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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曼陀谷老嫗相助,三兄弟各述奇能

李義南大吃一驚,說道:「糟糕,我又中了曼陀樂的幻術。這小丫頭,定是怕我糾纏她,故而又以幻術來捉弄我。」他只顧自言自語,卻不理會眼前的黑衣人。黑衣人皺眉看著李義南,顯得很是擔心。

李義南突然又抓住黑衣人,笑道:「我知道了,你便是樂兒,適才我中你的幻術之前便是抓著你的,現在你雖然變了模樣,卻騙不了我。乖樂兒,不要鬧了,快將我弄醒吧。」

黑衣人說道:「大人,您定是身陷幻術太久,一時間還難以完全清醒,此地不宜久留,請先跟我走,出去後再慢慢跟您解釋。」

李義南上下打量黑衣人,見他身材極為肥胖,一張臉蒙在黑布下,兩條眉毛長在一起,連成一條直線,甚是滑稽,雙眼又細又小,卻煞是有神,被他盯著時,彷彿要看穿自己的五臟六腑一般。李義南惱道:「我不走,你不將我弄醒,我不會走的。樂兒,你幹嗎又要捉弄我,變成這副怪模樣?」

黑衣人急道:「大人,我不是什麼星兒、月兒的,我是來救你的,再不走,恐怕咱們都要落入曼陀容那賊婆娘手裡了。」

此言一出,李義南騰地坐起身,自言自語道:「星兒、月兒?看來你不是樂兒。你罵那曼陀容作賊婆娘,難道我當真是中了幻術?難道我當真醒了?我到底是中了幻術,還是醒了?」

黑衣人見他語無倫次,搖頭歎道:「看來曼陀樂那小妖婦將大人迷惑得不輕。」

這句話比冷水灑面還管用,李義南心中登時清醒過來:「對呀,我怎麼會稱呼那個曼陀樂作『樂兒』呢?這幾日跟她纏綿不休,怎是我李義南的行事作為?看來我當真是中了幻術,在夢中與她度過了幾日。」雖然有些細節尚未想通,卻沒時間在這裡耽擱,李義南當即站起身來,拱手說道:「多謝壯士相救,我這便隨你走。」

黑衣人見他清醒過來,這才放心,說道:「請大人跟緊我,莫要出聲。」說罷轉身出門。李義南緊隨其後,卻覺腰酸背緊,手腳乏力,暗忖自從遭綁架之後,多日來一直躺臥不起,必是時日太久所致。

出得門來,是一個長長的走廊,四下全部用大石砌成,走廊的一側牆上全是一樣的小門,大概有二十幾扇,每兩個小門之間便有一扇鐵柵欄門橫在走廊上,粗大的鐵鎖卻均已被打開。另一側牆上連一扇窗子也沒有,只插著兩盞昏暗的小油燈。原來李義南被關在走廊最裡頭的房間內。

走廊的盡頭是扇大鐵門,門鎖也是打開的。出了鐵門卻是一間石屋子,屋子中央有張小方桌,一名身著墨綠衣褲的年輕男子正坐在桌旁,兩眼直瞪著李義南。李義南吃了一驚,暗叫「不好」。卻不見那綠衣人動彈,走近細看,只見他不知被施了什麼法術,定在那裡,眼睛睜得大大的,眼珠一動不動,想必是營救自己的黑衣胖子所為。胖子經過他時,合十一禮,說道:「得罪了。」李義南心中奇道:「這胖子怎的對敵人如此客氣?」

李義南隨那胖子走出石屋,來到一個小院裡,發現此時竟是深夜。藉著月光,李義南見院子裡面有一口大石碾子,兩邊各是兩間瓦房,牆上掛著大蒜辮兒,回頭再看身後的石屋,從外面看來不過是一間破舊倉房,明顯像個農家院子,外人絕不會想到這裡竟是一座秘密森嚴的牢房。

出了院子,只見另外一個黑衣人正在院門口守著,也是黑布蒙面,身材甚為矮小,恰似個十二三歲的孩童。三人走過這條小巷,轉到一條大一點的巷子,李義南又見到那個像衙門似的朱紅大門,知道這是曼陀容居住的那條巷子。

矮個子黑衣人在前面探了探路,招手讓二人跟上,三個人迅速穿過這條巷子。正欲再穿過最後兩條小巷,突然一戶人家的大門「吱扭」一聲打開,三人忙伏身躲在巷口房子的山牆後面,見那戶門裡出來一位駝背老婦人,踱步向三人這邊走來。三人屏息凝視,兩個黑衣人都從腰間摸出星狀飛鏢,捏在手中,隨時待發。

那老婦人走到一半,卻轉身進了一間房子,矮個子黑衣人探頭看了看,招手讓二人跟著他飛快穿了過去。李義南經過巷口時扭頭看了一眼,發現那老婦人原來是進了一間茅房。

穿過最後一條小巷,便來到田頭。過了田地、樹林,終於到了山崖下面。

胖子讓李義南先坐下休息片刻,再想辦法上崖。

不多時,又從樹林裡奔出來一名高大蒙面的黑衣人,背上還負著一人。高個子黑衣人來到三人面前,將背後那人放下,卻是那名和李義南一同被帶進谷中的斷腕黑衣人,只是他現在衣衫襤褸,渾身傷痕纍纍,像是被拷打折磨過,猶自昏迷未醒。

五個人聚齊,一時卻不知怎樣上崖才好。斷腕的黑衣人需人背負自不必說,李義南中幻術昏睡太久,身手也是虛弱無力,仗著武功底子厚,現下走路尚可,攀崖卻無可能。當日曼陀樂和曼陀美從崖上提著李義南和黑衣人下來,因為是從高處向下走,可借助重力,所以即使提著一個人或背著一個人均不覺困難。但是若要背著一個成年男子,抓著繩子攀上一百多丈高的山崖,確實難度不小,尤其李義南身材魁偉,份量不輕。

三個黑衣人商量了一下,決定分兩次將李義南和斷腕人帶上崖去。他們要在李義南的腰間繫上一條長繩,繩子的兩頭從腰部兩側伸出,一長一短,再分別繫於兩個黑衣人的腰間,兩個黑衣人一上一下先後順著繩子向崖上攀爬,便可將李義南拖帶上去。然後再下來依法將斷腕人帶上去。

商量妥當,大家便開始動手在腰間繫繩子,忽聽背後一聲冷笑:「哼哼,什麼人如此大膽,竟敢夜闖曼陀谷!」

眾人一驚,回頭看時,竟是那個上茅房的老婦人。不知她何時來到近前,居然誰也沒有發覺。

胖子當即雙手當胸,做了一個奇怪的手勢,繼而右手向老婦人一指,老婦人立時便定在那裡,一動不動了。

胖子瞇起雙眼,向老婦人合十說道:「前輩,得罪了。幾個時辰後您就可以活動了。」

眾人虛驚一場,正欲轉身,老婦人突然冷笑一聲,伸手向李義南抓來。不待李義南做出反應,三個黑衣人已同時發出手中暗器,向老婦人射去。三人所發暗器並非射向老婦要害,只想將她逼退而已。

只見那老婦人從容淡定,身形左右微晃,六七枚飛鏢竟然擦著老婦人的身體,叮叮噹噹地全都射到她身後的大樹上。

大家未曾料到老婦人居然是個厲害人物,當下不敢怠慢。高個子黑衣人不待叮噹聲止,隨手一劈,將身旁一棵直徑尺餘粗的大樹輕鬆砍斷,隨即抱起大樹橫著向老婦人擲了過去。矮個子見機也甚快,又迅速射出幾枚飛鏢,封住老婦人頭頂上方左、中、右三路。胖子則緊跟著射出飛鏢封住老婦人下盤三路。

李義南見高個子露了這手功夫,心下大為佩服,暗想:「此人動作雖不如斷腕人那般迅捷,手上力道卻著實驚人,恐怕我十個李義南也及他不上。」

眼見老婦人無處躲避,只聽她哼了一聲,身子紋絲不動,大樹攔腰砸在她身上,竟從她的身體裡穿了過去,砸倒了她身後的幾棵大樹,老婦人卻依然穩穩地站在原處。

「是幻影!」高個子叫了一聲,聲音又沙又啞。

老婦人又冷笑道:「使摧手的小子力氣還不小,毀了我谷中好幾棵大樹。」

三個黑衣人頓時緊張地左顧右盼,高個子疾步衝過去,掄起兩棵大樹,向四周橫掃,希望能找出老婦人的真身所在。

「哈哈哈哈!你們幾個娃娃不要亂找了,老身的真身還在茅房呢。」

眾人聞言又是一驚,心道:「原來這老婦人在巷子中就已經看到我們了。」

李義南見那老婦莫辨人鬼,著實是個極難對付的厲害角色,縱然她敵不過三個黑衣人,可只要她呼喚同伴,不消片刻,便會有大批曼陀族忍者趕來,那時恐怕大家都以難脫身了。當下向前一步,抱拳說道:「這位前輩,在下應貴谷主曼陀夫人之邀來這裡做客,已叨擾多日,理當告辭。這幾位都是在下的朋友,來接在下出谷而已,並無惡意。如果前輩盛情留客不放,在下隨你回去便是,請不要為難我的朋友,咱們何必兩敗俱傷?」

老婦人笑道:「做客?我曼陀谷哪有什麼客人?深更半夜,鬼鬼祟祟,又會是什麼好人?小子,報上姓名。」

李義南昂首說道:「在下李義南。」

「李義南?」老婦人略顯驚訝,「你就是那位欽差大人嗎?」

李義南答道:「正是。」心中卻道:「這老婦人如何得知?」

老婦人說道:「欽差大人要走,老身怎敢強留?只是這山崖高過百丈,像你們這般上法,到天亮也上不去。不如你們三個娃娃自己上去,老身送欽差大人和這位受傷的朋友上去如何?」

高個子說道:「我們為何要信你?」

老婦人嘿嘿笑道:「老身要拿住你們幾個也不是什麼難事,何必設什麼局?你倒動一動看看。」

高個子哼了一聲,雙手揚起,便欲向老婦人欺近,矮個子叫道:「且慢!」話音未落,高個子突然驚慌喝道:「你……你施了什麼邪法?」身體已然動彈不得。他本來高高瘦瘦,一身黑衣,如今架著兩條手臂,張著蒲扇般的大手定在那裡,活脫脫像個趕鳥的稻草人。

老婦人並不理睬他,淡淡說道:「欽差大人住的那個院子,每兩個時辰換一次人,再過一會兒,恐怕就有人追來了。」

李義南心想:「事已至此,橫豎無所謂了。」當下說道:「如此便有勞前輩了。」

老婦人一揮手,說道:「你們三個先上去,在崖頂耐心等候。」

高個子隨即便恢復了活動,漲著個大紅臉,不再吭聲。三個黑衣人依次抓著大繩飛身走上山崖,不多時便消失了蹤影。

老婦人對李義南說道:「大人看上去身子有點弱,還能背起你這位朋友走路嗎?」

李義南回道:「這位朋友受傷,在下也難辭其咎,背他走幾步路算什麼?我不過是躺得久些,一時手腳還未活動開,不妨事。」

老婦人點點頭,說道:「你蒙上眼睛,再背起他,我牽著你走。」

李義南答應一聲,便從頸上解下汗巾,蒙住雙眼,又蹲下身背起斷腕的黑衣人。老婦人牽著李義南剛才被三個黑衣人繫在腰間的繩子,轉回身向樹林走去。

走了一陣,李義南聽見開門聲,跟著進了一間屋子,李義南問道:「前輩,我們這是在哪裡?」

老婦人說道:「不要多問,跟著走便是。」

李義南只得閉嘴,又過了幾道門,聽老婦人說道:「注意台階。」隨即便走上石階。

這石階曲曲折折,時陡時緩,似乎是在一個山洞之中,走了許久,李義南已經氣喘吁吁。老婦人道:「看來大人的武功確實不弱,若換作常人,只怕早已支持不住了。」

李義南回道:「讓前輩見笑了,在下原也不至於上這幾步台階便如此氣喘,今日不知為何體力如此不濟,想必是躺得太久了。」

老婦人道:「大人哪裡是因為躺得久了,是因為曼陀容那丫頭的幻術最能耗人精氣,你雖是躺在床上幾日不動,卻比連續幾日不吃不睡還要疲憊,如今大人能有這般體力,已經很不容易了。」

李義南道了聲「原來如此」,這才明白自己為何如此身軟無力。

再走得片刻,聽老婦人說道:「停一下。」接著便聽到「轟隆隆、轟隆隆」的聲音,好像是老婦人推開了什麼石門機關之類。老婦人一拉繩子,李義南又跟著走去,發現只上了幾步石階便到了平地。老婦人又讓他停下,接著又聽到「轟隆隆」的聲響,想必是老婦人關閉了機關石門。

又走了一段路,老婦人停下來,讓李義南放下斷腕的黑衣人,並摘下蒙眼的汗巾。李義南環顧四周,發現已然是在山上,卻不見那斷崖。

老婦人說道:「大人順著這條路再走不到一里便是斷崖石了,老身有幾句話想在這裡對大人說說。」

李義南喘著氣說道:「承蒙前輩相助,在下恭聆賜教。」

老婦人說道:「大人,我曼陀一族從肅宗皇帝時便為朝廷效命,一百年來忠心耿耿,大小功勞也不知立過多少,可惜風雲變幻,人事難料,唉!」老婦人歎口氣,又接道:「世上萬物本來都是無常,誰也無法改變。老身行將入木,不中用了,說話也沒人愛聽了。唉!老身只是不願眼睜睜看著兒孫們斷送了大好前程。此番大人被囚禁在曼陀谷中,老身深知我曼陀族罪孽深重,但還是斗膽請求大人海量,不計前嫌,將來若是我族人沒落遭難之時,請大人代向皇上求情,格外開恩,莫將曼陀一族趕盡殺絕,老身感激不盡。」說完竟跪在李義南面前。

李義南趕緊將老婦人雙手扶起,說道:「老前輩言重了,快快請起。」

老婦人並不起身,說道:「大人不答應老身,老身便不起來。」

李義南心道:「看來這曼陀族和目焱一夥確有反心,若是謀反作亂,罪誅九族,我卻如何能救?不過這老婦人直言坦誠,看來對朝廷倒是忠心,何況又於我有恩,怎好拂她的意?」稍作思量,說道:「前輩在這谷中可有至親之人?」

老婦人答道:「族中小輩多與我有親,曼陀容便是我大媳婦,不過老身最擔心的卻是我的二孫女曼陀樂。這孩子雖然頑皮胡鬧,但是本性善良,從不願下毒手害人,人家算計她,她也不記仇。她爹娘死得早,是老身一手把她帶大,只盼大人將來無論如何要保全我這孫女的性命。」

李義南心道:「原來曼陀樂是這位前輩的孫女,我本來也覺得她不是個壞人。」忽又想起自己這幾日在幻夢中與曼陀樂恩愛纏綿,不覺臉一紅,說道:「在下答應前輩就是,如有那時,我定當奏請皇上開恩,如不蒙許,在下也至少會竭力保全曼陀樂的性命。」

老婦人這才起身道謝。

李義南又問道:「曼陀音、曼陀樂、曼陀美、曼陀妙四人不是親姐妹嗎?」

老婦人答道:「曼陀音是我大媳婦曼陀容的女兒,曼陀美和曼陀妙是我二媳婦所生,樂兒是我三媳婦所生。我的三兒子和兒媳在樂兒兩歲那年便死了,所以老身也特別憐惜這孩子。」

李義南又道:「曼陀不像是我唐人姓氏,況且前輩的大兒媳也姓曼陀,在下冒昧請問前輩,曼陀族莫非是外族?」

老婦人道:「大人有所不知,我曼陀族祖先原姓馬,乃是玄宗皇帝的一位嬪妃,『安史之亂』時隨非空大師學法成為忍者。後來武宗皇帝崇道毀佛,各族忍者因與佛教淵源頗深,亦為朝廷所棄,為避禍難,全都隱居於山林荒島,從此以所習之忍術為姓,故而多不像是唐人姓氏。因我祖先忍者是女子,是故我族一向以女子為尊,所有的媳婦也都改姓曼陀。」

李義南心道:「原來忍者是被武宗皇帝逼迫得改姓更蹤,田令孜這老宦官卻沒同我們說過這一節。」又追問道:「在下此前多次中過令孫女和兒媳的幻術,莫非這幻術叫作曼陀?」

老婦人搖搖頭,說道:「這幻術叫作『眼見為實』之術,受之於天竺的非空大師,而天竺有一種花叫作『曼陀羅花』,因為從這種花中提煉的汁液可令人產生幻覺,所以我們便以曼陀作為姓氏。」

李義南點點頭,又搖搖頭說道:「這幻術的名字取得真怪,幻術明明是假,為何卻叫『眼見為實』呢?」

老婦人笑道:「當年非空大師傳下此術,雖為助國平亂,卻也是入道方便一門,旨在令人參透『凡所有相,皆是虛妄』,破除人們的『眼見為實』之想,故而取名『眼見為實』。據說當年敝祖先便是因修習此術而悟道。只可惜我們這些不爭氣的後人,功利心盛,向道心薄,辜負了先人,當真不肖啊!」

李義南拱手說道:「想不到曼陀一族的忍術原來如此高妙,實在令人敬佩。」

老婦人搖搖頭道:「各族的忍術都是一樣,本沒有什麼高下,分別只在習術之人而已。大人已經被老身耽誤了許久,大人的幾位朋友想必也等得急了,請大人快些過去吧,恕老身不遠送了。」

李義南向老婦人躬身一揖,道:「前輩請多保重,在下告辭了。」背起斷腕的黑衣人,正要動身,又停下問道:「不知可否請教前輩的尊號?」

老婦人笑道:「曼陀臻的賤名不值一提啊,哈哈哈……」老婦人驀地從李義南眼前消失,那幾聲笑聲也如射出的箭矢一般,迅速遠去,落下谷中去了。

李義南背著斷腕人沿路走了不足一里,果然看見那塊斷崖石。到得近前,三名黑衣人已經等急,生怕李義南再出事,今見李義南從後面走出來,又驚又喜。幾個人趕緊扶李義南上馬,斷腕人昏迷未醒,與矮個子共乘一馬,五人四馬即刻動身下山。路過山頂的小木屋時,李義南見屋門未關,向內一瞥,只見那個看馬的中年漢子被堵住嘴巴,像個粽子似的被反綁在床上。

下山時快,不消半個時辰,幾匹馬已經疾馳在大路上。又跑了一個多時辰,天際開始泛白。大家不敢稍怠,鞭影頻揚,大道絕塵,一口氣奔出三四百里,直到天近正午,方來到一座小鎮。

眾人尋了間客棧,先為斷腕人清洗包紮好傷口,安頓他在客房休息。矮個子出去買回來幾套衣衫讓大家換了,又叫店家送了酒菜到房裡來。大家這才圍坐一起,吃飯說話。

李義南端起酒杯率先向眾人敬酒,說道:「李義南承蒙各位相救,不勝感激。還沒有請教各位壯士大名。」

高個子起身啞嗓說道:「大人太客氣了,屬下等皆是西牛貨道風子嬰長老手下七手邑的忍者,在下名叫摧塵,這位接應大人出來的是我二弟定天乾,這是我三弟工倪(指著矮個子忍者說道),那位斷腕受傷的是我四弟,名叫巽濤。」

李義南邊聽摧塵介紹,邊與諸人一一對視點頭,隨又說道:「李某被施幻術困在曼陀谷中五六日,多虧各位兄弟冒險相救,方得脫身,我先敬各位一杯。」說罷一飲而盡,三人也隨之乾杯。

定天乾笑瞇瞇地說道:「其實大人被困在曼陀谷中不過兩日兩夜而已,並非有五六日之久。」

李義南奇道:「我在幻境中明明是經歷了五六個日夜,定兄如何卻說是兩日兩夜?」

定天乾說道:「這是大人的錯覺,中了幻術之人常常會把一日當作數日甚至數十日,也有人將很多日當成一日的,總之幻境中的時日全都是錯覺。不知大人當時是怎樣中的幻術?」

李義南便把當時曼陀容轉過身去柔聲說話,吩咐手下招待自己,自己突感頭昏眼黑,隨之卻恢復正常,不知如何便中了幻術之事說了。

定天乾微笑說道:「大人是中了曼陀容的『一如既往』之術。這幻術乃是『眼見為實』幻術中的一支,厲害之處便是讓人在身中幻術之後並不覺得有任何異樣。初中幻術時,見聞感覺與中招前一模一樣,故名『一如既往』。她當時之所以轉過身去,便是怕大人看見她施術時結手印的樣子。」

李義南歎道:「竟有如此厲害的幻術!定兄說的結手印便是她們每次都做的那個奇怪手勢嗎?這是她們施展幻術時必須做的?」

定天乾答道:「正是。不止是施展幻術需結手印,很多種忍術要施展出來都需要結不同的手印,還要配合念誦不同的真言才行。」

李義南說道:「難怪每次我都聽到她們發出『咿——』的一聲,這便是她們在念誦真言嗎?」

定天乾笑道:「不錯,不過這只是她們真言中的最後一個字音,不同忍術的真言,念誦方法也各有不同,有的需要大聲念出全部真言,有的需要小聲念誦,有的需要全部在心中默念,有的真言需要前面的部分出聲念、後面的默念,有的真言需要前面的默念、後面的出聲念,有的需要前後默念、中間部分出聲念,有的需要前後出聲念、中間默念。」

李義南說道:「原來忍術中有這麼多關竅。」

定天乾道:「還不止是真言的念誦方法如此繁雜,很多忍術所結的手印也不止一種,常常要結很多種手印才能施展出一種忍術來。」

李義南歎了口氣,說道:「我出宮之前還不相信忍術有何厲害之處,今日看來,忍術當真是神秘莫測,並非尋常武功可比。我聽說忍者多以所習忍術為姓氏,但不知幾位兄弟的姓氏是否也同所習忍術有關?」

摧塵答道:「我們的村子叫作『七手邑』,便是因為我們這一族忍者所擅長的忍術共有七種,一是『摧手』,可徒手碎石斷金;二是『定手』,可止住人身的心風脈氣,令人無法動彈,如同入定一般;三是『工手』,可巧設、破解各種機關;四是『巽手』,其疾如風,可後發先至,超過對手的速度;五是『鬼手』,探囊取物,易如反掌;六是『山手』,出手重如山,拍地成溝壑;七是『飛手』,可拋物遠至百里之外。這七種忍術,我族中人各承一術,繼承何術便以何術為姓,卻省去『手』字,大人據此便可知我兄弟各人所長之術了。」

李義南聽摧塵說完,忽然想起曼陀谷牢房中那一扇扇被打開的鐵門,遂問道:「在曼陀谷牢房中,是否便是工倪兄打開的那些鐵門上的大鎖呢?」

工倪頷首,微微一笑,並不搭話。

李義南又問:「看守牢房的那個忍者像假人木偶一般,一動不動,想必是定兄的傑作吧。」

定天乾合十說道:「讓大人見笑了。」

李義南說道:「定兄這門忍術頗有些像武術中的點穴功夫,只是被點穴的人或全身癱軟,或肢體麻木,不似定兄的忍術這般,竟像神話中的定身法一樣。」三人聽了都哈哈一笑。

李義南又道:「那日我在成紀樓與巽濤兄交手時,見他眼神奇異,似呆似傻,又好似睹物不見,閒淡中又透著深思模樣,不知是何原因?」

摧塵笑道:「我四弟這門巽手之術關鍵在於一個『快』字,若要任何時候動作都能快過對手,首先便須看清對手的一舉一動,絲毫不能錯過。然而常人的眼睛有一個共同的缺陷,那便是時刻都會集中在一點上,無論你向哪裡看,目光總會停留在那裡,如此便會失去對周圍其他事物的觀察。所以巽手忍者的眼睛必須像鏡子一樣,見任何事物,猶如不見,其實卻無任何不見之物,眼前的一切方能明明朗朗地顯現,如鏡照物。故而我四弟的眼睛看上去呆而無神。」

李義南嘖嘖稱奇,起身道:「李某能結識諸位兄弟,何其幸哉!我再敬各位兄弟一杯。」

眾人一齊舉杯仰飲。

李義南放下酒杯說道:「不知各位兄弟如何得知我與巽濤兄弟被關在曼陀谷中?」

工倪說道:「大人有所不知,我們最近探明那成紀樓是北道目焱手下的一個信站,專門負責替目焱傳遞消息,成紀樓的掌櫃便是北方河洛邑的色位忍者徐丙丁。」工倪身材雖然矮小,聲音卻異常渾厚,舉手投足也顯得相當老成持重,這是李義南第一次聽到他開口說話。

「河洛邑的色位忍者?」李義南反問了一句。

定天乾知道李義南對忍者瞭解不多,便耐心解釋道:「我們忍者按修為深淺和身份高下分為五等,從低到高依次叫作『色忍、受忍、想忍、行忍、識忍』,能修到識忍之人寥寥無幾,當世除了被封為國忍的四大長老之外,也不過有五人而已。據說識忍之上還有一層叫作『聖忍』,乃超凡入聖的悟道忍者,不過幾十年來我們從未見過。」

李義南點點頭,工倪接道:「這河洛邑並不是從非空大師傳下的正宗忍者一脈,而是目焱繼承北俱盧道長老之位後收買的民間術士。河洛邑的忍者擅長奇門遁甲、五行八卦之術,目焱又傳授他們一些基本的忍術本領,所以他們尊伏羲為祖師爺,各用自己本來的宗族姓氏。大人想必也已見到徐丙丁在房中供有羲皇的畫像牌位。」

李義南「嗯」了一聲,工倪又道:「曼陀族忍者會定期與成紀樓聯絡,將徐丙丁他們收集的消息帶去給目焱。那日我與四弟巽濤奉命去成紀樓,一來是探得徐丙丁有一封重要的信函要交給目焱,我們想去把它截下來;二來如果可能也可以趁機將這個信站搗毀。我和四弟在那徐丙丁的房中搜索信函時正巧被他撞見,他甫一進門便擲出一支『空無常』想要取我四弟性命,當時他距離四弟不過四尺之遙,四弟不及多想便將他的空無常撥回,誰料他竟被空無常刺死。」

李義南插問道:「『空無常』便是那個像槍頭樣的兵器嗎?」

工倪點點頭。定天乾從腰間取出兩樣東西遞給李義南,李義南接過一看,一樣正是空無常,一尺來長,刃、柄各半,通體純鋼打就,兵刃形如扎槍頭,只是兩刃鋒利似刀。另一樣卻是件暗器,直徑如銅錢大小,中間有圓孔,四周有六個突起的尖齒,仿如閃亮的星星一般。

定天乾說道:「最初忍者所用兵器乃是『金剛橛』,原是佛門法器。後因使用金剛橛須專修一法,並非所有忍者皆能修習,加之攜帶金剛橛須得恭敬,不便隨意藏於身上各處,況且一旦亮出金剛橛,世人多有識得乃佛門法器者,不利於忍者隱藏身份,故而便將這金剛橛做了改動,去掉手柄上的各式形象圖紋,只做成樸素樣式,又改橛頭的三稜三刃為雙稜雙刃,好似短劍一般,如此既便於所有忍者使用,又便於隨意藏秘攜帶。我們將這新兵器喚作『空無常』。」

李義南邊把玩著那柄空無常邊說道:「空無常,這名字取得倒有趣。」

定天乾道:「諸法本空,世事無常。這名字意在提醒我輩勿執著生死、勝負,真正的勝利並非是斬斷敵人的頭顱,而是斬斷自心的煩惱;並非是斷除敵人的性命,而是斷除生死輪迴。」

李義南點點頭,道:「這些佛理我便不大懂得,不過如此看來,這空無常仍不失為一件法器嘍。」

定天乾笑了笑,又指著那枚銅錢大的暗器說道:「這件暗器便是忍者常用的『星鏢』,各族忍者所用星鏢略有不同,有三齒、四齒、六齒和八齒等多種,又有空心和實心之分,另外其形狀也頗有變化、不同之處。」

李義南將空無常和星鏢還給定天乾,工倪接著講道:「我們將徐丙丁的房間翻遍也沒找到那封信,碰巧這時曼陀谷的忍者瞿雲來與徐丙丁碰頭,我便搶先躍出成紀樓藏在暗處,四弟自與那瞿雲周旋。此時徐丙丁已死,我們便想從瞿雲身上找出信的線索,不想大人此時也來到徐丙丁的房中,瞿雲想必是要借大人之力脫身,故而假意喊了句『還我哥哥命來』,令大人誤以為是她哥哥遭了奸人毒手。大人果然出手助她,讓她僥倖逃脫,四弟便一路在後追趕,豈料大人也緊追不放。」

李義南插問道:「工兄為何要藏身起來,卻不出手幫助巽兄共同截住那瞿雲?」

工倪答道:「自然是為安全起見,因為瞿雲不可能是一人前來,我二人若同時現身,一旦中了對方埋伏,則無人營救,更無人報信。況且以我四弟的巽手之術,一般的色、受、想位忍者在武功上絕不是他對手,故而我藏在暗中觀察,以茲策應。」

李義南點頭表示明白,心道:「那巽濤身手的確厲害,沒想到連中等的想位忍者在武功上都不是他對手,而這位工倪卻如此心思縝密,隱忍不露,看來皆非等閒之輩啊!」

工倪接著說道:「我一直悄悄跟在後面,追到山中,我見大人被那隊官兵擋住去路,還以為就此可以擺脫大人了,沒想到大人後來居然又抄近路趕上了。後來四弟中招被斬斷右手,大人拿出忍者令表明身份卻被幻術所迷,我都看在眼裡,只是苦於鬥不過她們五人,只能一直在暗中尾隨,一路跟蹤到曼陀族的老巢。我不敢跟得太近,便守在曼陀容家的大門外,見四弟和大人進去不多時便先後被人抬著出來,送到那個小院裡去了。我這才出了曼陀谷,來尋大哥摧塵和二哥定天乾共同去營救大人和四弟。」

李義南道:「我還有一事不明,瞿雲既然是曼陀谷的忍者,為何卻不姓曼陀呢?」

定天乾回道:「想來這瞿雲本不是曼陀族人,多半是從小被曼陀族收養的孩子。一般如果是被忍者收養而非族人親生之人則不會使用忍者的姓氏,這是為了明白區分她的血統。因為有些忍術只有本族的血統才能修煉,外人無論如何努力也練不成。」

李義南歎道:「忍術當真匪夷所思。今次工兄報信相救,我理應敬工兄一杯,只是巽兄卻因我之誤,斷了一隻手,李義南當真羞愧難當。」

定天乾卻笑瞇瞇地說道:「大人不必自責,不知者不怪,何況此次意外尋到曼陀族的巢穴所在,也是另有收穫。至於我四弟的斷手,我三弟已經在那山上拾了回來,回頭送四弟去東勝神道的藥師村,找藥師族忍者幫忙,或許可以為四弟接上斷手。」

李義南奇道:「世上竟有這般醫術?況且此地乃大唐之西,東去尋醫,路途遙遠,只怕到了那裡這只斷手也早已腐爛。」

定天乾說道:「大人不需擔心,我們有一種藥粉,可保證斷手不腐。當年一夥倭奴流寇侵擾福州、廣州一帶,南瞻部道的堅地長老率人將其剿滅,並將匪首的首級傳送京師,當時正值盛夏,便是用這藥粉撒在首級之上,雖經多日也不曾腐爛。藥師一族向來以神奇的醫道忍術著稱,傳說當年有位識忍藥師葉,曾經施展『起死回生』之術,將嚥氣不久的死人救活。如今縱然沒有藥師葉這般高明的醫道忍者,想來接只斷手應該還不成問題。」

李義南微微頷首道:「但願他們能將巽兄的手接好,也可聊慰李某愧疚之心。」

摧塵說道:「大人請放寬心,飯後我和二弟便即刻啟程送老四去東道的藥師村,我三弟工倪陪大人去收一件大禮。」

「什麼大禮?」李義南感到奇怪。

工倪微微一笑,道:「到時大人自然會知曉。」

李義南心道:「這兄弟三人,忍術不同,性情也大異。老大摧塵是個直爽漢子,性情急躁;老二定天乾待人和氣,耐心沉穩;老三工倪卻是深藏不露,心思縝密。細想來,倒是與他們所習忍術相稱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