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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回 泰寧閣美人鬥酒,漢水岸少年賦詩

幾人日夜兼程,只五六日便已渡過都泥江,又行一日,眼見便到矩州。

(按:矩州即今貴陽。)

光波翼向孫遇和李義南說道:「咱們這幾日一向揀的山野小路行走,算來已經節省了四五日路程,前面到了矩州,便可換馬,改走大路了。」

李義南點頭說道:「看來咱們端午之前一定趕得及到長安。」

話落未久,五匹馬便已衝下一座山坡,踏上通往矩州城的官道,此處距城已不過二三十里。方行不遠,忽見路旁一群人聚在一處。

只見這群人背包負重,牽馬推車,男女老幼,風塵僕僕,一行三四十人,顯然是遠途趕路的旅客。眾人正圍住一對中年夫婦,七嘴八舌地說話,或有無奈歎氣,或有氣憤激昂,那對夫婦卻只顧一味掩面哭泣。

李義南緊跟在鐵幕志後面,見此情景,忙喊鐵幕志止步下馬,上前相詢。

原來此一行人本是邕州城郊的村民,因南詔與大唐連年交戰,邕州又是西南重地,蹄戈不絕,百姓根本無法耕織過活,只得往北方逃難去了。去年聞知南詔與大唐息兵締和,邕州守軍已去大半,故而數十村裡相約一同返鄉復家。誰知剛過矩州,竟然遇上一夥蠻人飛騎,見農姓夫婦的女兒生得美麗,便強擄了去。眾人正議論紛紛,不知如何是好。

(按:蠻人,是唐人對南詔人的稱呼。南詔王酋龍嗣立以來,在唐西南邊陲為患二十餘年,爭戰雙方都耗費了大量人力物力。酋龍死,謚曰「景莊皇帝」,子「法」繼位,改元「貞明承智大同」,國號「鶴拓」,又號「大封人」。乾符四年(877年)閏二月,法遣使於嶺南西道節度使辛讜,向唐朝請和。唐廷下詔許和。辛讜亦遣使往南詔,戍衛邕州(今廣西南寧南)的諸道軍隊減去十分之七。)

李義南聽罷怒目圓睜,憤然道:「自文宗皇帝以來,南蠻屢犯我大唐,擄殺我唐人無數。今雖求和,仍賊性不改。今日既然碰上,少不得要討個公道!」忽覺有人輕按自己右肩,回身看時,卻是光波翼。

光波翼朗聲說道:「兄長所言甚是!」當下向那群人問明,蠻人約有五六十騎,衣著整齊,顯是官家裝扮,尚有一車財物隨行,擄了農姑娘後,逕向矩州城去了。

那農姓夫婦見光波翼等人欲為自己出頭,雖不知能否救回女兒,此時卻也如溺人扼草一般,跪在李義南和光波翼面前拚命叩頭。

二人忙將農姓夫婦攙起。光波翼向眾人道:「諸位且向南行,過二三里外有一村子,請諸位便在村中歇息等候,眼下巳時將盡,申時之前,我自會帶農姑娘回來。」

眾人聞光波翼如此說,不禁竊竊私語,雖不敢遽信眼前這幾人當真能救回農姑娘,不過既無別法可施,只得姑且一試,便紛紛向幾人施禮道謝,擁著農姓夫婦向南而去。

李義南目送眾人離去,問光波翼道:「賢弟是否已有主張?」

光波翼哈哈一笑道:「此番便請兄長做個人販。」

「哦?」李義南不覺奇怪。

光波翼轉身看了看陸燕兒,笑著施禮說道:「只是要委屈陸姑娘了。」

諸人皆不明其意,茫然望著光波翼。

「泰寧閣」是矩州城最大的飯莊,雖然世道既非康泰,又不安寧,這泰寧閣的生意倒還紅火,晌午時分熱鬧非常,後院中熙熙攘攘,擠滿了馬匹車輜,飯莊樓下也已經坐滿了客人。

小二正忙著端酒上菜,忽見門口進來一位高壯的方臉客人,身後跟著一位如花似玉的妙齡少女,二人進門後徑直向樓梯走去。小二忙迎上前,笑臉招呼道:「兩位客官,今日這樓上已經被人包了,樓下那邊有桌客人馬上就結賬,兩位不妨稍等片刻。」

方臉客人道:「我們在貴號樓上約了人。」

小二滿臉懷疑道:「客官莫不是說笑吧,樓上坐的可都是蠻人。」末後一句卻是附耳低聲而說。

方臉客人哈哈笑道:「那又何妨?我正是要和他們做筆買賣。」說罷抬步上樓,那少女也緊隨其後。

小二扭頭望著二人背影,暗自嘀咕道:「要和蠻人做買賣?啐!」面露鄙夷之色。

二人上得樓來,但見一群南詔武人,三五一圍,正在喝酒行拳、胡吃海塞。牛皮甲冑隨處丟在地上,吆五喝六之聲不絕於耳。

當中一桌五人,皆是軍官模樣,首席一人黑面牛鼻,絡腮鬍子編成數十條麻花小辮兒,見二人上樓,「啪」地一拍桌子,屋內立時安靜,眾人齊向二人望過來。

方臉客拱手施禮道:「給將軍請安。」

黑面蠻人似笑非笑地盯著少女問道:「找我何干?」

方臉客道:「在下李義南,想和將軍做筆買賣。」

「你這唐狗,找死!蒙刊落將軍從來不跟人做買賣。」黑面蠻人身邊一個軍官吼道。

「原來是蒙刊落將軍,失敬。將軍且聽我把話說完,再作定奪不遲。」李義南微微笑道。

蒙刊落將手中匕首插入盤中一大塊牛肉內,喝道:「說!」

李義南回身拉過少女道:「這姑娘是我在渝州所買的歌妓鹿兒,身價三千金,本想帶她回邕州老家。誰知路上遇見我那堂兄,說將軍剛剛在城外帶走了他的女兒,拜託我將她贖回來。一來我身上並未帶許多銀兩,二來我想將軍也必定不會在意那點銀子,是以便將鹿兒帶來,想同將軍做個交換,不知將軍意下如何?」說罷將陸燕兒向身前一推。

蒙刊落冷冷說道:「我若喜歡這小婆娘,只管將她留下便是,何必同你交換?」

李義南哈哈笑道:「這裡畢竟是我大唐轄界,將軍想必也不會輕易以身犯險吧。」

「放屁!蒙刊落將軍是我南詔特使,誰敢留難?」蒙刊落身邊那個軍官喝道。

「哼!」蒙刊落側目瞪了那個軍官一眼,顯然是嫌他多嘴,那個軍官便不敢再作聲。

李義南聞言笑道:「在下與矩州的折衝都尉劉將軍倒有些交情,不過這點小事也不想麻煩劉將軍出面。況且蒙刊落將軍是何等樣人,豈會看上區區一個村裡的丫頭?這鹿兒模樣自不必說,又復能歌善舞,乃渝州的名妓,必能討得將軍喜歡。這筆買賣有賺無賠,將軍豈有不做之理?」

陸燕兒一直半低著頭,此時抬眼望向蒙刊落,莞爾一笑,嬌艷無比,直把蒙刊落和眾蠻兵將看得兩眼發直,舌燥口乾。

半晌,蒙刊落發話道:「去把屋裡那個小婆娘帶來。」

一個蠻兵應聲到後面客房內,帶出一位姑娘,十五六歲年紀,雙手縛在身後,口裡塞著布團,一張俏臉早已哭得一塌糊塗。

蒙刊落向李義南嘿嘿笑道:「好,我和你做這筆買賣。」

李義南拱拱手道:「多謝將軍。」上前將農姑娘拉過來,先除去她口裡的布團,說道:「莫怕,我這便帶你去見爹娘。」

農姑娘此時如受驚小鳥,渾身瑟瑟發抖,也不敢出聲哭泣,只拚命點頭。

李義南雙手暗自用力,「彭」地將繩索扯斷,拉起農姑娘轉身下樓,並不理睬陸燕兒。

那些蠻人見李義南露了這一手功夫,悉皆暗自吃驚,不知他是何來頭。

陸燕兒見李義南帶農姑娘離去,咯咯笑了起來。

蒙刊落問道:「小婆娘,你笑什麼?」

「當然笑你們啦,適才還冒充什麼『南盜』特使。」陸燕兒故意將「南詔」說成「南盜」。

「放肆!蒙刊落將軍本來便是南詔特使,豈是冒充?」蒙刊落身邊的軍官喝道,「臭婆娘,快些過來陪將軍吃酒,哄得將軍開心便罷,否則要你小命難保。」

陸燕兒也喝道:「閉嘴!你這狗東西。你們若哄我開心,我便哄你們開心,你們若罵我,我便罵你們。大不了一刀殺了我,賠上一條賤命,有何可懼?」

「哈哈哈哈!這小婆娘有趣得緊。」蒙刊落大笑道。

那軍官被陸燕兒喝罵,正欲發怒,見蒙刊落發笑,只得忍下。

陸燕兒又道:「你們若想跟我吃酒也無不可,但不知你們是不是漢子,會不會吃酒?」

那軍官此時更被激怒,罵道:「臭婆娘!莫要得寸進尺,當心老子把你剁成八塊煮了吃。」其他蠻人也對陸燕兒此話甚感不滿。

陸燕兒笑道:「好,既然如此,我便定條規矩,咱們使大碗,我吃一碗,你們便每人吃一碗,看看誰先醉倒。若是我先醉了,今晚我便聽憑諸位大爺發落。若是你們先醉了,便聽憑我發落,如何?」

「好,就按小婆娘說的辦。」蒙刊落拍案道。

一時間桌上擺滿了大海碗,地上堆了數十壇烈酒。店小二和兩個夥計呆站在一邊,面面相覷,不知道這些蠻人要鬧什麼亂子。

「你們下去,沒有招呼不許上樓來!」一個蠻兵吩咐道。

小二和兩個夥計應了一聲,轉身下樓。小二臨走又偷瞄了陸燕兒一眼,眼神中頗露出擔憂之色。

陸燕兒雙手捧起大碗道:「我先幹了這一碗,便當饒你們的,免得一會兒說我欺負你們不會吃酒。」

「放屁!」

「誰讓你饒!」

「我們哪個不會吃酒?」

「這臭婆娘!」

「一會兒讓你知道爺爺的厲害!」

「咱們一起幹!」

陸燕兒這句話激得蠻人叫罵不絕,大家都端起碗一飲而盡。

「好!這還有點漢子樣兒。那咱們就連干三大碗。」陸燕兒說罷接連捧起三大碗烈酒,仰面而飲,滴酒不剩。

眾蠻人一見登時傻眼,未曾想這個嬌美柔弱的小姑娘竟然連飲了四大碗烈酒。那些蠻人平日在南詔多飲米酒,酒性並不甚烈。適才幹了這一大碗烈酒,已經有人醺醺然,如今若要再飲三碗,只怕非得爛醉不可。但若不飲,豈非輸給面前這個小婆娘了?那南詔武士的臉面豈不丟盡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眾人硬著頭皮,也都連干了三大碗。

陸燕兒又是咯咯笑道:「好好好!這樣吃酒才有意趣。不過只這樣空吃也有些無聊,不如每人在吃酒前都講一段自己最得意之事。誰若不講,便連吃兩碗。」說罷又干了兩大碗。

那些蠻人連飲了四碗烈酒,已經醉倒了十之七八,剩下十幾個人開始語無倫次地講述自己的英雄歷史,無非是與大唐交戰時的一些燒殺淫掠之事。陸燕兒聽得怒火中燒,卻不露聲色,又接連帶著大家吃了兩碗酒。

此時滿屋之中,尚能抬起頭的人除了陸燕兒,便只剩下二三人而已。那蒙刊落倒是個厲害人物,雖然眼神已經迷離,竟然還能說些閒話調戲陸燕兒。

陸燕兒便笑著問道:「將軍,既然您是南詔特使,這是要去辦什麼差事呀?」

蒙刊落擺擺手道:「噓……噓,這不能告……告訴你,這是秘……秘密。」

陸燕兒笑吟吟道:「我便知道你在吹牛,怎麼可能是特使呢。」

蒙刊落急道:「誰……吹牛?我是奉命去成都,與趙……大人會合,想辦法……把大唐的公主……給皇上娶回來。」

(按:公元859年,南詔國王酋龍自稱皇帝,改國號為「大禮」。)

陸燕兒笑得更加厲害:「將軍還說不是吹牛,那大唐的公主怎會嫁給你們蠻人?」

蒙刊落嘿嘿笑道:「有錢能使鬼……鬼推磨,大唐皇帝不要錢,不過他的……大臣要。我們帶了很多錢,都是……從大唐搶的!哈哈哈,哈哈哈哈!」

陸燕兒靠近蒙刊落問道:「你們蠻人的皇帝為何非要娶大唐的公主呢?」

「誰稀罕……什麼公主,我們皇上……皇上有得是婆娘,不過,還是……得娶公主,要她的陪嫁……很多陪嫁……土地。」

陸燕兒此時心下已然明白,南詔國王是想派此人前往成都,同那趙某人一起,賄賂大唐的官員,勸說皇帝陛下與其聯姻,並割讓土地給南詔。唉!可憐西南百姓多年飽受南詔殘害,如今好不容易盼到兩國休戰,若是那些無恥貪官當真收了南蠻的錢財,勸說皇上割地賣國,西南百姓將永為異族奴臣,苦痛無期!

念及於此,陸燕兒冷笑一聲道:「你們已經掠奪大唐太多了,尚嫌不足嗎?」

蒙刊落已經有些不支,口齒越來越模糊,斷續說道:「那算……算什麼,老子……殺人……無數,婆娘……也……也搶了無數,不過……不過像你……這麼標緻的……還……還……」話未說完,便醉倒在桌上。

陸燕兒憤然道:「你們這些蠻狗!不知道殺掠淫擄了多少唐人!」

「那又怎樣?」

陸燕兒一驚,卻見喝罵自己的那個軍官騰地站起身來,竟然沒有半點醉意。

「你這臭婆娘!老子早看你不大對勁兒,果然不出所料,幸虧老子早有防備。」說罷向陸燕兒緊逼過來。

陸燕兒後退兩步,厲聲喝道:「你待怎樣?」

「怎樣?讓老子先痛快了再說。」那軍官欺身便向陸燕兒撲來。

陸燕兒驚呼一聲,轉身便跑,剛跨出兩步,忽然面前橫住一人,卻是另一個蠻兵。陸燕兒只得站住,但見又有七個蠻兵站起身,圍攏了過來。

「哈哈哈哈!臭婆娘,看你往哪裡逃,老子的手下都清醒得很哪。」那軍官揚揚得意。

「折昆將軍果然英明。」一個蠻兵拍馬屁道。

陸燕兒怒視著折昆和身邊的蠻兵道:「真卑鄙!堂堂七尺漢子,和一個姑娘吃酒還耍賴,全無半點信義。」

「狗屁信義!臭婆娘,老子現在就好好發落你。」折昆不懷好意地盯著陸燕兒,其他幾個蠻兵也目露淫光。

「李大人救我!」陸燕兒向樓梯處喊道。

趁身邊的蠻兵扭頭之際,陸燕兒轉身便向窗口跑去,未及跑到,早被折昆從身後死死抱住。

「嘿嘿,這小婆娘還想耍花招,待會兒看你有何花招跟老子耍。」折昆扛著陸燕兒踹開一間客房門。陸燕兒拚命喊叫掙扎,那幾個蠻兵哈哈大笑。

房門關上未久,只見陸燕兒忽然從門裡衝了出來,轉身跑進另外一間客房。守在外面的兩個蠻兵趕緊追將過去。卻見陸燕兒很快又跑了出來,轉身又進了另一房間,另兩個蠻兵忙跟了進去。如此幾番反覆,不知道陸燕兒用了什麼法子,連續跑出四次,分別跑進四間客房。

忽聽客房中傳出一聲驚呼:「啊!怎麼是這小子?」

緊接著又傳出:「折昆將軍,怎麼是你?」「媽的!怎麼回事?」「啊呀!」種種古怪聲音不斷從五個房間中傳出。

只見這五個房間之中,包括折昆在內的四個軍官,都各由兩個蠻兵按在地上,精赤條條地被剝光了衣褲,那折昆猶在掙扎。蒙刊落也光著身子躺在第一間房內。

「那婆娘是個巫女!」有人喊道。

「咯咯咯咯……」一串姑娘的笑聲傳來,那八個蠻兵聞聲都奔出房門,只見陸燕兒正站在窗邊,手中握著一條長鞭,笑望著這些蠻人。

「臭巫婆,老子非宰了你不可!」隨著一聲怒吼,折昆手持彎刀,裸身從房內衝了出來,直奔陸燕兒殺去。

「哈哈哈哈!」陸燕兒忽然朗聲大笑,眾蠻兵一怔,只見陸燕兒竟「噗」地變成了一位翩翩美少年,正是瞻部道忍者光波翼!

光波翼見折昆衝過來,輕輕將手中長鞭一揮,鞭梢倏地繞在折昆的脖頸上。那折昆也是一位身經百戰的南詔勇士,沙場對敵成千上萬,立功無數,此時卻連反應的時間都沒有。

折昆惱羞成怒,狂吼一聲「好你個臭巫婆」,便欲上前拚命,卻發現那長鞭竟如鐵棒一般又直又硬,將自己杵在那裡動彈不得。

光波翼淡淡笑道:「我已在酒中施法,廢去了他們的武功。既然你們不肯吃酒,我只好親自動手了。」說罷手中長鞭一抖,那折昆便似遭了雷劈一般,髮根直豎,渾身顫抖,痛苦萬狀,手中彎刀噹啷落地。片刻,光波翼將其放開,折昆如堆爛泥般緩緩癱倒。

那八個蠻兵見狀大驚,掉頭便欲向樓下逃命。光波翼橫揮長鞭一個來回,八個人竟似被長鞭粘住,一齊被拋向空中,重重摔在地上。

有幾個蠻兵仍不死心,抽出隨身的短刀想要一齊攻向光波翼。

光波翼長鞭畫弧,一擊便將幾人的短刀抽打得泥土四濺。那幾個蠻兵見手中的短刀竟然變成了泥坯土塊,盡皆駭然。

「大神饒命,大神饒命!」八個蠻兵面如土色,跪地叩頭如搗蒜。

「饒命可以,武功卻不得不廢。不過暫且留著你們八個的力氣還有點用。」光波翼冷冷說道。

又過了一頓飯工夫,李義南奔上樓,道了聲:「賢弟,還不走嗎?」卻見以蒙刊落為首的幾十個蠻人排列齊整地昏躺在地上,個個赤身裸體,身上鞭痕纍纍。八個蠻兵正裸身揮著馬鞭互相抽打,看上去已然筋疲力盡。

光波翼見李義南上樓來,笑道:「兄長來得正好,咱們這便出發。」隨即轉身向幾個蠻兵吩咐道:「夠了。看在你們出力鞭撻蠻狗的份兒上,我亦不為難你們,這裡尚有幾碗好酒,你們幾個將它吃了吧。」

那幾個蠻兵聞言立刻丟掉手中馬鞭,過去將酒吃了,隨即癱軟在地。

光波翼和李義南並肩下樓,見樓下客人已離去大半,那小二正在樓梯口向上張望。

小二見二人下樓,忙點頭招呼送客。心中卻道:「這少年何時來的,怎的未見他上樓?」

二人徑往後院,挑了幾匹好馬,又駕了那輛滿載珠寶的馬車,正欲離去,一名店夥計急忙趕上前來阻攔,原來是幫那些蠻人看守車馬的。

李義南道:「這是我從蠻人手裡買下的,不信你自可上樓去問。」

那夥計忙跑進去,卻不敢上樓,將那小二拉在一旁相詢。

小二道:「我也不知,只聽那客官來的時候說過要與蠻人做買賣,還帶著一位美貌姑娘上樓,便不見下來了,不知是否已被賣給那些蠻人了。唉!可惜那位姑娘了!」

這二人正說著話,李義南和光波翼早已騎馬駕車揚長而去。

這邊鐵幕志已將農姑娘接到城外,光波翼與李義南回來與諸人會合後,大家忙詢問救人經過。光波翼便將扮作陸燕兒戲弄蠻人的經過細細說了,眾人都不禁捧腹大笑,只陸燕兒羞紅了一張俏臉。

李義南向諸人道:「此番雖為救人,光波兄弟不但廢了那些蠻狗的武功,又順便劫了他們的財寶,只怕還碰巧破了南詔國的一件陰謀。」

孫遇笑道:「正是,那南詔國的趙大人只怕等不到米下鍋了,哈哈哈哈!不過咱們仍需盡早趕回長安向聖上稟明此事,免得以後又讓那些蠻人伺機勾結我大唐敗類,壞我社稷。」

眾人皆點頭稱是。

光波翼便將農姑娘送去與父母團聚,厚贈了那一干人等不少銀兩。又與孫遇等人換了蠻人的駿馬,並為陸燕兒置辦一輛馬車,處置好那車財寶,這才重新上路,直奔長安。

(按:乾符五年(878年)四月,南詔遣使趙宗政來請和親,請為弟而不稱臣。唐廷以為其驕慢無禮,中書不作答牒,而僅以地方官西川節度使崔安潛的名義致書回答。十二月,趙宗政還國。)

一路之上,光波翼不失良機,常向孫遇討教心法大意,亦學些丹青之術。孫遇且喜光波翼年紀雖輕,卻頗具慧根,於莫名難信之法,常能領會大意,雖非明悟,卻通其理,是以也歡喜與他交談。

陸燕兒坐於馬車之中,仍不時以琴言情,慕以澀羞,思以淡愁。黑繩三駕車,聞得陸燕兒的琴聲,只假作不知,一臉從容,非迎非拒。鐵幕志卻常常聽琴出神,整日無語。

這一日已到安康城內,幾人選了家城北的客棧住下。

午飯過後,大家聚在二樓客房內茶話。光波翼提議道:「城北即是漢水,風光必佳,咱們便在此撫琴賞景,吟詩作畫,豈不快哉!」

李義南笑道:「光波賢弟怎說的呆話?江邊風光雖好,然這客棧窗外便是城牆,如何賞景?」

光波翼卻道:「不妨。如今只請黑繩兄和陸姑娘吹簫撫琴,李兄舞劍,孫兄作畫,我來賦詩,鐵幕兄為我們做眼目。」

黑繩三聽光波翼如此說,只微微一笑,顯是明白他的意思。孫遇和李義南卻不明就裡,茫然望向鐵幕志。鐵幕志憨然一笑,向眾人掃了一眼,見陸燕兒也正注視著自己,不禁臉上一熱,忙將頭扭開,說道:「也好。」

但見他雙手當胸結印,默念一句真言。眾人忽覺眼前一亮,只見客棧北面的牆壁與窗子一時突然消失,眼前空空曠曠,那城牆也不知何故竟然開了一個數十丈寬的大口子,城北的漢江及兩岸風光豁然便在目前。

李義南蹙眉問道:「鐵幕兄弟莫非也會幻術嗎?」

光波翼哈哈大笑道:「李兄此言差矣,鐵幕兄使的並非幻術,這忍術的名字喚作『摩尼寶鏡』,可令人眼光透山穿牆,明見幕後。鐵幕兄擅長防護之術,然則以銅牆鐵壁術禦敵之時,總不能看不清敵人動向,是以便用這摩尼寶鏡之術洞察敵情。」

孫遇接口道:「想必這摩尼寶鏡術修煉大成時,便可不動本地,徹見十方了。」

光波翼應道:「正是,正是!兄長如何得知?」

鐵幕志亦凝視孫遇,甚感驚訝。

孫遇釋道:「適才義南兄誤以為此乃幻術,殊不知我輩為山林房屋阻礙眼光,不能見其背後,正是被這眼前的幻象所迷惑。那房屋也好、山林也罷,本是前塵幻影,由我等堅固執著之妄想而成,並非實有。如人以手指按目,目酸發翳,妄見空中有花。花非實有,乃是因手指按目而成。山林牆壁亦非實有,乃由妄想執著而成。」

孫遇頓了頓,續道:「世界本靜,亦無障礙,由我人心想妄動而致旋轉,如轉一火把,因其旋轉而妄見火輪之相,實乃火把,並無火輪。如能澄心靜慮,動轉則止,妄動停止,則幻象隨滅,幻象若滅,真相立現前矣。我見鐵幕賢弟此術當是以真言、手印之力,並及自身之定力,令心慮暫得澄清,故而得見屋牆之外。然能令眾人皆見,應是真言與手印之力為主。若能修煉至深,妄想斷盡,幻心則滅,如是一切幻象盡滅,則一切真實自然現前。如《圓覺經》云:『當知身心皆為幻垢,垢相永滅,十方清靜。』」

李義南上前拉住孫遇戲謔道:「賢弟何時也變成了忍者?」

孫遇哈哈大笑。

光波翼道:「異之兄雖非忍者,卻著實深諳忍法之道。」

鐵幕志收了忍術向孫遇道:「孫兄方才說世界本靜,難道這風吹水流,人來車往皆是靜止的嗎?」

孫遇答道:「我說靜,乃因妄動而說,動靜本是相對立名,若除妄動,靜亦不存。如今賢弟若欲知靜,這風吹水流、人來車往之上便有真靜在,賢弟可識得否?」

鐵幕志望著孫遇,茫然無對。

孫遇見他不明,亦不再多說,只笑道:「既然鐵幕賢弟有此異術,我等便依光波賢弟所說,在此一樂如何?」

眾人盡皆稱好。鐵幕志便又施展起摩尼寶鏡之術,諸人便如身處空閣,盡情將那漢水英姿、兩岸美景收入眼底。

黑繩三和陸燕兒應邀以琴簫助興,卻是一首豪邁的曲子,如日月交輪,滾滾江水東流入海,滔滔不復回也。李義南也仗劍起舞,腕轉銀花,臂揮冰輪,步踏八方,鋒奪四維,和著琴簫之聲,更添了許多豪氣。

孫遇本以畫水聞名天下,此情此景,瀟灑揮毫更不在話下。

盞茶成畫,光波翼早為這琴、簫、劍、畫、山河所動,向孫遇施一禮,提筆在畫上書道:

漢水江邊覓古蹤,昔年紙醉墨痕濃。安康刺史今何在?不信男兒五馬雄。

(按:「安康刺史」指金州刺史姚合,為中晚唐之交時的詩人。其有詩曰:「安康雖好郡,刺史是憨翁。買酒終朝飲,吟詩一室空。自知為政拙,眾亦覺心公。親事星河在,憂人骨肉同。簿書嵐色裡,鼓角水聲中。井邑神州接,帆檣海路通。野亭晴帶霧,竹寺夏多風。溉稻長洲白,燒林遠岫紅。舊山期已失,芳草思何窮。林下無相笑,男兒五馬雄。」此處光波翼睹江水東逝,思古人,憶金州刺史姚合,感歎人生之無常,更歎人們無視於此,不知道以短暫有限之人生,思索生死之大事,卻孜孜以求無謂的功名利祿,以為是英雄男兒色,最終不過是一抔黃土掩風流罷了。「五馬」為太守的代稱。)

孫遇讚道:「不想賢弟少年古心,竟有這般胸懷!好!」眾人亦皆叫好。

陸燕兒在旁喃喃歎道:「若是人人都似光波大哥這般想,天下豈非太平無事了,那便多好。」

六人又復遊戲歡樂一起兒,日暮方散。

晚飯後,各人回房歇下,來日一早好動身啟程。

回房不久,黑繩三忽聞琴聲響起,似從隔壁陸燕兒房內傳來。

黑繩三側耳細聽,但覺琴聲甚為古怪,似乎全不合音律。

少時琴止,未幾又鳴,竟是重複那曲調。

黑繩三暗記工尺,心下揣摩,卻是「四,六五,一四一四,凡五,一四上,合上四一,尺一四,五凡工乙凡,合上合,合四四,上六工,合工凡,一六合合,五凡」,實在曲不成調。

(按:古時樂譜稱為工尺(chě),計有:合、四、一、上、尺、工、凡、六、五、乙,相當於5·、6·、7·、1、2、3、4、5、6、7。上述樂譜即為:6·,5 6,7·6·7·6·,5 4,7·6·1,5·16·7·,2 7·6·,6 4 3 7 4,5·15·,5·6·6·,1 5 3,5·3 4,7·55·5·,6 4。)

正自思忖,有人叩門,開門只見陸燕兒立於門外,叫了聲「黑繩大哥」,似有話說,欲言又止。

黑繩三將陸燕兒請入房內,問道:「適才可是燕兒姑娘在弄琴?」

陸燕兒輕輕點頭道:「家父在世時,曾得到一本琴譜,很是古怪,音韻既失高下,又未斷出章節。家父時常把弄,卻也琢磨不透。我適才因思念起雙親,故而隨意撥弄了一段,實在難聽得緊,便又放下了。」

「原來如此。」黑繩三請陸燕兒坐下,道,「燕兒姑娘找我何事?」

陸燕兒輕咬下唇,望了黑繩三一眼,旋又低下頭,道:「再有二三日便可到京城了,黑繩大哥將孫先生他們送到之後,有何打算?」

黑繩三道:「風長老交代過,若過了端陽節無事,我便回西部去了。」

陸燕兒雙手搓弄著手指,含羞說道:「那時便要與黑繩大哥分別了,不知何時再得相見。」

黑繩三淡淡笑道:「有緣自會相見。你在孫先生家中且自珍重,我向東來時總會去看望你。」

陸燕兒歎口氣道:「其實我並不想留在長安……」話說一半卻又停下,脈脈地看著黑繩三。黑繩三已知她心意,但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應她,只默然無語。

自從將陸燕兒從蟒口救下,與之偕行數千里,一路朝夕相處,陸燕兒對自己情意漸深,黑繩三豈能不知?加之燕兒玉容紈質,聰慧解人,一向惹人憐愛,黑繩三也曾想過那琴簫之合。只是眼下國事紛亂,戰爭迭起,自己正是東西奔走、報國效力之時,哪有兒女歡愛之暇?故而也只能將燕兒對自己那一往深情暫埋心底。

陸燕兒見黑繩三不作聲,未免黯然,旋又說道:「黑繩哥,我胸口有些憋悶,想去江邊迎迎風,你能帶我去嗎?」

此時雖然城門已關,黑繩三卻不忍拂她的意,點頭應允。陸燕兒便攜了瑤琴,由黑繩三將她負在身後,縱身躍出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