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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口紅、收納袋、塑料袋、鑰匙、消炎藥、化妝品、驅蚊水、指甲剪、筆、本子、大小不一的包、價格不菲的奢侈品、雨傘、保溫杯、餐巾紙、濕巾、絲襪、刮鬍刀、避孕套、耳機、充電器以及成堆打不開的手機……越是隨處可見的日常用品,在這裡越是珍貴,脆弱的現代科技最早被淘汰出局。

被淘汰的還有張總。第一天出門就是一個極大的下馬威。

人們從另一個洞口往外爬,才發現通向樹林的洞口和進入的洞口完全不同,到處是盤根錯節,樹的根部和籐條伸進來,跟岩石交錯長在一起,如同手臂上粗獷的青筋。

當張總從洞口費力地擠出來,看到外面是一片怪異的樹林,無數粗壯的籐條相互纏繞織出的「樹網」,像是一座天然形成的複雜「宮殿」,讓人難以置信。

張總知道自己來到了另一個世界。他還沒來得及撣掉西裝上的泥土,雖然這西裝也早已不成形狀,就聽見小王誇張的聲音從高處傳來。

「我們當前最主要的目標是生存!各組今天的工作任務一定要完成,大家有沒有信心!」

張總抬頭看見小王站在粗壯的樹枝上,拿著手裡的木棍,給他的員工們分組和選定小組長,就像他剛成立公司的時候一樣,只不過曾經的普通員工都當上了組長,上下顛倒了個兒,他看起來非常不習慣,但思緒很快就被老潘的聲音打斷。

「你也一起啊,聽到沒有!」

張總一下子沒反應過來,這是他第一次聽到老潘命令自己,但他居然無意識地配合了老潘的帶領,跟大家一起鼓掌加油,就像在「衝浪鴨」上的時候一樣。

「我行!我行!我行!」

張總好像有點恍惚,也感到有一絲滑稽,他跟著手裡帶著簡單工具的人們逐漸散去。但他顯然還是低估了目前環境對他的考驗。

懸崖邊,人們逐漸向上攀爬。張總站在最下面試圖賣力地搬動腿腳,老余等幾個曾經的高層攀在崖壁上,扒著石頭瑟瑟發抖,上下不得。正在進退兩難的時候,張總感覺到自己的頭上被狠狠地敲了一下,然後就看到小王帶著幾個年輕人如履平地,從身邊麻利地爬了上去,走的時候還回頭看了他一眼。

「廢物。」

這個詞在勞動中被不斷地加在張總和老余等人的身上,每天的工作任務他們都沒法完成,小王對他們的容忍程度也越來越低,而他們的肚子忍耐飢餓的程度也一樣。當張總幾個人看到趙天龍拎著兩條魚在礁石背後烤的時候,終於抵擋不住食物的誘惑,走了上去。

孟輝看了看張總以及明顯不願上前的老余,自己湊上前去,看看四周小聲問:「不怕被看見?」

趙天龍沉默著自顧自地烤著魚,拿起一條魚,查看是否熟透,他咬開焦嫩的魚皮,香氣從內翻出來。

「上次你找我借的錢你忘了?真餓得不行了,給我一條吧。」孟輝實在餓得忍不住,揉著肚子腆著臉好聲好氣。

趙天龍嚼著魚,臉上沒有情緒變化:「五千。」

孟輝以為自己沒聽清,又問了一遍:「五千?一條魚?」

「不說欠你錢嗎,現在還你。」

「你這趁火打劫啊……」曾經是公司高管的孟輝怎麼也想不到,居然有一天會被保安玩弄於股掌之間。他看著趙天龍大口吃著魚,香氣不停地往他的鼻子裡鑽,聽著身後的幾個人不停吞嚥口水的聲音,眼看著吃到第二條魚了,他慌了。

「別吃了。五千一條你給我吧!」

趙天龍剛把魚遞出去,孟輝就慌忙搶了過去,和張總幾個人顧不上燙就吸溜著分吃起來。

看著趙天龍準備起身離開,老余看不慣他裝模作樣的架勢,忍不住頂了一句:「這事兒你就不怕小王知道?」

趙天龍停下腳步,轉過身向他走來,語氣森冷地說:「那你從這兒掉下去,會有人知道嗎?」

老余看著趙天龍逼近的身影,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

趙天龍一拍老余的肩膀,很輕鬆地笑了:「開個玩笑。」

說完趙天龍扭頭走了,留下張總等人在海風呼嘯中拿著半條魚,愣在原地。

張總想明白了,他必須另尋出路。

張總冒著被小王再次懲罰的危險,帶著幾個人在陌生的樹林裡神色慌忙地穿梭,但根本找不到方向,幾個人發現無路可去後只得原路折返。回去的路上他們迷失了方向,慌亂中爬上一座陌生的山頭,在一片雜亂無章的草叢裡,發現了一塊石碑。

張總期待地掃掉上面厚重的灰土,隨著灰土簌簌落下的聲音,他的手指愈發顫抖,等他看清上面刻著的一串小語種文字和數字「1970」時,有一瞬間他竟有種看到了公司報表的錯覺。雖然字跡已經模糊,但任何人工的痕跡在這個島上都是意外的發現,所有的數字對他來說都比這裡的荒蕪顯得親近。他知道如果能抓住有效信息,馬上上市的公司就有可能還在,自己就不用在這個荒蠻的小島上繼續玩這原始的生存遊戲。

「抄下來,回去給老史看看。」張總知道自己不能放棄任何機會。

面對這群笨拙的城裡人,小王感到自己的責任重大。他首先帶領大家喊起了口號。一張張依然有些陌生的臉,讓他的內心有點緊張。可集體的口號就是有這種魔力,他回想起自己第一次在部隊,對著二三十個生龍活虎的小伙子,也有幾分怯場,但只要幾聲高昂的口令下去,所有人都會無條件且激昂地服從命令,這招在這裡更是有效。他接著從人群裡面挑選了可用之才:趙天龍負責捕魚,齊姐負責採摘和做飯,還有幾個人負責後勤工作。但大部分事情都需要他去教,他可以理解這些人的笨拙,但教他們的難度比他想像的還是要大很多。

在第一天的勞作中,有人三兩下爬上了樹。

「挺好,素質不錯。」小王誇讚著。而另一邊的老余,卻只能抱著樹幹在離地二十公分處蠕動。他的手都被樹幹磨破了,卻依然爬不上去,只是沮喪地用自己肥胖的身軀搖著樹。

捕魚的時候,老潘和幾個人站在岸邊無所適從。有的人蹲在河邊喝水,活像是一群猴子。小王看得出來有人並沒有真正打算幹活,只想做個樣子罷了。他安排人們圍成圈往一邊趕魚,結果手忙腳亂的人群把魚都嚇跑了,這裡漏縫兒那裡跌跤,甚至笨拙地一屁股坐在只到膝蓋的水裡歎氣。

小王只能用樹枝做成原始的捕魚工具,冷靜地用一個猛刺紮住一條魚。老潘等人驚奇地看著,連忙鼓掌,咧嘴大笑。

「學會了嗎?」小王期待自己的示範有效。

「沒有。」眾人回答。

除此之外,小王意識到需要把「衝浪鴨」上所有能用的零部件都拆卸下來,尋找可以使用的工具。很快巖壁旁堆積了一些物品。他看著幾個人從「衝浪鴨」上把椅子拆下來擺放整齊、在海邊打撈漂浮物、裁剪礦泉水瓶、清洗水桶、利用岩石把鐵皮壓成鍋碗的形狀、收集篝火用的樹枝、折斷細小的枝杈做成筷子、移開石塊平整地面……但是他隱隱地還是有些不放心,萬一回去了這車可還得用。他突然想起了什麼,回頭衝著人群中的小興喊道:「你離我車遠點啊!」

採摘組出了問題,小王知道不少女人的鞋跟插在泥土裡,行動不便。而關於野菜能不能吃的問題,女人們也在七嘴八舌地議論著。帶頭的齊姐一邊辨認、解說著野菜種類,一邊往嘴裡塞了一把,嚼著嚼著突然口吐白沫,翻著白眼暈倒在別人懷裡。

但就算這樣,小王對目前的勞動成果總體還是滿意的。特別是晚上,大家望著火上支著的用鐵桶改造的鍋垂涎欲滴,小王感覺到自己的本領終於再次得以施展。哪怕鍋裡面只漂著零星的魚肉碎片、幾片菜葉和掰碎的野果,只有難以飽腹的寡淡。

有的人已經在大口地吸溜著,還有的人拿著碗排隊等候著。

「都看看,才幾天的工夫,小王就把艱苦卓絕變成豐衣足食了,領導有方啊!」

面對老潘見縫插針的誇讚,小王猛一下還感到有點不好意思,但內心裡誰都經不住別人的稱讚,他興奮地站了起來和大家分享起自己的經驗。

「我以前搞飼養訓練,飲食要求非常科學。一大群猩猩啊、猴啊都被我喂得膘肥體壯。」

「誰有字典?快借我一本……『餓』字怎麼寫來著我怎麼給忘了?」老潘的馬屁把大家都逗樂了。人們坐在從「衝浪鴨」上拆下的椅墊上,腦袋和屁股自上而下地感受著久違的舒適,由衷地一起發出感謝的聲音。

這讓小王更加得意了,他信仰的紀律起了作用,只要像這樣繼續堅持下去,他有信心讓人們都活下去。

可就在這時候張總等人鑽了出來,滿臉疲態卻兩手空空,小王頓時換了臉色。

「你們幾個幹嗎去了?我規定的天黑前必須回來!」

張總直接走向史教授,他根本沒有理會小王的怒火和老潘在一旁的溜鬚拍馬,慌忙拿出抄寫的文字期待地等著可能的消息,但這點可憐的希冀很快就破滅了。

「這是海拔吧?」史教授仔細端詳著。

「海平面上升了1000米?不可能吧。」張總的聲音開始發抖,不甘心地再次確認,緊張的心被吊到了嗓子眼上。

史教授停頓了片刻,他看了一下張總期盼的眼神,斟酌出最合適的字眼,沉吟道:「也可能是地殼下沉了。」

張總吊在嗓子眼上的心往下一沉,卻沒能再回到胸口,而是直接從身體裡掉了出去。他徹底怕了,自己的公司看來是真的沒了。

聞言,山洞裡所有的人心裡都是一沉,剛剛喜慶的氣氛蕩然無存。

一片死寂般的沉默之中,小王攔住負責伙食的齊姐的手,他當然不能體會張總的絕望,相反認為這正是讓他認清現實的好機會。

「紀律就是紀律!空著手回來的,就餓著肚子睡。」

張總還沒有從史教授話語的打擊中回過神來,臉色鐵青,走向洞的另一側。

「還真把自己當皇上了!」老余則大聲地發洩著所有的不滿。

「別說皇上,只要能活下來,爹我都叫!」老潘反譏地笑了一下,他感到這些依然沒看清形勢的人很可憐。

矛盾就要被激起,不滿的話煽動了部分人的情緒,雖然老潘擠兌了一句,但已經足以勾起人們內心的虛火。尤其是小王,他意識到出了問題必須及時解決。有人拖後腿是最打擊積極性的,人是很脆弱的,只要有機會,人總會用最舒服的方式讓自己活著。

小王想明白了,這就是他強調紀律的關鍵時刻,跟管動物一樣,用完果子以後就得用兩下鞭子,現在他需要找人開刀。

「哥,你回來了,你這幾天去哪兒了?」

突然,小興一句驚喜的招呼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過去。人們看到完全置身事外的馬進走進山洞。