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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異之海上破迷霧,光波林中御花粉

四人出了欽州城東,來到欽江岸邊。黑繩三雇了一艘漁船,送四人前往欽州灣中的一個小島「三里島」,該島因距離北、西、南三面海岸均約三里遠而得名。

(按:三里島位於大茅墩東南海域。)

船行江中,不多時轉了兩個回頭彎,繼而入海。

黑繩三和陸燕兒兩人無話,目光偶一相遇,陸燕兒便轉頭避開,頗為忸怩,大不似先前南下時親切自在,黑繩三卻始終面色如常,神情似湖水般寧靜,不知到底在想些什麼。孫遇和李義南均知陸燕兒女孩心事,又見他二人郎才女貌,倒是十分般配,便不時逗二人說說話,將一糰子尷尬融洽些個。

行了大概五十里水路,便到了三里島。

打發了船家,孫遇向陸燕兒施禮說道:「燕兒姑娘,我等既然攜姑娘同行,便已不將姑娘視為外人。孫某今有一事須向姑娘說明,還請姑娘寬宥。」

陸燕兒忙還禮道:「孫先生怎的如此說?燕兒不但承蒙諸位相救,又蒙千里護送尋親,現今又成了大家的拖累,感恩尚恐不及,何惶先生言此?」

孫遇道:「非是我等有意隱瞞姑娘,實乃路途長險,恐招是非。」於是便將自己與李義南奉旨辦差,黑繩三等人實為忍者而非武俠之事極簡略地說了,又告之忍者即為皇上秘密辦差之人,身份皆極保密。末後又叮囑陸燕兒,既然與三人同行,少不得共同經歷許多人事,故而須得守口如瓶,不得對外人透露半分。

陸燕兒聞言不免大感意外,向三人屈膝施禮道:「燕兒本是蒙難之人,如今孤零一身,既承幾位再生大恩,早將兩位先生和黑繩大哥視為親人。雖然燕兒不大懂得孫先生所說之事,卻已明白先生之意。請先生放心,燕兒自當誓死守密,絕不向旁人提起一字。」

李義南在旁道:「燕兒姑娘言重了。」

交代完畢,黑繩三引眾人來到距岸邊數十丈遠處的一間石屋子前。只見這間小屋四四方方,屋頂卻是正圓形的尖頂,像個斗笠扣在上面。孫遇和李義南均說這屋子造得奇怪,黑繩三向二人解釋道:「此屋長、廣、高均為八尺,為正方形,屋頂純圓,直徑九尺,乃取天圓地方之意,以做修行之用。」

說話間,黑繩三叩門七下,小木門「吱扭」打開,從裡面走出一位皓首銀鬚的耄耋老者,孫遇一見,大吃一驚,忙上前施禮道:「老人家,不想與您在此重會,不知您老何以在此?」原來此人竟是孫遇在秦州伏羲廟中所遇的老院工。其他三人均好奇地站在一旁,不知孫遇為何與這老者相識。

那老者上下打量了孫遇一番,見黑繩三也在,便向眾人拱手施了一禮,卻道:「想必這位便是欽差大人吧?」又向黑繩三說道:「三小子,一向可好?風子嬰那個老小孩還好嗎?」

黑繩三亦向老者施禮道:「三太公別來無恙,看您老越來越有精神了。風長老很好,他也讓我代為問候您老呢。這位孫遇孫兄,這位李義南李兄,二位正是咱們的貴客,這位陸燕兒陸姑娘是二位尊兄的同行。」又向孫遇說道:「孫兄恐怕是認錯人了吧?馮三太公久居此地,怎會與孫兄相識?」

孫遇怪道:「若是如此,也真奇怪,馮三太公與在下此前在秦州所見之人甚為相像,直似一人。」

馮三太公「哦」了一聲,問道:「孫大人在秦州何處見之啊?」

孫遇便將在伏羲廟遇見老院工,並蒙其惠卦之事略微說了。

馮三太公朗聲笑道:「看來孫大人與老朽等委實有緣哪。那老院工不是別人,正是老朽的二哥馮遠山。」黑繩三也微微含笑頷首。

原來馮三太公兄弟一共四人,乃是一母孿生,自幼失離父母,被一位當時極負盛名的忍者,稱作「木訥」的,拾於塞北龍山腳下,並撫養長大。木訥為四人取姓為馮,取「有緣相逢」之義。木訥忍者所學極廣且深,四兄弟各從其專學一門。長兄馮遠天學射,相傳技如紀昌。二弟馮遠山學易,於易理星相、卜筮占讖極為精通。三弟馮遠海學駕,擅長駕馭各種車馬舟船,能於驚濤駭浪之下悠然行船,如處靜水。四弟馮遠坤學商,極善經營貿易之術,在江南坐擁良田萬頃,巨鋪百號,卻從不拋頭露面,外人均對其一無所知,皆以為這些豪資乃明面上的張三李四諸位富翁所有。四兄弟隨木訥忍者學至二十幾歲,遂分別被安排居於通往北、西、南、東四忍者道的要塞之處,專門負責溝通聯絡四道忍者之事。後來木訥忍者得法悟道,即是後人仰止的「阿尊者」,悟道後不久即不知所終。四兄弟雖不是忍者,卻因是阿尊者的弟子,故而為眾人所欽重,隨著年紀漸老,鬚髮皆白,被尊稱為「龍山四皓」。

(按:紀昌,春秋時趙國人,從神箭手飛衛學習射箭,成為神乎其技的著名射手。)

馮遠海將眾人讓進石屋中。但見八尺見方的小屋內陳設極簡,地上一席一矮桌,桌上一隻水壺幾隻水碗,席上一被一褥、一套疊好的衣褲而已。

言談之下,孫遇得知馮遠海無事時,每日只是參禪打坐,雖不曾修煉忍法,見識卻極高明,每每能於諸般事理通達融會,故而但凡路過此地的忍者多要向其請教,以助益修行。孫遇歎服其不愧為尊者門生,與之相談甚歡,不多時竟成了忘年之交,大家稱呼也親切起來。

用過晚飯,天已黑透,馮遠海帶著眾人來到海邊,讓大家登上一艘五丈來長的舲舟。馮遠海請眾人進艙中坐下,說道:「諸位今夜便委屈些,在這船上歇息吧,被褥現成,好在船艙還不算太小,比我那間小屋寬敞。」大家忙點頭稱諾。

馮遠海又讓黑繩三去艙外船頭生火燒茶給大家喝,陸燕兒忙搶著去了,仍讓黑繩三坐在船艙中同大家說話,孫遇和李義南相視而笑,黑繩三卻不甚在意。

馮遠海安排妥當,轉身欲出,孫遇忙起身相送,說道:「三太公這便要回去歇息了嗎?」

馮遠海回頭說道:「回哪裡去?我這便要起航出發了。」

孫遇和李義南聞言均吃一驚,忙問道:「三太公要夜裡行船嗎?這南海浩瀚無邊,縱是白晝裡也不易辨識方向,況夜間風緊浪大,不也忒危險些嗎?」

馮遠海只呵呵笑道:「不妨事,不妨事。」

黑繩三在旁說道:「二位兄長放心,三太公駕車行船之術已入化境,無論有浪無浪、順風逆風、白晝黑夜、晴日雨雪,均不會對太公有纖毫影響,而且太公連指南針都不曾用過。咱們趁夜行船,為的是不讓外人窺知這條水路。」

孫遇大感驚奇,要隨馮遠海出去看他如何行船,馮遠海點頭應允,二人一同步出船艙。

馮遠海解開纜繩,「呼」地升起一張漆黑的大帆,那大帆的桅桿後面,另有兩根長桿,與桅桿成三角形鼎立,桅桿前面又立有一根長桿,與之同處一條直線上。孫遇不明其用,向馮遠海請教,得知這桅桿前面的那一根長桿叫作「擋桿」,如遇逆風時,可在擋桿上升起「擋帆」,那是一種夾成銳角形狀的兩面擋板,擋在船帆前,可化解逆風阻力。後面兩桿名叫「助桿」,升起擋帆同時,在兩根助桿上升起兩面「助帆」,將逆風轉而向前,吹向船帆。這些裝置都是馮遠海從前所設,如今已棄之不用近二十年了。

孫遇追問道:「既不用之,若遇逆風如何行船?」

馮遠海道:「所謂逆風者,是風與船逆?還是風與水逆?若言風與船逆,東風來時,船向東說為逆,向西則又成順。若言風與水逆,東風時水向西,西風時水向東,何為順逆?」

孫遇略一沉吟道:「如太公言,風亦無順逆,所逆者,行船人之心也。」

馮遠海撫掌笑道:「著啊!異之小兄弟實乃深具慧根之人,竟能出此一語。既然風無有順逆,行船之方向亦是船家心中所定,南北西東本是假名,故而船家所需駕馭者唯獨自心而已。」

孫遇仍不甚明瞭,又問道:「雖然四方之名可變可易,然四方之向實存,況水上行者乃船也,非是船家本人,縱然他心中無風無向,何關船事?」

馮遠海答道:「若心中無此分別,豈止名字是假,便是方向亦無;豈止無方無向,所行之船亦無;豈止無船,行船之人亦無,即是無我無船無風無水,唯有一心而已。如此行船,豈有不能自在之理?」

孫遇凝思半晌不語,見舲舟在黑暗中悠悠穿行,又向馮遠海道:「三太公,您老所言『唯有一心而已』,此一心又何異於風、水、船、方呢?若除去此心之假名,竟有何物?」問完話待在那裡。

馮遠海剎那間神色異常嚴肅,緩緩在孫遇耳邊答道:「孫——異——之。」

孫遇聞言一震,當下豁然開明,猶如大夢初醒,喟然說道:

幻海泛虛舟,舉楫到碼頭,不識真方向,茫然趣兩頭。

馮遠海拊膺大笑道:「好好好!你這小子,好自珍重吧!」

黑繩三和李義南在船艙中聽得外面熱鬧,出來笑問道:「何事如此高興啊?」

馮遠海呵呵笑道:「我們在說我二哥給異之小兄弟卜算得神准啊,哈哈哈。」

孫遇心中暗道:「是啊,二太公說我『先迷後得主』,今日方應驗了。」

(按:上述孫遇開悟故事及所說詩偈皆為作者虛構。)

四人在船板上說笑一會兒,陸燕兒出來招呼大家喫茶,馮遠海看準方向,定住船舵,也隨諸人進艙喫茶,談笑一陣,仍出去掌舵使帆,餘人又說了一氣兒話各自睡下。

孫遇半夜起來出艙探望馮遠海。深夜海風習習,寒涼刺面,卻見馮遠海童顏鶴髮,在寒風中悠然自得,渾不在意。孫遇上前俯身拜倒,說道:「三太公大恩,適才在眾人面前不便稱謝,現下請受弟子孫遇叩拜。」

馮遠海忙扶起孫遇道:「異之兄弟不必如此,今日既得如是,便須努力珍重,百尺竿頭更進一步,莫要辜負了此生啊。」

孫遇再拜道:「弟子謹記。」

馮遠海拉住孫遇手道:「你我忘年相交,今後莫要再如此稱呼。我見異之兄弟似乎夙有所學,不知曾師從何人?」

孫遇便將自己遭「眼見為實」幻術之後誤闖無心寺,遇見妙契禪師之事說了。

馮遠海聞說歎道:「那妙契禪師真乃不世高人,讓老朽不禁思念起先師來了。」

孫遇從馮遠海口中得知,阿尊者得道後,曾與馮氏四兄弟團聚過數月時間,對於四人所學分別予以點撥,教導四人均可藉由各自所學入道。大哥馮遠天和二哥馮遠山均於二十多年前悟道歸隱,不再過問世事。馮遠山每隔數年便去秦州伏羲廟小住月旬,前番竟與孫遇偶遇,實屬有緣。馮遠海十九年前在一次航海時遭遇龍捲風,不想竟因此奇劫忽明心法,從此對於駕馭之術亦得通達自在,卻仍在海上往返,載渡忍者,不改以往所行。四弟馮遠坤常年忙於經濟,兄弟多年不見,如今不知進益如何。

二人一直談說到身後海面泛起魚肚白,孫遇這才知道船一直在向西行駛。馮遠海轉舵向北,不多時望見岸邊,舲舟沿岸行駛,不久即轉入一條通海的河道。

此時艙中諸人已醒,一齊出來說話觀景。只見船行八九里,便進入群山之間,兩岸峰巒疊起,水道曲折蜿蜒,鳥鳴猿啼不時入耳,晨曦泛波,波光粼粼,船上諸人一時心曠神怡。

大概又行五里水程,眼前豁然開闊,舲舟進入一片眾山環繞的大湖之中,因此湖形狀似飛鷹,故名「飛鷹湖」。穿湖北行三里之遙,便是飛鷹的背部所在,乃兩山相夾的另一湖口——「鷹背口」。出了鷹背口,船頭轉向西北,諸人不禁嗟訝不已,但見一湖之中小島密佈,不知幾百座,湖周群山疊復,不知幾千重。馮遠海告訴諸人,此湖西面是山間密林,密林之外峻峰突起,鳥獸絕跡;湖東山水重疊百里,無路可通;北面尤其特別,峰巒連綿相屬,峰頭數之不盡,號稱十萬大山,故而唯有南面一路可通。

舲舟又行出將近三里遠,便折而向南,進了一個山谷,兩岸漫山遍野一片紫色,如披霞衣,香馥隨風襲來,沁心醉脾,暗銷鼻魂。

馮遠海向諸人介紹,這座山谷環繞一湖,湖面南北狹長約有一里,寬約十八九丈,只有北面一個開口。山谷中長滿二月蘭,每年春夏之季,漫山開遍紫色的蘭花,芳香怡人。湖週四面山丘乃一脈連綿,環成東西南北四個花瓣形山谷,分別稱作東瓣谷、西瓣谷、南瓣谷和北瓣谷,又剛好連成一朵二月蘭花的形狀,故而將此谷統稱為「幽蘭谷」。四谷中西瓣谷最大,有眾多瞻部忍者居住於此,南面與東面山谷次之,也住有許多忍者村民,北瓣谷最小,只有少量忍者居之。

正說話間,船已駛過北瓣谷,果見山坡上星點分佈著幾座房舍。過了北瓣谷是座小小的湖心島,南北長十八丈,東西闊十二丈,有小路與東瓣谷相連,乃是這朵四瓣蘭花谷的花心,故名「蘭心島」。

(按:上述故事中,從三里島至幽蘭谷沿途諸處,及下文的翠蝶谷,皆確有其地,乃至地形、廣狹、遠近,皆與書中所述相差無幾。唯地名乃作者虛構。幽蘭谷位於今廣西壯族自治區東興市東北十公里處。幽蘭谷東北五公里為翠蝶谷。)

過了蘭心島向西進入西瓣谷,竟早有人在岸上迎接,原來自從舲舟駛入山間,便有負責偵察的哨子忍者將消息傳回幽蘭谷了。

棄舟登岸,只見數十人在岸上肅然而立,為首一位老者,中等身材,著一件暗黃色布袍,羊須染霜,兩鬢斑白,雙目炯炯,精神矍鑠,正是瞻部道的長老堅地。黑繩三忙上前施禮,為雙方引見,李義南從懷中取出忍者令金牌,遞與堅地查看,堅地雙手恭敬接過,驗明無疑,交還李義南後,遂率眾人一齊跪倒,恭迎欽差駕臨。李義南和孫遇忙將堅地扶起,向大家還禮問候。堅地又上前拜見了馮三太公,馮遠海同眾人打過招呼,並不在此逗留,當下告辭,掉轉船頭回三里島去了。堅地這才與眾人將兩位欽差大人迎入村中長老捨,全村忍者多在路旁注目觀看,其中多半人均穿白衣,黑繩三告訴李義南和孫遇,著白衣者均為童蒙忍者。

進到長老捨,賓主入座,李義南和孫遇將來意向堅地等說明,一者請識忍海音慧翻譯梵文書信,二者同眾人商議對付目焱謀反之事,三者詳細瞭解諸道忍者之情狀。堅地聞說,向二人稟道:「海音先生現下不在這裡,正在『翠蝶谷』閉關,我這便差人前去請她過來。西部牛貨道的風子嬰長老三日前傳信過來,說他要親自前來拜見欽差大人,算來今日便該到了,到時候我們正好可以和風長老共同商議對付目焱之事。」

李義南和孫遇吃驚問道:「風長老三日前傳信來,怎麼今日便會到了?風長老又如何傳信過來?」

堅地微笑答道:「海音先生的手下為谷姓忍者一族,想必二位大人已經知曉,此族忍者被分派諸道各地,專司以千里傳音的白螺術傳遞消息。風長老忍術精妙,他的風行術可日行三千里,我這裡雖然三面群山峻峰阻擋,風長老卻也只需三日便可到達。不止風長老忍術如此,一路護送二位大人前來的黑繩兄弟,如自身前來,也只需五、七日便可到達。」

二人聞言向黑繩三望去,黑繩三隻微笑不語。李義南歎道:「想不到風長老的忍術這般厲害,竟有如此神速!」

堅地卻道:「風長老的速度並非最快,只可惜光波長老不在了,否則他不消一個時辰便可前來。」

李義南忙問道:「長老所說的,可是傳說當年以一人之力挫敗吐蕃騎兵的光波勇嗎?」

堅地歎道:「正是此人,只可惜他英年早逝!」繼而說道:「兩位大人不是想要詳細瞭解諸道情形嗎?我便差一個人,專門陪同兩位參觀瞻部道各處,大人但有不明之處,儘管問他便是。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光波勇之子,也是在下的義子,光波翼。」

黑繩三在旁說道:「光波賢弟在哪裡?我也正想見他。」

微風徐動,枝葉婆娑。隱珩將手下幾名哨子忍者佈置妥當,自己也輕輕縱上一棵楓香樹,藏身於濃密的樹冠之中。

前幾日有情報傳來,發現北道目焱手下,曾多次出現在南海附近,只怕與欽差來訪有關。數十年來,長安欽差首次蒞臨瞻部道,故而作為哨子黑帶,隱珩此番當值倍加警戒。

(按:忍者執行差事常以三至五人為一小隊,其頭領腰帶為黑色,故以「黑帶」名之。此處黑字音he,即音為「賀帶」。)

楓香樹林東面,溪流涓涓,光波翼一如既往在修習忍術,十五年來晨修暮煉,風雨無間。

他隨手摘下一片樹葉,運氣到手腕處,「哧」的一聲將樹葉擲出,那樹葉飛快劃出一條直線,飛向百米外的一棵楓香樹,正中一片樹葉的葉柄,將這片樹葉齊齊地斬了下來。兩片樹葉尚未落下,光波翼已然縱身飛起,驀地擲出一支空無常,疾如閃電,幾乎看不清飛行路線,精準地將兩片樹葉的葉柄穿在一起,深深釘在楓香樹幹上。

「嘶——嘶」,光波翼敏銳地察覺到傳自數里外的兩聲輕微聲響,那是空無常劃破皮肉的聲音。未有纖毫遲疑,光波翼飛身向聲響來處奔躍而去,身影迅速消失在樹叢之中。

身為哨子忍者,隱珩久經實戰,卻從未如此驚慌。勁手強敵也曾見過,但至少可以和對手迎面相峙。而此時,他卻連對手的方位都無法弄清,這對於經驗豐富的哨忍來說,既感到恥辱,更感到恐懼。他跳下地面,藏身於一棵大樹之後,伏下身,將耳朵貼在地面聽了聽。

「為何如此?」隱珩知道自己已然失去兩位同伴,然而他們卻連半點聲響也未發出。作為哨子忍者,縱然以身殉職,亦會想盡辦法為同伴報信,至少能暴露敵人的方位,讓自己的同伴做好應敵之備。可如今,兩位同伴竟然如此悄無聲息地死去!隱珩乃是憑借護腕上的脈氣石方才得知。

隱珩的護腕上,鑲嵌有七顆藍色寶石——脈氣石,那並非普通寶石,而是以一種特殊忍術煉製而成。當差時,他會與每位同伴以脈氣交流一次,寶石便會發出淡藍色光芒。雖然維持寶石發光會消耗脈氣,卻可藉此知曉同伴是否尚存。這亦是隱珩作為哨子忍者引以為豪之處。然而眼下,原本發光的四顆寶石,已黯淡了兩顆,顯然已經失去兩位同伴。

更令隱珩感到迷惑的是,這兩位同伴的埋伏地點,一個在東南方,另一個在西南方,而自己則剛好處於兩者之間,這表明敵人是從兩側外圍包抄進來。絕無可能!因為東南和西南都是與其他哨子小隊相接之處,如果敵人能從這兩處包圍過來,則說明其他哨子小隊都已經全軍覆沒了。

而此次當差的幾個哨子小隊,乃是根據山勢和樹林的地形,排成一個開口向南的口袋陣形。因為幽蘭谷西、北兩面是十萬大山,山陡林密,中間又有八百小島,水路繁複難辨,不是當世頂尖高手,極難從那裡進來。村東是一座小山,山外有飛鷹湖,敵人若從此來,必須走水路,而沿途有十數個哨子,船隻一旦進入河道,便會暴露無遺。敵人若想避過眾多哨卡,唯有從村南十五里外的海岸登陸,翻越數座山嶺,然後穿越這片樹林,最後再越過樹林北部的山脊方能進入幽蘭谷。

「為何如此?」隱珩百思不得其解。自己的正南方,才是唯一留下的入口,兩位同伴隱蔽其中,可是那裡並無絲毫動靜,脈氣石散發的藍光閃爍依舊。

慢慢地,隱珩感到自己好像放鬆下來,愈來愈鬆弛,心情已然不再緊張,反而開始感到愉悅。似乎聞到一陣芳香,幽幽淡雅,幾難覺察,舒緩溫柔,沁入心脾。

「哪裡有些不對?」這個念頭一閃即逝,隱珩似乎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無法阻止自己繼續鬆弛下去。香氣越來越濃,隱珩慢慢感到腦中一片空白,但他仍想努力令自己清醒過來。

「你累了。」隱珩聽到一個極其甜美的聲音,溫柔而又嫵媚,「我來陪你說說話兒吧。」

此時隱珩看到一位妙齡少女出現在自己面前,只見她面似春桃,身如夏柳,白頸無瑕,烏髮流光,一雙含情脈脈眼,兩片嬌紅滴滴唇,朱淡紗衣彩鶯舞,綠濃翡翠玉蝶飛。

隱珩此刻已如木雞,呆立在那裡一動不動。

「公子在這裡做什麼?」少女開口問道。

「盯守村口。」隱珩毫無抗拒地答道。

「為何盯守村口?」

「防止北道忍者進村。」

「呵呵呵!」少女一聲嬌笑,「嗯,很好。我再問你,欽差大人何時到來?」

「不清楚,或許已經到了。」

「風長老可曾來了?」

「還沒到。」

「嗯?」少女眼中露出一絲怯意,「光波家如何走?」

「從此向東北,穿過小溪後……」隱珩尚未說完,隨著輕輕「噗」的一聲響,他竟睡倒在地。

少女大吃一驚,喝了聲「嗚啦」,飛身向南便逃。

未及走遠,幾枚星鏢已然飛到,少女並未停下躲閃,她身後的幾棵大樹竟然「呼」地移動過來,擋住了星鏢。

少女此時卻停下腳步,飛身躍上一棵大樹,咯咯大笑道:「險些被你騙到了!」話音未落,幾棵移動的大樹也如戲法般回到了原位,樹中現出四名綠衣忍者,圍住了少女對面一簇草叢。

草叢忽然發出「哈哈」一笑,現出一位少年。

那少年一身黑色勁束,寬肩細腰,身形偉岸,長髮隨意束起,略顯不羈之態,雙手背於身後,頗有英雄之風;劍眉鳳目,薄唇皓齒,神光犀利,氣度不凡。正可謂「蕭蕭龍章,撤去東女之梯;肅肅鳳姿,空卻檀郎之車」。好一位美貌少年!直將少女看得呆了,一時竟忘了說話。

(按:東女,指楚國美男子宋玉的鄰居,東家之女。《登徒子好色賦》中說,宋玉貌美,東家之女也是一位絕色美人,卻迷戀宋玉之美,而登牆偷看宋玉三年。)

(又按:檀郎,指潘岳,即潘安,西晉人,表字安仁,小字檀奴。傳說他「姿容既好,神情亦佳」,每次乘車出門,則有眾多少女以水果投到他車中,以示愛慕,往往滿載水果而歸,於是便有「擲果盈車」之說。後來「檀奴」或「檀郎」也成了俊美情郎的代名詞。)

一名綠衣忍者說道:「小子,看不出你年紀輕輕,偽裝術竟有如此造化。」

少女問道:「你來了多久?」

少年並未答話,而是反問道:「幾位來此,有何貴幹?」

少女也不答他,向少年叫道:「喂!你叫什麼?報上名來。」

少年笑道:「你適才不是想要找我嗎?」

少女大感意外:「你便是光波勇之子?」

「光波翼有禮。」光波翼略施一禮道。

少女微微一笑道:「得來全不費工夫,你乖乖束手就擒吧。」

光波翼哂笑道:「你?」

少女不再搭話,面露微笑,身上飄出黃閃閃的花粉,攜著濃濃香氣,迅速向光波翼瀰漫過來。

那四名綠衣忍者也驀地消失,幾棵大樹揮舞著粗大樹枝,一時向光波翼襲來。

光波翼忙縱向一旁,不料那花粉變勢甚疾,剎那間便追上光波翼。黃色的花粉一觸其身,光波翼動作立時便遲緩下來,無法再逃,幾條粗大樹枝也趁機縛住他兩腳、腰部和脖頸。

少女笑著走到他近前,卻見光波翼忽然拔出一支空無常,刺向少女。眼見便要刺到,那幾名綠衣忍者不及多想,縛住光波翼的幾條粗枝登時向四方拉去,少女急忙叫道:「住手!」卻已來不及,只聽光波翼慘叫一聲,身體被撕成了碎片。

四位綠衣忍者從周圍樹上現出身來。

少女見殺了光波翼,不由得呆住,半晌才指著那幾名綠衣人跺腳說道:「你們……你們怎麼把他給殺了?」言下又是惋惜又是氣惱。

那幾名綠衣忍者本是好意相救,此時見那少女發怒,也只得垂首恭立,不敢回應。

少女雙手合十,向光波翼的殘肢碎體施了一禮,含淚說道:「對不起,我不是有意害死你的。」說罷,便念誦六道金剛神咒為他超度一番,又歎口氣,自言自語道:「師父,弟子對不住您老人家。」說罷竟嗚嗚哭了起來。

幾名綠衣忍者面面相覷,不明所以。

突然幾聲「噗噗」聲響,光波翼破碎的身體竟然化成一節節斷裂的樹枝和木塊。

「替身術!」少女驚懼之餘,竟有些喜出望外,忙飛身躍上樹杈,幾名綠衣忍者也如臨大敵,準備應戰。

光波翼隨即現身,少女嬌惱道:「你……你竟敢戲弄我!」

光波翼並不答話,神情卻頗為慌亂。

此番少女再不敢大意,雙手結印,從胸口處噴出一道深黃色花粉風,呼嘯而來,刮向光波翼。幾名手下亦皆雙手結印,身後大樹紛紛飛轉起來,便似一個陀螺般旋轉的大木桶,將光波翼圍抱在中間。

此時光波翼也雙手結印,似乎想說什麼,卻說不出口,兩目圓睜,口中默默念動咒語。突然從他腳下長出幾棵大樹,飛速旋轉,也形成一隻大桶,將自己護在中間。

少女和幾名綠衣忍者都不禁「咦」的一聲驚歎。

「小子,居然會用我們的忍術!」一名綠衣忍者忍不住說道。

光波翼沒有作聲,只是急於以大樹護住自己,似乎頗為驚恐。

少女因適才被他作弄,心中氣惱,發起狠來,專注持咒,花粉風變得愈加猛烈,眼看便要吹開光波翼身前的木桶。

幾名手下也紛紛變換了手印,周圍大樹都揮動起粗大樹枝,狠狠向光波翼抽去。一時間,狂風聲、樹木的抽擊聲大作,飛沙走石,天昏地暗。

眼見光波翼不支,他身體周圍的木桶剎那間便被花粉風撕開一個大口子,深黃色的花粉呼地將他整個人包住。光波翼頓時不能再動彈,身體只略微抽動了一下,便僵倒在地。

少女冷笑一聲道:「是你自討苦吃,可怪不得我了。」

突然,一名綠衣忍者發出兩隻空無常,迅疾射向身邊的兩位同伴,正中那二人右肩雲門穴。此刻大家正全意注視倒地的光波翼,萬沒料到有此突變,兩名綠衣忍者應聲倒下。

未及大家回過神來,發射空無常的綠衣忍者已倏然變成了光波翼,而被花粉風縛住的光波翼也同時化作一名綠衣忍者。

眼前巨變令少女花容失色,厲聲說道:「你,你果然是風長老!」

光波翼看著少女,凝笑不答。

少女接道:「起初我便懷疑,一位少年,如何便能有這般高明忍術?居然能悄無聲息地藏身在我們身邊,而我們竟毫無覺察。更能隔空點穴,還有極少人才能練就的換身術。」

光波翼嘴角露出一絲狡黠的微笑,仍未作聲。

少女又道:「只是我有一事不明,想請教風長老。」

光波翼微微點了點頭。

少女問道:「據我所知,幾位國忍皆早已棄星鏢和空無常而不再用。本來我也猜到您是風長老,不過您在追趕我和方才出手時,為何還要使用星鏢和空無常呢?」

光波翼側目看了一眼剩下那名綠衣忍者,綠衣忍者緊張地後退了兩步。

光波翼微微一笑,向少女說道:「若我告訴你,我不是風長老呢?」

「莫非您是川長老?」少女訝道。

光波翼闊聲大笑道:「不管我是誰,都不會讓你們跨進幽蘭谷一步。」

少女眉頭一皺,喟然歎道:「看來我等此番行事難成了,不過以您老的身份,應該也不會為難我這個晚輩吧?」

光波翼施禮笑道:「哪裡話,姑娘適才為在下求情,雖未免一死,卻要多謝姑娘超度之恩。」

光波翼見少女並不搭話,與她對視了一回,見她一張俏臉又羞又惱,眼神卻是十分落寞,不禁心生同情,遂不再說笑,正色道:「你去吧,休要再來這裡了。」

聞聽光波翼如此說,那綠衣忍者上前扶起兩名受傷倒地的同伴,又背起中了花粉風昏死那人,結個手印,騰地消失了。受傷那二人亦勉強結了手印,同時隱去。

少女雙手合十,作揖道:「多謝國忍大人。」正要離去,又轉回身道:「前輩可否讓小女子一睹真容呢?」

光波翼將雙手背到身後,黠爾一笑道:「我也想看看自己的真容呢。」

少女見光波翼不肯正面作答,只得悻悻地轉身躍開,待躍出數丈開外,又回頭喊道:「我叫花粉!」

光波翼見那少女神情異樣,卻不明就裡,只覺臉上微微發熱,不好意思再與她對視。

「哈哈哈哈!」

光波翼正盯著少女消失的地方發呆,忽被一陣大笑驚醒。

循著笑聲,一位中年漢子手裡提著個偌大包袱走了過來。

光波翼上下打量這名漢子,見他一身短衣短褲,好似童子打扮,頭上扎個馬尾,一臉絡腮鬍須,腳拖一雙草鞋,眼睛瞪得恰似銅鈴一般。再看他手裡提的,哪裡是個包袱,分明是個忍者打扮之人,渾身被捆得如個粽子相似。

「請問足下是……」

「哈哈哈哈!小子,你剛才不是冒充我嗎?怎的還問我是誰?」

「您便是風長老?」

風子嬰頷首而笑。

光波翼立即雙手合十,恭恭敬敬地揖了一禮,道:「晚輩光波翼,多有冒犯,請您老勿怪。您老人家怎會在此?」

風子嬰笑道:「我從牛貨趕來,見這裡居然只有一些色忍小子把守,便知堅地那老頭兒必定是算計好了,要佔我的便宜,讓我替他打掃打掃門口。我便在這附近打了個盹兒,準備先看看熱鬧再說,沒想到還真看了出好戲。哈哈哈哈!」

光波翼拱手道:「早知如此,晚輩豈敢獻醜。」

「欸!不能這麼說。你小子真不賴,真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哪!不過,也是那個小妮子年紀小,經驗不足,才被你騙到。你方才用的哪裡是什麼隔空點穴,那是將脈氣傳到那個哨子黑帶的護腕上,再利用幾顆寶石上的脈氣共振,將脈氣之力增強,把那個迷糊黑帶給震暈了。只是那小妮子閱歷淺,不會分辨這兩種聲音。不過她能利用脈氣石迷惑那個黑帶小子,將樹林南面的兩個哨子放毒迷倒,卻不取其性命,也還算是機靈。」

光波翼欽佩道:「都瞞不過您老法眼。」

風子嬰又道:「你那個把戲也不是什麼換身術,而是合用了替身術和變身術,好在那個綠衣小子並不高明,被你強施了替身術後,因急於保命,只忙著用忍術護住自己,沒工夫解除你的替身術。你那時將自己和對手一併施了兩種忍術,也已無力再施展其他忍術了,只不過一般人只能將替身術用於草木土石等物,你卻能將其用於他人身上,著實不易,也正因如此,他們才未識破,否則也凶險得很哪。」

光波翼應道:「前輩所言甚是。」

風子嬰又道:「只是有件事我也沒弄明白,你用了什麼法子讓那綠衣小子說不出話來?」

光波翼笑道:「前輩如何忘了,他們是木族忍者。我先前收集了一些那位姑娘的花粉,然後以脈氣將其注入那名木忍身後大樹的太陰脈中。身為木忍,臨陣緊迫時,必定會與自己最近的樹木合體,那花粉之毒便也隨之注入他的太陰脈中,自然便說不出話來了。」

風子嬰撫掌大笑道:「好好好!後生可畏!沒想到你竟有這般急智,將來不可限量啊!光波勇,你該放心了。」

聽到父親名字,光波翼霎時凝重起來。

風子嬰見狀,忙拉著光波翼的手說道:「走吧,孩子,咱們回村去見堅地長老,我也很多年未見他了,得找他敘敘舊。」

光波翼問道:「您老抓的是何人?」

風子嬰答道:「你以為目焱只會派來那麼幾個人嗎?這是另外一股探子的黑帶,抓回去應該有些用處。」

光波翼「哦」了一聲,又問道:「那位被我震暈的隱黑帶呢?」

風子嬰哈哈一笑道:「那小子,我早就打發他回去向堅地老頭兒報信兒,給我準備好酒去了!」

光波翼這才破顏一笑,又向風子嬰作了一揖。

兩人便提著俘虜回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