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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第二天的日光更是加強了馬進的信心,這是他第一次看清大船的全景。

這是一艘常見的遠洋輪船。船頭部分已經腐朽,鐵皮銹跡斑斑,但基本保持完整,整艘大船的底艙被攔腰折斷,露出的部分艙室分層分間,有的玻璃已經碎掉,有的露出扶手和欄杆,看起來就是一座斑駁古怪的公寓大樓。而距離大船不遠的崖壁下就是汪洋大海,他們已經到了島的另一端。

明媚的陽光灑在與周圍原始環境格格不入的龐大鋼鐵巨獸上,人類的現代文明遺存給馬進紮了一針強心劑,令他血脈僨張。

當有了希望以後,馬進開始準備工作。說到底他內心深處還是一個笨拙的人,首先想到的還是小興和姍姍。當這個希望還沒有牢牢地攥在手裡的時候,他雖然不敢去奢求更多,但也想把源自希望的喜悅傳遞出去,畢竟這份希望的力量已經讓他充滿了繼續生活的激情。而且在發現大船之後,小興對他的態度也有所緩和。

馬進穿著在大船上發現的膠皮衣,和小興一起拿著漁網在波光粼粼的水中驅趕著魚群,雖然動作還不熟練,但生產工具的極大進步已經讓他們收穫頗豐。他看著滿滿的漁網,哼起快樂的曲調。身邊的小興也難掩興奮,情不自禁地哼唱起來。

「你不是說打夠魚就回去嗎?」小興抻著漁網,裝作毫不在意。

「放心,張總有辦法。」馬進看到小興還有點不好意思的表情,他知道兩人之間的尷尬已經少了很多,之前他們也鬧過彆扭,但每次都能化解,畢竟這是來自兄弟倆一起生活多年的默契,「不生哥的氣了?」

「生什麼氣啊?我這些天想了想,六千萬,擱誰也不能撂下。」

「你說得太對了!等回去了,彩票的錢咱倆三七開。」馬進更加篤定身邊的堂弟就是自己最後的肩膀,他看著小興的眼睛說得很認真。自從發生過上回的事情,他發誓今後絕不再對小興有任何隱瞞。

「太多了,我要六就行。」看到馬進這麼認真,小興反倒輕鬆地開起了玩笑。

馬進也輕鬆地笑了起來,他抬眼望著遠處的夕陽下美麗的晚霞,第一次感受到這個小島的美麗,而在島嶼外面的世界裡有著他相信的無限美好。

在這份美好裡當然還有姍姍。

馬進一想到還留在山洞的姍姍,肯定吃不到完整的魚,他就心裡難過。他找了個沒人的時候繞了個遠路,將自己這些天偷偷藏起來的魚塞進了姍姍捕魚的簍子。他還是這樣,要把自己覺得好的東西都給姍姍,當然這回也沒花錢。

馬進在小溪的另一邊等著姍姍出現,過了一會兒,他看著姍姍從樹林裡走了出來。她渾身髒亂,像是剛剛摔倒過的樣子,沮喪地收拾著工具和零星的收穫,準備離開。

姍姍準備提起裝魚的簍子,感覺手上一沉,才發現被塞了滿滿一簍的魚,眼中的失落換成了驚奇。她奇怪地看看周圍,看到馬進從遠處晃晃悠悠地走過來。

馬進把一束花背在身後,故作神秘地湊到姍姍旁邊:「厲害啊!弄這麼多魚。」

「跟你有關係嗎?」姍姍的心裡還有些彆扭。

馬進看到姍姍拎起魚準備離開,慌忙又說:「你今天不是過生日嘛,送你的。」

姍姍的手頓了一下,不知道是因為魚的重量,還是因為馬進的這句話。她停下了腳步,看著魚簍似乎要從裡面找什麼東西,又使勁抖了一下,一隻用樹葉折成的千紙鶴從魚簍裡落了下來,順著小溪流走。

馬進想伸手去抓,姍姍看著千紙鶴卻突然「噗嗤」一下笑出了聲,笑聲擊碎了二人之間的尷尬,讓這個瞬間異常美好。馬進看著姍姍的臉龐,彷彿沒有任何苦難能在她身上留下痕跡,他微微有點入神。

姍姍忍住笑問:「你哪來這麼多魚啊?」

「這算什麼,我們發現一個好地方,那裡要什麼有什麼!」

可馬進說的話,在姍姍聽來不過是又一次不切實際的炫耀,兩個人的頻道依然接不上。氣氛很快再次結上了一層尷尬的冰。

姍姍想再度離開,馬進不知道該如何挽留。

姍姍走了兩步,又突然停下,回過頭認真地看著馬進:「有肥皂嗎?」

馬進開心地帶著姍姍穿過森林朝大船走去,一路上斑駁的陽光明媚輕快。他又一次確定那兒就是自己走向幸福的開始,大船就是他離開的機會,而且他有一種奇怪的預感,自己只能用它離開。

這一路上發生的驚奇和開心,好像都轉瞬即逝,當馬進回過神來的時候,透過斑駁的鏡子他看到姍姍頂著一頭鮮活的泡沫,被水打濕的臉上綻出了久違的笑容,身上有一種生動真實的煙火氣。但他身旁還倒掛著翻倒的馬桶,滿地狼藉的燈泡碎片,這一切又都顯得那麼荒誕而不真實。

姍姍彎腰低頭準備沖掉頭上的肥皂水,用有些狼狽的眼神示意馬進幫忙。

馬進在她身後拉住後脖領,動作利落地衝著水。他看到清水逐漸把泡沫一點點地衝散,姍姍白皙的脖頸在陽光、水、泡沫的反光、折射中被調抹成一幅抽像的畫。姍姍拱起的背勾勒出好看的弧線,曼妙的身體充滿了生命力。

馬進覺得他們好像一對相處已久的戀人。

「彩票的事兒,對不起啊。」姍姍擦著頭髮說出了心裡一直藏著的話,而馬進早已不在意。

姍姍像是又想起了什麼,掏出馬進上次出海臨走前送給她的口紅,仔細地塗抹著嘴唇,又點了點腮紅,然後起身站在塵灰撲簌的陽光中,看起來神采奕奕。

馬進興奮地帶著姍姍又將大船裡剛才沒看過的神奇展示了一番,宛如這裡的主人。餐廳、掛在頭頂的吧檯高腳凳、紅酒、罐頭、管道交錯的隔間、油滴在地上凝聚的小灘、傾斜的地板、光潔的餐具以及能夠看到斷層外的觀景平台。而遠處就是蠻荒原始的森林。二人感受著殘酷又奇怪的幸福感,直到面對一扇封閉的艙門。

「我好幾次都沒打開,裡面肯定有好東西。」馬進死乞白賴地推著門,可門紋絲不動。

姍姍走上前看了看邊上貼著的倒置的外文符號,輕輕一拉門上另一側的扶手,毫不費力地打開了。

馬進有些不好意思地跟隨姍姍進入一片漆黑的空間,不得不點燃火機。眼前星星似的一點光源閃爍著,讓探索看起來有些神秘,像是在翻一隻沒有拆封過的寶箱。姍姍興奮地拆開了幾卷藍白條紋的織物和氣泡紙。

「我什麼時候騙過你。」馬進的語氣很得意,但他被發熱的火機燙著了手指,慌忙熄滅了火機。黑暗的艙內,兩人離得很近,雖然看不到對方卻能感受到彼此的氣息,如同剛上島時在狹窄的山洞裡。

「你等一下。」馬進把火機交給姍姍,隨後用織物將自己的半邊身體裹得像個印度男人,又側過半邊身體把一隻手伸進姍姍剛才脫下的毛衣袖,「開燈。」

姍姍點亮火機,才看見馬進怪異的樣子。

馬進在微弱的光裡跳起了舞,分別用自己的半邊身體和臉龐表演一對男女,他跳得很投入,也很滑稽。

姍姍開心地笑出了聲,火光也隨著身體搖動。

「我一直沒問你,你後來跟那男的為什麼分開了?」馬進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其實人在無心的時候才能問出最有意的問題,他說出口才發現自己的唐突,每次面對姍姍,他都會變得遲鈍,像變了個人。

「沒什麼,就是他不值得信任。」姍姍輕鬆地回答,也許是不想讓難得的愉快溜走,也許是並不在乎,她把火機還給馬進,反問了一句,「那你呢,還想著彩票呢?」

「你別笑話我,就算是假的我都得當成真的。它對我來說是個希望。就跟這團火一樣,我不能讓它滅了。」馬進看著姍姍的眼神變得認真起來,「我一定會帶你離開這兒。」

姍姍聽到這話,似有似無地抿嘴笑了一下。她聽過男人很多承諾,不論內容是關於什麼,說的時候都沒半點遲疑,可是改變的時候也一樣。她相信過有些東西是真的,只是明白了真的東西也是有保質期的。相信是件很難的事,特別是當你真的相信過的也碎了以後,就失去了再拾起來的力氣。

姍姍看著馬進手裡的火機,輕輕吹了口氣,把火給熄滅了。

馬進不知道姍姍是怎麼想的,他以為是在開玩笑,開心地再次點亮了火機,卻猛然看到張總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嚇了一跳,把火機給滅了。

張總點亮了手裡的火機,伴隨著誇張的大笑走了進來。他看著馬進一身怪異的裝束,很輕鬆地拍了拍馬進的肩膀,讓馬進剛攢的一身自信又消失了。他才是這兒真正的主人。

「原來是姍姍來了啊。」張總又一次露出了他標誌性的自信,馬進對姍姍的情感他根本就沒放在眼裡,「聰明女人,想通了過來就好。」

「我沒那麼聰明。」姍姍冷冷地說完後離開了船艙,一秒鐘也不願多留。

馬進瞥了張總一眼。他當然知道張總的炫耀,可這一次他覺得自己贏了。

「你還是不懂女人。她早晚會回來的,你信嗎?」張總彷彿看穿了馬進的心思,語重心長地教著這個剛開竅的孩子。「張總!張總!小王帶人來了!」他的話卻被外面焦急的喊聲打斷。張總自如的臉色變得慌張,他轉身就往外走,把馬進留在了黑暗裡。

馬進本來沒動,但猛然想到剛剛出去的姍姍,頓了下也趕緊往門口的光亮走去。他當然不會想到,這一下就走出了他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