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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聞讖語吉凶莫測,命懸絲愛恨難知

不多時,從洞廳旁的一個洞口進來兩人,其中一人五六十歲年紀,身材中等,一身青布長袍,青布綸巾,須長半尺,兩鬢銀白,左手背在身後,舉止嚴肅老成。老者身後緊隨一名中年男子,身材微胖,厚唇平鼻,鼻下兩撇髭鬚,孫遇一見,暗吃一驚。

花粉招呼老者坐在僖宗對面,中年男子坐在老者下首。

兩人坐定,花粉向孫遇介紹老者道:「這位是河洛邑的邑長范巨陽范老先生,這位是……」花粉正要介紹中年男子,孫遇卻搶先道:「這位我認識,是成紀樓的賬房趙易才趙先生。」

趙易才哼了一聲,道:「孫先生,久違了。」

花粉呵呵笑道:「孫先生與趙先生是不打不相識,今日既然孫先生到此,便是我們的客人,趙先生可要陪孫先生多吃幾杯酒。」

孫遇冷冷說道:「孫某今日不過是個階下之囚,怎敢勞趙先生大駕,陪孫某吃酒?況且孫某也不想再讓旁人受連累,被趙先生割了舌頭。」孫遇憶起成紀樓的小二孫大貴被趙易才割了舌頭,深惡趙易才心狠手辣,亦不屑與此人為伍。

此時范巨陽拱手施禮道:「范某久慕孫先生高名,對先生所作的《說法太上像》尤為深愛,今日得以親見先生尊面,當真三生有幸啊。」

孫遇還禮道:「不敢當,不過《說法太上像》是我為長安的秦公子所畫,范先生何時見過?」

范巨陽答道:「范某正是從秦公子手中購得此畫,現為范某珍藏。」

孫遇怪道:「范先生不會是說笑吧,我與秦公子相識已近兩年,常在一處談經論道,因見他人品高雅,談吐不俗,故而作此畫相贈,他怎會將畫賣與范先生?」

范巨陽說道:「看來孫先生並不瞭解秦仲翰的為人哪。此人聰明多學,涉獵頗雜,嘗與范某一起切磋《連山》《歸藏》,其見解亦有可取之處。只是這位秦公子貪好女色,常常出入青樓花巷,數月前迷戀上長安的一位名妓柳鶯鶯,竟欲將她贖身做妾,只是柳鶯鶯身價不菲,需贖金一萬八千兩,秦公子拿不出這麼多錢,便將這幅《說法太上像》作價八千兩賣與范某,贖了柳鶯鶯回家。」

(按:《連山》《歸藏》皆是古時易經名,《周禮·春官宗伯·大卜》云:「掌三《易》之法:一曰《連山》,二曰《歸藏》,三曰《周易》。其經卦皆八,其別皆六十有四。」可見古筮官以三種易進行占卜,今僅存《周易》一種。)

孫遇聞言歎道:「英雄難過美人關,沒想到秦公子亦不能免於斯也。」

范巨陽哈哈笑道:「秦仲翰算什麼英雄!孫先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這位秦公子曾在洛陽城誘拐了一位良家少女,害這少女的父親羞憤自盡,母親守寡,無依無靠,好好的一家人,落得個家破人亡!」說到後來,范巨陽竟是咬牙切齒。

「范先生此話可有憑據?」孫遇難以相信。

「當時范某恰好也在洛陽,乃范某親眼所見。」

「既然范先生知道秦仲翰的為人,為何還要與之相交?」孫遇問道。

范巨陽冷笑道:「做出這般傷天害理之事,豈能任他逍遙法外?」

孫遇吃了一驚,道:「莫非范先生有意……?」

未及孫遇說完,范巨陽接道:「不錯,范某正是要對他略施懲戒,故而有意親近。柳鶯鶯今已被范某送到南方去了。」

孫遇訝道:「原來柳鶯鶯是范先生故意設的誘餌。」

范巨陽搖頭道:「那倒不是。本來我也沒想好要如何懲戒秦仲翰,誰曾想他淫性不改,自己送上門這個良機。我只是將計就計,知道他要贖人,便去買通了老鴇和柳鶯鶯,讓老鴇騙秦仲翰說有人爭贖柳鶯鶯,故而抬高柳鶯鶯的身價。再讓柳鶯鶯騙他說自己有一筆不菲的私房錢,若得贖身,便將這筆錢拿出來與他共享富貴。秦仲翰財色迷心,深信不疑,便傾其所有贖了柳鶯鶯,當夜我便派人偷偷接走了柳鶯鶯,讓秦仲翰傾家蕩產,人財兩空。」

孫遇歎口氣道:「雖然范先生的手段未免陰狠了些,不過也是秦仲翰罪有應得。」

僖宗此時忽然開口說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那秦仲翰造孽之時怎會想到有今日之下場?」

花粉哂笑道:「秦仲翰再壞也不過害了一家之人,當皇帝的造孽可要害死一國百姓,又當有怎樣下場?」

孫遇忙道:「聖上年紀尚輕,難免貪玩,將來自會專心國事,為民操勞。」

范巨陽道:「本朝太宗皇帝曾說過,為君之道,先存百姓,若肆意侵損壓搾百姓,便如割自身股肉充飢,雖然暫得飽腹,難免斷命之憂。欲定天下者,先端正自身,為萬民表率,世上沒有身正影斜、上治下亂的道理。國之外患,常起於內憂,一國之君若貪圖享樂,沉湎於聲色遊戲,必置百姓於不顧,令奸臣弄權、腐敗滋生,長此以往,則天怒民怨、眾叛親離,如此,亡國不遠矣!」

范巨陽看了看僖宗,又看看孫遇道:「孫先生,這可是先王所說?為君之道?」

孫遇點頭道:「范先生所言不錯。」

范巨陽續道:「大唐開元之後,盛世難再,會昌年間,更是出了李炎這個混賬皇帝,當今這位皇帝陛下也只知道吃喝玩樂,重用宦官,遊戲無一不精,唯獨不能治國。如今各藩擁兵自重,四邊不安,戰事頻起,民不聊生,大唐氣數不久將盡。先生乃是高逸有識之士,入世當擇明主,佐之以成大業,遁世也可淡泊寧靜,獨善其身,何必跟在這個小皇帝身邊,遺恨將來?」

孫遇正色道:「范先生此言差矣。為人根本者,無外乎一個孝字,此一孝字在父母曰孝,在兄弟曰悌,在夫婦曰睦,在人曰禮,在友曰義,在君曰忠。大唐氣數如何孫某不得而知,然而既為人臣,便當盡臣子之節,皇帝有錯,臣子諫之,國家有難,臣子當之,力圖救之。既稱臣子,便當視君如父,怎可見其有過、有難,便即相離相棄?如此行徑,狼犬尚不屑為,何況人乎?」

范巨陽哈哈笑道:「本以為孫先生乃是開明豁達之人,如何也與一般愚忠的俗子同論?」

孫遇微微笑道:「天下所以有王,乃使萬民一心,同奉一禮,共遵一法。如此方可令百姓言行有所依,舉止有所循,強弱不相凌,貧富不相爭,貴賤不相欺,高下不相奪,人各守其常,民盡安其位。王者,以一人之尊,教令天下,系萬民禍福,所負者大矣。故而忠君者,實乃忠民也,忠天下也。若動輒叛君背國,則令民心動搖,不知禮之可敬,法之當尊,天下失信,禍亂由斯。」

孫遇頓了頓續道:「所謂忠者,中正無私之心也。若為天下蒼生計,反與不反皆可謂忠,若為一己之私,則必屬奸佞無疑。如昔年文王伐紂,乃應萬民之請,順人天之命,雖有殺伐,亦捨一救萬之舉。再觀今日之梟雄,或弄權於朝廷,或握兵踞守一方,或揭竿游擊上下,令黎民餓腹、百姓橫屍,其所謀者無外乎金帛印璽而已,有幾人為蒼生福祉慮?」

范巨陽應道:「當今黃王起兵反唐,正是為救民於水火,為天下蒼生謀盛世。」

孫遇說道:「子曰:『觀其言而察其行』,范先生此話言之尚早,我們且拭目以待。」

花粉笑著插嘴道:「好了,既然兩位先生誰也不能說服對方,也不必再爭論下去了,咱們用飯吧。」

范巨陽端起酒杯道:「好,范某就先敬孫先生一杯,以盡地主之誼。」

孫遇也端起酒杯道:「哦?原來此地便是河洛邑所在。范先生好意孫某心領了,不過聖上在此,孫某如何敢僭越,這杯酒先敬皇上。」說罷向僖宗舉杯,然後一飲而盡。

僖宗見狀笑了笑,也跟著吃了一杯酒。

范巨陽無趣,便不再說話。花粉心中暗想,這小皇帝被我劫持至此,一直還算沉穩安定,雖然他治國無能,其處變不驚之風倒頗有帝王氣度。

大家草草吃過飯,花粉屏退了范巨陽和趙易才,便急著讓孫遇為她作畫。孫遇遂依照花粉所說,作了一幅光波翼身處林間的圖畫,形神備至,活躍面前。

花粉見畫歡喜異常,連連向孫遇稱謝。孫遇笑問道:「姑娘可要在畫上題字?」

花粉略加思索道:「我曾聽姐姐唱過一曲,雖然不解其意,不過覺得辭句很美,就請先生為我寫上吧。」隨即念到:

西北風以雪,鸞鳥飛低枝,顧盼無伴影,唯對白冰池。風急折我翼,雪重斷我枝,何日得良琴?一曲報君知。

孫遇書罷,微微一笑,心道:「這小姑娘明明以詩詠情,卻口稱不解詩意,到底是少女多羞。不過這詩中『風急折我翼』一句,寓意不祥,看來小姑娘難免要為情傷心了。」便提筆在落款處書上「鏡花知返,水月見真」八個字。

花粉見字問是何意,孫遇說道:「鏡中花,水中月,皆美而不實,若強欲執之,必空悲一場。然於此不實之物,若能返觀,卻是成道助緣,所謂因禍得福,因妄見真。如佛經中言『知幻即離,離幻即覺』是也。」

花粉說道:「我沒讀過佛經,也沒想過什麼成道,管他虛呀實呀的,只要美就好了,孫先生說話怎的像個老和尚一般?」

孫遇笑道:「書此八字,留待姑娘日後慢慢玩味,也不枉我被姑娘劫持一回。」

花粉咯咯笑道:「孫先生倒喜歡說笑,我是仰慕先生,誠心與先生相交,不過情勢所逼,才讓先生受了些委屈,請先生不要見怪。」說罷小心翼翼地將畫像收好,轉身見僖宗正看著自己,便故作嚴厲道:「你看我做甚?明日便送孫先生回長安,你還不好好同他道個別,只怕你們君臣二人日後相見無期了。」

孫遇和僖宗二人依依不捨,互道珍重,倒多是僖宗勸慰孫遇,請他回長安轉告太后等人不必為自己擔心云云。

次日一早,花粉果然命人送孫遇到商州城,再讓孫遇自行回長安去。

孫遇被蒙住雙眼,上下幾番,並十七八轉,方出得山洞。隨即便上了一輛馬車,顛簸了大半日才被拿下蒙眼的黑布,已然到了前往商州的官道上。

送走了孫遇,花粉亦攜著僖宗上了一輛東行的馬車,范巨陽派趙易才一路隨行護送。

揀擇山野小路,走了兩日多的路程,到得上蔡縣境內,此地也是河洛邑的一處分部。一行人馬被迎到「伏羲畫卦亭」中歇腳,乃是趙易才一早派人趕在前面報了信,擺置好茶點,供給花粉吃用。

幾人剛剛坐下喫茶,見林間小路上走出一人,身著青灰色道袍,大袖飄飄,髮髻隨意盤於頭頂,橫插一支竹簪,五六十歲年紀,雙目炯炯,羊須烏亮,紅光滿面,神采奕奕,似是一位遊方的道士。

道士徑直來到亭外,上下看了看,便欲步入亭中,守在亭外的小廝忙上前攔住道:「亭中有貴人,閒雜人等勿得相擾。」

道士一卷袍袖,雙手背後道:「請問小哥,此處是何衙門?還是哪位官家的府邸?」

小廝說道:「你這道士不識字嗎?這亭子上的匾額不是明明寫著『伏羲畫卦亭』嗎?怎會是什麼衙門、府邸?」

道士「哦」了一聲道:「那請問小哥,這伏羲畫卦亭是誰家的呀?」

小廝道:「這亭子誰家的都不是,你這道士怎的一點人事都不懂?」

道士點點頭道:「既然這裡既非衙門,又非府邸,更不是私家亭台,貧道為何不能進去一遊啊?」

小廝不耐煩道:「你這道士好生無禮,我不是已經告訴你,亭中有貴人嗎?待貴人離去,你再進去遊玩。」

道士哈哈笑道:「真是笑話,這亭子既非私產,人人都可進去遊覽,憑何貴人便可獨佔,卻要貧道在外等候?你們這才叫無禮之極。」

未及那小廝再開口,卻聽花粉咯咯笑道:「這位道長也是位有趣兒的人,何不請進來一同坐下吃杯茶,解解乏。」小廝聞言忙讓在一旁。

道士也不推辭,逕自進到亭中,坐在花粉對面,拿起一杯茶便吃,也不問是誰的杯子。吃罷說道:「幾位既是貴人,怎的不懂待客之道?這茶勉強算得中上而已,並非佳品,用來招待貧道,忒也小氣些吧。」

花粉看了看道士,說道:「我們也是趕路,暫過此地,沒準備什麼好東西,日後若有緣請道長到府上供養,定當奉上極品好茶。」

道士擺擺手道:「緣聚一面已是難得,哪有許多日後?我便將就些吧。」說罷拿起桌上的點心大吃大嚼起來,又自斟自飲了一杯茶。

趙易才看不慣道士的不羈之態,便故意說道:「道長仙風道骨,舉止飄逸,想必是有修證的仙家,何以還食這人間煙火呀?」

道士呵呵笑道:「貧道哪裡是什麼仙家,不過能給人看看相,算算命,前後各知五百年而已。」

河洛邑本就是以易經八卦、相命風水、奇門遁甲等為日常研習之課,平常亦推卦相面,演算命理,趙易才雖於此未精,卻也略諳一二,故而聽那道士大話出口,心中更為不屑,於是說道:「原來道長會看相,便請道長為我等看看相如何?」

花粉亦撫掌稱好,請道士看相。

那道士依次看了看花粉、趙易才與僖宗三人,捋鬚說道:「好,貧道就為幾位看看相,權當作茶點錢。」

花粉搶先道:「那就請道長先看看我。」

道士略一沉吟道:「姑娘心地單純,可惜身世孤伶,幼年便失父母,寄人籬下,備受艱苦。少年之時更免不了奔波辛勞,還要提防為人利用。雖然身經多險,卻能死裡逃生,終得貴人相助,萬里得享太平。」

「萬里得享太平是何意?」花粉不解。

「日後姑娘便知。」道士顯然不肯明說。

「還有呢?」花粉追問道。

「貧道知道姑娘關心何事。」道士笑道,「貧道送姑娘一首詩偈。」遂吟道:

早春瞥見一點紅,卻是鶴頂飛雲中,遙望天際正淒淒,茫茫海中有相依。

花粉道:「道長說得我雲裡霧裡,可否再明白些?」說罷為道士斟了一杯茶。

道士微微一笑道:「好吧,看在姑娘為貧道斟茶的分上,貧道再多送姑娘一偈。」便又吟道:

姻緣前定,切莫強求。奈何橋後,恩人白頭。

花粉還欲詳詢詩意,道士說道:「留待日後慢慢品味吧。」

趙易才冷笑一聲道:「道長說的都是含混話,怎知道是不是有意欺蒙呢?」

道士也哈哈笑道:「那貧道就為這位先生說得明白一些。先生一心建功顯名,也是狠得心、下得手的。只是命自我立,上蒼好德,望先生能體會古聖先賢立教之意,去惡懷仁,否則眼下先生便有斷舌之災,日後更有殺身之禍。」

趙易才聞言惱羞成怒道:「你這道士,滿口胡言亂語,還敢在這裡騙吃騙喝,妄說禍福,看我不將你轟打出去!」

花粉忙微笑說道:「趙先生何必介意?咱們不妨當是聽道長解悶說笑,也不用太過認真了。」又向道士道:「再請道長看看這位公子如何?」趙易才不敢違拗花粉,遂不再說話,卻怒目瞪視那道士。

那道士卻滿不在乎,看了看僖宗說道:「這位公子的相貌卻是奇特之極。」

「如何奇特?」花粉好奇道。

道士緩緩說道:「這位公子的五官本是貴極之相,神氣卻是隱隱騰於塵世之外,聰明絕頂,才藝高明,可惜壽命短薄,難享天年,貌有喪家之色,神存天祐之氣。總之似這位公子這般面相,貧道還是第一次看見,多有怪舛之處,難下斷言。不過相家有句話叫作『看氣不看相』,或許這位公子深修內養,神氣先轉,相貌不久隨之而變,也未可知。貧道也送公子幾句話吧。」說罷略一閉目,捋鬚吟道:

貌似權高實無權,相雖頑皮宅心寬。逢凶化吉歷驚險,木龍吟時隱南山。

吟罷哈哈一笑,起身說道:「貧道吃了你們的茶點,現已為各位看了相,算是扯平了,貧道這便告辭了。」說話便要離去。

僖宗一直未曾開口,此時說道:「道長留步,可否請教道長,這天下氣運如何?」

那道士並未停下腳步,邊走邊道:

潮起潮落,去日無多。滄海桑田,人生幾何?休去!休去!

長袖飄飛,竟已走出數丈遠。

花粉見狀,忙起身大聲喊道:「還未請教道長仙號呢。」

道士哈哈笑道:

晨觀東海日,暮看巫山雲。曾戲曹孟德,今笑第二君。

笑聲隱處,已然不見了蹤影。

「曹孟德?」花粉坐下自言自語道。

「便是曹操。」僖宗說道。

「誰不知道是曹操?要你多嘴。」花粉撇嘴道,「什麼叫曾戲曹孟德?」

僖宗應道:「傳說三國時,有位神仙道長叫左慈,曾經三次戲弄曹操。莫非適才這位道長便是左慈?」

「無稽之談!」趙易才插道,「左慈若是活到現在也該有七八百歲了,那鬼道士不過是個騙人的江湖術士罷了,哪裡是什麼神仙?何況我聽說左慈是個瞎了一隻眼的老道,適才那道士明明不是兩眼都好端端的?」

僖宗笑道:「若真是神仙,治好自己一隻瞎眼豈是難事?不管他是不是左慈,相面倒是神准。」

花粉扭頭問道:「何以見得?」

僖宗答道:「別的且不論,最後這句『今笑第二君』,足見其眼力不凡。」

花粉追問道:「此句怎講?」

僖宗吃了口茶,又拿起桌上的一塊點心,淡然說道:「這位道長已然看出我是個假冒的君王。」

「你說什麼?」花粉與趙易才聞言皆大吃一驚。話音未落,但見僖宗倏地變了模樣,卻非光波翼而誰?

原來花粉最初潛入皇宮之時,已被黑繩三和光波翼察覺,二人不動聲色,裝作不知,黑繩三卻一直在暗中監視花粉。

端午節當日,花粉在龍首殿窺視僖宗和光波翼等人,並不知曉這正是光波翼為自己演出的一幕好戲。當時黑繩三並未前往球場巡視,而是一直在暗處觀察花粉。黑繩三的忍術高出花粉等人太多,故而花粉等人始終沒有覺察,不知不覺便中了光波翼這虛虛實實、偷梁換柱之計。

北道忍者哪裡會料到,球場上那位馬術高明、球技精湛的皇帝陛下竟然正是僖宗皇帝本人!

光波翼之所以任由花粉劫持,乃是為萬全之見,意在盡快將花粉等人調離宮城,以防其潛伏餘黨再滋禍端,只是未曾想到,花粉竟將孫遇也一併劫走。光波翼心中盤算,如今只得見機行事,盡力保護孫遇安全,待遠離京城之後再伺機救人。雖見花粉並無加害孫遇之意,但為穩妥起見,光波翼仍耗費氣力,一路施展變身術,維持著僖宗的模樣,直至今日,預計孫遇已然抵達長安,方收了變身術,現出真身來。

花粉見光波翼現身,不由得又羞又惱,沒想到自己朝思暮想的意中人竟然就在眼前,卻再次壞了自己的大事,當即紅著臉咬牙喝道:「光波翼!」

趙易才雖未見過光波翼,卻早聞他的厲害,此時聽花粉叫出光波翼的名字,更不遲疑,隨手便射出兩枚星鏢,向光波翼的咽喉和左眼射去。

三人本是圍坐在圓桌旁,花粉居中,光波翼在其右手,與趙易才對面而坐,兩人相距不過一步多遠。那星鏢迎面射來,隱隱散發出腥臭味,光波翼知道星鏢上必定餵了劇毒,頭微微向右一偏,躲過了射向左眼的星鏢,同時投出手中的點心,那塊點心接下了另一枚星鏢,逕直飛向趙易才的面門。趙易才哪有光波翼應變之神速,插有星鏢的點心「嗖」地射進趙易才口中,趙易才大叫一聲,向後便倒。

點心甫一出手,光波翼忽覺兩道綠影夾著濃香向自己左臉襲來,但見暗器來得飄忽,千鈞一髮之際無暇多想,光波翼當即全力射出兩枚星鏢,迎擊那兩道綠影,同時身體迅速後仰,以防那兩道暗器破鏢而至。

只聽「啊」的一聲,花粉竟應聲倒地。光波翼吃了一驚,上前看時,見花粉雙目緊閉,已然昏死過去,右頸上破開一道口子,一枚星鏢已深深射入頸子裡。

再看花粉身前有兩片樹葉,上面粘著些許黃色的粉末,葉子中間已被星鏢穿破。光波翼這才明白,花粉必是不願傷害自己,故而將迷藥粘在兩片葉子上,意圖將自己迷倒,沒料到反被自己的星鏢重傷。

光波翼心中歉意頓生,忙俯身將花粉攬在懷中,察看傷口。只見那枚星鏢已完全沒入肉中,傷口緊貼動脈。伸手探了探,花粉鼻息尚存,血流也不甚多,只怕是星鏢插中了脈管。

光波翼雙眉緊鎖,眼見這枚星鏢極難取出,即便取出,也會立時噴血不止,花粉必定喪命無疑。為今之計,恐怕只有藥師族的高手方能救花粉一命。只是那藥師邑遠在一兩千里之外的黃山,不知花粉能否挨到那裡。情急之下,光波翼忽然想到,由此往南三四百里遠處的光州是個信點,有海音族忍者駐守,不妨先到那裡,請海音族忍者傳信給藥師邑,邀藥師族忍者北上與自己會合。

主意既定,光波翼抱起花粉便走,全力施展起奔騰之術,片刻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按:光州即今河南省潢川縣。另:為方便讀者理解,本書中所用長度計量單位皆是現代標準,實際唐代的長度單位是:一尺等於現在的二十四點五六厘米,五尺為一步,三百步為一里,每裡折合三百六十八點四米。)

那幾個小廝見光波翼頃刻間便打倒了趙易才和花粉,不禁愣在那裡,不敢輕舉妄動,待光波翼抱著花粉離去,才急忙上前扶起趙易才,將他抬回邑中救治。趙易才鏢上的毒藥猛烈,雖然河洛邑自有解藥療毒,卻須割掉傷口附近的腐肉,可憐那趙易才竟然傷在舌頭上,正應了那位道長「眼下便有斷舌之災」的讖語,從此成了啞巴。

花粉頸部傷重,光波翼怕牽扯傷口,只能懷抱著花粉趕路,饒是如此,速度竟比那駿馬還要快上數倍,只一個多時辰便到了光州。

駐在光州信點的忍者名谷融,問明光波翼的來意,立即以白螺傳音術聯絡藥師邑,與之約好在多雲山會合。

多雲山距光州三百餘里,距黃山五百餘里,因光波翼帶著花粉,故而此處當是能夠最快相會之地。

(按:多雲山即今安徽省金寨縣境內的天堂寨,漢武帝時名衡山,唐改為多雲山,南宋後稱天堂寨。)

辭別谷融,光波翼又即啟程南下。由於連續數日使用變身術,本已傷神耗力,抱著花粉狂奔又耗費了大量脈氣,此番光波翼花了近兩個時辰,方到得多雲山腳下。

只見山口已候著一位青年,二十多歲年紀,直鼻薄唇,樣貌俊雅,兩條臥蠶眉下,一雙鳳目清澈流光,額束藏藍緞帶,一身白衣素褲,腳踏麻面矮靴,身後背著一個青布包袱,乃是藥師族的想忍藥師信。

藥師信見光波翼到來,忙上前迎住,二人匆匆見過禮,藥師信便接過花粉,讓光波翼隨著自己飛身上山。

二人七躍八縱,不多時便到了一處洞口,原來此洞是藥師族忍者來多雲山採藥時的臨時居處。

進得洞來,光波翼才發現這山洞頗深,越走越黑,待進到七八丈深處,忽又明亮起來,洞內尚有一些盆盆罐罐的器物。

藥師信將花粉放在山洞盡頭的一張石板上,那石板上方竟是露天的,難怪洞內反倒明亮。

藥師信察看了花粉的傷口,便為光波翼指明山泉所在,請他打些水回來。

光波翼趕忙出去打水,回到山洞時,見藥師信已在花粉頭部的石板上燃了七盞油燈,藥師信雙手結印,正在念著咒語。

光波翼不敢打擾,輕輕將水放在藥師信身邊,自己則坐在一旁靜觀。

少時,藥師信在頭頂上散開手印,右手拇指和食指相向,在花粉的右頸上方憑空虛捏,再做了一個拿起的動作,只見那枚星鏢竟然徐徐地鑽出花粉的脖頸。待星鏢完全取出,也未見有血流出。

藥師信並不清理傷口,而是將傷口捏合,口中不停地念誦咒語,少頃鬆開手,那傷口已不再開裂。藥師信又以右手輕按在傷口處,兩眼直視傷口,誦咒聲漸大,片刻,只聽藥師信高聲誦道:「吽!吽!」手掌離開,傷口已然癒合。

藥師信這才將泉水倒入盆中,邊為花粉擦洗血跡,邊對光波翼道:「光波兄請放心,這位姑娘已經沒有大礙了,只是重傷後施治稍晚,傷了元氣,要將養些時日方可痊癒。」

光波翼聞言長舒一口氣道:「多謝藥師兄不辭辛勞,遠來相救。」

藥師信搖搖頭道:「微勞不足掛齒。不知這位姑娘是何人?怎會受此重傷?」

原來光波翼讓谷融傳信之時並未言明花粉身份,一來時間緊迫,二來也怕生出枝節。

光波翼笑了笑,說道:「實不相瞞,這位姑娘是北道忍者,目焱的手下,也是他的弟子,名叫花粉。」於是便將端陽節東內苑馬球賽劫君,以及上蔡禦敵之事大略講述一番,並說自己因見花粉心地單純,並非邪佞之徒,不過是被奸人所用,不想因此害了她性命,故而全力相救。

藥師信道:「光波兄宅心仁厚,殊可敬佩。」

光波翼忙道:「我失手傷了這姑娘,不過是略盡薄力,彌補過失而已,豈敢居功?」說罷忽覺一陣頭暈,身體微晃。

藥師信說道:「光波兄,我看你連日消耗精氣,勞累太過,不妨在此少留,好生調養幾日,我這裡有些丸藥,可助你復原。」說罷,取出兩粒黃豆大的藥丸遞與光波翼。

光波翼見那兩粒藥丸一紅一黑,笑道:「如此謝過了。」接過服下,少頃便覺脈氣綿綿升騰,精神倍長。

翌日清晨,陽光從洞頂潑灑而下,花粉悠悠醒轉,只記得自己向光波翼射出兩片樹葉後,便被一陣劇痛刺暈過去,不知現在是死是活。

花粉摸了摸右頸,絲毫不痛,也沒有傷口,莫非自己已經死了嗎?她掙扎著坐起身,渾身虛弱無力。再向四周看看,但見山石崖壁,不知是何所在,莫非是冥府?正自疑惑,忽見外面走進一位翩翩男子,笑吟吟地望著自己。

花粉開口問道:「這是哪裡?我已經死了嗎?」

藥師信笑道:「這裡是多雲山,恭喜花粉姑娘死裡逃生。」

花粉訝道:「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是你救了我嗎?」

藥師信點點頭,說道:「不過多虧了光波兄不辭勞苦,抱著姑娘疾奔六七百里到這裡來救你。」

「什麼?」花粉簡直不敢相信,「你說光波翼將我……帶來這裡的?」花粉羞於將「抱」字說出口,想到自己居然被光波翼抱著走了六七百里路,不禁臉頰緋紅。

「不錯,幸虧光波兄及時將姑娘帶來,否則後果難料。現下姑娘已無大礙,只需將養幾日便可痊癒了。」藥師信說道。

「光波翼現在何處?」花粉急切問道,忽又覺害羞,便轉口說道,「還沒請教恩公大名。」

藥師信笑了笑,說道:「在下藥師信。光波兄連日勞累,大耗元氣,昨晚整夜都在洞口靜坐調息,此時也該下座了。姑娘若想找他,先服了藥再去。」說罷遞與花粉一顆藥丸。

花粉接過,望著藥師信問道:「你是藥師族的人?」

藥師信點點頭。

「那你為何還要救我?」花粉不解。

藥師信說道:「既然到我這裡,便是我的病人,況且光波兄說你心地單純,並非邪佞之徒,不過是受了奸人利用罷了,我怎能見死不救?」

「受奸人利用的是你們!」花粉氣道。話剛出口,便覺不妥,又說道,「我知道你和光波翼都是好人,只怕有些事你們也未必清楚。」

藥師信說道:「姑娘先服藥吧,有話日後慢慢再講不遲。」說罷倒了一碗水給花粉。

花粉接過水,將藥吃了,見藥師信開始搗碓新採來的草藥,不知是否該上前幫忙。

藥師信見她愣在那裡,笑道:「姑娘昏睡了一整日,去活動一下筋骨也好,只是不要太過勞累了。」

花粉此時竟似一個得了家長允可的孩子,高興地應了一聲,向洞外走去。

將到洞口,花粉果然看見光波翼正盤坐在一個凹進崖壁的石窩中,尚能看出一身的風塵。

光波翼覺察到花粉到來,慢慢張開眼睛。

念及光波翼對自己的好處,花粉心底柔情悄生,竟忘了自己是被光波翼所傷,反倒憐惜起他來,不禁輕輕叫了聲「光波大哥」。叫聲出口,花粉自己也羞得低下頭,這一句,不知她在心底已偷偷叫過幾多回了。

光波翼笑了笑,說道:「你好些了嗎?」

花粉點點頭,說道:「多虧了光波大哥出手相救。」這第二句「光波大哥」已然叫得自然多了。

光波翼起身說道:「是我無意中傷了你,你不怪我已是難得,怎的卻來謝我?更何況我兩次三番壞你大事,你不恨我嗎?」

花粉搖搖頭,走到洞口,望見山谷中草蔥木翠,雲霧繚繞,竟似仙境一般,不覺得癡癡說道:「若我與光波大哥自幼都是普通山民,在這山中相遇、相識、相伴,該有多好。」

聽她如此囈語喃喃,光波翼一時竟不知如何作答。

花粉接道:「其實光波大哥是個可憐人,自幼被奸人蒙蔽,還……」末後一句卻未說出口。

「還怎樣?」光波翼追問道。

「我若說了,請光波大哥莫急莫怪。」花粉轉身看著光波翼說道。

光波翼點點頭。

花粉說道:「光波大哥自幼被堅地撫養長大,卻不知他便是光波大哥的殺父仇人,還認他作義父,這豈非認賊作父嗎?」

「此話怎講?」光波翼走到花粉面前,淡定問道。

「我聽師父講過,他老人家是令尊的生前好友,二人無話不談,甚為相知。」花粉說到這裡,見光波翼漠然看著自己,接著說道,「我知道你一定對我師父誤解頗深,他老人家說的話,你一時也未必肯信。」

光波翼緩緩說道:「目焱不是很想殺我嗎?」

花粉搖了搖頭,說道:「恰好相反!其實師父一直都很關心光波大哥。我上次去幽蘭谷之前,師父囑咐我一定要找到光波大哥。師父說,如果大哥當真是光波前輩的兒子,我必定是打不過的。如果光波大哥尚未修習過高明忍術,而敗在我手裡,那我正好趁機將大哥帶回羅剎谷去,師父他老人家自會向你講明真相,並親自傳授你忍術,將來好為光波前輩報仇。師父還特意囑咐我萬萬不可傷害大哥,是以我與大哥初一交手時,以為誤殺了大哥,便好生難過,既覺辜負了師父的囑托,又……又對不起大哥。」

花粉頓了頓,又接著說道:「上次我向師父稟明與光波大哥交手之事,他老人家非常高興,連說『不愧是英雄之後』!」

光波翼哂笑一聲道:「若真如目焱所說,當年他為何不將我收養在身邊?」

花粉說道:「師父何嘗不想?可惜當年師父身單力薄,堅地老賊忍術高超,所轄瞻部道忍者最為勢眾,又有東、西兩道忍者幫他,是以師父他老人家無從將光波大哥接來身邊,只得作罷。師父說,似這般也好,將來光波大哥知曉真相時,在堅地老賊身邊,反倒易於下手復仇。」

光波翼冷笑一聲道:「休要再對我義父無禮。目焱謀反,人人皆知,這些不過是他騙人的鬼話,豈可苟信?」

花粉歎口氣道:「光波大哥,我知你為人豁達,知恩圖報,無論忍術還是智謀都高過花粉太多,不過堅地老……」花粉剛欲再說「堅地老賊」,便覺失口,遂改口說道:「堅地長老確實為人狡詐老辣,善於收買人心。你有所不知,我師父現在的所作所為,其實正是光波前輩的遺願。」

光波翼聞言鎖眉斥道:「住口!目焱這廝怎敢污蔑先父的清名?我父親一生忠心耿耿,豈會做出犯上作亂之事?目焱反賊欺你年幼無知,編造如此謊言,讓你來做離間的說客,真真可恨之極!」

花粉見光波翼發怒,慌道:「光波大哥你莫生氣,師父並未讓我來做說客,他怎會知道你我能有今日這般對話?若不是……這都是天意,不然的話,也許我早已命赴黃泉了。」說到後來竟自黯然。

聽她如此說,光波翼不覺歉意又生,怒氣頓消,心中也覺花粉所說有理,便說道:「我並未怪你,不過目焱此說有何憑據?」

花粉回道:「當年南詔大軍攻陷『交趾城』後,光波前輩曾對師父說道:『我輩先祖自安史之亂以來,出生入死,為國效力,雖歷武宗之難,不改初衷。然今朝廷上下,昏聵無能,但圖一己之樂,不問百姓死活,以至於邊釁四起,內亂紛囂,蒼生罹難,天下不安。依目賢弟之見,我輩當如之何?』師父當時便說:『芒夫兄胸懷天下,心繫蒼生,文韜武略皆稱蓋世,既是當世國忍,更為我輩旌麾,芒夫兄但有所謀,我等必當誓死追隨,唯芒夫兄馬首是瞻。』」芒夫正是光波勇的表字。

花粉說到這裡,忽覺雙腿綿軟無力,一把抓住光波翼胳膊,險些站立不住。光波翼忙扶她在洞口坐下,說道:「姑娘傷後初癒,不可過度勞累,還是多休息將養,這些話回頭再說吧。」

花粉搖搖頭道:「不打緊,這裡雲海山色如此之美,我們便坐在這裡,邊欣賞這美景,邊說會兒話吧。」

光波翼便坐在花粉身旁,聽花粉繼續說道:「光波前輩聽師父那般說,也很高興,便說道:『當今懿宗皇帝雖然昏庸,但他將諸道忍者召回,畢竟於我輩有恩,加之大唐氣運尚未全盡,咱們且待懿宗皇帝百年之後再圖大業。』對了,光波前輩初聞交趾城破之時,還寫過一首詩,詩中便有此意。」

「詩中如何說?」光波翼問道。

「前面我也記不大清楚,只記得大致是說城破之後,百姓紛紛逃難,外禍內亂,生計艱難。後兩句我倒記得,『何當揮旌安天下,一效岐山恤蒼生。』」

光波翼聞言默然不語,這兩句詩分明是說要效仿武王伐紂,反叛之意昭然。莫非悉是目焱編造出來欺騙自己的?正要詢問花粉詩稿現在何處,只聽花粉又道:「這詩稿現在師父手中,日後光波大哥自會見到,便知花粉所言非虛。而且聽師父說,堅地手下的一名信子叫『谷逢道』的,也曾親眼見過此詩,當時便是他將交趾城破之事報給光波前輩的。」

正說到此處,藥師信從洞內走出,招呼二人道:「我已煮好了一些藥粥,兩位進去用早飯吧。」

光波翼忙起身稱謝,扶起花粉,隨藥師信進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