦起身還禮。

見過禮,蓂莢又命丫鬟小蘿收拾房間,並特意叮囑將東廂房收拾出兩間留給獨孤公子和他的朋友鐵公子。

光波翼忙拱手謝道:「多謝姑娘美意,如今姑娘既已脫險,在下與鐵兄不便再留在府中叨擾,今夜我二人去客棧投宿即可。」

南山忙問道:「公子明日便要離開杭州嗎?」

光波翼道:「不瞞姑娘,我與鐵兄本來要到杭州尋訪一位朋友,前日也只是去會稽打聽些消息,不想偶然得識兩位姑娘。明日我和鐵兄仍要往杭州城中走訪,尚不知須逗留多少時日。」

南山聞言,抿嘴笑道:「那正好,公子何必住那客棧,不妨在此與我們同住,一來大家可以說話解悶,二來可以省去住店的銀子,三來還能為我姐妹二人做保鏢。」

蓂莢也道:「此番多虧獨孤公子與鐵公子拔刀相助,我姐妹未遑言謝,既然兩位左右要在杭州辦事,不妨便暫住於此,不必見外。」

未及光波翼答話,南山跳到光波翼身邊道:「就這樣說定了,獨孤公子,你便在這裡多住些日子吧。」

光波翼只得笑笑,拱手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南山見光波翼答應住下,興高采烈道:「太好了!」遂端起桌上的茶杯遞與光波翼,說道:「公子請嘗嘗這兒的龍井茶,這是今年的新茶。」

光波翼稱謝一聲,說道:「西湖水,龍井茶,必是茶中極品。」

南山卻道:「茶雖好,卻非極品。這茶若是用般若泉來煎,那才算得上極品呢。等日後有機會去清涼齋,一定多打些泉水回來,再請公子品嚐。」

光波翼道:「般若泉,這名字極好,只聽這名字,便覺得清涼解渴。在下權當這杯中便是般若龍井。」說罷端起茶杯喫茶。

南山抿嘴一笑,又說道:「公子今日大展身手,痛打那些惡棍,真是大快人心!風度更勝前朝獨孤郎。」又轉過身,背手踱步,緩緩吟道:「翩翩少年雪貂馬,皚皚銀甲烏鐵槍。紀園護美若閒步,鏡湖賊寇落水忙。」

吟誦聲甫落,光波翼吃到口中的茶險些噴出。蓂莢笑道:「你這前兩句還正正經經的,後面卻如何成了打油詩?」

南山一本正經道:「這怎麼算是打油詩?玄英先生說過,作詩貴在有感而發,我這正是有感而發,發自肺腑。」

蓂莢又笑道:「好一個發自肺腑,何時你的詩能從肺腑轉至心肝,方有玩味處。」

光波翼和鐵幕志也哈哈大笑。

南山忙跑到蓂莢面前,搖著她手臂道:「哼!姐姐居然嘲弄我!我十天都不給你做菜吃。」

蓂莢故意歎氣道:「不給我做倒也罷了,只是連累了獨孤公子。」

南山放開蓂莢道:「獨孤公子若是喜歡吃我做的菜,我當然做給他吃,只怕人家還不稀罕呢。」

光波翼忙道:「南山姑娘的手藝乃江南一絕,怎會不喜歡?」

南山扭頭看著光波翼問道:「真的嗎?那你最喜歡哪道菜?」

光波翼笑道:「在下最喜歡吃姑娘做的臭乾兒。」

南山嘻嘻笑道:「那我便天天做給你吃,保管吃得公子臭氣熏天。」

眾人皆被逗得哈哈大笑。

用過晚飯,大家又閒談了多時,方才各自安歇。南山猶未盡興,又纏著與蓂莢同住一室,二人聊至深夜方昏昏睡去。

光波翼與鐵幕志便在此住下,每日外出打探百典族忍者消息,傍晚則與蓂莢、南山詩酒茶話,大家越發親近,光波翼與蓂莢二人彼此尤為欽慕對方的才情人品。

眼看半月過去,並無半點百典族消息,光波翼不覺有些悶悶不樂。這一日向晚,光波翼自外面歸來,甫一進院,便見南山嘟著嘴從書房跑出來。光波翼迎住問她:「姑娘為何如此煩惱?」

南山氣道:「還不是因為姐姐。」

光波翼怪道:「哦?莫非又有什麼人來府上尋釁,欺負蓂莢姑娘不成?」

南山小嘴一撇,說道:「倒不是人家欺負她,是她自己犯傻,真是氣死人了。」

光波翼忙追問究竟。

原來蓂莢的父親紀寬在杭州留下六間商號,蓂莢覺得自己一個姑娘家,不宜常常拋頭露面去料理這些商舖,身邊又無可靠之人能代為打理,遂決定將其中五間賣掉,只留下一間最大的綢緞莊。那五間待售的商號均是旺鋪,消息一經傳出,便有幾家買主上門,很快便售出四間商舖。另有一間最好的,眾買家爭持不下,出價越來越高,誰也不肯罷手,故而蓂莢今日帶南山進城,在城內的府宅中會見諸位買家,做最終定奪。經過與眾人一番商談,不想蓂莢最後卻以低價將商舖賣與一位外地商人,少說也賣虧了七八千兩銀子,南山因此與蓂莢賭氣。

光波翼說道:「蓂莢姑娘這樣做,想必是有緣由。」

南山「哼」道:「還不是姐姐心軟,見那吳念恩初來杭州不久,資財也不甚篤,便故意成全人家。卻不想想,這做生意的,貨賣價高,乃自然之理。你虧了自己成全人家,人家卻當你是傻瓜,未必領你的情哩。」

正說著,蓂莢從書房裡走出來,叫南山道:「南山,獨孤公子剛從外面回來,你便說這些瑣事煩他。分明是你自己小氣,還好意思向公子抱怨。」

南山聞言,指著自己的鼻子嚷道:「我小氣?姐姐平日救濟那些窮人,年年給那些鰥寡佃戶免租,我何時說過半句不是?還有,上次在蘇州街頭,還不是我救了那個賣身的女孩兒?」南山越說越覺委屈,一跺腳,將頭扭到一邊。

蓂莢笑著拉拉她的手,說道:「好啦,姐姐知道南山最善良、最大方,是姐姐說錯了。」

南山扭過頭來道:「生意是生意,施捨是施捨,怎能混為一談?」

蓂莢笑笑,說:「知道啦。姐姐不過是看那位吳先生為贍養父母出門經商,家中又養活著幾十個孤兒,似這般孝子善人,幫幫他也是應該的。」

南山眨眨眼問道:「姐姐怎知他所言非虛?不會是騙你的嗎?」

蓂莢又笑了笑說:「那是他的事情,難不成我還要跑到他的老家去探個究竟?」

光波翼在一旁已全然聽明白了前因後果,此時開口說道:「蓂莢姑娘說得不錯,事難盡知,人心叵測,我們只需自己問心無愧就是了。」

南山努努嘴,「哼」道:「獨孤公子也偏向姐姐說話,早知如此,不說與你聽了,惹得你們兩個一同來欺負我。」

蓂莢忙打圓場:「哪有?獨孤公子不過就事論事罷了。不如這樣,眼下正值荷花盛開,咱們今晚泛舟西湖,晚飯便在船上用,一來給南山妹妹賠罪,二來替獨孤公子解悶。」

南山聞說立時拍手跳起,眉開眼笑道:「好啊,好啊!我們在湖上不醉不歸。」轉而對光波翼道:「不過獨孤公子何必氣悶?尋不到那位朋友也好,正好在此多住些日子,豈不快哉?」

蓂莢輕聲呵道:「南山,怎可如此說話?」

光波翼也只得無奈苦笑。

當晚,蓂莢、南山與光波翼、鐵幕志四人,攜了小童紀祥與丫鬟小蘿,租了一艘畫舫,在大船二樓風閣上擺好酒菜,讓艄公向那蓮花茂密處駛去。

櫓漾平湖,舟撥青蓮,適逢小月初生,風送蛙鳴,幾人為這荷湖月色所醉,多日的煩惱瑣事竟一時忘卻。

待畫舫駛入蓮海,眾人方落座開席。

南山舉杯祝酒道:「今夜荷香宜人,雖不似我那臭乾兒味道好,也可將就些下酒,這頭杯酒敬兩位公子,祝兩位早日尋到友人。」

蓂莢抿嘴笑道:「好,這頭杯酒敬兩位公子。」

光波翼和鐵幕志謝過,大家乾了一杯。

蓂莢取出一隻琉璃小瓶,遞與光波翼道:「請兩位公子將這香粉撒些在衣袖、領口上,可防水上蚊蟲。」

南山在旁急道:「姐姐為何不給我也撒些?」

蓂莢一本正經道:「你臉皮恁麼厚,蚊蟲哪裡咬得透?」

眾人聞言均捧腹大笑。南山俏臉一板,故作生氣道:「哼!那我便將那些蚊蟲都捉了來,放進獨孤公子的袖子裡,看看姐姐的香粉可是管用?別是像我一般厚著臉皮吹牛。」

光波翼笑道:「難怪都說這江南是人間第一好去處,地秀人美不論,連這香臭二味,也居然一般誘人,不分高下。」

南山點點頭道:「嗯,還是獨孤公子識貨,說了句公道話。那我便放過獨孤公子,將這蚊蟲送給鐵公子罷了。」

鐵幕志為人頗為木訥,雖知南山同自己開玩笑,卻不知如何回應,只說道:「好……好。」惹得大家又是一陣大笑。

南山站起身,提起一罈老酒,走到蓂莢身邊道:「姐姐白日裡還說這船上晚宴是向我賠罪,誰知既未賠罪,反倒又拿話來戲弄我,可不該罰?」

蓂莢笑問:「你待如何罰我?」

南山嘿嘿一笑,說:「姐姐不疼我,我卻疼姐姐,給姐姐兩條路選。要麼一口氣吃掉這壇中老酒,要麼彈唱一歌送與我。」

蓂莢笑罵道:「你這狠心的小丫頭,這也算心疼姐姐?一罈老酒還不把姐姐吃成醉蟹?」

南山嘻嘻笑道:「姐姐自可以選唱歌給我聽。」

蓂莢低聲嗔道:「你這壞丫頭,我哪裡會唱歌?」

南山一噘嘴,「就知道姐姐不肯輕易就範。反正不唱歌便要吃成醉蟹,姐姐自己看著辦。」

光波翼在旁勸道:「既是如此,蓂莢姑娘不妨吟唱一曲,也好為大家助助酒興。」

南山早讓一旁的小蘿將琴捧上,擺在蓂莢面前,說道:「須是姐姐自作的詞。」

「知道了。」蓂莢故意虎著臉白了南山一眼。

琴聲起處,只聽蓂莢唱道:

夜如輕墨兮,新月如鉤,鉤起一湖蓮香幽幽。波如碧絛兮,紅舫如織,織就半泊蓮影遲遲。欲借神女七彩囊,收取蓮影並蓮香。奈何西湖亦多愁,只把青蓮付清流。休,休,休。

琴聲好處不及歌聲之妙,月光皎皎莫比伊人之色。只見那蓂莢玉指輕撥,櫻唇嬌啟,月下弄琴難掩一番婀娜姿態,荷間吟唱自有一股嫻雅風流,縈縈然歌聲動耳,翩翩然羅袖揮香,真一個水中仙子登舟,好一位月宮嫦娥下凡。光波翼直聽得出神,看得入迷,忽聞南山叫道:「獨孤公子?」方才緩過神來,原來蓂莢早已住了琴。

南山笑吟吟地望著光波翼,光波翼不覺臉上一熱,說道:「荷香醉人,琴歌如酒,在下實是陶醉其中了。」

南山歪著頭,看著光波翼道:「哦?看來這臭終究勝不過香,臭乾兒加老酒也未曾將公子醉成這般厲害。」

蓂莢輕罵道:「你這丫頭,如今已遂了你的願,還滿口胡話。」

南山「哼」道:「你們倆,一個發愁,一個發呆,倒真是天生一對兒。」

蓂莢聽南山如此說,也羞得低了頭,竟不知該拿何話來發落她,只嗔叫了聲:「南山!」

光波翼笑了笑,說道:「奈何西湖亦多愁,只把青蓮付清流。在下正好借此良宵,向兩位姑娘辭行。」

「公子要走?」蓂莢和南山同時叫道。

光波翼點點頭道:「在下還有些要緊事,須往閬州一趟。」

南山問道:「那公子不再找尋你那位朋友了嗎?」

光波翼回道:「也許那位朋友早已不在杭州,總不能一直留在此地尋他。」

南山又說道:「閬州的事果真有這般急切嗎?公子何不在此多住一段日子,再過幾日或許便有那位朋友的消息,也未可知。」

光波翼苦笑一聲,搖搖頭說:「萬事只好隨緣,如今有更要緊的事,只得先離開這裡了。」

南山正欲再說話,蓂莢卻搶先道:「如此也好,這一兩日我也正打算要搬到城裡去住。兩位既然要走,咱們正好一同離去。」

南山忙問道:「姐姐要搬進城中?若被董真那賊尋到如何是好?再說這裡依山傍水,景色最好不過,何必進城?」

蓂莢說道:「得了獨孤公子的教訓,又過了這些時日,我看那董真應該不會再來尋事。這湖畔景色固然宜人,曾叔每日進城採買全家日用卻是大為不便,況且我也須常到城中料理事務,還是住在城裡便宜些。」說罷舉起酒杯道:「來,我姐妹二人再敬兩位公子一杯,為兩位踐行。」

南山也只得隨著舉杯,卻見蓂莢眼中流過一絲落寞。南山自幼與蓂莢一起長大,明白她的心思,此時卻也無可奈何。

大家乾了一杯酒,南山又問道:「兩位公子何日再來杭州一聚?」

光波翼笑了笑,說:「有緣自會相見,只是誰能預期,但願無須太久便又能與兩位姑娘在這西湖之上把酒泛舟了。」

南山歎了口氣道:「公子打算何時啟程?」

「我們明日便走。」光波翼看了一眼鐵幕志,鐵幕志點了點頭。

大家沉默半晌,蓂莢開口笑道:「南山,你恁愛作詩,何不趁此良宵美景,賦詩一首,助助酒興。」

南山知蓂莢故作歡喜,說道:「我才不哩,姐姐又要笑我。」

蓂莢忙說:「我不笑你,你且作吧。」

南山也有意哄大家開心,便作了首打油詩,又逗得大家哄笑一場,她自己卻一本正經道:「姐姐說了不笑,卻還笑我。我不依,我不依。我要罰你們每人三大杯酒。」

蓂莢此時卻也不推脫,竟乖乖認罰,一氣兒將三杯酒全吃了。光波翼和鐵幕志也只好都陪著吃了。

大家說一陣兒,笑一陣兒,吃一陣兒,不覺已過了三更天,這才回去歇息。

第二天早起,用過早飯,光波翼便和鐵幕志向二姝辭行,蓂莢拿過兩個包裹,分別交與光波翼與鐵幕志道:「這裡有兩件衣裳,供兩位公子路上換用,還有些銀兩可做盤纏。兩位既然與我姊妹朋友相交,再無須客氣推辭,只求兩位一路平安,順利成辦諸事。」

光波翼見她如此說,便不推辭,收下包裹,拱手稱謝。鐵幕志也道了謝。

南山卻將光波翼拉到門外,悄悄說道:「公子的衣裳可是姐姐親手縫製的,姐姐見公子喜聞荷香,特意在這衣袖中縫進了紀家秘製的荷花香帶,香味經年不散,公子可要好好穿著,莫要辜負我姐姐的一番心意。」光波翼只得唯唯稱謝。

送走了光波翼與鐵幕志二人,南山拉著蓂莢的手說:「像獨孤公子這樣的男子,只怕世上再找不到第二位了,姐姐真的便讓他這樣走了嗎?」

蓂莢故作生氣道:「南山,你又胡說什麼?我們姊妹不過是承蒙獨孤公子相救之恩,才請他在家中居住,以表感激之情,他是不是這世上獨一無二的好男子,又與我何干?」說罷轉身回房去了。

南山一撇嘴,嚷道:「姐姐明明心中喜歡他,還不承認。」邊說邊追進門去。

卻說光波翼與鐵幕志出了紀家,鐵幕志問道:「賢弟怎麼忽然決定要走?咱們尚未探出百典族的消息,何必急著去閬州?」

光波翼回道:「我看這百典族人未必還在杭州,況且咱們尚有聖命在身,無暇在此逗留太久。」

鐵幕志應了一聲,卻哪知光波翼心中所想,實是自從初見蓂莢,便覺心中異樣,相處這半月以來,更是對她好感日增,每日出門之後心中常常不自覺地念著蓂莢。昨夜蓂莢船上一歌,光波翼忽覺一股猛浪自心中噴湧而出,令自己只想淹留在這西湖畔上,朝夕與蓂莢廝守下去。

光波翼長至十八歲來,從未有過男女之情,昨夜心中迸發出這般濃厚情愫,自己也未免暗吃一驚,只怕被這兒女之情牽纏而耽誤了大事,遂當機立斷,立時向蓂莢與南山辭行。

待二人遠離湖畔,光波翼又回眼望了望西湖,心中不禁憶起白樂天的詩句:「未能拋得杭州去,一半勾留是此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