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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東內苑天子揚名,九龍洞君臣蒙難

徐太后的貼身宮女才人扶月正為太后換下冷茶,命侍茶婢女射紫去換一盞杞菊蘇合香茶上來。

扶月是徐太后初入宮時的貼身侍婢,後被懿宗寵幸封為采女,不久封寶林,徐太后的親生女兒仁壽公主出生後她又被封為才人,只是她自己並未生下一兒半女。扶月與徐太后感情甚篤,始終留在太后身邊照顧起居。因她心細,為人又懂得進退之道,徐太后也自離不開她。今日見球場上鬥得熱鬧,扶月怕太后興奮過度傷了身體,故而要為太后點一盞杞菊蘇合香茶,既可舒緩心氣,又能平肝滋陰。

射紫正望著僖宗背影出神,聽得扶月招呼,忙應了一聲,轉身在茶篋中翻了一陣兒才將茶調好,點上水端來交與扶月。

扶月嘗了一口,蹙眉道:「蘇合香放得太多,而且未加冰糖。」說罷盯著射紫,射紫忙垂首低聲道:「奴婢這就去重新調過。」

扶月淡淡說道:「不用了,我自己來。」因當著僖宗和太后的面,扶月也不立即責罵射紫,心中卻道:「這小丫頭今日怎的如此笨手笨腳,不知有何心事?回去後定當好好盤問盤問她。」

再看場上兩棚人馬,玉鼻騂兩次傳球後已將綵球傳至東北角一名先鋒手中。那先鋒雙腿一夾,戰馬疾向於菟球門東側衝去。

於菟見玉鼻騂驍勇,幾名中軍也均已回到後場,以助後軍防守。

玉鼻騂那名先鋒衝到距球門二三十丈遠處,於菟兩名後軍迎面來截。此番他們得了教訓,並不同時迎敵,而是一前一後,互為呼應。

玉鼻騂先鋒見對手近前,並不減速,眼見兩馬即將撞到,玉鼻騂先鋒將綵球向前拋擊,身體忽向右偏倒,那馬兒竟與主人心有靈犀,左前蹄用力一踏,身體倏地向右側傾,剎那間便繞過對手。

玉鼻騂先鋒剛剛向左撥回馬首,於菟第二名後軍已然趕到,橫馬擋在玉鼻騂先鋒馬前。直欲以先前玉鼻騂那名中軍的「橫刀立馬」之道,還報玉鼻騂之身。

此時綵球也剛好落在玉鼻騂先鋒面前。只見那先鋒並不猶豫,再次將綵球拋擊而起,同時左手提韁,身體前俯,胯下駿馬一聲嘶鳴,竟然驀地騰空躍起六尺多高,從於菟那名後軍的馬背上縱了過去。驚得於菟那名後軍忙不迭地緊緊伏在馬背上,生怕被馬蹄踢到。

此一幕大出眾人意料之外,頓時唏噓一片,竟都忘了喝彩、擊鼓。

無暇多思,玉鼻騂先鋒已衝到門前十餘丈開外。

於菟畢竟久經沙場,經驗老到,此時先鋒、中軍已全部回防,三騎斜成一行,分左、中、右側守在門前八九丈外,另有一騎在門前逡巡防守。

玉鼻騂一名中軍也已到了西側距於菟球門十二三丈遠處,策應己方的先鋒。

那先鋒見西側中軍已就位,便放慢馬速,將綵球輕敲至右側身前,隨即猛然發力抽擊,將綵球斜向西側傳出。

於菟西側球門前的後軍見綵球傳出,搶先發動,欲攔住那綵球的去路。誰知那綵球飛到半途卻轉而向北,直射球門而去,原來是一記弧形球。

於菟再欲調整陣形已來不及,只見那綵球穿過西、中兩名於菟後軍之間,距離門前守軍不過三尺遠處,「嗖」地射進網袋之中。

這一回場外歡聲雷動,鼓樂齊鳴。張守一更是高聲拍手叫好,滿臉得意地斜睨崔淯。本來輸贏在球場上乃是常事,崔淯也並不在意,只是被張守一這般挑釁,心中著實氣惱。崔淯卻不發作,表面上仍略帶微笑,也隨著眾人一起拍手。

玉鼻騂馬壯騎精,個個身手不凡,此時進得一球後,待於菟發球,又將綵球奪下。於菟那棚已漸露疲態,顯然不敵對手,球門連連失守,玉鼻騂輕易拿下頭場比賽,隨後又不費吹灰之力,贏了第二場。

僖宗看得興起,對李義南說道:「前面三棚皆是連勝兩場,咱們也須連勝兩場才是。李愛卿,這就隨朕更衣,準備下場。」

李義南忙起身稱諾。

太后也起身為僖宗整理了一下衣裝,稍微叮囑一番,才讓僖宗和李義南下場去了。

場上的「龍雀」和鳳州的「翱羽」兩棚人馬均已就位,諸人均跪在馬旁迎候僖宗。

鼓樂過後,開賽爭球。

李義南作為中軍,面南先奪一球,將綵球帶出十五六丈開外,傳與僖宗。

僖宗得球後,並不急於進攻,先是以月杖顛擊綵球,一邊左右觀察敵己雙方的陣形。待翱羽一名後軍前來搶球,僖宗雙腿一夾,烏騅馬倏地竄出,眨眼便奔到翱羽後軍的身後,果然是千里寶駒,腳力遠勝別騎。

發力後僖宗再不停腳,仗著胯下寶馬,一路左右突閃,繞過數人攔阻,手中月杖卻不停顛球,待近到門前二十餘丈遠處,已顛擊綵球百餘次。

場外觀戰的群臣心中皆不免暗想:「怪道皇上曾自詡為馬球狀元,今日一見並非自吹,果然球技精湛至此,確實勝人遠矣。」

僖宗在球場東南按住馬首,見翱羽的後軍多被自己牽制過來,西線稍空。而李義南正策馬衝向西南。

僖宗向左一撥韁繩,翱羽後防以為僖宗要強行從東線突破,甫一啟動上前阻攔,僖宗右臂後揮,反手將綵球擊出,傳給中前場的一名龍雀先鋒。

那先鋒並不停球,直接將綵球斜傳向西南。

此時李義南剛好趕到,轉身於馬上,凌空便是一記重擊,綵球「咚」地射進球門西下角中。君臣三人這一配合,流暢如行雲流水,默契非常。

龍雀進球,場外登時歡呼雷動,鼓樂連天。不管是出於真心還是假意,皇上的球隊進球,眾人的歡呼聲自然高亢許多。

徐太后在亭子殿中正看得高興,忽覺有些頭暈,便拿起蘇合香茶啜了一口,又輕輕捋了捋額頭。扶月在旁看見,忙上前探視,低聲詢問太后是否要回宮休息。太后怕掃了僖宗的興,擺擺手輕聲道:「不打緊,我只是有些睏倦,待看完了這一場,再回去歇息吧。」

說話間,龍雀的後軍斷下了翱羽的綵球,傳向中場。幾經傳轉,李義南將綵球帶至前場傳與僖宗。

僖宗晃過一人,近到門前,被翱羽一名後軍擋在面前,向西看時,另有一騎翱羽截斷了僖宗的球路,可見是防備龍雀再如前次一般傳球配合破門。

僖宗見無法傳球,胯下一緊,馬向前衝,同時揮杖擊球,卻是要擠出一條縫隙來射門。

觀戰諸人心中皆自暗歎,僖宗未免太過心急了。

果然那翱羽後軍馬首前探,月杖一伸,便要將綵球攔下。

忽見僖宗身體猛然後坐,烏騅馬性靈通主,前蹄一蹬,戛然止步。僖宗手中的月杖擊到綵球的剎那,腕部急旋,杖頭竟粘住綵球,在僖宗的頭上劃了一圈,綵球並未飛出。

翱羽後軍見攔擊落空,便要轉身,卻哪裡及得上僖宗馬快,眼見僖宗身體左傾,那烏騅馬竟似被僖宗帶著走一般,也隨之向左傾身竄出。

僖宗的月杖又在頭上劃了兩圈,不讓綵球落下,待繞過翱羽後軍,更疾速劃了一圈,竟將綵球拋了出去,正入門網之中。

僖宗這一番表演,連李義南都不得不佩服其球技和騎術之精湛。

場外少不得雀躍歡呼,只是許多大臣見識了僖宗的本事,卻有些哭笑不得,望著場上意氣風發的少年天子,不知是這位天才的馬球狀元錯當了皇帝,還是這位大唐天子錯愛了馬球。

(按:《資治通鑒》云:「上(僖宗)好騎射、劍槊、法算。至於音律、蒱博,無不精妙。好蹴鞠,鬥雞,與諸王賭鵝,鵝一頭至五十緡。尤善擊毬(指馬球),嘗謂優人石野豬曰:『朕若應擊毬進士舉,須為狀元。』對曰:『若遇堯舜作禮部侍郎,恐陛下不免黜放。』上笑而已。」)

眾人正興奮之際,徐太后卻覺愈加睏倦,眼皮似有千斤重,再難支撐下去,便招呼扶月回宮歇息。

扶月忙命人備車擺駕,攙起太后下樓。太后身子一著輦車,便兀自睡去。

扶月為太后放好車簾,囑咐駕車的宮監,馭著馬兒穩穩當當地慢走。

輦車剛剛向北走出幾十步遠,一名宮女便趕上來攔住了車子。坐在前面車裡的扶月掀開簾子,見是射紫,蹙眉微嗔道:「你這丫頭怎的如此大膽?竟敢擅自攔停太后的輦車。」

射紫滿臉惶恐地稟道:「奴婢有要緊事向您稟告。」

扶月問道:「什麼天大的事情,非要攔車說話?」

射紫向左右兩旁看看,急道:「確是天大的事情,奴婢斗膽請求進車內說話。」

扶月見狀,頓覺奇怪,不知到底發生了何事,便點頭示意射紫上車。

到了車上,射紫放下門簾,低聲向扶月說道:「咱們不回大明宮了,現在調轉車頭往南出延政門去。」

扶月輕喝到:「放肆!你瘋了嗎?為何不回大明宮?」

射紫淡淡一笑道:「你看了這個便知道了。」說罷拿出一面直徑兩寸左右的小銅鏡,遞與扶月。

扶月拿起鏡子來看,這一看不打緊,甫一照見自己的面孔,頓覺眼前一黑,便昏昏然睡倒過去。

射紫「嗤」地一笑,收起小銅鏡,竟倏地變了模樣。原來她是花粉的手下思容,此番與姐姐想容隨花粉一同潛入東內苑,伺機劫獲了徐太后的隨從宮女射紫和秋蟬,並以拓容術扮成二人的模樣,混跡在太后身邊。

思容明知球場亭子殿中的僖宗乃光波翼假扮,故而一直在他身後留心觀察。但見這位「皇帝」觀看球賽時全情投入,不時指手畫腳、高聲叫好,又躍躍欲試,聲稱要同玉鼻騂一戰,心中不禁佩服光波翼的變身術形神俱備,可歎自己的拓容術只能變化面容,卻無法變化身形,遠遠不及變身術精妙。適才她在亭子殿中望著「僖宗」的背影出神,正是想著:「好你個光波翼,扮小皇帝扮得還真像模像樣!」

思容以右手撫在扶月的臉上,瞑目念動咒語,頃刻間便化作了扶月的模樣,這正是她的看家本領之一——拓容術。她的另一件本事便是適才對扶月使出的小銅鏡——眠術。以這小小的銅鏡施咒照人,若照見其面,便立即昏睡不醒,若照其頭,則頓覺昏沉睏倦,漸漸昏睡過去。徐太后便是被思容從背後照了頭部,方才睏倦昏睡。

思容與扶月對換了衣裝,將簾子掀開一條縫隙,吩咐駕車的宮監掉頭轉向南面延政門駛去。

待車隊儀仗折回經過球場時,田令孜在亭子殿樓上看見,大感奇怪。按理太后的輦車應該向北從夾城穿過,回大明宮去,為何卻轉向南行?況且適才太后在亭子殿二樓忽稱睏倦,立時便要回宮歇息,已然是有些蹊蹺了。

田令孜忙帶了一隊宮衛趕上,攔在車前。

田令孜下馬,上前躬身施禮道:「請問太后娘娘,這是要去哪裡?」

思容從車上下來,走到徐太后的車前道:「公公,今日是端午節,太后娘娘想去外面轉轉,看看城裡的人情熱鬧。」

田令孜凝視了思容片刻,微微笑道:「扶月,太后娘娘莫不是想去你們娘家吃粽子吧?劉府的粽子可是太后娘娘最愛吃的。」

思容也盈盈笑道:「如果趕得及倒真想去呢,到時候也給公公帶些回來。」

田令孜嘿嘿一樂,道:「不敢當。不過太后娘娘今日好像有些困乏,不如先回宮歇息,待明日再出去遊逛也不遲。」

「什麼時候出遊太后娘娘自有主張,何須公公多言?」思容微微作色道。

「嘿嘿嘿,此番出遊只怕也未必是太后娘娘的主張吧。」田令孜更不讓步。

「公公不必阻攔。」徐太后此時掀開輦車的窗簾說道,「哀家知道公公是為我好,哀家只是坐了這半日,有些乏了,趁著今日端午,城中熱鬧,出去稍稍散些悶子便回。」

田令孜看了看徐太后,又問道:「太后娘娘今日真想去扶月的娘家劉府嗎?」

徐太后道:「今日時候不早了,劉府自然不會去了,只在城中轉轉便回。」

田令孜點點頭說道:「既然如此,老奴不敢阻攔。只是太后娘娘一向不喜張揚,每次出宮遊玩都是輕車微服。老奴這便為太后娘娘另備一輛車,再派些隨從護駕,請太后娘娘暫且移駕到前面的承暉殿稍事歇息,老奴會盡快辦妥。」說罷叫過身邊一個近從,耳語了幾句,那人便騎上馬向北飛馳而去。

徐太后說道:「不必如此麻煩,今日便這樣出去了。些許小事,公公不要再費唇舌了。」說罷逕自放下窗簾。

思容見狀對田令孜說道:「公公請回吧,我們這便出發了。」

田令孜沉面冷笑道:「你們哪也去不了!」一揮手,命宮衛將思容和太后的馬車團團圍住。

「老閹官,你想造反嗎?」思容怒道。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劫持皇太后可是誅滅九族的大罪,如果你們乖乖地將太后娘娘好生送出來,我還可以向皇上求情,留你們一條全屍。」田令孜冷冷說道。

思容聞言笑道:「笑話,適才說話的不正是太后娘娘嗎?我看是你這個老閹官想要劫持太后娘娘吧。」

田令孜被思容連罵兩次老閹官,早已怒從心生,卻仍皮笑肉不笑地說道:「好個伶牙俐齒的小妮子,不見棺材不落淚。實話告訴你,扶月的娘家根本不姓劉,更不住在這長安城內。你們兩個一唱一和地做戲,還以為能瞞天過海嗎?」

其實田令孜聽思容和假太后一開口叫他「公公」,便已知道她們是假扮的扶月和太后,田令孜雖然身為宦官,卻因深得皇上寵幸,又大權在握,宮中上下都曲意稱呼他為「田大人」。只是田令孜忌諱提起宦官一節,故而也不說破。加之田令孜性緊多謀,便又故意編造了扶月娘家一事,誘使思容二人上當,以為確認。那假扮徐太后的正是思容的姐姐想容。

思容見事已敗露,便不再隱藏,咯咯笑道:「好個狡猾的老閹官!不過太后娘娘在我們手上,你若乖乖放我們出去,我們也不會為難她。如果你想要留難我們,我可保不準能否給她老人家留個全屍。至於你說的這誅滅九族的大罪麼,我自小連爹娘是誰都不知道,恐怕你這個老閹官也找不出我的九族來吧。」

田令孜哼了一聲道:「小賤人敬酒不吃吃罰酒,給我拿下!」一揮手,數十名宮衛一擁而上。

思容並不慌張,腳步輕滑便躲過幾名宮衛的進攻,隨手掏出小銅鏡,向近前的宮衛面前照來晃去,登時便有幾人昏倒在地。思容一邊應付身邊的宮衛,還忙裡偷閒地向田令孜望了一眼。田令孜不知她用了何樣妖法,令那些宮衛猝然倒下,也不知那些人生死如何,故而被她這一看,緊張地倒退了幾步,隱到幾名侍從身後。

思容見狀咯咯笑了起來,隨之又有幾名宮衛倒下。

田令孜見她厲害,便叫過兩名軍官耳語了幾句。

思容正用小銅鏡照得不亦樂乎,忽見那些宮衛停止攻擊,退開一兩丈遠,一隊弓箭手現在身前,將她半圍在中間,個個箭在弦上。

田令孜站在眾多宮衛身後嘿嘿一笑,正要發話讓思容束手就擒,卻見思容騰地轉身躍起,如靈貓一般撲進太后的車內,應變神速,動作迅捷,毫無半點遲滯。

田令孜原想先以弓箭手逼住思容,再命一隊宮衛偷襲太后的輦車,第二步尚未來得及施行,竟反被思容搶先躲進了輦車之中,不禁惱羞成怒,開口叫罵道:「小賤人,若不乖乖出來受降,我便將你亂箭射死。」

思容在車內咯咯笑道:「老閹官,量你也沒這個膽子。你若想放箭,可得先把你的九族都藏好了,免得被小皇帝找到,非把他們一個個都五馬分屍了,為他娘親報仇不可。」

田令孜見威嚇思容不成,反被她譏罵,雖是氣急敗壞,卻也無可奈何。正暗自著惱,忽見一條長長的黑鞭從天而降,啪啪兩聲脆響,抽打在駕輦車的兩匹駿馬的臀部,兩馬吃痛,嘶鳴著撒蹄便跑。隨即便見一團黑影倏地落在車上,駕車向東南的承暉殿方向奔去。

只聽那黑影的聲音傳來:「田大人莫急,在下自會將太后帶回。」

田令孜認得是黑繩三的聲音。正是自己適才命人將黑繩三從龍首殿找來對付思容姐妹二人。田令孜見黑繩三駕車離去,心下明白黑繩三是想避開眾多宮衛,到僻靜處再動手救徐太后出來,免得洩漏了自己的身份和忍者的秘密。當下命眾宮衛留在原地,不得擅離,自己則跨上馬獨自追著輦車去了。

承暉殿處於一座獨院之中,院外多有假山竹林曲折環繞,乃是一處僻靜所在。

黑繩三將輦車駕到承暉殿後,縱身躍下車,向車內說道:「兩位姑娘,請將太后留在車上,我也不會為難二位,請自便吧。」

思容掀開車簾,含笑說道:「閣下定是黑繩先生吧,果然身手不凡。」此時她和想容二人都已恢復了自己的面貌。

黑繩三道了句「不敢當」,將手中兩支空無常和幾枚星鏢擲還給思容,那是適才駕車時,想容和思容偷襲他的暗器。

思容望著黑繩三說道:「沒想到大名鼎鼎的黑繩先生原來是位翩翩美男子。」說罷和想容兩個人都咯咯地笑了起來。

黑繩三並不理睬二人說笑,身體向左微微撤後半步,做出讓二人離開的姿勢。

想容跳下車說道:「你怎知我二人定會離開,就算我們打不過你,也可以殺了這個皇太后。」

黑繩三淡然反問道:「你二人若為殺人而來,又何必如此大費周章?」

思容也跳下車,上前兩步笑著說道:「算你聰明。」話音未落,突然回身發出三枚星鏢,射向車內的徐太后。

只聽「噹」的一聲響,一枚星鏢掠過徐太后身旁,釘在距她左肩不足一寸遠的椅背上。另兩枚星鏢卻已被兩條黑光一般迅疾的黑線捲了開去。

思容不禁大吃一驚,原來她故意發出三枚星鏢試探黑繩三,其中一枚故意偏開徐太后的身體不足一寸,另外兩枚則分別射向太后的右肩和左股,不想黑繩三瞬間便看清了三枚星鏢的去路,並且輕易將兩枚射向太后身體的星鏢攔下。這一身手豈是尋常忍者所能擁有?

思容向黑繩三合十作禮道:「佩服!如此我二人便告辭了。」

二人正欲離開,卻聽黑繩三說道:「原來你們這是調虎離山之計。」

「黑繩先生何出此言?」思容訝異地看著黑繩三問道。

黑繩三回道:「你二人若果真為劫持皇太后而來,便不會如此輕易下車,更不會如此輕易棄之而去。看來你們還另有同夥,另有所謀。」

思容笑望著黑繩三,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想容說道:「但願我們與黑繩先生後會有期。也請您代我二人問候亭子殿中的皇帝陛下,說我二人好生欽佩他的手段。」說罷拉著思容轉身躍起,轉眼便消失在竹林之中。

此時田令孜從一座假山後面走出,上前對黑繩三說道:「黑繩三,你為何不將那兩名反賊拿住?」

黑繩三施禮回道:「田大人,這兩個人不過是無足輕重的小卒,在下是怕將她們逼急了令太后蒙危,是以放她們離去,也好讓太后早些脫險。」

田令孜「嗯」了一聲道:「適才我聽見你說她們另有同夥,另有所謀,此是何意?」

黑繩三又施一禮道:「田大人,煩請大人命人護送太后回去,在下須立即趕往龍首殿,只怕那裡已生事端。」

「原來如此!」田令孜神色霎時緊張起來,說道,「你快些趕過去!咱家隨後便去。」

此時球場上比賽已暫停,左神策軍將球場亭子殿內外重重圍住,僖宗坐在二樓,虎著臉對身旁的李義南說道:「這個逆賊,今日果然來尋朕的晦氣!壞了朕的大好興致!」

原來玉鼻騂那十餘騎人馬,不知何故忽然衝出球場,奔向北面龍首殿方向去了。

樓下的群臣不明就裡,紛紛竊竊私語,議論此事。

崔淯笑呵呵地向坐在身邊的張守一揶揄道:「張大人從西川帶來的這匹駿馬果然好生了得啊,野性十足,別說是病貓,恐怕連龍首也要踏上兩腳嘍。」

張守一早已坐立不安,聞聽崔淯此言,更是面色慘白,連忙回道:「崔大人千萬不要開這般玩笑!玉鼻騂雖來自西川,卻是一支民間球隊,與我何干?在下不過是跟來看看熱鬧的,與這玉鼻騂實在毫無瓜葛。」

崔淯哈哈大笑道:「張大人此言差矣。若是這玉鼻騂拔了頭籌,張大人自然是要向皇上領賞邀功的,如今這野馬脫韁,難說是張大人無意失控還是有意放手啊。」

張守一此時已是滿頭大汗,羞惱難當,卻強忍怒火,站起身下氣賠笑說道:「崔大人言重了,適才下官和崔大人都是說笑解悶的,請大人萬萬不可當真。下官如有言辭不當之處,請崔大人千萬擔待則個,莫要與下官計較,改日下官定當登門謝罪。至於這玉鼻騂,的的確確是與下官無纖毫之干係,請大人口下留情啊。」說罷又深施一禮。

崔淯見張守一忽然服軟,開口閉口自稱下官,態度大為轉變,可見心中懼意大生,不免覺得此人既可憐又可鄙,便哂笑了之,不再出言逗他。

頃刻間,黑繩三已趕到龍首殿外。但見玉鼻騂一十二騎,背靠東面的苑牆排成一個扇面,被神策軍數百名弓弩手圍在當中。玉鼻騂面前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十餘具神策軍兵士的屍體,可見適才已經過了一場打鬥。

黑繩三暗自潛入龍首殿內查探了一番,見大殿上下內外皆空無一人,僖宗和孫遇均已不知所蹤,莫非已被劫走了不成?

黑繩三出了龍首殿,悄然縱身躍上一株大樹,見神策軍中一名軍官正向玉鼻騂喊話,意為勸其棄械投降,或可活命云云。

黑繩三正欲躍出東內苑,追尋僖宗下落,忽聞空中一聲鶴唳,抬眼望去,只見十幾隻巨大的灰鶴一字排列而來,領頭一隻灰鶴背上竟騎坐著一人。

「御鶴族忍者怎會來此?」黑繩三大為不解。

原來這騎鶴之人乃是御鶴族忍者,該族忍者本來人丁並不興旺,當年懿宗皇帝召集各部忍者,御鶴族族長鶴野天年事已高,歷經諸多風雨,不願再參與政事,便率著族人隱居去了,並未應召,是以御鶴一族並不在四道忍者之列。事隔近二十年,不想今日御鶴族忍者卻突然現身在宮苑之上。

鶴群駐在離地二十幾丈高的空中盤旋不去。又是一聲長長的鶴唳,鶴群也隨之長鳴。

地面的官兵紛紛仰頭張望,不知是何方神聖降臨,更有數人竟拋下手中兵器,向天跪拜。

忽見遠處天空黑壓壓一片烏雲迅速撲來,伴隨著嘈雜的各種啾啾之聲。待到近前方看清,哪裡是什麼烏雲,卻是一大群各色雜類鳥雀,鋪天蓋地地撲向地面的官兵,或抓或啄,瘋狂攻擊。

官兵們尚未回過味來,已有多人被抓傷啄傷,眾人這才揮刀射箭,同鳥群戰鬥起來。

宮苑之內登時一片混亂,此時忽聞騎在鶴背上那人大喝一聲:「林將軍還不快走!」

玉鼻騂中為首一人,聞言策馬衝出,後面緊隨著幾騎一同衝了過來。神策軍的弓弩手們此時正疲於同鳥群周旋,已顧不及玉鼻騂這些人,被這幾騎一衝,頓時陣形大潰,亂作一團。

衝亂了神策軍的隊伍,玉鼻騂的首領撥轉馬頭,反向苑牆奔去。

只見玉鼻騂中其餘幾人,已將幾匹坐騎平行苑牆方向疊起了羅漢。其中三匹大馬由遠而近並立於距牆五六尺遠處,兩兩馬肩和馬臀之間皆橫搭著一塊三尺多長、一尺多寬的木板,木板之上又站著兩匹駿馬,兩馬背上並排橫搭著四塊木板。

距這個羅漢陣六七尺遠處,又有三匹馬並排而立,背上亦兩兩橫搭著四塊木板。

那玉鼻騂首領策馬提速,待到得三馬面前一提韁繩,胯下神駿騰空躍起,踏上三匹馬背,並不稍稍遲留,借勢再次躍起,又踏上最高的兩馬背上,借勢再躍,竟然越過了苑牆,撒蹄而去。隨玉鼻騂首領衝陣的兩騎近從也步其後塵,欲借羅漢陣跳出苑牆去,另外一騎卻已被神策軍的兵士砍殺在陣中。

這邊神策軍的將領已安下陣腳,命一隊步兵以盾牌護住頭上,同時以腰刀砍殺鳥雀,掩護蹲下的弓弩手;同時命一隊強弩手射殺鶴群和大鳥,再命一隊弓箭手攔擊玉鼻騂,勿令其逃脫。

一時間箭弩如蝗,各類鳥雀紛紛或被射殺或被砍殺,落地死傷無數。鶴群高高在上,又復訓練有素,箭弩並不能傷到其分毫,卻也因躲避箭弩而亂了陣腳。鶴群一亂,那群鳥雀更是沒了主張,開始紛紛四散逃去。

可憐那兩名玉鼻騂的近從未及躍上羅漢陣的馬背,便被身後如雨般的箭矢射成了刺蝟,那幾匹疊羅漢陣的駿馬也紛紛被射倒在地。

剩下的幾名玉鼻騂眼見勢盡,卻個個不為死懼,咆哮著衝過來要與神策軍廝殺同盡,可惜未能走上五步便盡皆葬身箭雨之下。

黑繩三無心理會這場廝殺,見御鶴族的忍者居然出手相助救走了那位「林將軍」,便縱身飛出東內苑,追著「林將軍」而去。

東內苑內混亂之時,長安城內也並未安生,東、西兩市周旁忽然多處起火,惹得城內軍民一派慌張,忙不迭地運水救火。

正當鬧得人仰馬翻之際,早有數騎人馬押著一輛輕快馬車,悄然出了通化門,一路向東飛馳,車內坐的正是僖宗和孫遇二人,兀自昏睡未醒。

詩云:

車幕遮林翠,城遠馬不回。紅日淹山沒,西天望雲黑。

孫遇醒來時已是人定時分,睜開眼,但見微弱的燈燭置於自己對面的牆洞中,豆粒大的火光輕跳搖曳,隱隱映出兩旁的山崖石壁來。

(按:中國古時將一日分為12個時辰,從夜裡23時起算,每兩個小時為一個時辰,分別以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來命名。同時這12個時辰又分別稱為夜半、雞鳴、平旦、日出、食時、隅中、日中、日昳、晡時(或日晡)、日入、黃昏、人定。人定即夜裡21時—23時。)

孫遇坐起身,納悶了一陣子,只記得自己正在龍首殿中與僖宗飲茶,忽然聞到一陣濃濃的花香,便睡了過去,怎的醒來卻到了這個奇怪所在?莫非君臣二人已然著了北方忍者的道,被劫持了不成?當下四處踅摸了一番,發現自己果然是在一個山洞之中。

孫遇在馬車中顛簸了大半日,此時覺得週身有些倦乏,便站起來,想要伸展伸展腰身,誰知剛舉手過頭便觸到了洞頂,原來這山洞將將有一人高。孫遇心道,若是兄長李義南在此便要低頭站立了。

正自發呆,忽聽有人說道:「孫先生醒了?請先生跟我來。」

孫遇循聲看去,原來洞口旁站著一人,著一身深色衣服,只露出半個身子,若非他開口說話,當真不易看見此人。

孫遇也不多問,當下便跟著這人走去。出了這個小洞,仍舊是在洞中,想來這個小洞只是一個大山洞中的一間小屋而已。待轉過兩個彎,又穿過一個稍大點的洞室,頭頂豁然高闊起來,到了一處寬敞的洞廳之中。洞廳內燈燭明亮,陳設有桌椅几案,便如尋常大宅中的正堂一般。

進到廳內,上手座上一位美麗的少女,見孫遇到來,便起身相迎,說道:「孫先生請坐,一路上顛簸勞頓,想必先生也該餓了吧,咱們這就開飯。」旋即轉身對旁邊一個小廝吩咐道:「去看看小皇帝醒來沒有,如果醒了,把他也叫來一起吃飯。」言下甚為輕視。

孫遇見這姑娘對自己客氣有禮,卻對僖宗皇帝出言不遜,不禁有些納悶,不過如此也可證明自己和僖宗確實是被這一干人等劫持而來。孫遇略施一禮,入座後問道:「在下孫遇可否請教姑娘尊名?不知這裡是何所在?」

少女呵呵笑道:「孫先生倒是個直爽人,小女子名叫花粉。這裡是盧氏縣境內的伏牛山九龍洞。」

孫遇點點頭,心下盤算,這裡距離長安城總有四五百里之遙。七八年前自己曾來過盧氏縣,是為一睹昔年夏禹鑿山導洛的風采,其山斷崖之上,尚有大禹帝親手篆刻的「古雒」二字。只是並不知曉這盧氏縣境內還有一處九龍洞,想必此處距離縣城非近,當是一個僻靜所在。

(按:夏禹導洛處位於盧氏縣范裡鎮山河口,距縣城東北十五公里,為洛河在盧氏境內的一道險關。該處兩岸山勢峭拔如削,河口狹窄,水流湍急,滔滔洛水自西南蜿蜒而來,穿此而出縣境,入洛寧。相傳夏朝大禹治水時,在此處鑿山導流。懸崖上的「古雒(音洛)」字樣為大禹親手篆刻,現已模糊難辨。另有唐、宋兩代所刻的字跡。清人刻有「神禹導洛處」五字於石壁上,至今猶存。

九龍洞位於盧氏縣西南二十六公里處,為一天然大型多層石灰岩溶洞,據說現在已成旅遊景點。可見滄桑變幻,物是人非。)

孫遇隨又問道:「花粉姑娘將我君臣二人劫到此處是何用意?」

花粉嫣然笑道:「那個小皇帝確實是被我擄來的,不過孫先生卻是我的客人,怎能與他相提並論?」

孫遇聞言愈加雲霧繚繞,不明所以。

花粉見孫遇迷惑皺眉,咯咯笑道:「實不相瞞,小女子是目長老他老人家的弟子。此次奉師命帶小皇帝出宮,去做一件利益萬民的大好事。至於是什麼好事,現在還不能告訴先生。我把先生請來,所為卻是半公半私。」

孫遇苦笑了一聲道:「半公半私,此話怎講?」

花粉釋道:「這半公嗎,是要請先生回長安城帶個信兒,這半私卻是想請先生為我作一幅畫。」

孫遇心下明白,帶信回長安,不過是目焱等反賊要將僖宗作為人質,讓自己傳回他們開給朝廷的條件。便追問道:「姑娘要我畫什麼?」

「光波翼。」花粉說完,紅暈飛上雙頰。

「光波翼?」孫遇大感意外,隨即問道:「為何畫他?」

花粉將頭扭到一旁道:「先生不必多問。」

孫遇說道:「你既不肯說出理由,我自不會為你作畫。我怎知你拿了這畫,會否做出傷害光波賢弟之事。」說罷也將頭扭到一旁去了。

花粉見孫遇不肯作畫,忙起身說道:「我並無惡意,自不會拿此畫害他,請先生放心。」神色甚為急切。

孫遇看了看花粉,見她年紀輕輕卻帶著幾分霸氣,洞內除了三個小廝站在一旁伺候,另有兩名中年男子也恭恭敬敬地站在花粉身後,青衫方巾,頗有幾分儒雅之氣。想來這位目焱的女弟子在此應該地位不低,平常是慣於吩咐人的,適才提到光波翼時卻似乎有些羞澀。

孫遇有心再探探她的口風,便問道:「你可認識光波賢弟?」

花粉回道:「也算是相識。」

孫遇說道:「好,姑娘先說說,想讓我畫一幅何樣的光波翼?」

花粉見孫遇似乎已經答應為她作畫,遂轉憂為喜,在洞廳中踱步道:「我想請先生畫他身處林間,雙眸遠凝,不笑而脈脈含情,挺拔而若有所思。」

孫遇見這少女柔聲婉轉,神有所往,心下已然明白了七八分,只是這少女乃是目焱的弟子,不知何時與光波賢弟相識,且又情竇為開?

正說話間,那小廝已引了僖宗進來。孫遇忙起身施禮,請其入座,花粉卻並不理睬。

孫遇說道:「陛下,這位姑娘想讓臣為光波翼畫像,不知陛下意下如何?」

未及僖宗答話,花粉搶先說道:「我請孫先生作畫,與小皇帝何干?何必問他意下如何?」

僖宗聞言笑道:「既然這位姑娘是向孫先生求畫,先生自己做主便是,不必問朕。」

花粉哼了一聲,道:「既然小皇帝也來了,咱們先用飯吧。」說罷吩咐身旁的小廝擺置酒菜。

花粉請孫遇坐上首,孫遇哪裡肯坐,恭請僖宗就上座。花粉卻不依,逕自坐了首席。孫遇無奈,只得請僖宗坐在右首客席,自己則在花粉對面就座。

大家坐定,花粉命人去請范先生一同入席。孫遇和僖宗均覺好奇,不知這位范先生是何許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